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河堤邊,散步的人們讓這裡比白天多了一點生氣。
「怎麼辦?我完蛋了!」童致-抱著秦湘萍,將臉埋進她肩胛處。
「怎麼了?」秦湘萍一手輕抱住他的背,一手則放在他的後頸處,每當他有這個舉動時,她即明白小情人在向她撒嬌。
童致-離開香肩,表情哭喪地說:「我真的是公司董事長的私生子。」秦湘萍微笑地凝視著他,這個答案並不令人驚訝,形貌如此酷似的兩個人,任何人都會懷疑兩人之間的關係,只有這個想法單純的小情人,才會對這個答案感到如比驚訝,甚至不知所措。「你想和他相認嗎?」
「不要!」秦湘萍對他如此斷然果決的回答,雖然有一點驚訝但並不感到奇怪。
「為什麼?」童致-拿出母親給他的玉珮。「我不想去破壞他美滿幸福的家庭。」
雙眼茫然地看著河邊正在戲水的一對情侶。「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沒有找過我們,連隻字片語也不曾收到,他一定早已忘了媽媽。你想想看,要是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並告訴他我是他的私生子,他的家庭一定會因為我的出現而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也許還會認為我只是長得像他的騙徒。」
秦湘萍凝視著他澄澈的眼眸,明白他扯了這一大堆,真正用意只有一個,那就是不想去破壞生父美滿的家庭,好善良的想法!
「你打算怎麼辦?」童致-站起來用力地把手中的玉珮投到河裡。
秦湘萍被他此一舉動嚇了一跳,那塊玉珮也許是最後可證明他身世的東西了。
「你做什麼?」
「湮滅證據呀!」童致-坐下來,彷彿去掉壓在胸口的一塊大石般輕鬆。「出生證明被我燒掉了,玉珮也沉入河底了,我和他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秦湘萍實在不知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若換成他人知道有個這麼顯達的生父,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相認,因為這個社會像齊延輝那樣的人太多了。
童致-仰望著高掛天際的上弦月。「反正不知道的事就讓他永遠不知道吧!」一直思索著一件事的秦湘萍,在苦思良久後仍不得其解,不禁問:「你是不是從來都沒向母親問過有關生父的事?」
「問過一次。大概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結果把媽媽問哭了,後來再也不敢問。」
秦湘萍無言地看著他,兒子不問、母親避談,當然不會去想到生父可能是個大人物。
「難道你上學時老師也沒問過?」
「有啊!小學二年級的導師問過一次,我學電視上騙她說爸爸病死了。那個女老師就摸摸我的頭,用非常溫柔的眼神看著我說:『沒有爸爸沒關係,你還有一個非常愛你的媽媽。』從此以後我一直牢記著這句話,上國中、高中我都表現很正常,老師、同學也沒懷疑過我是個私生子。」
一說到此,童致-還得意地笑了笑:「到了現在,同事們也沒有人想到我出身單親家庭。」秦湘萍也在心裡暗說:如果你不說,我也看不出來。至此,她已確定他有一個非常溫柔、愛他的慈母,否則他不會到現在依然保有一顆童真未泯的赤子心。心念一轉:轉個話題吧!老在身世上問題打轉,徒增他的煩惱而已。
「今晚想帶我去哪裡玩呢?」
「哪裡?我想想看。」童致-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們去看電影,怎樣?」
秦湘萍微笑點頭,所有的「陽春約會」如逛夜市、公園散步等全回味過了,看電影是最後一項了。
「綺宇公司」位於一棟辦公大樓的七、八兩個樓層,公司不大,但在商界卻也名聞遐邇,因為其創立人是位年輕貌美的女子,不少同業的黃金單身貴族都追求過她,但沒人成功過,因此更加使得她聲名大噪,追求者更是趨之若。
秦湘萍此時正坐在董事長室的大皮椅上,背對著大辦公桌,望著窗外雨後穿透在大樓間的陽光,想著三天前所發生的趣事。
那天她留他過夜,天亮起床後他已不在身邊,她本以為他走了,結果她去梳洗時卻發現他正在準備早餐,餐桌上有兩杯咖啡,在一旁的他臉上儘是得意的笑容,彷彿在告訴她:你不泡咖啡給我喝,我自己泡!想起他出人意表的有趣行為,不禁笑了出來。
此時,業務經理王惠宣進入辦公室內,見她兀自望著窗外發怔,遂伸長脖子偷覷了她一眼。董事長最近變得有點不一樣,神態上少了慣有的冰冷,多了點溫柔的感覺,使得她更加嬌動人了。職員們紛紛猜測董事長是不是戀愛了?瞧她唇邊輕漾著一抹嬌媚動人的微笑,她確定上司真的戀愛了。
「董事長!」秦湘萍被嚇了一跳,轉過身來看見是她,輕呼一口氣:「什麼事?」
王惠宣把文件放到她面前,小聲地問:「您是不是在想情人?」秦湘萍不置一詞地拿過文件簽名。
王惠宣見她不否認,心裡立刻有了譜,再小聲地追問:「您的他是哪位名公子呢?」
秦湘萍闔上卷宗,白了她一眼。這個手下第一愛將和自己的際遇差不多,再加上年齡相仿,所以對彼此的心境還頗能瞭解,便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業務員。」
心思細膩的王惠宣,從這句話中聽出個端倪了,故意湊上臉以更小的聲音問:「小業務員?多小?」
「小了我五歲。」王惠宣先是一呆接著拍起手來。「我為他鼓掌,好個勇氣十足的小夥子!」待看見上司又賞了一記白眼,立刻停止鼓掌,討好的說:「他能不被您拒絕,嘴巴應該很甜吧!」
「沒有。他的每一句話都在考驗你的智慧。」秦湘萍暗歎一口氣,把玩著手中的鋼筆。
「我並不看好這段感情,他對我也許只是一時的迷戀。」
「您不主動拒絕?」這句話問到秦湘萍心坎裡了,最初沒有拒絕,到如今已是難以拒絕了,沉默了好一會兒,她說:「我不想傷害他。」王惠宣見她如此,立刻明白上司這次是真的陷進去了,以往她對不喜歡的追求者,說甩就甩,絕不拖泥帶水,現在卻只能等著被甩,再次品嚐心碎的滋味。望著她好一會兒,王惠宣拿起文件轉身往外走,還故意大聲地說:「女人哪!就是傻。」秦湘萍望著關上的門,一顆心起伏不定。難道為情所傷真是女人天生的宿命?
她自嘲地笑了笑,開始以工作驅走心中的思念。
這天,拖著疲累的身心回到家,打開所有的電燈,希望藉著燈火通明的空間,使陰霾的心情能夠開朗起來。
秦湘萍走進浴室洗個熱水澡,讓自己放輕鬆,熱個微波食品當晚餐,打開電視關心一下國家大事,看了十數分鐘,覺得社會上打打殺殺的事件真是層出不窮,令人更是不安了。索性關上電視回到臥室,扭開床頭音響,讓音樂驅走滿室的寂寞,卻使得她內心更感寂寞。
在床沿坐下,抱起那只第二次約會的紀念布偶,這三天以來他一通電話也沒有,以往沒見面的日子,他每天總會給她一通電話,不是向她報告今天接洽了幾個客戶,就是問她:今天工作愉快嗎?我好想你!從來沒注意到一通寥寥數語的問候電話有何魔力,現在總算體察到了,愈要自己不想他就愈是想他。
此時,外面突然傳來一聲高八度音的叫喊:「老姊」這個聲音來得正是時候,剎那間驅走了對他的思念。
秦湘琪一陣風也似的衝進來,看到老姊坐在床邊抱著大布偶,正想開口詢問那個大男孩的事,不經意卻看見老姊舒適的大床上擺著一對枕頭,她向來只放一個枕頭呀!難道秦湘琪雙手扳住她的雙肩,面色遽變地問:「老姊,你真的做了這麼不道德的事?」
不等她回答又繼續說:「你就這麼自毀前途?對了!你一定要讓他說是自願的啊!不行,不行!如果他未滿十八歲,不管是不是自願你都有罪,要被判刑的,如果」秦湘萍愈聽愈火大,高舉手中大布偶狠狠地敲她一記。
「誇張老妹,說夠了沒?他不是小男生了,他和你同年。」秦湘琪被敲了一記,雖然不痛卻也足以讓腦袋恢復正常的思考回路。
「和我同年?你說那個高中男生已經二十七歲了?」秦湘萍索性再給她一擊。「他已經是個社會人士了。」
「太好了。」秦湘琪撥撥稍亂的俏麗短髮,在她身邊坐下。「至少他不會去告你強暴了。」秦湘萍實在氣笑不得,打從長耳朵也沒聽過有男人被女人強暴的事。
秦湘琪轉頭看看對枕,回過頭小聲地問:「老姐,他對你已不是……的事,在不在意?」
「不知道。」秦湘萍搖頭笑笑,輕咬下唇思量片刻,轉頭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秦湘琪表情先是一呆,接著浮上一抹喜悅的微笑,揚揚眉拉著她的手。
「老姊,這次你賺到了。」秦湘萍俏臉飛上兩朵紅雲,片刻紅潮褪下,一抹難掩的落寞在眼底閃過。
「只怕」此時,隔壁書房電話響起,打斷她未出口的話,秦湘琪立刻跑去接。
一會兒,她從隔壁探出頭來說:「老姊,一個叫童致-的男人,要不要接?」
「好。」秦湘萍立刻站起來走過去,期盼的電話終於來了。
秦湘琪按著話筒蹙著眉小聲地說:「他的聲音怪怪的。」秦湘萍秀眉微皺接過話筒,順手把老妹推開一點。「喂!」秦湘琪一直注視著老姊的表情,看見她眼底深處竟莫名地閃過一絲憐憫,而大感奇怪,老姊臉上甚少有過這號表情的呀!
「不要太傷心,身體要緊。你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回來?好,再見。」秦湘萍放下話筒雙手按在桌上閉目,好一會兒才呼出一口氣,從書桌上的檔案架裡抽出一本卷宗,開始尋找那張還有印象的收據,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那張某慈善機構向她募款的感謝函和收據,上面有機構所成立各安養院、育幼院的院名和住址,而其中一家正是剛才他所說的院名。
秦湘萍看看上面的地址,心中有了一個決定。
秦湘琪看老姊拿著一張紙發呆,靠過來探頭看看。「哇!老姊你也會做善事,捐錢給慈善機構。我看你捐多少?二十萬。不錯,不錯,很有愛心!我回去也要叫建裕捐一點給他們。」
此時,電話又響起,秦湘萍接起電話:「喂!是,在我這兒,好!」放下話筒雙手抱胸看著老妹。「你老公要來接你回去,要出門也不說一聲,害他急得跟什麼似的。」
秦湘琪輕咬食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想到要來做突襲檢查,忘了跟他說。」秦湘萍瞪了她好一會兒,老妹就是這副想做什麼就馬上行動的個性,挺讓人傷腦筋的。
這天,秦湘萍開著車子照路標指示,一路找到位在山坡地的修德安養院。看著座落在山坡上的幾幢平房,估量大概再幾分鐘就可到達,依他在電話中所說,他人應該還在這裡吧!
一個轉彎,遠遠地就看見公車站牌下一條熟悉的人影,她不覺地放鬆油門,讓車子慢慢地駛近。
在一片空曠的山坡上,站在那裡的他看起來是那麼孤單、無依,垂著頭一直注視著手中的東西,連她把車子停在旁邊他都毫無察覺。
秦湘萍凝望著他憔悴的面容,清秀的臉龐明顯地消瘦了不少,看得她心口一陣擰痛,推開車門隔著車子叫喚一聲:「致!」他抬頭以無神的雙眼看了她好一會兒,輕扯著嘴角硬擠出一絲笑容。
「你怎麼會來這裡?」伊人如此憔悴的形貌,看得她好心疼,好想抱著他好好地安慰他。
「我剛好到這附近出差,順道過來接你,上車。」她說不出口是特地來接他的。
「謝謝。」童致-走上前,拉開車門坐上前座。
秦湘萍也坐上駕駛座,看他一直低頭注視著手中一個造型古的舊鬧鐘。
童致-輕撫著已發黃的鍾蓋,聲音低沉如夢囈般自語著:「這是媽媽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我上中學時她買給我的。」秦湘萍看他眼眶裡泛著盈盈淚光,卻強忍著不讓它溢出來。她靜靜地發動車子,緩緩地駛離這個地方。
一路上兩人都沉默不語,她偶爾轉頭看他,只見他偏臉看著窗外。當車子要上交流道前,秦湘萍要叫他系安全帶時,才發現他闔上雙眼似乎已睡著了,兩頰上隱約可見濡濕的淚痕,雙手緊捧著鬧鐘。
秦湘萍幫他繫上安全帶,拿著放在後車座的外套輕輕替他披上,將車子駛上交流道進入高速公路。
當他們回到她家時,已是晚上八點多了。拉開衣櫃下層取出一套休閒服給他,拿過他手中的鬧鐘放在床頭櫃上,說:「先去洗澡,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謝謝。」她見他如行走肉般的走進浴室,不禁感歎上蒼為何如此捉弄他,終也明白他母親為何會無緣無故地要他去找生父相認,原來是自知來日無多,放心不下他。
輕歎一口氣,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兩個冷凍筒仔米糕放進微波爐裡。
數分鐘後,童致-從浴室出來,神色間仍有著難掩的哀傷。
秦湘萍接過他換下的衣服。「吃點東西吧!精神會好一點。」「謝謝。」童致-在餐桌邊坐下,開始進食。
秦湘萍轉身把他的衣服拿到後面放入洗衣機中,待她回到飯廳時卻已不見他的蹤影,晚餐也只吃了一小口,急忙尋到客廳也不見他。心裡一慌,思忖:會不會已經走了?
想起那個鬧鐘連忙尋進臥室,只見他躺在床上蓋著被子,放下一顆懸宕的心,走到床邊想看他睡著了沒有,卻見他拿著鬧鐘一聽到她的動靜,連忙擦拭眼角的淚水。
秦湘萍知道他一直在強忍著失怙的悲傷心情,輕聲喚著:「致起來。」童致-放下鬧鐘,慢慢地爬起來轉身看著她,以為她是因晚餐的事來責問他。
「對不起!我吃不下。」秦湘萍凝視著他淚光迷濛的雙眸,柔聲地說:「想哭就哭出來吧!哭了你心裡會舒服一點。」
童致-凝視著她溫柔的眼眸,再也忍不住滿心的哀傷,早已盈眶的淚水,如決堤江水沿腮而下,緊抱著她將臉埋進肩窩。「媽媽一直不讓我知道她病情惡化的事,她走得那麼突然,我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秦湘萍耳聽他輕泣的聲音,胸口頓覺一陣鬱悶,喉頭哽塞,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緊緊地抱著他。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呢?只因未到傷心處。
不知過了多久,已聽不到輕泣的聲音,取而代之的是均勻粗重的呼吸聲。偏頭一看,他已沉沉睡去,這幾天處理喪事和獨自啃噬悲傷也夠他累了。輕輕扶他睡好,取餅面紙,擦乾他臉上猶存的淚痕,低頭吻上他的唇,輕語呢喃著。
「希望明天你又是我開朗的小情人。」語畢替他蓋上被子。
翌日早晨,秦湘萍吃過早點,在上班前來到床邊把他喚醒:「我要去上班了,你今天在這裡好好休息一天,餓了冰箱有微波食品自己熱來吃。」童致-睜著一雙迷濛微腫的眼睛看她,輕點頭。「我知道,路上小心,再見。」秦湘萍走到大門口覺得不放心又回臥室,見他已沉沉入睡,於是轉身放輕腳步出門上班。
結果,在公司一整天都無心工作,一直擔心著單獨在家的童致-,想打電話回去又怕吵醒還在睡覺的他,電話總是拿起又放下。下班時間一到,她便迫不及待地驅車回家,回到家門前,為了確定他還在不在,她伸手按電鈴。
「你回來了。」秦湘萍見到來開門的他又是一臉開朗的笑容,雖然欣喜不已卻只是微笑著進門,隨口問:「你什麼時候起床?」
童致-腆地笑笑。「下午三點多。」秦湘萍看著他,暗喜沒有打電話回來,否則豈不吵了他。
「晚上還睡得著嗎?」「只要想著明天要上班就可以。昨晚謝謝你,哭過一場覺得心情好多了。」秦湘萍只是微笑看著他,突然一股香味飄過來,循著香味走到飯廳,發現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四樣菜,每一道菜看起來都很可口。
「你煮的?」
「對。我想你忙得老吃微波食品,大概也膩了,剛好我今天有空,所以就到附近超市買菜,做點新鮮的菜餚。」秦湘萍聞言心裡真是慚愧得緊,他大概不曉得她對烹調一竅不通,當然只有吃微波食品的分。當下笑著說:「那我們就開飯吧!」
「好。」童致-過去打開飯鍋盛了兩碗飯。
秦湘萍看著碗中香Q的白米飯,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這種家庭式的晚餐了。
此時,門鈴聲突然響起,正要吃飯的兩人對視一眼,秦湘萍推桌而起。
「我去開門。」門才一打開一條縫,外面一聲「老姊」秦湘萍剛才感動的心情被這一聲叫得消失無蹤,這個可惡的老妹什麼時候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已來到客廳的童致。
「老姊,我今天來做突襲檢」秦湘琪用力把門推開,一臉俏皮的笑容正想問當門而立的老姊,待看見客廳裡的童致-,立刻換上一臉賊笑的壓低聲量:「嘿!
嘿!被我逮到了吧!」跟在她身後的洪建裕,手中還抱著一歲多的兒子,待看到童致-也呆了半晌,秦湘萍的男友和他相比較之下,年紀真的還很小,片刻後神色恢復笑問:「姊姊的朋友嗎?」秦湘萍點頭,反正妹夫九成九也知道她交個小男友的事,何不大方承認呢!
這時,秦湘琪走到童致-面前,開口就問:「聽說你已經二十七歲了。」童致-微笑點頭。
「我也二十七了,你幾月生的?」
「八月。」秦湘琪先是一愣,隨即面露苦笑,伸手拍拍他的肩。「很好,我會認命的。」童致-不懂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站在一旁的秦湘萍可明白得很,老妹是三月生的,算起來也比他大,如果她和致有結果的話,她還是得乖乖地叫「姊夫」。
這時,秦湘琪聞到一陣飯菜的香味,立刻走進飯廳看到桌上的飯菜高聲叫喊:「建裕,我們今天就在這裡讓老姊請頓豐盛的晚餐。」洪建裕只是微笑地看著秦湘萍,他深知秦家姊妹都不諳廚藝,怎麼可能有什麼豐盛的晚餐可吃。
秦湘萍明白他眼中的含意,也許她是不諳廚藝,可是她的小情人廚藝看起來還不錯呢!
「我們正要用晚餐,你們也一起來吧!」
「謝謝。」洪建裕看她眼中閃過一絲傲然的神色,頗覺奇怪,走進飯廳就看見桌上擺著飯菜,雖是簡單的四道菜,但青菜炒得很青翠,魚煎得金黃香脆沒有一點兒焦疤,蛋花湯看來滑嫩嫩的,彷彿入口即化。
童致-聽他們要一起晚餐,再盛上兩碗飯並擺上筷子。
秦湘琪看著色香俱全的菜餚,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老姊,你什麼時候學會把菜煮的這麼好,你不是只會煎荷包蛋嗎?」這個多嘴的老妹,竟然當著致的面掀她的底!反正他遲早也會知道的,不如現在就大方地承認吧。
「不是我煮的。」
「不是你煮的?」秦湘琪愣了片刻,隨即明瞭地轉頭看著童致-問:「你煮的?」
童致-笑著點頭。「我以前在餐館工作過,所以會煮幾樣簡單的菜。」
秦湘琪立刻跑到他面前問:「那你什麼時候還要來煮飯給老姊吃?快告訴我。」童致-被她問得一愣,旋即不置可否地笑笑。
洪建裕這會才明白今天秦湘萍怎麼會開口留他們一起晚餐了。此時,懷抱裡的兒子卻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他連忙哄兒子,哄了幾聲都無法使兒子停止哭泣,只得把兒子交給老婆。
「小寶乖哦!媽媽抱抱。」秦湘琪抱著他搖晃了幾下也無法使他不哭,只得把他丟給秦湘萍。「老姊幫忙一下。」秦湘萍接過小外甥哄了幾聲,他還是大哭不止,只好再把他丟回給妹夫。
洪建裕哄了好一會兒也沒辦法,只好再把他給老婆。
秦湘琪見美食在眼前,早已食指大動,偏偏小傢伙又愈哭愈凶,不禁生氣罵道:「吵死了!你老娘餓得肚子咕咕叫了,去向你老爹哭訴吧!」說完把兒子丟給老公,拉開椅子坐下不再理兒子。
洪建裕實在拿她沒辦法,兒子哭鬧的時候老婆比他更沒耐心,兒子此刻又哭鬧不止,只好抱著他拚命哄。
秦湘萍看看老妹又看看妹夫,小外甥哭鬧不休,誰也沒有心情去吃飯。
「我來試試看吧!」童致-上前從洪建裕手中接過小娃兒,擁著他在胸前輕拍其背,柔聲輕哄:「寶寶乖,不哭、不哭。」說也奇怪,小娃兒竟慢慢地止淚不哭,看見他純真的笑容,最後也破涕為笑,露出幾顆初長的小乳牙。
一旁被他攪得心煩意亂的三個大人,這會才呼出一口大氣。秦湘萍見外甥把眼淚鼻涕都擦在童致-身上,過去拿張面紙擦乾小娃兒的淚水和鼻涕。
童致-轉頭問:「可以給他吃麵包嗎?」秦湘琪連連點頭。「可以、可以。」童致-抱著小娃兒走到一旁的櫃上取下一包剛剛才出爐的土司,秦湘萍看他抱著小孩就過去幫他,拿了片香軟的土司給小外甥。
小娃兒接過土司高高興興地啃了起來,這會大家才明白小娃兒也餓了,才做如此無言的抗議。
秦湘琪看到兒子被哄得乖乖的,也就不客氣地大喊:「開飯了!」其他三人也入座開始進餐,秦湘琪見兒子乖乖地在童致-懷裡啃土司,以手肘撞撞老姊,靠上去小聲地說:「不用多考慮,就是他了。」秦湘萍看他邊吃飯邊照顧小娃兒,還不時送一小塊魚肉到小娃兒的嘴裡,十足是個好爸爸的模樣。
飯後,秦湘琪和洪建裕就告辭了。下樓時,秦湘琪忍不住羨慕地說:「老姊真是好狗運,竟然可以交到一個這麼好的男朋友。老公,你明天也弄一頓這樣的晚餐。」
正在想事情的洪建裕,差點一腳踏空跌下樓梯,轉頭苦笑:「你不要開玩笑了!我連電子鍋都不會使用,更別說燒菜了。」秦湘琪看著他,腦中有個可怕的想法一閃而過……洪建裕沒注意秦湘琪的反應,又接著說:「我剛才就在想,姊姊的小男友好像我見過的一個人。」
「像誰?」洪建裕思索片刻,搖頭說:「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到底像誰。」
「哎呀!不要想了,也許他是一張大眾臉。」何駿宏凝視著手中一張發黃的黑白照片,照片裡是一個紮著雙辮的女孩,女孩有著純真無邪的甜美笑容。
何駿宏看著這個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女孩,那是他年輕時到南部念大學所認識的女孩。猶記當時他騎著單車,轉彎時不小心撞到正從工廠下班的她,他立刻被她清純如空谷幽蘭的氣質所吸引,因此就藉著撞傷她去探望的機會接近她,兩人亦漸漸地迸出愛情的火花。當年她雖然只是個工廠女工,但乖巧懂事,絕不比任何一位大家閨秀遜色,家中只有一位寡母相依為命,因母親體弱多病而獨自負擔全部家計。
記得他畢業後欲北上返家時,她送他到火車站。他告訴她一定要等他,哪知當他出國留學回來,再到南部找她時已人去樓空,不知去向,留給他的只是無限的惆悵和思念。
突然,腦中浮起那個長相和他酷似的年輕人,記得他好像姓童,思量片刻拿起電話按對講鍵:「宗樊,叫人事室把公司所有童姓員工的資料送上來給我。」約莫十五分鐘,周宗樊拿著幾份文件進來,說:「董事長,這是您要的資料。」何駿宏接過資料,看著右上角所張貼的員工相片,很快地找到那張熟悉的臉,年輕人叫童致-,母親叫童芳梅。
童芳梅三個字令他心口大大地震動一下,待他看見其父親欄上竟是一片空白時,有種奇怪的想法從心底湧起。
「去業務部找一個叫童致-的員工,帶他來見我。」末了還加了一句:「就是那個長得很像我的年輕人。」
「是。」童芳梅,他的初戀情人也叫這個名字,兩人離別已近三十年了,和她亦有過親密關係,難道年輕人會是他的……或者只是個同名同姓完全不相干的人?
周宗樊奉命來到業務部,在人數眾多的職員中,很快就找到正與同事談笑的目標,過去站到他背後。「童致-,董事長要見你。」童致-笑容倏斂,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表情,同課的同事們也驚訝的看著董事長的機要書。
片刻,童致-才反應過來,拿起桌上的文件故作整理狀。
「我現在很忙,可不可以不要去?」他的話使得周宗樊腦中有一剎那的空白,打從長眼睛也未見過、聽過有職員對董事長的召見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當下斬釘截鐵地喝道:「不可以!馬上跟我上來。」
童致-好想拔腿就逃出公司,不想去面對生父卻又不得不去,當下只好想個辦法把臉遮起來。心念一轉向對面的女同事請求:「拜託,你們誰有口罩借我?」
女同事雖對他突來的請求感到奇怪,但也很樂意幫他,一位女同事就拿出個小圓花口罩給他。
「謝謝。」童致-接過口罩立刻戴上,跟著周宗樊走。
周宗樊見他突然戴起口罩,奇怪地問:「你戴口罩做什麼?」童致-故意咳了兩聲:「我感冒了。」周宗樊看了這個言行奇怪的職員一眼,不再問話,把他帶到董事長室外,舉手敲門:「董事長,我把人帶來了。」當何駿宏看到戴著印花口罩的童致-,先是一愣,接著對周宗樊揮揮手。
「去忙你的。」
「是。」周宗樊恭恭敬敬地退下。
童致-此時一顆心怦怦地直跳,彷彿有個人在裡面打鼓似的,他好想轉身逃出這個地方,逃出生父的視線。
何駿宏看了他好一會兒,說:「為什麼戴口罩?」
「我……我感冒了,怕把病毒傳染給董事長。」童致-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不怕,拿下來。」童致-無法,只得抬手緩緩地取下口罩,力持鎮定地擠出一個笑容。
何駿宏凝視著他清秀的臉龐,活脫脫就是另一個自己,尤其那雙毫無污染、純潔的眼眸,更像極了她……他們就在如此近距離下面對面地站著,兩人心中那股無法言喻的奇異感受愈來愈強烈,就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到沙發坐下,我有些話想問你。」何駿宏驚覺到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懾心神,語聲嚴肅地說,話落轉身走回辦公桌拿起他的資料。
童致-才回過神來,一聽說要問話,立即心慌地說:「不要問,我什麼都不知道!」何駿宏閒言霍然轉過身。「你說什麼?」童致-立刻掩口大聲咳嗽以掩飾剛才的失言。
他的舉動在何駿宏眼中看來還挺假的,等了一會兒,見他還不想停,只好請他坐到一旁的沙發上,打算好好地拷問一番。
「你的母親姓童,你也姓童,是跟著母親姓嗎?」
「不……不是,我是跟著父親姓,我爸爸也姓童。」童致-坐在這張舒適的大沙發椅上,不但沒有舒服的感覺,反而覺得如坐針氈般難受。
何駿宏讓他看看文件上空白的父親欄問:「你父親也姓童,為什麼沒有填上他的名字呢?」
「因……因為……」童致-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因為他是個曾犯過罪的人,而……而且他的名字也很不雅。」
「哦?」何駿宏繼續追問:「怎麼不雅的名字?」
「叫……叫……」童致-急得手足無措,從來沒有想過要編個父親的名字,現在臨時要想也想不出來,但在他嚴峻的目光注視下,他慌得脫口而出:「童子基。」
童子雞?何駿宏愣了愣,的確是不怎麼中聽的名字。
童致-見他不再繼續追問,也不再感到那麼慌亂了。
「因為父親的名字實在不好聽,母親怕我被叫成『童子蛋』,再加上他是個罪犯,所以要我不要讓別人知道父親的名字。」他的理由聽來倒也合情合理,何駿宏也不再追問他父親的事。
「這些事全是你母親告訴你的?」童致-點點頭。
「你見過你的父親嗎?」童致-搖搖頭。
何駿宏又開始懷疑起來了,不禁再追問:「你沒見過父親,怎麼知道你母親不是騙你的?」童致-皺皺眉,默然不語地凝視著他,心裡卻叫苦連天,為什麼他要一直追問不休,再這樣下去難保不會說錯什麼話。
何駿宏看他一臉為難的表情,祈求的眼神竟讓他心中莫名地湧起一絲不忍,似乎不該這麼苦苦地追問他,因為他看起來是如此地慌亂與侷促不安。
「關於我父親的事,我想您應該去問我的母親吧!」童致-實在沒辦法,只好拿出母親當擋箭牌。
何駿宏聞言眼睛發亮,對呀!怎麼沒想到呢?「那你母親呢?」童致-低著頭回答:「她不久前去世了。」何駿宏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這個小職員是不是在耍他啊?竟然叫他去向死人問事情!
童致-偷覷他一眼,看他好像被自己的話給唬住了,立刻抓住機會。
「董事長,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告退了。」
「好。」
「謝謝董事長。」何駿宏等他出去後,拿起文件凝視著右上角那張一臉燦爛笑容的大頭照。天知道他是多麼渴望有個兒子,有個可以繼承事業和香火的兒子。
童致-走出董事長室進入電梯後,差點癱坐在電梯裡,雙手撐壁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揮手擦掉額角冒出的冷汗。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盡快逃出生父的勢力範圍才行,要是他三不五時地叫他進去逼問一番,難保他不會在追問下說出真相。
回到辦公室立刻埋頭寫下辭職書,當他把辭呈送給上司時,黃課長大驚失色地「你要辭職?為什麼?」其他同事聞言也瞠目結舌。
童致-低著頭聲音沮喪地說:「董事長說我長得太像他了,看起來很礙眼,要我立刻滾蛋。」黃課長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怎麼會有這種事?!
其他同事也紛表同情。
「怎麼會這樣?」
「董事長也太不講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