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太病了。或許是裝病的,總之她整天躺在床上唉聲歎氣,說自己快要死了。
舒曼如覺得自己不能再在江家住下去,必須暫時回娘家。
可萬萬沒想到,她回娘家後,竟更加煩心。
因為老妹舒琳琳正沉浸在甜蜜的戀愛中,直嚷著要結婚,這一天,她甚至從巴黎訂了一件漂亮的婚紗,如孔雀開屏一般在她面前展示她的幸福。
她的幸福本就令舒曼如觸景傷情,但舒琳琳隨後說出的話語更傷人,「姊,你快跟婆婆搞好關係,否則我怎麼嫁人?」
「你嫁人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啦,我們是姊妹,卻要嫁入同一戶人家,如果婆婆對你不滿意,就會連累到我和阿澈的婚事!」
該死的,她這才想起,妹妹舒琳琳那個愛得死去活來的男朋友,就是江冼的弟弟江澈!
那一對歡喜冤家情路坎坷,終於能夠在一起,可不能因為她這個姊姊破壞了他們婚事。
「我現在也沒有辦法呀!」她都快焦頭爛額了,每天與阿冼通電話商量解決方案,可卻都一無所獲。
「放心好啦!事情總會圓滿解決的。」舒琳琳倒很樂觀,「我跟阿澈之前那麼艱難,現在不也在一起了嗎?姊姊你一向自信滿滿,怎麼這會兒倒垂頭喪氣的?」
「你跟江澈哪裡艱難?」她不服。
「阿澈之前還懷疑我是姊夫的情婦呢!結果我們照樣冰釋前嫌,雨過天青啦!」舒琳琳很得意。
「哼,小朋友的小誤會而已,豈能跟我比?」舒曼如白了她一眼。
兩人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女傭在門外高聲說:「大小姐,有客人來訪!」
「客人?」舒曼如一怔,「是誰?」
她這些日子在家閉門不出,拒絕了所有朋友的來電,怎麼還有人來拜訪。
「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子,或許是大小姐舊日的同學吧?」女傭回答。
「難道是麻衣?」舒曼如連忙草草梳了梳頭髮,披上外衣下樓見客。
那女孩子站在客廳裡,背對著她,一頭秀髮長及腰間,宛如一幅畫。
她正在欣賞房中的盆栽,纖纖素手輕撫花葉,指尖沒有塗任何顏色的蔻丹,呈現自然粉紅的指甲卻越發顯得晶瑩可愛。
那不是麻衣,但又覺得她的側影很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對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一張文靜的面孔有種不張揚的美麗,像牆角靜靜開著的幽蘭。
「大嫂。」舒曼如聽見她如此叫。
「你是……」
「大嫂恐怕是不認得我了吧?我們只在你結婚的時候見過一次。」女孩子溫婉地說。
「你是采兒?」對,她就是江冼的小妹江采兒!
天啊!怪不得她會認下出來,只因那一面太匆促,她已完全沒了印象。
「采兒,你到哪裡去了?家裡的人都在找你,你知道嗎?」這女孩子一聲不響地離家出走,今天居然冷不防地出現在她的家中,到底為何?
「大哥和二哥已經找過我了,」江采兒回答,「他們也知道我現在住在哪裡,怎麼,他們沒告訴家裡嗎?」
「沒有耶。」這兄弟倆在搞什麼鬼,找到了失蹤已久的小妹,怎麼也不跟父母說一聲?
「不過我倒聽說了家裡最近發生的事。」江采兒微笑。
「呃……」她不禁臉紅,「真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笑你呢?」江采兒的回答令她感覺奇怪。
「高興?」她不解。
「大嫂,我可以幫助你。」
「幫助我?」這話更讓她大吃一驚,「你……你有辦法勸媽媽回心轉意嗎?」印象中,江太太一直討厭這個狐狸精生的女兒,怎麼會聽她的勸?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江采兒自信地回答,「大嫂,現在你就跟我回一趟江家吧,我不想一個人回去。」
「當然,可以。」她現在也很怕回江家,但為了將來的幸福,只好壯起膽子了。
「大嫂,你好漂亮,」江采兒突然意味深長地說,「我曾經……嫉妒過你。」
「嫉妒我?」她聽得一頭霧水。
「但現在已經不會了,當我聽說你跟二哥的事以後,我只覺得我們同病相憐。」她深深地望著她,似有一陣失神,然後輕輕道:「我們走吧!」
舒曼如看著言行舉止都十分怪異的江采兒,雖然懷疑她是否真能幫得上忙,但也懷著嘗試的心理與她一同回到江家。
此時,江太太正在餐廳鬱悶地喝粥,見她們兩個同時回來,怒得幾乎要把粥打翻。
舒曼如縮在角落裡不敢說話,江采兒卻神情自若地走過去叫道:「太太!」
「你怎麼回來了?你們兩個怎麼會在一起?」江太太喝道。
「太太放心,我這次回來,只是為了跟你說幾句話,並不是想搬回來。」江采兒微笑地回應她的問題,「至於曼如姊,是我叫她回來的。」
「我跟你有什麼話可說?你到底想幹什麼?」江太太意識到情況的詭異。
「我想求太太您答應曼如姊跟大哥離婚。」
「哈,真奇怪,你也來多管閒事?你是見我們江家遭難,來看笑話的,是不是?」
「江家有我愛的人,我怎麼會這樣歹毒?」
「那你為什麼要叫你大哥離婚?」
「大哥既然做了對下起大嫂的事,自然應該離婚。」
「我沒有聽錯吧?是你大嫂紅杏出牆,勾引二叔,你居然說是你大哥的錯?」
「大哥另有心上人了。」江采兒淡淡說著。
「什麼?」江太太不禁一怔。
「大哥另有心上人,想必二哥已經向你提過這件事了。」
「你怎麼知道的?」江太太詫異。
「我當然知道。」
「就算你大哥曾經有過別的女人,那也是過去的事了,他結婚以後就沒有出軌過!」
「太太,你知道大哥的心上人是誰嗎?」
「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如果大哥也有過一段不倫的戀情,那麼太太你也不能責怪大嫂了。」
「不倫的戀情……」
「如果他愛上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這算不算不倫之戀?」江采兒眼中有一種奇異的光芒閃過。
「什麼……」此言一出,不止江太太,就連舒曼如也目瞪口呆。
「現在你們知道我離家出走的原因了吧?我只是為了避開他。」
「你胡說八道!」江太太氣得瑟瑟發抖。
「想看證據嗎?」
「你有證據才叫見鬼!」江太太氣惱地嚷著。
「那就請跟我來吧。」
江采兒轉身就走,身後的兩人只能半信半疑地跟著她,只見她悠然步上三樓,推開江皓的書房大門,拉開檯燈下的抽屜,手中頓時多出一張照片。
那照片上頭,是一個少女的背影。
江采兒背轉身子,輕輕將衣衫拉下肩頭,臂上赫然呈現一粒紅痣。
江太太瞪著照片,半晌闔下攏嘴。
「現在你們應該知道我沒有撒謊了吧?」江采兒緩緩說。
「你……」江太太氣急攻心,頓時癱倒在沙發上。
「媽,你還好嗎?」舒曼如連忙上前攙扶。
「我好命苦哇!」江太太頓時大哭,「作孽哦!作孽哦!我怎麼生了兩個這樣的兒子呀!老天爺乾脆殺了我算了!」
「你只要答應大嫂跟二哥的婚事,外人就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江采兒冷冷地望著哭泣的她,「否則明天報上會多一條驚悚的家族醜聞!」
「你說什麼?」
「如你所想,我在威脅你。」溫柔的少女說出不可思議的話語。
「你……」江太太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媽!」舒曼如手腳大亂,忙掐她的人中,幫她按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放心,她生命力很強,死不了的。」江采兒只是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你怎麼能這樣說呢?」舒曼如嚷道。
「她害了我母親一生,我這樣說算便宜她了。」江采兒輕哼。
「你根本不是想幫我,你是在利用我氣她!」舒曼如狠狠道。
「我如果只是想氣她,對她道出真相就行了,何必叫你來這兒?」
「你……」她自認看不透眼前古怪的少女,「你到底想做什麼?」
「大嫂,我是真心想幫你。」江采兒蹲下身子,真誠地看著她。
「我們之前完全下認識,你為什麼要幫我?」
「我說過了,因為我們同病相憐,都不能跟自己最心愛的人在一起。」
「你是說……你也愛阿皓?」她震驚透頂。
「呵呵,是啊,很變態,對不對?」江采兒澀笑,「但我們初識的時候並不知道彼此是同父異母的兄妹,等到知道的時候,我們已經相愛了……」
「你們……」她完全不能理解這種感情,但眼前少女哀傷的神情,競讓她不禁感到同情。
「曼如姊,我會幫你還有另一個原因,我不想讓你當他的妻子。」江采兒輕歎一聲,「我不想讓一個不愛他的人,當他的妻子。」
即使不能相守,也希望心上人身邊有一個真正愛他的人。她忽然被眼前這名少女的癡心打動了。
相比之下,她感到自慚形穢,她口口聲聲說愛江冼,可她又為江冼做過些什麼?
除了氣他,擾得他全家不得安寧之外,她又給他帶來了什麼?
只怪自己太任性、太自私,從不顧及別人的感受,所以這是自作自受,不能與江冼順順利利地在一起,也是上天給她的懲罰。
看著沙發上昏迷不醒的江太太,她匆然覺得自己應該做一些理智的事了。
「采兒,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舒曼如幽幽道,「不過,我不需要你的幫忙,請你回去吧!」
「你不要我幫忙?」
「放心,我會跟阿皓離婚的,會讓他有機會遇見一個真心愛他的人。」她淺淺一笑。
「可這個惡女人揚言要把你徹底趕出江家啊!你跟二哥的事……」
「她就算再可惡,也是阿冼的母親,」她望著江太太低語,「阿冼不會希望自己的母親出事的。何況她一直對我很好,我也不想再惹她生氣。」
在江采兒疑惑的目光中,她想到了最好的解決方法。
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
簽了離婚協議書,讓律師寄給江皓之後,舒曼如獨自提起行李,打算到國外散這一次旅行的目的地,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一向與她親近的妹妹。
坐在人群熙攘的機場大廳裡,她突然覺得落寞。
原來,人在任性的時候真的比較快樂,一旦做出理智而隱忍的行為,就會如此痛苦。
怪不得多數人會選擇任性,做一個自私的人。
但她不是生活在小說裡的主角,可以把調皮搗蛋當個性,無所顧慮地遊戲人間,她必須考慮到現實才行。
她這一定,所有的麻煩都解決了。皓可以找一個真正的妻子,冼可以擺脫她的折磨,江家可以恢復安寧,妹妹舒琳琳也可以順利嫁給江澈,不會因為她這個姊姊而遭到連累。
惟一不能解決的,大概就是她的痛苦吧?
還有她對江冼的愛,強烈又沉重的積在胸口,不知多少年以後才能散去。
但意志堅強的她,應該可以忍受這一切,學習獨自忍受。
當初就是因為痛苦無處宣洩,她才把婚姻當作報復的籌碼,可惜惡作劇越演越烈,直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一個人的痛苦變成了一群人的痛苦,她可真是個害人精啊!
她戴上帽子和大大的太陽眼鏡,不想讓路人發現她的憂傷。
飛機就要起飛了,她忽然很想打一通電話給江冼。
她沒有跟他告別,這段愛情如果就這樣終止,似乎太讓人不甘心了。
但她又不敢跟他說再見,因為他一定不許事情發展成這種地步。
那就默默打一個電話吧,就算什麼也不說,只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猶豫地按了電話號碼,總算接通了他的手機。
手機裡傳來一首歌曲,她聽了,傷心地閉上眼睛。
那歌曲,是用來代替鈴聲的,免得打電話的人一直聽到枯燥的嘟嘟聲。
當初她發現手機可以有此功能,便慫恿他自網路上下載歌曲。
他乖乖地聽了她的話,卻拿不定主意該挑哪一首。她記得當時他們把那個網頁的歌曲全都細細聽了一遍,忽然有一首歌吸引了她的注意。
不,應該說是歌曲中的一句歌詞吸引了她——緣盡於此,不止是命運的錯,還有我的錯。
這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忽然刺了她的心尖一下。
世人總把不幸歸咎於命運,卻很少反省自己。
她就是那種從不懂得反省自己的人,所以,這一句她應該要好好的聽聽。
於是,她幫他選定了這一首歌,就是為了打過去的時候,讓自己經常聽見,好提醒她。
現在,她又聽見它了,這一刻,她有種落淚的衝動。
可奇怪的是,熟悉的旋律似乎不止在耳邊迴響,還在附近的某一個地方響著。這首歌競變得如此有名,有這麼多人都下載來當鈴聲?該不會是……她一驚,猛地抬頭。
頭一抬起,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
她發現江冼就站在不遠處,那迴響的鈴聲就是從他那裡傳來的!他居然追來了,追到機場來了!她一心瞞著他要離開,原來,存心要找她的人,遲早還是會找來的。
她連忙關上手機,把帽子壓得更低,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他發現自己。
然而,一切動作皆已於事無補,他對她的身影太熟悉了,目光梭巡一圈之後,準確地落在她身上。
「小姐,我掉了東西,請問你看見了嗎?」他走過來,忍不住歎了口氣說。
「我沒有看見……」她戰戰兢兢地答。
「東西就掉在你坐的這個位子上,你一定看見了。」他坐到她身邊,凝望著她。
「我什麼也沒看見,你……到底掉了什麼?」
「我的心。」他絲毫不覺肉麻地說,「如果你不還給我,可能就會把它帶上飛機了,而我就會變成一個永遠失意的男人。」
舒曼如沒料到只是幾句話,就能瞬間把她惹哭了,她摘下眼鏡,不顧形象地抹去眼淚。
「逃犯居然還有臉哭?」江冼伸手將她摟進懷中。
「我不逃還有什麼辦法?」她抽泣地答。
「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不要再當害人精!」
「傻瓜,我已經想到解決的辦法了。」
「比我逃跑還更有用?」她不信。
「那當然,兩全其美,不,四全其美!」
「四全?」
「對呀,可以讓你我在一起,可以讓大哥獲得自由,可以讓媽媽點頭答應,可以讓你妹妹不受連累嫁入我們家,惟一遺憾的,就是世人可能還是會說一些閒話。」
「什麼方法?你什麼時候想到的?之前怎麼沒告訴我?」她抬眸,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在撒謊。
「我昨天想到的,只是沒想到你居然不跟我商量一聲就要溜走,害我這個方法差點兒沒辦法實施。」他輕拍她的粉嫩小臉一下。
「我懷疑你這樣說只是為了騙我回去。」她努努嘴。
「小姐,如果你發現上當受騙,可以再逃一次呀!反正腳長在你身上,我又不可能囚禁你。」他調皮地貶眨眼,「怎麼樣,敢不敢跟我回去驗證一下那個方法?」
「有什麼不敢的?」
最後一絲曙光照在她身上,她因為心中千千萬萬的不捨,決定要嘗試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