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好像不應該這樣做!」望著楚翹被送入時光隧道,消失了蹤影,雪兒蹙眉深思。「抹去過去的一切,的確可以幫他消除痛苦,但我們來凡間的目的是為了助有情人終成眷屬,如果他們兩個一開始就不會相遇,又怎麼能相愛呢?」
    「學妹,你放心好了,歷史是不可以改變的。」蕭朗賊賊地笑。
    「意思就是說他們終究會相遇?」
    「理論上應該如此。」
    「那你幹麼提議讓他回到過去?」她斜睨一眼賊笑的他,「你這不是存心讓人家白忙一場嗎?」
    「也許不可以改變歷史,但卻可以瞭解一些真相。」蕭朗極具禪意地說。
    「什麼真相?」
    「我也不知道。」他痞痞地一攤手。
    「姓蕭的,我要解雇你!」雪兒大怒。
    「不要生氣嘛,老闆娘,」蕭朗一邊笑著一邊後退,「我只是覺得,既然兩人如此相愛,當初會分開必定有難言的原因,也許楚先生知道那個原因後,便不會再恨方小姐了。」
    「如果這一切真是那個方小姐的錯呢?」
    「那……」他聳聳肩,「那我們只好放棄他們,另外尋找合適的目標。」
    「可我希望他是我一直尋找的那個目標,」她歎息,「他好可憐哦!」
    「婦人之仁!」他輕哼,「還是來想想我們倆怎麼分贓吧!」
    「分贓?」她一怔,「分什麼贓?」
    「如果這次能助這對有情人成為眷屬,到底算你的功勞,還是我的功勞?」他眨眼一笑。
    「同門師兄妹,何必算得這麼清楚?」雪兒嘟嘴。
    「唉,我的確不想斤斤計較,可到時候你要讓上蒼實現我們誰的願望呢?」
    「呃?」她怎麼沒想到,這倒是一個難題。
    「這樣吧,如果楚先生和方小姐真能言歸於好,到時候他們向誰道謝,功勞就歸誰,如何?」
    咦,沒想到這個一臉壞相的妖精有時候說的話還滿公平的嘛,她還以為他會想盡辦法佔她的便宜呢!
    「好,成交!」
    她當下伸出右手,與他擊掌為誓。
    他是否在作夢?為什麼一剎那間彷彿回到了十年前?
    楚翹恍恍惚惚地走在昔日熟悉的街道上,滿臉迷惑。
    路旁恰巧有兜售報紙雜誌的小販,他湊過去瞄了一眼報上的日期——沒錯,他沒有眼花,那上面赫然印著公元1995年。
    1995年,那個時候,街上的大廈沒有十年後那麼林立,機車沒有十年後那麼多;那個時候隨處可以聽見許美靜和許茹芸柔美憂傷的歌,樂壇還不是R&B的天下;那個時候,女孩子們忽然不約而同地剪了清爽短髮,穿上長長的毛衣……那個時候,他常去的那間餐廳還在。當然,他不是去用餐,而是去送水。
    他記得自己每天中午十一點半準時把水送到,而後附近上班族會陸續到那間餐廳吃午飯。
    如果要遇到十年前的自己,只需走進那間餐廳,靜靜等待即可。
    楚翹忽然有點激動,也有點好奇,像個大男孩那樣興奮不安。
    無論是誰,像他作了這樣一個離奇的夢,而且可以夢見十年前的自己,都會激動的吧?
    他找了個角落坐下,點了一杯飲品,對著門口望眼欲穿。
    時針指到十一點半,他終於看到從前的自己出現了。
    對,那的確是從前的自己,從小到大,他一向守時。
    他看見自己穿著一件被汗水浸得半濕的汗衫,黝黑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閃閃發光。那時的他,平頭、結實,高卻瘦,臉上整天掛著溫和的微笑,是人人眼中誠實可信的大好青年。
    他開著一輛屬於公司的小貨車,不辭辛苦地四處奔波,肩上扛著沉重的水罐,勤快而熱情地幫客戶們將罐子搬到屋子仔細放好,有時候還額外幫顧客們一點小忙,比如修水電,裝鎖之類的,博得他們的一致稱讚。
    今天也一樣,他照例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還順手幫那些忙不過來的服務生端了幾盤菜到食客的桌旁。
    楚翹看著這個完全不同於十年後的自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如今的他,西裝革履,臉上總是冷若冰霜,說話夾槍帶棍、尖銳刻薄;如今的他,不會無償幫助任何人,不做吸血鬼就已經算客氣了;如今的他,若與從前的他面對面,絕不會似在照鏡子,而是完全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他忽然好嫉妒,嫉妒那個一無所有卻純淨快樂的自己。雖然那時候很窮,卻從來沒有被貧窮奪去堅定意志,總相信明天會更美好。
    記得那時的理想非常簡單,不過是藉著打工存一筆學費,然後獲得學士學位,找一份穩定體面的工作,娶一個平凡善良的女孩子跟他一起孝順母親。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純真的他迷失了?大概是從遇到她之後開始的吧。
    所以他想變回從前的自己,必須想方設法阻止兩人相遇……而今天,恰巧就是他們初遇的那一天。
    如果沒有記錯,這天一大早他便在公司領了薪水,而後向主管請了半天假,打算下午待在家裡跟母親一起慶祝生日。
    半日的工作即將結束,這間餐廳是最後一站,送完這一罐水,他便會將小貨車歸還公司,到她所在的花店裡買一束花送給母親……
    該怎樣阻止自己見到她?
    楚翹低頭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個狠招。
    他邁出餐廳大門,朝街角走去。
    這個街區並不安全,時常有小混混搶劫偷竊,經常到此送水的他再清楚不過。
    他站定,故意掏出錢包,將裡面大張大張的鈔票顯露。
    不出所料,果然有人受了引誘,猛地奔過來,奪過他手中的錢包便跑。
    但早有準備的楚翹揚起一腳,將那人頓時絆倒在地,學過空手道的他,很快將那人制伏。
    「先生……饒了我吧,」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跪地懇求,「千萬不要報警,我媽媽知道了會打死我的……」
    「看你搶劫的時候很熟練嘛。」楚翹暗笑。
    「我真的是第一次……不過想弄些錢去打電玩,我不是慣犯,真的!」
    「雖然我不相信你的話,但我不會報警,甚至可以把這些錢都給你。」
    「呃?」男孩難以置信,不禁一呆。
    「但你要答應幫我辦一件事。」他低聲說。
    「什、什麼事?」
    「你看到那輛停在街邊的小貨車了嗎?」
    「唔,那好像是一個送水的哥哥的,我每天都看到他來這兒送水……」
    「我要你做的事很簡單,等會兒他從餐廳裡出來,你就像剛才搶劫我一樣,搶他身上的錢包。」
    「啊?!」男孩嘴巴張得大大的,「為、為什麼?」
    「因為我跟他有仇。」楚翹抽了兩張鈔票塞到他手裡,「記住,錢包在他牛仔褲左邊的口袋裡。」
    「萬、萬一我失手呢?」
    「你不會失手的,」他陰沉一笑,「我看得出來,你的身手不錯。」
    「呃……」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先生,等會兒搶到的錢要交給你嗎?」
    「不必,搶來的錢你自己留著花,」他冷冷地答,「不過我會一直站在這裡,看看你會不會失手。」
    「如果我失手了呢?」
    「如果你不是故意的,我就另找別人:如果你是故意的,我會馬上報警!」他言語中夾帶的威脅語氣,傻瓜都能聽明白。
    調皮的男孩只好老老實實照他的吩咐行事。楚翹向後退了一步,退進牆角的陰影裡,等待他策劃的陰謀發生。
    忽然有一陣心酸和不捨湧上心頭,但他拚盡全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不為激動的情緒所左右。
    其實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沒有錢,他就沒有辦法給母親買禮物,也就沒有機會遇見她……
    一切如他所願。幾分鐘以後,他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扛著空水罐從餐廳裡走出來,偷竊的男孩子眼疾手快,飛也似的與目標擦身而過,順利把錢包從牛仔褲中取出,拔腿便跑。
    而十年前的他似乎感覺到腰間有動靜,連忙回過頭來,放下水罐剛想追去,不料慌忙之中那水罐竟成為他的絆腳石,害得他一個踉蹌,險些被絆倒在地,等他抬起雙眸,小偷早巳拐過街角,不知所蹤了。
    楚翹站在角落裡,親眼目睹著從前自己的悲慘遭遇,真是諷刺,這一切竟是自己親手安排的。
    他覺得好笑,亦覺得苦澀。
    正在考慮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是否應該回去看看他思念的母親?忽然,又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如他來時一樣。
    時光隧道再次打開,將他吸了回去……
    「潔雲,你好有本事哦!這株曇花我們老闆娘種了五年,沒開過一次花,她本來已灰心喪氣的打算把它扔掉了,誰知道你才護理了它兩個月就結了七個花蕾,好了不起哦!」
    十九歲的方潔雲甩甩清爽的馬尾辮,回頭對稱讚她的同事微微一笑。「其實也沒有什麼難的,宋姊你太誇獎我了。」
    「可是我們老闆娘明明施了好多肥,怎麼都不見效呢?」
    「照顧曇花不光是施肥就可以的。它喜歡光,但又怕烈日直射,因此應該放在室內能照得到陽光的地方,此外,還要定期為它修剪葉子,最好不要讓葉子太繁茂,且不能高過一米。記住這幾點,就能讓它開花了。」
    「咦,你一個大學一年級的工讀生,居然懂得這麼多?」
    「我是看了好多書才懂得一點皮毛,」她輕輕擦掉葉上的微塵,「因為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真正的曇花,又很想看看它開花的樣子,所以才這樣用心。」
    當初會選擇在這間花店打工,也是因為看到了這株曇花吧?
    繁華都市,生活節奏匆匆,很少有人會費心費力等待那曇花一現的短暫時刻,所以一般的花市裡,曇花並不是商人們的寵兒。
    方潔雲從小便聽母親說起此花,也在畫冊上看過那清顏綻放的美圖,心中嚮往已久卻一直無緣一見,直到她偶然來到這間花店應聘,發現了擺在牆角的奇葩。
    發現了它,她便一刻也離不開它了,像照顧一個孩子般精心地護理它,終於,它像是感應到她的寵溺,出於報答,一夜之間結了七個花蕾。
    「潔雲,門外好像有客人,你去招呼一下。」
    正在與同事閒聊,忽然老闆娘的聲音從櫃檯處傳來。
    「哦。」方潔雲站起來,向窗外望去。
    玻璃窗外,的確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他面色憂鬱,佇足良久,凝視著花店裡千嬌百媚的花兒,卻遲遲沒有踏進來。
    方潔雲知道,一般男子買花的時候都有點害羞,所以這個時候她應該主動出擊,說服他們掏錢包。
    「先生,」她推門而出,笑著與他打招呼,「請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對方抬頭與她面對面的一剎那,她不禁一怔——好英俊的一張臉!高挺的鼻子,這樣碧潭似的雙眸,這樣完美的臉龐,像極了那些歐洲首席男模特兒。她從來只能在雜誌上見到,現實中卻無緣欣賞。
    他應該跟她差不多大吧?一身汗衫和牛仔褲雖然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卻十分好看,平頭和黝黑的皮膚非但沒有讓他的形象減分,反而多了幾分健康的朝氣。
    方潔雲怦然心跳,雙頰頓時紅了。
    女孩子見到英俊過人的男子,一般都會如此反應。
    她注意到他眉心緊蹙,不知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先生,我們剛進許多鮮花哦,有些品種在別的花店是買不到的,你要不要進來挑挑?」她見對方不回答,便逕自說。
    「我……」好半晌,他才開口,「我是想買一束花……」
    「買給女朋友?」不知為何,她突然感到一陣緊張。
    「不,」他低頭,「買給我媽媽,今天是她的生日。」
    「呵,」她發現自己吁一口氣,心情頓時變得喻快,「送給母親?那當然是送康乃馨最好啦!先生,你請這邊看,我們店裡的康乃馨很新鮮,紅的、粉的、白的、黃的,或是雙色的,統統都有哦!我們可以根據你的喜好幫花束做各種造型,你可以翻翻這本圖冊,上面有範例……」
    對方又是一陣沉默,俊顏越發低垂。
    「對不起,我暫時不買。」終於,他回答。
    「是想先訂購,對不對?」方潔雲猜道,「不要緊,您可以定個時間,我們派人送到您府上。」
    「對不起……」這一回,他什麼也沒說,轉身便走。
    「先生、先生?」方潔雲追上前去,「我……我說錯了什麼嗎?」
    看他面色陰沉,難道是她招呼不周,惹他生氣了?
    「沒有,」他詫異回眸,怔了一怔,連連搖頭,「當然沒有。」
    「但你看上去很不開心的樣子。明明想買花,卻忽然轉身就走……我還以為剛才我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她吐吐舌頭。
    陽光下,她雪白的面孔、吐舌頭時可愛的模樣,清清楚楚映入了他的眼簾。
    像是有只蝶忽然落入了楚翹的心尖一般,扇了扇翅膀。
    「呵,不關你的事,」他溫和地笑了,「我不買花,並不是因為你有什麼錯,只是因為我沒錢而已。」
    難堪的原因一旦脫口而出,便如大石落地,他整個人變得輕鬆起來。
    「沒錢?」這個回答倒讓她一愣。
    「對呀,剛剛被人搶劫,整個月的薪水都沒有了,」他聳聳肩,「本來是打算幫我媽媽買一束花慶祝生日,可現在什麼也買不起了。」
    不知哪裡來的一股魔力,讓他把這麼糗的事全盤托出。
    也不知是撞了什麼邪,讓先前失落皮夾的他終究還是來到了這間花店門前——沒錢買花,卻忍不住佇足觀賞,彷彿望梅止渴。
    「這樣啊……」在女孩子面前勇於承認自己身無分文?方潔雲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誠實的男孩,她的眼裡不由得升起滿滿的同情。
    「很荒謬,對不對?」他自嘲地笑,「如果有人對我說這些話,我也許會懷疑他是不想花錢故意找的借口。」
    「我相信你!」他話音剛落,她便斬釘截鐵地道。
    她純真的眼神讓他不禁一怔。
    「你可不可以在這裡等一下?」她認真的看著他。
    「什麼?」他又是一愣。
    「等一下下就好,不要走開哦!」
    她回頭奔進花店裡,幾分鐘後,拿著一束粉色的康乃馨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這個給你!」花束遞到他手中,她笑咪咪的。
    「給我?」楚翹瞪大眼睛,「可是……我真的沒錢……」
    「當我送給你好,當你先賒賬也好,總之,請收下,」方潔雲鄭重道。
    「我……」她跟他素不相識,她竟如此幫忙,一時之間,讓他說不出話來。
    「其實這束花是早上我嘗試做的新造型,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客人喜歡,擱在那兒如果賣不出去,就浪費了,」她盡量減輕他的不好意思,「不如送給伯母當生日禮物,花兒如果有靈性,也會很高興!」
    「那好……」他語調微顫,剎那間,蘊滿了深切的感激,「就當是我賒的,等發了薪水,我再回來付款。」
    「好,你要記得哦!」將花送入他的手裡,她莞爾地回答。
    她並不指望他真的會回來付錢,只當他在說客氣話:但如果英俊的他再次出現,可以再看看他那張賞心悅目的容顏,她也會很開心。
    今天晚上曇花應該要開花了吧?
    花店九點半打烊,可這個星期以來,她夜夜守候到十二點,只為了等待花開的那一剎那。
    可左等右等,那垂墜的花筒就是不見開展,讓她好心急。
    今天跟前幾日一樣,關上店門後,她獨自留下,一邊在小小的電磁爐邊煮著泡麵,一邊緊張地將照相機握在手裹,只要那花兒一開,她便捕捉珍貴的畫面。
    時鐘指晌午夜,繁華的街道漸漸安靜下來,伴著初伙的涼意,讓方潔雲覺得有點寂寞。
    她打開身邊的音響,播放一首自己喜歡的歌,
    那是一首經典的爵土樂——Crymeariver。
    雖然有諸多女伶翻唱過這首歌,可她最愛聽的還是茱莉倫敦原汁原味的版本。不知為何,一聽到那低醇的聲音從音箱中飄出,她的心弦便會微微顫動。
    十九歲的她沒有失戀過,卻不知為何偏偏喜歡這首傷感的曲子,放了一遍又一遍,彷彿跟隨弦律沉浸在幽暗的水底。
    「叩叩叩。」
    正閉著眼睛傾聽,忽然響起了一陣輕輕的敲門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不由得緊張了起來。這個街區雖然比較安全,但她不敢保證夜深人靜的時候也跟白天一樣。
    她順手拿起一把花鋤,輕輕朝門邊走去。
    望向窗口,只見鐵欄外有一個高大的男子,路燈把他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拖得長長的,卻始終沒能照到他的臉。
    她本不想回答,只等他自行離去,但等了好久,他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是誰?」她迫不得已的低聲問。
    「你好!」對方聽到她的聲音,似乎一陣驚喜,「我……我是來還錢的。」
    「還錢?」方潔雲一怔。
    「你不記得了?那天我買了一束康乃馨卻沒有付錢……」
    「是你?」她不由得心中一喜。
    還以為再也見不到那張英俊的臉,沒想到他卻真的回來了!心中欣喜萬分,急忙打開了店門。
    正如初遇時的情景,兩人抬頭的一剎那,彼此的目光閃亮地交織在一起。
    「我收工後路過這裡,看到燈光,還聽見音樂聲,」他微微笑,「我猜有人在這店裡,就敲敲門想試試運氣,把錢還給你。」
    「你這個人好老實哦!」方潔雲笑容更歡。
    「老實?」
    「對呀,哪有人大半夜來還錢的?哈,比借錢還著急!」
    「因為剛剛發了薪水,又恰巧路過這裡……」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怕以後不記得,所以……」
    「要不要進來喝點飲料?」她主動發出邀請,「我這裡有熱咖啡哦!」
    「好啊,」平素跟女孩子多說一句話就會臉紅的他,不知哪裡生來一股勇氣,「我正好有點冷,需要喝點熱的東西。」
    兩人故作談笑風生地步入店內,卻又難掩心中的羞澀,隨即一陣沉默。
    「怎麼你這麼晚了還要加班?」過了一會兒,楚翹率先開口。
    「我在等曇花開花。」
    「曇花?」他這才注意到旁邊有一株幽曇。
    「我等了好多天了,都不知道這些花蕾什麼時候才會開,」她做一個伸懶腰的姿勢,「哇,好辛苦!」
    「看樣子今天晚上會開吧?」他說。
    「咦?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他摸摸頭憨笑,「其實我媽媽也很喜歡種花,只不過我們住的地方只有一個小小的陽台,種不了什麼名貴的品種。以前,我也聽我媽媽說過曇花。」
    「如果你猜錯了呢?」她調皮地睨著他。
    「那……那就罰我幫你做一件事。」他傻呼呼地答,
    「什麼事都可以嗎?」她眨眨晶亮的大眼睛。
    「嗯。」他很老實地點頭。
    「那就罰你為我做一道菜!」她彈了一個響指。
    「啊?」楚翹愣怔。
    「我還沒見過會做菜的男孩子呢!」方潔雲暗笑,「所以很想嘗嘗男孩子做的菜!」
    其實,她在說謊。
    想看看他會不會做菜,緣於她小時候的一次算命。當時算命先生告訴她,她將來的真命天子是個烹飪高手,這個說法困擾了她許久,讓她一度以為自己將來會嫁個肥頭大耳的廚師,幸好她身邊肥頭大耳的追求者沒有一個懂得煮菜,所以此後她遇到中意的男孩子都會忍不住問問這個問題,當做一塊試金石。
    「那如果我說對了呢?」楚翹反問。
    「那就罰我為你做一道菜。」她靈機一動地回答。
    「看起來你這道菜我吃定了。」他忽然淡淡一笑。
    「呃?」
    「你回頭瞧瞧。」他朝那幽曇擺放處一指。
    方潔雲差點驚叫起來——那曇花,那曇花終於開了!
    只見下垂的花筒慢慢翹起,絳紫色的外衣慢慢打開,然後潔白如雪的花瓣顫抖著,緩緩開放,那模樣艷麗到了極點!
    「快、快把照相機拿給找!」她不由得跳起來,連忙拍著楚翹的肩膀。
    他卻不慌不忙地說:「不要著急,這個時候,應該在花瓣上噴灑一些水珠,那樣襯著夜色會更加漂亮、晶瑩。」
    「咦,對呀,我怎麼沒想到?」她哈哈大笑,「你好聰明哦!」
    受了誇獎的他,低頭之間有一絲欣喜攀上眉心,他把照相機遞給她,讓她盡情捕捉曇花風情萬種的美態,而自己則在一旁默默地在花瓣上增添水珠的光澤。
    她在看花,而他在看她。
    「看來我今天晚上不能睡了,」半晌之後,方潔雲吁了一口長氣,「曇花一般只開三、四個小時,我得守著它們,否則就再也看不到它們了。」
    「你這店裡有沒有毯子?」他問。;
    「毯子?有啊!」她不明所以地點頭,「有時候店裡客人少,我們老闆娘便會在沙發上午睡,她備有兩條毯子。」
    「那就把這曇花搬到沙發邊,你一邊躺著,一邊觀賞吧!」他建議,「如果累了,可以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
    「好主意!」方潔雲點頭,思索片刻,忽然笑容微凝,「你……你要回家了,對不對?」
    不知為何,一想到馬上就要跟他分離,她便依依不捨。
    「我……我可以留下來陪你嗎?」楚翹的臉隱隱暗紅,終於鼓起勇氣問。
    「真的嗎?」她再次高興地跳起來,「但……你徹夜不歸,你媽媽不會罵你嗎?」
    「我本來晚上就在酒吧裡當酒保,一般只工作到十二點,但客人多的時候,老闆也會叫我加班……我就告訴我媽說我今天加班好了。」他支吾,「那你呢,你媽媽不會擔心嗎?」
    「我媽媽?」她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笑容變得不自然,「她已經去世好多年了……」
    「對不起,」楚翹一驚,「我不知道……我不該提起這個……」
    「覺得對不起我,就一定要陪我到天亮哦!」她故作開朗地答。
    「一定。」雖然只回答了這簡短的兩個字,但語意中卻藏匿著無限的溫柔。
    這天晚上,兩個剛剛相識的男女就坐在這間芬芳的花店裡,一邊聽著那首反反覆覆播放著的Crymeariver,一邊觀賞曇花。
    終於還是受不了疲倦的折磨,未待花謝,方潔雲便躺在沙發上沉沉睡去。
    她醒來的時候,已是天明時分。
    六點了,夜半時分開的花,應該已經謝了兩個小時了……她看了看手錶,不由得想哭。
    她親手照顧的孩子,臨走的時候卻不能送它們一程,這讓她好傷心。
    但無論如何,她也要再看看它們。據說曇花凋謝後會縮成一團,慘不忍睹,但再怎麼摻不忍睹,她也要忍痛看看。
    但揉了揉眼睛,她卻覺得眼前的一幕簡直不可思議。
    花呢?她的曇花呢?怎麼連一朵都沒有了?它們到哪裡去了?難道昨夜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早安!」忽然,一個聲音在耳畔響起。
    「呃?」她回眸看到那張英俊的面龐——有他在,昨夜的一切應該不是幻覺才對啊!
    「吃早餐嘍!」他把一碗湯端到她的面前,「你不是想嘗嘗我的手藝嗎?我做了一碗曇花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曇、曇花湯?!」方潔雲低頭看那湯中飄零的花容倩影,不覺驚叫!「你再說一遍,這湯……是用什麼做的?」
    「用那些凋謝的曇花呀,再加了些泡麵的佐料,」他笑嘻嘻回答,「我剛才嘗了嘗,很清香,味道不錯。」
    「天啊!」她倒吸一口氣,拍了拍腦袋,「曇花可以用來煮湯嗎?」
    「當然可以啦,曇花主清涼潤肺,如果在湯裡加些瘦肉,味道會更好哦!」他大力點頭。
    「真的嗎?」她那些種花的書上可沒有提到這些,「可是……用這麼美麗的花來煮湯,實在有些殘忍吧?」「但這些花是你花了很多心血才種出來的,」他換了正色說,「我知道你一定很捨不得讓它們這樣白白凋謝,所以才用它們煮了一碗湯。」
    「為什麼?」她抬起迷惑不解的雙眸。
    「喝了這碗湯,花兒的清香就可以滲入你的血液裡,就像它們一輩子陪著你一樣,」他莞爾,「你以後就不必為它們的離開而傷心了。」
    「呵。」聽了他的解釋,她終於真心一笑。
    逝去的東西終究留不住,不如留下一份紀念品。這清湯裡的花香,便是她的曇花寶寶留給她的紀念品。
    「趁熱快喝吧!」他把湯遞到她的唇邊。
    輕輕一張嘴,湯汁便流人了她的齒間。
    果然,滋味美妙無比。
    說它美妙,不僅是因為這股曇花的清香,更是因為它出自眼前的男孩之手。
    英俊、善解人意而且又會做菜的男孩子,會不會就是她的真命天子?
    方潔雲不禁笑了。
    「看來你很滿意哦!」楚翹見她笑,也不由得笑。
    「昨夜我們說好的,你輸了才要你做菜,可後來是我輸了,」她低聲道,「哎呀,這下可糟了,我豈不是欠你兩頓飯?」
    「對呀,你要親手做回兩頓飯補償我!」
    其實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欠他兩頓飯。
    這樣就表示,他們還有兩次見面的機會,而兩次之後,說不定又有兩次——他從此可以不斷地見到這個女孩。

《失戀許願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