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呢?」
今天並非什麼大日子,宮裡的人卻忙碌得緊,一大早,便看見遠遠的長廊上,宮女和太監穿行而過,像一長串彩色的魚。
翩翩正在觀望,忽然,感到一個巴掌重重地拍在她肩上,有人在耳邊叫嚷。
她回眸,看到奶娘的女兒橘衣蹬著一雙繡花鞋來到她的身邊。那鞋頭上綴著一隻銀鈴,小腳一踢,便發出叮叮叮的清悅之聲。
橘衣是她從小到大最要好的玩伴,每當她悶的時候,只要橘衣一出現,準能讓她恢復笑顏。橘衣也是宮裡的小靈通,但凡有什麼新鮮事,總能知曉一二。
「他們在忙什麼?難道我那個花心的父皇又要選秀女了?」翩翩指著窗外問。
「嘿,的確是皇上要選美,不過,並不是為他自己,」橘衣笑嘻嘻地搖搖頭,神秘地豎起一個指頭,「是為了另一個人。」
「誰?」準是她那些跟父皇一樣花心的兄長吧?
「這個人跟-最熟了,難道他從來沒有跟-提過?」
「怎麼?」翩翩一驚,「-是說……這次選美是為了玄熠哥哥?」
公子玄熠,父皇的養子--她的心上人。
「怎麼從來沒聽他提過呢?」她頓時愁眉緊蹙。
他不提此事,是因為覺得此事不值一提,還是因為他並不願意與她分享心中的秘密?
上蒼怎能如此對待她!她還沒來得及試探他對自己的心意,他就要娶妻了……
「玄熠公子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橘衣猜測道。
「不對呀,父皇怎麼忽然大張旗鼓地替他選妻了?」搖搖頭,她不相信眼前的事實,「從前,他對玄熠哥哥可不太好啊!」
十年前,南桓帝把玄熠領進宮,雖然,請來最好的師傅教他讀書習文、騎馬射箭,給他吃穿,讓下人們稱他為「公子」,但對他的態度卻一直冷冷淡淡的。
宮裡的人都知道,玄熠的身份和地位,比不上那些真正的皇子,他只是寄人籬下的一個孤兒,就算他文韜武略無所不精,就算他的才華賽過了翩翩所有的哥哥,也不可能像真正的皇子那樣上朝聽政,他只能處理一些宮中的瑣事--那些管事太監也能處理得很好的瑣事。
所以,玄熠個性孤僻,平日沉默寡言。
不知道他這種沉默的性格是否與受到的不公待遇有關,或者,他只是哀怨自己的身世,出於驕傲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的悲傷,用沉靜如潭的外表來掩飾。
「或許皇上知道自己從前對玄熠公子不太好,出於內疚,所以想補償他一下,給他物色一個完美的妻子。」橘衣咬著唇尋思,「又或者,皇上發現玄熠公子的才華實在難以埋沒,所以為了讓他忠心耿耿地替自己辦事,故意給些好處收買他。總之,這次選美的事,肯定假不了。」
「-怎麼知道假不了?」翩翩不服,「這種道聽途說的消息,哪有千真萬確的。」
「什麼道聽途說呀!」橘衣嚷起來,「是我親眼所見。」
「-見到什麼?」
「我今天看到吳公公往玄熠公子宮裡送東西呢,出於好奇,我假裝一個不小心,把那箱子打翻了……哎呀呀,-猜,我看到什麼?」
「什麼?」翩翩睜大眼睛。
「天啊,都是美人圖!」
「美人圖?」
「對呀,千嬌百媚、環肥燕瘦的美人,應有盡有……我懷疑整個京城裡待嫁的閨女,哦,不,整個南桓國待嫁的閨女都在那些畫裡了。」
「真的嗎……」鐵證如山,她的一顆心涼了一大半。
「對呀,平白無故的,送給玄熠公子這麼多美人圖做什麼?除了讓他選妻,還能有別的解釋嗎?」橘衣大力點頭,「嗯,肯定沒錯!-如果不信,可以親自到玄熠公子的宮裡瞧瞧--瞧了,-就死心了。」
「死……死心?」翩翩裝傻,「什麼意思?不知道-在說什麼……」
「哈哈,」橘衣笑著拍拍她的肩,「我的好公主呀,-的心思,別人不明白,我還能不懂?」
「我的什麼心思?」她繼續假裝。
「哼,不要裝了!-的樣子跟那些禁毀小說裡的女主角一模一樣。」
「胡說!」她摀住羞紅的雙頰抵賴。
「看見玄熠公子-就興奮不已,一聽說他要娶妻-就愁容滿面,難道還不是跟那些幽幽懷春的女主角們一個樣?喂喂喂,-要快一點哦,否則『公子嬪』的人選一定,-就沒有希望了。」
「死丫頭,聽不懂-在說什麼!」她打了橘衣一下,「我找別人玩去,再也不理-了。」
說著,便往玄熠的住處跑去,任由身後朗朗的笑聲直衝雲霄。
玄熠公子就住在西邊的翊坤宮。
那兒最為幽靜,聽說從前是一個受到冷落的妃子的處所,妃子死後,陰魂仍常在那兒徘徊。但玄熠並不忌諱宮中的這些流言,當他長到十六歲,南桓帝讓他自個兒挑一個住地,他便選了這個地方。
翩翩入了宮門,一路走來,只聽見翠竹在耳邊嘩嘩作響,空中滿是瑟瑟的涼意。
她不由得打了個顫,拉緊了衣領。
這裡跟她的住處真是大相逕庭,她的景陽宮,處處盛開著艷麗的牡丹,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而這裡……卻只有寂寞的細竹。
人們都覺得奇怪,那樣沉默的玄熠跟那樣活潑開朗的她,怎麼會成為如此親暱的好朋友?其實,她也一直不太理解。
只記得那一年,玄熠剛剛進宮的時候,在學堂裡,皇子們都遠著他,因為輕視他的身份而不願與他說話,惟有她笑嘻嘻地坐到了他的身旁,叫他「哥哥」。師傅在上面唸書,她便在下邊悄悄把乾果子遞到他面前,問他倦了沒有,想不想吃零嘴……那以後,她便成為了玄熠在宮裡惟一的朋友。
其實相處之後,她發現他並非像傳說中的那樣冷漠,只是太喜歡蹙眉,彷彿內心埋藏著一個幽密的湖,湖水寒涼,深不見底。
她無法知道他究竟有什麼傷心事,又或者,他本沒有什麼太過傷心的事,只是寄人籬下的孤兒都會蹙眉吧?
輕輕來到他的窗簾外,本想調皮的捉弄他一下,給他孤單的生活增添點樂趣,不料,卻無意中踢到了旁邊的花盆,砰的一聲巨響。
「是九妹妹嗎?」裡面傳來他的聲音。
慘了、慘了,這一回想逃也逃不了了!翩翩只得吐吐舌頭,掀簾而入。
窗上蒙著翠色的紗,濾去了陽光的金黃色,把室內映得也如同窗外的竹一般幽綠,滿屋清涼。
玄熠就坐在書桌旁,端端正正抄著一張帖子,頭也不抬,渾身透著靜謐。
「你怎麼知道是我?」她走過去,俯身支在桌前,撐著下巴看他。
「早聞見-的香氣了。」他仍舊眼瞼低垂,濃密的睫毛遮著銳利的眼睛。
他竟然會注意到她的體香?還以為一向嚴肅的他不識女孩兒的風情呢!這讓她不由得臉兒一紅。
她偷偷地瞄了一眼他的臉龐。
他的臉龐俊美之極,第一次目睹這張臉時,她有種異樣的感覺,但究竟哪裡不對勁,她也說不清楚。
直到某次她對著鏡子凝視,這才忽然覺察,原來,那張臉竟跟她的有幾分相似。
那樣尖挺的鼻樑,那樣湖水碧波似的眼睛,那樣勾著優美弧形的嘴唇……他簡直像她同母所生的親哥哥,一個相貌比她還要漂亮的哥哥。
然而,他只是她父親的養子。
翩翩覺得,她已經隱隱猜到了父皇收養他的原因--大概,因為他長得太像皇家的人了吧?
「喂,你最近在忙什麼?」她試探道。
「不過一般宮中瑣事。」
「喂,聽說父皇最近特別重視你。」她曖昧一笑。
「何以見得?」他不動聲色。
「比如……大張旗鼓地替你選一個十全十美的妻子呀!」咬了咬唇,她索性說出答案。
「哦,原來-是指這個。」玄熠淡淡一笑,「皇上的確跟我提過此事。」
「聽說父皇還把許多仕女圖送到了你的屋裡?」眼珠子骨碌一轉,她企圖找出那些仕女圖的所在。
「嗯。」他點了點頭。
翩翩頓時感到身子一軟--終於證實了那噩耗是真的,她無力得都快昏過去了。
「能把那些仕女圖讓我瞧瞧嗎?我最喜歡看美人了。」她支撐著自己,強顏歡笑道。
「都在那兒呢。」他指了指牆角的箱子,「我手上沾有墨,不方便取出來,-自己去看吧。」
說罷,繼續抄他的帖子。
她得到許可,迫不及待地蹦到箱子面前,七手八腳地,把裡面的畫卷全數倒了出來。
不看還好,這一看,一顆心更涼了!
她自認還算美貌,沒想到,天下間還有這麼多美貌不輸於她的女子,而且,那神態、那姿勢,優雅出塵,宛如奔月仙子,不像她一般孩子氣。
玄熠又不是瞎子,怎麼會放棄這些高貴溫柔的美人,而喜歡的搗蛋任性的她?就算對她心存著一絲好感,也不會為了她,拒絕這些美人的……男人不是都很花心嗎?例如她的父皇。
「哥哥你喜歡哪一幅?」嘟著嘴半晌,她才猶豫地問。
「我還沒看呢。」
「什麼?」她一怔,「你沒看?為什麼?」
「一直在抄帖子,還沒時間看-若沒事幹,可以幫我挑挑,免得皇上問起來,我不知如何回答。」
「咦,真的?哥哥你讓我幫你挑?」她竊竊欣喜。他對選妻之事如此漠不關心,是否表示他對此事根本不感興趣?
只要他暫時不娶妻,她就能獲得多一點時間與他相處,就可以斟酌著說出那些難以啟齒的心裡話……翩翩彷彿沙漠中的旅人在飢渴的極限猛然看到水源,頓時興奮不已。
「這一個不好,太胖了,胖的人吃得多,將來哥哥你會養不起她。」她故意對著那些美人圖挑三撿四,「這一個也不好,太瘦了,瘦的人可能會生不出孩子,哥哥你將來會絕後的。還有這個,更不好,太妖艷了,哥哥將來會擔心她紅杏出牆……」
絞盡腦汁,把天底下形容女人的壞話統統說光,直到她理盡詞窮。
玄熠忽然笑了,擱下筆,像看著一個淘氣的小孩那樣看著她,「公主殿下,高抬貴手吧,照-的標準,可能我這一輩子都娶不到媳婦了。」
「寧缺勿濫!」她嘟著嘴反駁,「婚姻大事怎能草率?如果這裡面沒有合適的人選,哥哥你乾脆暫時別成親,好不好?」
「我什麼時候成親都無所謂,可是皇上會答應嗎?」
「我可以替你去向父皇求情,反正他那麼疼我,凡事都聽我的。」
「看-那著急的樣子,好像很不想讓我成親似的。」他莞爾道。
「我……」翩翩羞紅了臉,「我當然不想讓你這麼快就成親了……否則誰陪我玩?」
「但我總不能陪-一輩子呀,-還是趁早找個稱心如意的駙馬,讓他天天陪-吧!」
「誰說你不能一輩子陪著我?」她氣惱地跺著腳,「趕明兒我叫父皇下一道聖旨,讓你一輩子也不能離開我!」
「這樣的聖旨沒有道理,皇上身為一代明君,不會如此霸道的。」他搖頭不信。
「如果……我能找到一個正當的理由呢?」她斂緊一張小臉,嚴肅道,
「哦,什麼理由?」他仍舊一副與她玩笑的口吻。
他讓她找個駙馬來陪她,如果讓他變成她的駙馬,豈不是就可以天天陪她/,永不分離了?但她知道這樣的話語不能輕易出口,否則會把他嚇一大跳,嚇得想逃……她必須等時機成熟時再開口,讓他跑也跑不掉。
「暫時不告訴你。」她搖頭晃腦,諱莫如深地回答。
這時,有宮女進來奉茶,翩翩跳將起來,指著那一大堆仕女圖對那宮女道:「去傳太和殿的吳公公來,就說,這些尋常女子玄熠哥哥一個也沒看上,讓父皇為他另挑些好的。」
宮女錯愕地看著圖上美人的玉顏如花,又錯愕地看了看玄熠,彷彿驚異於這個男人挑剔的口味。而被冤枉的玄熠則苦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據說,那日她叫宮女傳給吳公公的話,父皇信以為真。當天晚上,南桓帝便下令宗人府重新擬定公子嬪的候選名單,命宮廷畫師重新繪畫,宮裡再一次忙碌了起來。
成功地拖延了玄熠選妻的日期,翩翩得意揚揚。這意味著,她的心上人暫時不會離開她,讓她贏得機會向他吐露心聲。
這一天,她換上火紅色的騎裝,站在馬廄旁眺望等待。
太陽正掛在那棵橡樹上,每日的這個時候,是玄熠教她騎馬的時間。
玄熠一向守時,好幾次,她還在梳妝打扮,他就已經在此等候。但今天,不知為何,竟遲遲未見他的身影。
翩翩等得焦急,索性牽著馬兒往翊坤宮的方向尋去,不巧,卻看到三公主迎面朝她走來。
姊妹當中,她與三公主最為不和。
這全怪父皇太過疼愛她。有一次,三公主做了一套新衣裳,她無意中在父皇面前提了一句「三姊姊新做的衣服好漂亮」,父皇便立刻命三公主把那衣服送給她,弄得三公主勃然大怒,從此跟她反目成仇。
老天爺,她真冤枉,絲毫沒有奪人所愛的念頭,卻攬上了恃寵而驕的罪名。
說實在的,有時候,她真覺得父皇寵她寵得太過份了,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比如,每次有外國進貢來的禮物,他總是讓她先挑;每次舉行盛宴,只有她能坐在父皇的身邊;記得有一年她出了水痘,父皇便不理朝政,甚至不理會前方的戰事,整日守護在她床前,龍顏霎時像衰老了十歲……每個人都知道,九公主翩翩是天底下最最不能得罪的人,得罪了她,就等於得罪了南桓帝。
為什麼是她,而不是別人?
在南桓國,男孩子一向比女孩子受到重視,父皇不應該把心思多放一點在她那些兄弟們的身上才對嗎?
就算父皇偏愛女孩子,她的姊妹們全比她斯文聽話,為何父皇只對她一個人如此寵溺?
或者像另一些人所說,父皇對她這樣好,是念在她那早逝母親的情份上?
可這話就更不對了。
父皇的寵妃一向多不勝數,比她母親更受寵、更早逝的妃子也很多,何況父皇已經有好幾年不記得她母親的祭日了,她不認為這是真正的原因。
她有猜想過,說不定宮裡年紀較大的宮人會知道這個問題真正的答案,但每次她問及此事,那些宮人便裝聾作啞,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讓她又是著急又是生氣。
「九妹妹,要上哪兒去呀?」三公主素來不與她交談,今天卻意外地笑咪咪迎上來。
「去找玄熠哥哥,他說好要教我騎馬的。」翩翩只得客氣地回答。
「哦?我看今天是不行,他不會來了。」三公主幸災樂禍似地睨著她。
「怎麼會呢?」她一怔,「玄熠哥哥從不食言的,就算有事不能來,他也會派人來給我傳個信的。」
「唉,他這會兒高興得暈了頭,哪還記得-呀!」三公主翻翻白眼。
「他這會兒在做什麼?」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
「選妻呀!」三公主故意感歎道,「-是沒瞧見,御花園裡這會兒可熱鬧了,官侯家的千金小姐全來了,全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牡丹花盛開的時候,園子也沒這麼熱鬧呢!」
「選妻?!」翩翩完全呆了,「是今天嗎?怎麼可能是今天呢?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
「父皇不讓咱們這些皇子皇女去湊熱鬧,因為今天的主角是-的玄熠哥哥嘛!」三公主努努嘴,「我也只是在花壇後邊偷偷地站了站,看了兩眼就走了。」
「可父皇最疼我了,玄熠哥哥又一向與我要好,這麼大的事,怎麼可能不告訴我?」她焦急地嚷。
「對呀。」三公主諷笑道,「我也奇怪,他們怎麼沒告訴-呢?」
「不行,我一定要去問個清楚!」她一跺腳,氣惱地丟下馬兒,直往前跑。
陽光明媚、輕風和暖的時節,宮裡時常會舉辦各式園會,邀請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攜帶女眷前來聽曲賞花。
但今天,這些名門閨秀們並非來賞花,而是來「看人」,或者被「看」她們其中的一個,或者不只一個,或許會成為日後的公子嬪。
縱使玄熠並非正牌皇子,不過聽聞他是南桓帝看重的養子,各家各戶都很願意把自己的閨女送進宮來,甚至,比送閨女參加選秀更為積極--當公子的正室自然要比當後宮裡命運難測的娘娘要好得多。
翩翩停下腳步,站在樹叢後,咬著下唇,目光在花園裡梭巡。
記得從前娘親還在世的時候,雖然她年紀小,但每逢父皇選秀之際,她都跟著娘親一塊兒擔心--擔心父皇有了更漂亮的妃子,會不再寵愛娘親。
沒想到多年之後,這種緊張的心情再一次湧上心頭。而當她的目光無意中停留在一個人身上時,不僅緊張,呼吸也似乎凝住了。
那是個穿著淡紅衫子的女孩,只見她弱柳扶風似的從花園的另一側走來,衣袂飄揚,別有一番風味。
看到此人,便讓翩翩想起某個夏日的午後,她路過一片荷塘,忽然輕風拂來,空氣中揚起荷花的清香--這女子便像那花氣瀰漫的瞬間,說不出的清爽怡人。
霎時,她便有一種預感,未來的公子嬪大概非此女莫屬了。
果然,這會兒花園裡無論男女,皆把目光投向了這個穿淡紅衫子的女孩,眼中愣怔的神色,表露了他們的驚艷。
皇后算是他們之中第一個有反應的,她站了起來,笑盈盈地握住這女孩子的手,朝身後道:「熠兒,來見見蘇將軍府上的千金。」
這個時候,翩翩才看清,原來玄熠就站在鸞扇的後面。
他依舊一身素淨的青色長袍,依舊垂眉不動聲色的模樣,但當他抬起頭與這位蘇將軍的千金目光相遇時,眸子裡似乎多了一絲閃亮的東西。
然後,他竟微微笑了。
翩翩從未見過他對一個陌生人如此微笑,那笑容似冬日裡淡淡的晨曦,透出難得的溫暖。
這笑容,像一根針,刺疼了她的心尖,令她渾身瑟瑟。
不,從小到大,他只對她一個人這樣笑過,如今,他竟要把專屬於她的笑容給另一個女子?彷彿遺失了心愛的寶貝,她的胸口在疼痛之餘,又燃起了惱怒的火焰。
她怔怔地瞧著在皇后的安排下,玄熠與蘇姬坐在並排的椅子上,一塊翻著戲折子,客氣地交談……瞧著他們這般親暱的模樣,她再也忍不住了,只見她的裙-迎著一陣風,颼颼地揚著,直至站定在玄熠的面前,仍舊在飄動。
但玄熠似乎沒在意她的到來,依然側著臉,跟蘇姬在談笑。
倒是蘇姬先抬起了眸子,凝神望著這似乎從天而降的美人,怔了一會兒,立刻起身行禮道:「民女拜見九公主!」
翩翩並不令她起身,只瞪著玄熠道:「哥哥,你為什麼失約?」
「咦,九妹妹,-來了?」玄熠這才發現她,「真對不住,今天沒有陪-去騎馬。」
「你不陪我也該叫人告訴我一聲呀。」翩翩嚷道,「為什麼害我白白等了半天?」
「哦,是我疏忽了,」他溫和地答,「改天我一定補償-,陪-騎一天,好嗎?」
「不好!」她嘟起嘴巴,「我要你今天就陪我!」
「這……」他面露為難之色,「今天恐怕不行了……-看,別人在跟-行禮呢,是不是該先請她起來?」
他不答應她的要求,卻示意她理會屈著膝的蘇姬。
翩翩胸中有一口氣堵著,偏不理會蘇姬,「你讓我站在馬廄那兒等了那麼久,我都沒說什麼呢,怎麼,她才站了一會兒,你就心疼了?」
「不要胡說。」玄熠尷尬地略微收起笑容,「我只是覺得蘇小姐是客人,總不能就讓別人一直這樣彎著身子吧?」
「哼!」她索性任性到底,「向我行禮的人多了,有時候我沒工夫理會他們,他們都會一直這樣彎著身子,也不見他們有什麼怨言呀?」
聽了這話,他竟然凝起了眉,低沉地道:「蘇小姐是我的朋友,九公主也不肯給我這個面子嗎?」
「你……」翩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玄熠,不但失約於她,反而責罵她?為了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竟然如此對待她?
他居然稱這個女子為「他的朋友」,而叫一向與他親密無間的她為「九公主」?彷彿那姓蘇的才是與他青梅竹馬的夥伴,而她,是一個疏遠的外人。
難道,玄熠真的喜歡這個女孩子?難道,從此以後,他將不再屬於她?
一想到這種可能,翩翩整個人就像被驚濤駭浪拋了起來,似乎有種巨大的恐懼攥住了她的全身。
「你到底跟不跟我去騎馬?」她酸楚地喝問,似在給他最後一個機會。
「恕臣難以從命。」
臣?他居然在她面前自稱臣?而且,那俊顏轉向了另一側,彷彿不願見她,嫌她打擾了他的良辰美景。
她怒氣難平,順手將馬鞭狠狠一甩,想將其擲到地上。
「好,你不去,以後也不用再去了!」決裂的話語衝口而出。
誰料,她用力過猛,那鞭子竟偏了方向,朝蘇姬揮了過去……蘇姬正屈膝俯首,哪裡來得及躲避,於是,鞭子真的抽在她的身上,霎時,粉嫩的皮膚被抽出了一條血痕。
「---」玄熠連忙上前扶住蘇姬,瞪著翩翩,把她的無心當成了有意。
翩翩呆在原地,百口莫辯,弄不清楚事情怎麼會出乎她的意料,忽然變成這個樣子。
四周,人們都圍觀過來,鼎沸之聲不絕於耳。這個無心之過驚動了整個御花園,甚至,遠遠地,傳到了南桓帝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