第七章

    那日,琉璃聽聞馬修提及龍玉集團內部問題時,靈秀臉龐浮現的蒼白與不安,黑凜始終耿耿於懷。
    因此他動用歐克維爾家族遍及歐洲的影響力,暗中調派人手追查玉氏家族的內幕,希望能解開籠罩在琉璃週身那團難解的迷霧。
    此刻,黑凜正斜倚著身子坐在古典氣派的桃木辦公桌後,一手甩弄著白金鑲鑽鋼筆、一手托腮,狀似漫不經心地聽取亨利的簡報。
    「根據調查,身為歐洲高級餐飲業龍頭的龍玉集團,早年是以頂極食材、香料進口起家,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總能搶先對手一步預訂購入高級貨品。
    「像是五年前東南亞地區豪雨成災,造成香料作物全數盡毀,所有早已訂貨的進口商莫不損失慘重,可龍玉集團卻在前一季便改向成本較高的中南美國家訂購香料,安然逃過這波天災打擊。
    「種種巧妙的機運在同業間口耳相傳,與其讚歎龍玉總裁眼光精準、料事如神,倒不如說是受到幸運女神庇佑……」
    「幸運女神?」
    挑了挑眉,黑凜腦中驀地浮現琉璃纖巧的身影。
    「相傳龍玉集團受幸運女神眷顧,但自從兩年前老總裁身體每況愈下,對外改由副總裁玉天璽接手後,營運擴張躁進的決策讓龍玉一度陷入周轉不靈的危機:而與東南亞裔幫派『石蠍幫』扯上關係,約莫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亨利將手中的幫派資料交給黑凜過目。
    「哼,這個石蠍幫在法國挺囂張的嘛!」
    走私販毒、運送軍火、地盤惡鬥、強盜搶劫……淡淡掃了眼報告書中關於石蠍幫的惡行,和照片上熟悉的刺青圖騰,黑凜可以斷定這段日子緊追他們不放的黑道分子,就是這個新興幫派的成員。
    「……運毒走私嗎?」口中低吟輕喃著,他眼底閃過一抹深思,層層謎霧中,黑凜覺得自己隱約捉到什麼。
    「目前我們還無法確定跟石蠍幫搭上關係的,究竟是龍玉集團副總裁的人馬或是玉氏內部另一派系勢力。」
    「另一派系?」
    對於這種大家族內的醜惡紛爭,他冷俊的臉龐泛起一抹輕嘲。
    「據聞是龍玉集團內部崛起的新勢力,對於數十年來過度保守的玉氏有著不同意見,核心人物是一名叫做玉玄厲的年輕男子。」
    「玉玄厲!」
    乍聞這個名字,黑凜不覺意外,心頭卻湧現一抹惱意。
    他早該想到那個男人來頭不小,以玉玄厲看著琉璃時,眼底流露出的那種激狂和野心,會跟黑道幫派合作也不是什麼出乎意料的事。
    只是從鄉下城鎮一路鍥而不捨地追蹤到高級游輪上,這個石蠍幫對於琉璃似乎也有著不小的執著。
    他們真是為了玉氏而要追回琉璃,還是另有圖謀?
    一想起琉璃,內心深處便泛起一股暖意,這氣息隨著呼吸悄悄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讓黑凜聽了報告後冷芒乍現的眼瞳,收攝起過激的情緒。
    「對了,琉璃人呢?」他隨口問起。
    想起今兒個從早就不見她人影,習慣了她像只野放小麻雀成天在耳邊啾啾啾問個不停,一時間清靜下來還真有點不適應。
    「小姐一早就去典藏閣練習您教的『新遊戲』,用完午膳後則是一個人去花園散步……公爵大人,有件事我不得不說,與其教小姐玩那種伎倆,不如多陪陪她對弈精進自己的棋藝。」
    想起自家主人因下棋連連慘敗,為扳回男子漢顏面竟不惜教壞小孩,傳授單純可人的琉璃小姐夜盜獨門開鎖技巧,還三天兩頭出題考驗小姐的「手藝」,亨利不贊同地擰緊兩道白眉。
    在整個歐克維爾家族中,唯一知悉黑凜另一個不可告人身份的,就只有服侍過三代主子、立誓效忠公爵大人的老總管亨利了,在外人眼中他和黑凜看似一般的主僕,但實際相處卻更像是親人。
    「下棋對她來說太沒挑戰性了,琉璃也比較喜歡我教的新遊戲啊!」黑凜有些心虛地撇開眼,趁著一板一眼的亨利還來不及開口,趕忙站起身又道:「我不放心琉璃一個人在花園散步,還是去找她好了。」
    可他的話才說完,就見亨利一臉嚴肅地擋在他身前,緩緩啟口,「公爵大人,您還是乖乖待在屋裡別給大家惹麻煩吧!」
    他們這位年輕主子從小到大的迷路次數已經多到數不清,每回在自家後院走失都搞得宅裡人仰馬翻,有空擔心琉璃小姐,還不如先顧好自己。
    再說,主子帶回來的這位背景神秘的琉璃小姐,雖然外表看似柔弱需要保護,頭腦卻十分聰穎慧黠,除了某些生活常識可能略有不足外,但全是些無傷大雅的瑣事,花點時間再學習就好,太小覷她的男人可是會吃大虧的!
    關於這點,他這個活到六十幾歲的老人家可不會看錯。
    「如果您覺得無聊,不如多關心一不公司的營運狀況。您不聲不響地蹺家這麼多天,等待過目簽署的文件也堆積了一大疊,雖然公司聘雇的專業經理人都十分優秀,但身為帝都企業董事長的您,偶爾也該認真看看營運報表……」指指辦公桌上快要堆成小山的檔案夾,亨利一臉不苟同地說道。
    面對老人家的叨念,黑凜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被房門口傳來的重物落地聲吸引了目光,一轉頭,就見琉璃一臉錯愕地站在微啟的門外。
    「帝……帝都企業?!」她睜圓美眸,喃喃重複著歐克維爾家族企業的名號,手中捧著的書本散落一地。
    糟了!看她一臉不可置信的怔然,黑凜在心中暗叫聲不妙。
    「凜,沒想到你——你就是那個荼毒員工,不讓布萊德回家探望南希大嬸的壞心大老闆?!」
    她水汪汪泛起淚花的眼神指控地朝他射過來,猶如一把刀狠狠戳中他的心臟,害黑凜胸前一窒,一時間百口莫辯。
    被琉璃如此失望地瞅著,他心頭悶著一股氣怎麼也無處發洩,這感覺簡直讓黑凜煩躁難當,無法忍受在她眼裡自己成了罪惡的存在。
    「這全是誤會!又不是我不放他假,帝都企業的員工每年最少有十天假期,年資愈長福利愈多,是那個不孝子自己不回家,怎能怪到我頭上?」
    他早就覺得很冤枉了,這回一定得用力澄清,免得被她誤會成冷血無情、十惡不赦的黑心大老闆。
    「是這樣嗎?可是南希大嬸說……」聽了他的辯解,琉璃垂下眸,有些遲疑。
    「你是要相信一個外人,還是要相信我的的話?」不滿地雙臂環胸,他這話說得蠻橫。
    「小姐,公爵大人說的都是真的,帝都企業十分重視員工福利,這點請你務必相信。」一旁的亨利總算開口替主子說了句好話。
    「我當然願意相信凜!只是南希大嬸這麼想念她兒子……」垂下眸,琉璃有些不忍地說道。
    「如果你真這麼擔心南希大嬸,就由我這個董事長親自下令,放工作狂布萊德一星期連假回去探望母親,就當是還南希大嬸一個人情,這樣總行了吧?」
    嘴巴上說著,黑凜手裡也沒閒著,嗒嗒嗒敲著鍵盤發出一封電子信件至巴黎分公司。大老闆親自出馬,夠誠意了吧!
    「呃……謝、謝謝你!」
    見他如此果決乾脆地下達人事命令,琉璃和緩了眸光,臉兒微微泛紅,反倒為自己先前的誤會和指控感到不好意思。
    「沒什麼,這件事早該處理,只是一回來事情太多忙得忘了,正好有你提醒,也順道做個了結。」聳聳肩,黑凜這麼說道。
    他向來討厭欠人情,這回也算是還了南希大嬸的收留之恩。
    「對不起,我不應該還沒弄清狀況就誤會你。」她紅著臉兒吶吶地開口。
    虧她之前還一逕認為帝都企業的大老闆是個冷血無情的壞蛋,專門壓搾員工、毫無人性,還跟著南希大嬸同聲一氣指責對方呢!
    琉璃開始反省自己究竟在黑凜面前說了多少帝都企業老闆的壞話……真是愈想愈心虛,也委屈那時有口難言的他了。
    「無所謂,倒是你還要愣在那兒多久?不進來嗎?」
    隨性的擺擺手,他才不想讓琉璃知道自己有多介意她的目光,瞥了眼她遲遲未靠近的纖巧身影,他開始等得有些不耐了。
    嘖,才不過一個上午沒見著她,此刻琉璃嬌俏的身影出現在眼前,自己心頭無端湧起的陌生感受與喜悅,難不成就喚作相思?!
    「啊,對,我都忘了。」
    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她這會兒總算從乍聞他是帝都企業董事長的消息中回神,急忙彎下身撿起掉落一地的書籍。
    長廊上恰巧經過的年輕女傭,在老總管的眼神示意下趕忙上前幫忙,伸出的手卻在觸碰到琉璃微微露出衣袖的纖細手腕時,像是避瘟疫似地急急縮了回去。
    「哎呀!」那年輕女傭有些慌張地喊了聲,眼神迴避著琉璃的手腕。
    「呃,對不起,嚇著你了。」
    微扯了下衣袖以掩飾腕間因長年戴著金鎖銬而留下的疤痕,琉璃並不介意年輕女傭眼中明顯流露出來的退怯驚惶,只是小心翼翼掩蓋住那醜陋的傷疤,不想引來旁人側目。
    可這一切,全都落入黑凜的眼底。
    只見他緊擰著眉頭,望著她若無其事地捧著一大疊書本走進房內,纖巧的身子偎進辦公桌旁的阿拉伯式織錦軟墊躺椅上,從最上面挑起一本書仔細閱讀,一如這幾日午後兩人自然而然、恬淡和諧的相處模式。
    可黑凜卻掛念起那道纏繞在琉璃腕間的傷,此刻就像是糾結在心頭的籐蔓,讓他心情鬱悶地微瞇了瞳眸,憐惜起琉璃過去曾受過的苦,更在意未來旁人看待她的眼光。
    怪了,回憶起初次看見她腕間傷痕時,還不覺得怎樣,也沒把這件事記掛在心上:可這會兒瞧見她努力掩飾傷疤的澀然臉龐,心中卻嚴重介懷起來。
    嘖,不過就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疤痕,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他懊惱地咋了咋舌,對於年輕女傭的反應感到十分不快,也對琉璃試圖掩飾自己受傷的痕跡,胸口生起一股莫名的鬱悶。
    可女孩兒家誰會希望身上帶著一輩子都抹不去的傷痕呢?
    再次望了眼埋首書中的琉璃,黑凜低垂的眼眸愈見幽深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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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你這陣子是故意封鎖我嗎?怎麼這麼難聯絡!」
    許久不見遊人,他還是一樣聒噪地在視訊那頭碎碎念著,一頭五顏六色的炫亮短髮很礙眼、很招搖地在螢幕前晃動。
    「不是說了要我以後別聯絡,免得牽累你們嗎?我不過是照做罷了。」從鼻端不屑地哼了聲,黑凜掀唇冷笑。
    唔,真是個愛記恨的男人!
    無奈地扮了張苦瓜臉,遊人難得沒浪費生命和他抬槓鬥嘴,連忙說出這些日子來急著聯絡他的主因。
    「公爵,這回事情真是愈演愈烈了!近來有黑道組織公佈緝拿令,上頭明明白白印著玉氏琉璃娃娃的照片,該幫派人馬這幾日已潛入英國,你接到消息了嗎?」將一封加密的幫派緝拿令傳送給黑凜,遊人問道。
    瞪著文件附檔的琉璃照片,黑凜心頭一沉,冰封了俊顏。
    「一群窮追不捨的上狼!」他暗惱地啐了聲。
    「如果要藏一棵樹,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它藏在森林中,琉璃娃娃的東方面孔在歐洲太顯眼,再這樣下去,連你這個夜盜公爵都可能被揪出來,太上皇下令,要你將人帶回台灣交由他處理。」
    遊人叨叨絮絮的話語迴盪在耳際,可黑凜卻對「處理」這兩個字感到刺耳不已,鎖緊了眉頭,心底莫名燃起一股怒氣。
    琉璃是人,又不是物品,豈能像轉賣貨品般將她送來遞去!
    「夠了,這件事我自有打算,用不著你們擔心。」哼了聲,他自負地開口,擺明不想讓任何人插手。
    「別費心了,公爵,太上皇指示你只需把琉璃娃娃送到台灣就行。除了黑幫大動員,龍玉集團近來也透過管道與黑氏聯繫上線,想委託賞金獵人替他們捉拿夜盜公爵,奪回遺失的傳家瑰寶……」
    說到這兒,遊人眼神放光,興奮地笑了。
    如果太上皇當真接下龍玉集團的委託,這就是黑氏頭一回上演自己人捉拿自己人的精彩戲碼,教他怎能不期待7
    「那個利慾熏心的男人,竟然搞這種兩面手法?!」黑凜氣得鐵青了俊容。
    太惡劣了吧那傢伙!
    做賊的喊捉賊,先要他這個夜盜公爵去偷人,再接受委託請賞金獵人出馬把琉璃「尋」回去?
    自己若真的再乖乖照著那男人的話去做,他黑凜·凱·歐克維爾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公爵,你冷靜點別生氣!太上皇親口下的諭令誰都不能違背,你務必得將琉璃娃娃帶回……別、不要又把我封鎖掉……啊啊啊!」
    不顧對方的哀嚎阻止,黑凜嗶的一聲結束了通訊,把遊人令人惱火的叨念拋在腦後,順道將他從聯絡人名單中封鎖。
    腦海中,琉璃溫軟甜笑的神情清晰浮現,安撫了他激動煩亂的思緒,也更加堅定了他內心的篤定。
    可惡,那個姓黑的男人休想這麼操控他。
    要他拱手將琉璃交出,親手將她推進別的男人懷抱中?
    「哼,門都沒有!」倔傲地撇了撇唇,他冷哼。
    唇瓣勾勒出一道毫無溫度的魅極冷笑,黑凜俊美惑人的臉龐上,因算計閃過一抹深沉狡詐的精芒,旋即又悄悄隱逝……

《公爵的琉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