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當葉怡馨來接宋迦南一起上班時,被他蒼白的臉色、憔悴的神情嚇了一大跳,連忙追問:「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不然臉色怎麼這麼糟?」末了還伸手在他額上按了按。
宋迦南無奈她笑笑。「沒事,我很好。」昨晚一夜未合眼,只要一閉上眼睛,父親那如惡魔般的形貌就在腦中盤旋揮之不去:
葉怡馨頗為擔心地問:「真的不要緊嗎?要不要我陪你去看醫生?」
宋迦南搖頭笑笑。為了不讓她擔心,只得隨口編個謊話:「我昨天熬夜撰稿,所以今早精神就顯得有點不濟了。」
葉怡馨心疼地點點頭,但依舊無法釋懷對他的擔心。
宋迦南不敢正眼看她,只得催促:「上班時間快到了,我們該走了。」
「好。」葉怡馨儘管不放心,但仍踩下油門慢慢地把車開出小巷道。反正兩人上班地點不過一個轉角的距離,只消幾分鐘的時間,就可以去探望他了。
當晚,宋家兄妹圍在餐桌邊吃飯,宋啟政邊吃邊注視的身旁的宋迦南。晚餐都快結束了,他竟然還吃不到半碗飯、這是以往不曾發生過的事。
坐在宋迦南右手邊的宋美慧,這時開口問:「哥哥,你的便當怎麼原封不動地帶回來?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你的胃口?」
宋迦南被問得一愣!上班時只想用工作忘了昨晚的事,因而忘了吃午餐。為避免弟妹起疑心,只得隨口編個理由搪塞:「因為中午和怡馨到附近餐館用餐,所以就沒吃便當。」
宋美慧半信半疑地點頭。
宋啟政臉色微沉,完全不信宋迦南的說辭。以往如果兩人要一起用餐,一定會交代不用做便當。
突然,宋迦南放下碗筷丟了一句:「對不起,我沒胃口。」起身離開飯廳,留下四個面面相覷的弟妹。
宋啟政看著宋迦南猶剩大半碗的米飯,思索片刻看著宋美黎。「小黎,去打電話給怡馨,問是不是有這回事?」
「是。」宋美黎領命而去。
「三哥,你懷疑哥哥說謊?」宋美慧邊問邊回頭。
宋啟政點頭輕歎一口氣:「哥哥只要有心事,第一件事就是虐待自己的胃。」
宋啟明和宋美慧相視一眼,同聲歎氣。
一會,宋美黎回來盡量壓低聲音說:「被三哥料中了!怡馨姊根本沒和哥哥到外面午餐,她說中午曾到雜誌社探望哥哥,哥哥也告訴她已經吃過午飯。」
宋啟政將視線投向門外,沉默良久,不發一言。
宋美慧和宋美黎互視一眼。「三哥,現在該怎麼辦?」
宋啟政深歎一口氣:「吃飯,我等會去看哥哥。」
於是其它人也心情沉重地端起飯碗吃飯。
約莫半個小時,宋啟政站到宋迦南房門外舉手敲門,敲了幾下都不見響應,就自行開門進去,只見宋迦南蒙頭而睡;床頭櫃上擺著一罐小瓶子,過去拿起一看——竟是安眠藥!雖然猜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哥哥已必須借助安眠藥才能入睡,可見事情並不單純。
稍晚,當他提垃圾到巷口返程時,經過一條小巷時,不經意卻看到暗巷裡似乎站著一條人影。那人看到他,立刻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隱沒黑暗中。剛才在微弱的燈光下,宋啟政瞥見那人輪廓頗為熟悉,本能上前一步想將他看清楚,但那人蹤影已杳。
宋啟政佇足數分鐘才轉身往回走,尋思昨晚宋迦南是不是被這人嚇著了?當他進到客廳,看到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報的宋啟明,整個人當場愣住了!剛才那人的輪廓和小弟酷似,難怪他會覺得眼熟,而天底下和小弟酷似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深吸一口氣問:「昨天哥哥是看到你才昏倒的?」
宋啟明抬眼看他,神情上有著難掩的自責:「好像是這樣。」
宋啟政臉色一沉,轉身走回房間。
宋啟明見他無故繃著俊臉回房,心口一陣慌亂;好像哥哥會昏倒,真的是他引起的。轉首望了宋迦南的房門一眼,收起報紙,他心情沉重地走上二樓。
※※※
匆匆又過數日一天晚上,宋美慧和宋美黎到巷口小雜貨店買東西,回程時突然由小暗巷內竄出一條人影擋在兩人身前。
兩姊妹嚇了一跳!膽大的宋美慧本能地擋在宋美黎面前,壯著膽子大聲地問:
「喂!老頭,你想做什麼?」
「我……」宋富義看著一雙已出落得如花般嬌艷美麗的女兒。當年離家時,她們還是小娃娃,看著她們驚懼的表情,只得柔聲解釋:「我是你們的爸爸啊!」
宋美慧和宋美黎大驚失色地瞪視眼前六旬老翁,片刻,宋美慧大聲怒罵:「你這個糟老頭不要胡亂半路認親戚,我爸爸早就死了!」
宋美黎在她身後小聲地道:「姊,我們快走,不要理這個神經病!」
「對!我們走。」宋美慧朝宋富義翻翻白眼。這個人該不會是個老色鬼吧?
宋富義見她們想走,更上前一步。「我真的是你們的爸爸。」
宋美慧見這個胡言亂語的糟老頭更欺前一步,情急生智掏出一顆剛剛才買的雞蛋,二話不說朝他臉上去去。「混蛋老頭!看我賞你一顆蛋!」見正中目標,拉著妹妹快步跑回家。
宋富義根本沒料到會被丟雞蛋,驚愕過後,早已失去兩姊妹的蹤影。轉首一看,她們已倉皇地逃回家了,只得抹掉臉上的蛋汁,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回暗巷內。
宋美慧和宋美黎快步地跑回家,關上鐵門才稍感安心,接著姊妹倆不約而同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屋內。
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宋啟政和宋啟明見狀,宋啟明皺眉問:「你們怎麼了?」
「外……外面……」宋美慧拚命喘幾口大氣:「外面有個糟老頭攔住我們,而且……而且還很不要臉地自稱是我們的爸爸。」
「對呀!那個人好恐怖哦!」宋美黎小手直拍心口,突然有個重大發現地睜大美目注視著宋啟明。「可是,那個老翁長得好像小哥耶!」
「咦?」宋美慧聽她這麼說,也發覺那個糟老頭和小哥真有幾分相像。「真的耶!」
宋啟明和宋啟政聞言面色遽變。宋啟明轉首看著臉色陰沉的宋啟政,在幾經思考後,終於領悟那天宋迦南因何而昏倒。突然,一股無名怒火升起,站起來握緊拳頭,咬牙切齒怨聲問:「那個糟老頭在哪裡?你們帶路,讓我去教訓他!」
「好。」宋美慧放下東西,轉身領路。她向來堅信壞人就是該給個教訓,不能讓他食髓知味。
宋美黎心想,有小哥去就夠那個老頭好看了,但看到神情嚴肅的宋啟政,禁不住好奇就問:「三哥,爸爸真的死了嗎?」
宋啟政斬釘截鐵地回答:「當然!」
「可是……那個人長得很像小哥?」
宋啟政壓抑滿腔怒火,柔聲地回答:「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小哥長得一張大眾臉,像他的人路上一抓都一大把。不是說過嗎?我們兄妹就屬哥哥最像爸爸,因此,那個人絕不可能是我們的父親。」
宋美黎點頭,把買回來的東西提進去放好。
宋啟政望著小妹背影。父親-妻棄子時,宋美慧和宋美黎還是兩個小奶娃,她們根本不記得父親的模樣。若以外貌論,以宋啟明和宋美慧最像父母,宋迦南和宋美黎則最不像。
此刻,宋啟政明白宋迦南那天反常的情況定然和父親有關,他一定對哥哥說了什麼,他絕對不能再讓那混蛋做出什麼傷害家人的事。
※※※
這天下班,宋迦南收拾好辦公桌後,然後呆坐在椅上,雙目平視前方,凝神靜思。回憶數十年前,父親因賭而將為數不少的祖產變賣精光,父親最後將房子賣了後行蹤成謎,母親被迫帶著六兄妹棲身於一石棉瓦搭建的違建屋,然後靠著雙手到處打零工養活六兄妹。當時年方十七歲的大哥也休學工作幫助維持家計,而得天獨厚的他,則在一流學校接受跳級式的天才教育。
記憶中父親從未負起養家的責任。每當賭輸時回家便打老婆孩子出氣,而他也許是寄宿在校的關係,所以沒挨過父親的拳腳。思及母親為養育兒女而積勞成疾病逝,宿命論的她毫無怨言,只說是前輩子欠父親的。
正當他想得出神,總編從旁邊經過,笑著招呼他:「喂!迦南,該下班了。」
宋迦南轉首望去,果然大部分的人都已走了,他拿起外套和手提袋也離開辦公室。搭乘電梯到樓下,站在外面等他的是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宋富義。
宋富義因在宋家附近很難再單獨碰上宋迦南,所以才尋到這裡。
「迦南,我……」
宋迦南知道他為何而來,伸手朝地下停車場一比。「裡面談。」
宋富義聽了滿心欣喜,兒子已經想通要給錢了嗎?
父子倆走到較偏僻的角落對站著,宋富義雙手不停地互搓著。「你是不是要把錢給我?」
宋迦南漠然地回答:「我沒錢。」
「你怎麼會沒錢呢?」宋富義沒想到兒子會如此回答。「子女不是應該要孝順父母嗎?我現在——」
宋迦南冷冷地截住他的話:「你值得讓子女孝順嗎?」
宋富義被問得啞口無言,愣了好一會才強辭奪理:「我生了你們,你們當然要孝順我。」
「你真的想生下我們嗎?」
宋富義又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哪想生下這堆「討債鬼」!最後他惱起握緊拳頭。
若不是已年老力衰,定然好好教訓他一頓,雖然當年宋迦南一條小命幾乎葬送他手中。「給我住口!什麼廢話都不必說,只要給我錢就行了。」
「我一個上班族哪來那麼多錢給你?」
「沒有你可以去賺呀!酒店的工作不是很好賺嗎?」宋富義看著他。想起外貌個個都出色的兒女,滿心懊悔:「當初如果知道有這麼賺錢的工作,只要把你們養大送去酒店,我今天等於坐擁金山銀庫了。」
宋迦南呆視著他。也許該慶幸當初父親-棄了他們,否則兩個妹妹的處境實在不堪設想。思及此,再也無法平心靜氣地面對他,默然轉身往外走。
宋富義沒想到他會轉身就走,愕然過後,快步追上去攔住他:「你什麼時候給我錢?」
宋迦南漠然地看了他一眼,邁步向前走。
宋富義只覺得他的眼神好冰、好冷,絲毫不帶一絲情感。
宋迦南走出地下停車場,神情木然地直往外走。
這時,吳淑娟正由公司出來,身上背著相機,準備到附近展開獵美行動。當她看見原該等葉怡馨的宋迦南,竟直愣愣地朝馬路上走去,無視路上疾駛而過的車子,吃驚之餘,連忙過去拉住他。「迦南,你做什麼?」
宋迦南神情木然地側過身看她。
吳淑娟被他此刻的神情嚇得後退一大步!空洞的眼神、木然的神情,彷彿是個沒有靈魂的人形傀儡,使得她驚駭不已地問:「你怎麼了?」
「沒有。我很好,真的很好。」宋迦南轉身,猶如遊魂般越過馬路。
吳淑娟從來沒聽過他如此空洞的答話,於一陣愕然後,轉身回公司停車場找葉怡馨。他的樣子太奇怪了,非得要葉怡馨快開車追上去看看不可。
當天色完全暗下來時,葉怡馨開著車子來到宋家外面,下車後連忙伸手去按鈴。
出來應門的宋啟明,看到神情焦急的葉怡馨,立刻快步過來。
葉怡馨不等他走到鐵門邊就問:「迦南回來了沒?」
她的話問得宋啟明愣了愣!哥哥不是應該和她在一起嗎?難道兩人起了齟齬,哥哥負氣先回來?但略加思索,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發生了什麼事?」
葉怡馨將吳淑娟所說的事轉述一次:「我在公司附近繞了好幾圈都沒見到他,循著回家的路線也沒看到他。」
宋啟明聽到兄長無故失蹤,也慌了手腳。「你等一下,我去找三哥。」語畢,他轉身朝屋內奔去。
一會,宋家四兄妹全由屋內出來。宋啟政把事情問清楚,沉吟片刻吩咐著:
「大家分頭我找看。小慧,你們騎機車在附近小巷內找,我們開車去找。」
葉怡馨點頭同意,轉身正想去開車,卻看見宋迦南由小巷內走了出來。「迦南!」
其它人聽見她的叫喊,也紛紛跑到鐵門外。
葉怡馨跑到他面前。「今天怎麼沒有等我?」
「對不起。」宋迦南不想讓她看出頹喪到極點的心情,所以就步行回來。看著她焦急不安的神情淡然淺笑,輕手撥撥她略顯凌亂的瀏海。「我只是覺得偶爾走路回家也是不錯的事,所以就沒有等你了。抱歉,讓你擔心了。」
葉怡馨看到他眼裡淨是疲倦,又聽著他言不由衷的話。明明有煩惱,還故作無事的樣子,看得她好心疼、好不捨,上前張臂擁著他柔聲安慰:「有什麼心事可以說給我聽,別悶在心裡,會把身體給悶壞的。」
宋迦南被她無限柔情卸去外表構築的堅強,雙眼一閉,滿心無力感輕語:「我覺得好累、好累。」
葉怡馨眸中滿蘊溫柔,淺淺地一笑。「累了就休息啊!來,我扶你進去休息。」
宋家兄妹目送兩人往內走,宋美慧滿心羨慕。「怡馨姊好溫柔哦!」
宋美黎同意地點點頭,宋啟明也滿心羨慕,亦覺得這是宋迦南應該擁有的。
宋啟政神色不定地看了三人一眼。不能再讓哥哥獨自承受如此大的精神壓力,現在該是他們聯手保護哥哥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等一下吃過飯後到客廳,我有話要對你們說。」
三人回頭看他,這兩句話等於宣佈要開家庭會議。
※※※
晚飯後,在宋迦南的房內,葉怡馨坐在床沿低頭凝視已沉沉入睡的他。雖然她不贊成靠藥物入睡,但在特殊情況下還是有必要的,畢竟睡著了可以忘卻很多煩惱。看著他略顯憔悴的面容,令她心疼不已。
「叩!叩!」兩聲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宋美慧一張俏臉從門後探出。「怡馨姊,三哥說要開家庭會議,你要不要來參加?」
「這……」葉怡馨猶豫不決。雖然很想知道他們的會議談些什麼,但目前再怎麼說她還是個外人,怎好意思去探知人家的家務事,正在左右為難之際宋啟政出現在門邊,用具低沉的嗓音道:「關於我家和哥哥的一些事,我希望你也一起來,好幫哥哥度過這次的低潮。」
「好。」葉怡馨立刻答應。
來到客廳,只見宋啟明神色凝重、雙眉微蹙,俊臉上輕泛著一絲怒意。
宋啟政輕咳一聲,以低沉的聲音說出他們隱藏近二十年的秘密:「其實我們的父親可能還活著,但他在十六年前即-妻棄子。」話一頓,看了兩個妹妹一眼。「你們那天在外面遇到的那個老者可能就是爸爸。」
不僅宋美慧、宋美黎驚愕不已,連葉怡馨也感到驚訝。
「那為什麼要告訴我們爸爸死了呢?」宋美慧大感不解。
宋啟明突然低聲怒吼:「那是因為他根本不配讓我們叫他爸爸,甚至他連當個人都不配!他不把媽媽當個人,只是他洩慾的對象;而我們就是他留下的證據!為什麼我和你會差了七歲?那是因為這段期間他在外面養女人,老婆和小孩在他眼中都是出氣筒,稍不如意不是打就是踢……你們該慶幸在還不懂事他就離開了,否則現在……」
「啟明!」宋啟政阻止他再繼續說下去。
宋美慧和美黎相視一眼,因這個出自兄長口中的驚人事實而感到震撼。
宋啟政雙手交握頂在額頭,緩聲道出:「我們從小生活在他的暴力陰影下,過著他在家就挨打,不在家就平靜的日子。」
宋啟政深深吸一口氣。「你們知道哥哥為什麼自幼體弱多病嗎?那是因為他對有孕在身的媽媽動粗,才致使哥哥提早來到人世。若不是媽媽費盡心血,也許今日就沒有哥哥的存在了。也許正因為哥哥生來就頂著天才的光環,才免於遭受他的暴力相向,否則纖弱的他早已魂歸地府了。」
「為什麼哥哥只是身為我們的兄長就該那麼倒霉?為我們犧牲璀璨的前程不說,還為撐起這個家而出賣自尊。若他出生在別的家庭,今天可能已是名揚天下的科學家了。」宋啟明不覺為宋迦南坎坷的命運抱屈。
宋啟政仰頭呼出一口大氣,想將滿胸怨氣藉此吐出。
宋美慧和宋美黎相擁而泣……原來是兄長為她們努力撐起「家」的大傘,所以她們才能無慮幸福地成長。
葉怡馨低頭-著嘴,無聲的淚水泊泊而下。原來這個家是宋家兄弟駢手胝足共同築起的,更心疼愛人為這個家、弟妹付出的一切。
「而今天我想說的是——不能再讓哥哥為我們做任何犧牲了,應該是我們為哥哥做些什麼的時候了。」宋啟政語氣中透著一家之主的威嚴。
宋美慧和宋美黎邊擦淚邊點頭。
葉怡馨抹掉淚水,站起來低著頭悄然離開客廳走進宋迦南房間,坐到床沿經手撫過他糾結的眉頭,纖指劃過他光潔的下巴,聽著似有若無的呼吸聲,情不自禁俯身在他唇上輕輕一啄。抬頭凝視著他略帶憂鬱的睡容,憂心不知該如何幫他……
※※※
經過幾天的觀察,宋啟政發現宋富義一直都躲在一條小暗巷內偷窺他們兄妹的一舉一動。但只要他和宋啟明一出去,他立刻就隱入暗巷中,所以也無法揪出他好好地教訓一頓,再將之驅離。
於是,宋啟政、宋啟明兩兄弟幾經商量,決定放誘餌將他釣出。
這天晚上九點多,宋美慧依三哥和小哥指示,把垃圾打包後請宋迦南拿出去放。
宋迦南儘管心裡害怕出去會碰上那個人,但想到若由大妹出去的話,也許會更危險。
當他把垃圾放置巷口的定點後回程時,宋富義果然就在暗巷口等他。
「迦南。」宋富義近日被要價的人逼得緊,也顧不得其它,就放大聲量喊他。
宋迦南停步冷冷地回答:「做什麼?我不是告訴你,我沒錢嗎?」
宋富義由暗巷內走出來,注視著宋家鐵門,怕引出另外兩個兒子。「你不是約上一個富家女嗎?看她開那麼好的車子,應該很有錢吧?要她拿一點錢出來給你用用,應該不成問題吧?」
血色一瞬間從宋迦南臉上褪去,只是呆呆地注視著眼前這張老臉。
宋富義見他不回答,又想起討債流氓放話……如果三天內還不出錢就要他的老命,為了保住老命,他只好拿出最後手段。「如果你三天內不給我錢,我就把當年你是千萬男妓的事到處宣揚。那個富家女如果想要不讓別人知道你的事,她最好拿錢出來替你遮醜。」
宋迦南雙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能說些什麼。
這時,在暗巷中的小巷道有兩條高大的人影,其中一條緊握拳頭作勢要衝過去,另一條人影卻做個少安毋躁的手勢。
「記住,兩天後的晚上我在這裡等你。」宋富義見目的已達到,立刻轉身隱入暗巷中。他不信這樣還逼不了兒子給錢,就算兒子不給,那個富家女的家長應該會給一點吧!任誰知道女兒和一個男妓交往,都會覺得顏面掛不住的,只是兒子最後會怎麼樣,那不關他的事。
等宋富義走過小巷,宋啟政低語:「好好給這個禽獸教訓,讓他以後不敢再回來!」
「那還用得著吩咐嗎?」宋啟明轉出小巷,尾隨宋富義身後。
宋啟政步出小巷道,望著前行的宋富義,眼中淨是仇恨的神芒。只不過使點小計就把他給釣出來了,相信宋啟明不會輕易饒過這個老混蛋的;只是不明白他為何只找宋迦南,難道是因為他是個好欺負的文弱書生?
他在暗巷佇足片刻,估量宋迦南應該已經進屋去。哪知,當他走出巷道時,卻看到宋迦南倚靠在路燈旁,閉著眼兩行清源沿腮而下,看得宋啟政心口一陣擰痛。記憶中堅強的哥哥,從未掉過一滴淚。「哥哥,你怎麼了?」
宋迦南睜開眼睛看了他一眼,低頭疾行。不一會,開了鐵門走進屋裡。
宋啟政因為他的那一眼,心底竟湧起莫名的恐懼,那是種絕望已極的眼神。為什麼哥哥要用那種眼神看他,難道剛才宋富義對他說了什麼嗎?
※※※
宋富義邊走邊想著兩天後就有一大筆錢。心裡不禁開始計畫該怎麼用這筆錢,是先去好好賭幾把?還是去找個年輕的姐兒樂上一樂?反正有了威脅宋迦南的籌碼,缺錢去找他準沒錯。
正當他想到得意之處,突然覺得好像被人跟蹤了。他停步霍然轉過身,卻看到所懼怕的人之一——小兒子宋啟明。
此時,宋啟明冷冷地看著他,唇邊還噙著一絲冷酷的笑意。
「你……你……」宋富義駭得後退一大步。
宋啟明雙手抱胸看著他,唇邊的冷酷笑意逐漸擴大。「從前我就想該到哪裡去找你,沒想到你竟會自動送上門來,我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高興呢!」
宋富義又後退一大步。「你……你……想做什麼?我是你爸爸耶!」
「爸爸?」宋啟明冷森森地一笑,逼近他一步。「你配有這個稱呼嗎?你讓媽媽、大哥、二哥輪流替你扛下這個重擔。你、我都明白,其實你根本把老婆、兒女看得比豬、狗都不如!」
宋富義看他每說一句話就逼近一步,嚇得轉身想逃。哪知,不知何時在不知不覺中竟走進死巷,前面根本無路可逃。
宋啟明站到他身後,故意將手指關結弄出聲響。「老天爺是公平的,時間的流逝讓你衰老、讓我們成長茁壯。現在我就將以前所受的全還給你,讓你也知道被揍是什麼滋味。」
宋富義轉過身,眼中盛滿恐懼,老臉上淨是害怕的表情,顫著聲音:「你……
你知道這麼做是大逆不孝的事嗎?」待看見宋啟明眼中怒火大盛,立刻又改口哀求:「我知道當年是我錯了……我不該毆打你們,原諒我的糊塗吧!」
宋啟明冷哼一聲,冷冷地了笑。「你若知道錯早該回頭了,不必等到現在才來惺惺作態,我不吃你這一套!」話落,欺上前狠狠地給這個不想負責,又讓他們來到人世,還對他們施予暴力的殘虐者。
宋富義挨了宋啟明的拳頭,痛得慘叫大呼救命,卻不見有人出面救他。
宋啟明揍了他幾拳,覺得這樣的教訓應該夠了。看著倒臥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宋富義,冷冷地撂下狠話:「從此刻起,如果你膽敢再出現在附近,尤其是找哥哥的麻煩,小心我就讓你變成一具屍體!反正你早已除名於宋家戶籍簿上,死了也會以無名屍處理掉吧!」話落,他輕啐一口,轉身迅速離開。
宋富義倒在地上呻吟良久,才慢慢地撐起身子爬了起來。不懂為什麼小兒子會下這麼重的手揍他?若是年輕氣盛時,一定將這幾個不孝子揍個半死!
思及宋啟明撂下的狠話,考慮片刻決定離開這裡躲債去,否則只怕沒被要價的打死,反而讓兒子給揍死了,他再也不敢著想從宋迦南那裡弄到錢。拖著佝僂的身子慢慢走進暗巷,離開他以為可以拿到很多錢的地方……
※※※
這天下班,宋迦南一坐上葉怡馨的車子就建議著:「我們到海邊走走吧!」
「好啊!」葉怡馨笑著答應。難得這幾天他的心情很好,一掃前些日子的陰霾、落寞。
不多久,他們來到以前常散步的海邊,海灘上有不少下班後來此散步舒解工作壓力的人們。
葉怡馨對這處海灘有著特別的感受,因為這裡是她大膽向宋迦南做感情告白的地方,也是宋迦南願意接受她情意的地方。
宋迦南凝視著她美麗的背影,為兩人的今世無緣黯然神傷。
這時,葉怡馨突然回過頭來,看到他眼中那抹幽幽的哀愁,不禁心頭一怔,連忙轉身走到面前,微仰頭柔聲地問:「有什麼煩惱嗎?可以告訴我啊!我不是說過願意和你分享心事嗎?」
宋迦南被她問得心頭一驚,一瞬間斂去眼中哀淒,唇邊綻開璀璨迷人的笑容,情深款款地凝視著她動人澄亮的美眸。
看著他迷人的眼眸,和掛在唇邊令人心動神搖的微笑,以及頰邊浮起兩個小小的酒窩是那麼讓人心醉,看得她都茫然了,相信她是第一個有幸見到他展露如此迷人笑臉的女孩。
宋迦南上前一步輕擁著她,緩緩低下頭輕啟雙唇,又覆上她柔軟的櫻唇。
葉怡馨驚喜之餘輕勾他頸項,合上雙眼輕輕地響應著。
四片膠合的唇分開後,葉怡馨側臉輕貼在他胸前,聽著他不急不徐的心跳聲,彷彿整顆心都浸在蜜裡般甜蜜。
宋迦南只是擁著她,經手順著柔亮長髮,望著海的盡頭逐漸沒入海中的夕陽,有感而發道:「我所過的三十年,抵得上別人過一輩子了。」
葉怡馨明瞭他的意思。在別人猶是嬉樂的年紀,他已達到學業顛峰,因命運的安排更肩負起養育年幼弟妹的重任。「苦日子都已過去了,你就不要再想了。」
「若不是乾媽,我們今天也無法過這麼好的日子。現在啟政和啟明也有能力撐起這個家,所以我想放下一切的責任。」
他的話讓葉怡馨離開胸前仰頭看他。這幾句話聽起來好怪,讓她覺得心頭悶悶的,感覺好像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葉迦南唇邊經泛淺淺笑意,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線子,輕輕替她掛上頸項。「這是以前到國外做學術交流時,一位外籍教授送我的,我收藏了好多年,現在送給你。」
葉怡馨一眼便認出這顆光澤明亮、色呈淡黃通體無瑕的石頭就是琥珀,想到這也許是給她的定情物,心中的甜蜜猶如湖中的漣漪,一波波的蕩漾開來;可是,待她看到百上所鏤刻的兩行小字:
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一陣驚恐伴隨著寒顫襲上心頭,這兩行字詞讓她愈看愈心驚,忍不住就問:
「為什麼要刻上這兩句詞?」
宋迦南淡淡地一笑。「因為我想守護你一生一世。」
葉怡馨眼中閃著不解。他為什麼不說廝守一生一世,而要說成守護呢?
宋迦南望著已完全沒入海面的夕陽,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輕擁著她走向停車的地方。「天晚了,我們回去吧!」
葉怡馨輕偎著他,想起明天是他生日就問:「明天是你生日,想要我送你什麼?」
宋迦南神情一黯,不管她送什麼,反正都已無法親口向她道謝了。「不管你送什麼,我都喜歡。」
葉怡馨含羞微笑,暗忖:不如也買條項練送他,以表達自己的情意。
當晚,宋家兄妹一起晚餐時,宋美慧興致勃勃地問:「哥哥,明天是你生日,明晚的慶生會你想邀誰一起慶祝?」
宋美黎不等宋迦南開口,立即興味濃厚地問:「除了怡馨姊,也邀淑娟姊來好不好?」她對敢說敢做、又豪爽的吳淑娟簡直崇拜到了極點。
宋迦南笑著點頭。
宋美慧突然想起一件事,隨即轉而問宋啟政:「三哥,你也邀梅君姊一起來,好讓怡馨姊認識一下。」
宋啟政看了宋迦南一眼,明白大妹的意思。反正他們都已認定葉怡馨將來的身份,帶他相交多年的女友來讓葉怡馨認識也是應該的,當下就點頭同意。
他們的對話讓宋啟明覺得挺嘔的!和女友分手至今,還沒有心情去尋找另一個對像;而那個吳淑娟說要幫他介紹女朋友,卻連個下文也沒有。
晚飯後,宋迦南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張母親與六兄妹的合影。
母親慈愛的笑容讓他心生孺慕,大哥溫厚的笑臉令他懷念;對著照片緬懷片刻,拿過一張紙振筆疾書,留下數句遺言。他拿起葉怡馨的照片,看著她迷人的嫣然淺笑心如刀割,今夜他就要讓這段鏤骨銘心的戀情劃下永恆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