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任漢文和女兒帶著數名家僕,欲至任家莊各地的商行巡視。柳慕雲原本追出去要與兩人一起出門,結果卻被任紫晴訓斥一番趕了回來。
柳慕雲邊走邊擦淚,強抑著心中氣憤,欲從前院穿過中庭花園到後院書房。
正當他獨自走在花園小徑,身後有個稚嫩嬌脆的嗓音叫住他。「雲哥哥。」
柳慕雲停步回頭,看見董心屏從一條小徑現身,手中還拿著一顆漂亮的綵球。
年紀同是八歲的董心屏,髮挽雙髻,雙目如珠,長得清新可人,很漂亮但也很潑辣。
柳慕雲看見是她,遂沒好氣地說:「叫我做什麼?」
董心屏綻開一抹可愛甜美的笑容。「我們來玩球,好不好?」
柳慕雲輕哼一聲,別過臉去。「不要!」
「為什麼不要?」董心屏不由得上前幾步撒嬌道:「陪人家玩啦?玩一會就好了,好不好嘛?」
一股怨氣正無處發洩,柳慕雲見狀更感厭惡,沒好氣地說:「我才不要陪-這個小鬼玩球呢!我要去唸書了。」語畢轉身就要離開。
什麼嘛!雲哥哥也不過大她幾個月,竟敢說她是小鬼?!她最討厭他老是對自己擺出一副大人姿態,在晴姐姐面前卻裝出溫馴又聽話的乖模樣。
董心屏愈想就愈氣,最後忍不住開罵。
「你少神氣了!自己還不是一樣是小鬼頭一個,每次都裝出一副大人樣,有什麼了不起的!不玩就不玩嘛,誰稀罕!」
說完她轉身就欲離開。她要去找夏兒陪她一起玩,再叫娘做好吃的點心給她吃。
她的一番話聽進柳慕雲耳裡,只覺得相當刺耳,不禁怒火升起,轉首怒視她t眼;接著轉身疾走數步,一抬腳踹上她的小俏臀。
董心屏沒想到柳慕雲會偷襲她,毫無防備下,不由得向前疾走數步才站穩腳步;她霎時怒火中燒,本能地就把手中的綵球用力朝他臉上扔去。
柳慕雲來不及閃避,臉部被打個正著,痛得他抬手-著鼻子,眼淚差點掉下來。
董心屏一擊正中目標,高興得拍手直笑。「哈哈哈!誰叫你要偷踢我?!」
她的笑聲惹得柳慕雲更是生氣,開口怒罵:「-這個潑辣的小辣椒!」
董心屏不甘示弱,亦回罵道:「你是個討人厭的大狗熊!」
「真是可惡!」柳慕雲氣不過,上前就伸手去扯她頭髮。
身高與他相差無幾的董心屏,見他怒氣沖沖走來,也迅速伸手朝他臉上抓去。於是,兩人你一拳我一拳,不一會就扭打在一起,誰也不肯讓誰,誰也不肯對誰手下留情。
在附近整理花圃的老何,聽見少爺和表小姐聲音從樹叢後傳來,好像是在相互對罵的樣子;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放下鋤頭繞過樹叢來探個究竟。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只見兩人正相互拳打腳踢,他連忙衝上前相勸。
「少爺、表小姐!你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兩個小傢伙正打得渾然忘我,對老人家的規勸聽若未聞。
老何見兩人依然互不相讓,急得老臉發白卻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只好扯開喉嚨大喊:「快來人呀!少爺和表小姐又打架啦!」
後院小花廳裡,余惠君和任秀姝兩人正邊喝茶邊話家常,突然從外頭奔來一個侍女,神色慌張地稟告:「夫人、董夫人,不好了!少爺和表小姐又在花園打架了!」
又打架了!余惠君和任秀姝相視一眼,同時暗歎口氣,立刻起身相偕至花園一探究竟。
當兩人到達時,夏兒和春桃早一步將兩人拉開,還有好幾個聞訊趕來的女婢和家僕站至兩人身邊,以防兩人再度看不順眼,又撲上前扭打起來。
「又怎麼了?」
余惠君和任秀姝一過來就看見兩人的慘狀。只見董心屏右頰腫了起來,左頰有個明顯的巴掌印,髮髻散亂,衣衫被拉扯得凌亂不整;而柳慕雲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他右頰有個巴掌印,左頰有四道抓痕,頭髮跟衣衫也同樣被扯得凌亂。
余惠君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兩個孩子隨著年紀漸長也愈加懂事;但對打架這檔事,卻是年紀愈大愈在行,讓她不得不擔憂,兩人以後會不會拿著刀劍互砍。
余惠君歎口氣問:「到底是誰先動手的?」
她話才落,兩個孩子即相互指著對方。
「是他!」
「是她!」
余惠君覺得頭痛,她實在不擅長處理這種事。
突然,柳慕雲開口說:「我沒有動手,我只是用腳踢而已!」
「我也沒有動手,我只是用球扔而已!」董心屏也說。
姑嫂二人相視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兩個孩子實在是……
任秀姝回頭問女兒:「你們就為了這樣而打架?」
董心屏仍滿心氣憤地瞪視著他,指控道:「雲哥哥罵我是小辣椒!」
任秀姝和余惠君聽了轉首看向柳慕雲。
柳慕雲亦氣憤反控道:「屏妹妹也罵我是大狗熊!」
圍在兩人身邊的大人們,個個聽得是直搖頭歎氣。
這兩個孩子對罵起來,言語之犀利比起大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余惠君與任秀姝相視一眼,十分有默契地各自把兩人帶開。
余惠君帶著柳慕雲回到房裡,先動手幫他把衣服理好,解開束髮巾重新梳理整齊再綁好,輕撫他頰上的巴掌印和抓痕,心疼不已地說:「你是哥哥,要多讓妹妹一點,不要每次見下面就鬥嘴,鬥完嘴就打架。」
「又不是我喜歡跟她吵架,是她先來惹我的!」柳慕雲小嘴微抿,餘怒未消。
這兩個孩子實在令人傷腦筋,十次碰在一起有七次是以打架收場。
余惠君注視嬌兒片刻,突然開口問:「你是不是又和你晴姐姐怎麼了?」
被娘親這一問,他才剛抑下的委屈感立刻又湧上來,淚水霎時也盈滿眼眶,他撲進任夫人懷裡哭訴道:「我想跟爹爹一起出門,結果晴姐姐不讓我跟,說要我把書房裡的書讀完才可以!那麼多書,我怎麼可能讀得完嘛!」
果然如此,每當嬌兒被女兒斥責之後,如果再遇上屏兒,兩個孩子就會以鬥嘴開場,以打架收場。
「好了,別哭了!你現在還太小,所以晴姐姐才不讓你跟;等你長大一點後,你爹和晴姐姐就會帶你一起去了。」余惠君話落又說:「這樣好不好?娘下午帶你去逛大街,買很多好玩、好吃的東西給你。」
柳慕雲哭了好一會才離開她懷裡,抬手抹乾淚水搖頭說:「我不要去逛大街,我要去唸書。晴姐姐說,我只要把書讀完就可以跟爹一起出遠門了,我明年就把書讀完!」
嬌兒好大的口氣!余惠君唇邊輕漾一抹有趣的笑意。
女兒老是說她和老爺都快把嬌兒寵上天了,可是嬌兒除了愛撒嬌又任性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傲人的骨氣。
她轉身拉開妝台的小抽屜,取出一瓶消腫藥膏,輕輕塗抹在他頰上那數道紅抓痕上。
「你還是別再跟屏兒打架了,她的指甲可不短呢!」
柳慕雲聞言不服氣地說:「哼!我也要留長指甲來抓她!」
余惠君聽了差點忍俊不住。
這語氣一點都不像個男孩子,何況女兒也不會讓她的雲弟弟留著髒髒的長指甲;接著又想起韋夫子因家中有事告假數天,不如就這麼做吧!
「這樣好不好?這幾天就由娘來陪你唸書。」
「真的嗎?!」柳慕雲既驚又喜。
「當然是真的!」余惠君含笑點頭。
「太好了!我最喜歡娘了!」柳慕雲撲進她懷裡歡喜道。
余惠君疼愛地輕撫他頭頂。嬌兒雖不是親骨肉,卻比女兒小時候更愛撒嬌也更貼心。
在金烏月兔的追逐中,溽暑寒冬的遞嬗下,六年的時光如流水般輕輕溜過。
「晴姐姐。」
柳慕雲來到任紫晴閨房外,門也不敲地就推門進入,正坐在圓桌邊安靜繡花的主婢二人,皆被突然闖進來的他嚇了一跳。
春桃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少爺,你是冒失鬼啊!」
「我是冒失鬼?」柳慕雲不解她為何會這麼說。「為什麼?」
春桃只是又賞了他一記白眼,也不答話。
任紫晴則是含笑睨了他一眼。
也許是自幼即耳鬢廝磨,雲弟似乎不太懂得避嫌,一點都不知道進她閨房前要先敲門以示禮貌,總是冒冒失失地開門就闖進來,害得春桃老是受到他驚嚇。
柳慕雲走近桌邊,笑容滿面地看著任紫晴。
「晴姐姐,我有一樣東西要送-!」語畢,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個紅綢小錦囊遞給任紫晴。
任紫晴接過小錦囊,打開一瞧,是一對由羊脂白玉雕琢成花形,非常精緻漂亮的耳環。
「哇,真漂亮!」春桃看了忍不住暗讚少爺的好眼光。
柳慕雲被她一讚更感得意,笑嘻嘻地說:「這可是我存了好久的錢買的,可不是跟爹要的!」
任紫晴睨他一眼,抿嘴一笑,心裡欣喜他的懂事。
隨即,柳慕雲又從懷裡掏出一個藍緞小錦囊,送到春桃面前。
「這個是給桃姐姐的。」
「什麼東西啊?」春桃好奇地倒出錦囊裡的東西,待看見也是一對耳環,雖是仿製品但也做工精細。
她心兒驟然一跳,睇了小姐一眼,不禁開口罵道:「你怎麼可以隨便送姑娘家這種東西呢?!」
柳慕雲見她不但不高興還數落他,亦立刻反駁道:「我可不是『隨便』送送而已。這是我挑了好久才選中的!雖然它只是——有點便宜。」他的尾音有點微弱,最後更俊臉微酡,聲如蚊蚋。「因為那時我身上已經沒錢了,只夠買這個。」
任紫晴聽了掩口竊笑,春桃卻是又氣又羞,直想開口大罵少爺是呆頭鵝。
柳慕雲一雙黑白分明的星眸,看看任紫晴又看看春桃,不解主婢二人,為何一人是笑一人是氣。片刻,他又問:「難道桃姐姐不喜歡?這是我特地順便買回來要送-的耶!」
任紫晴聽了更感好笑,一個忍俊不住輕笑出聲。
什麼叫特地順便?恐怕是「順便」的成分居多。春桃已經不想再和這個半大不小,有點懂又不太懂的少爺糾纏不清了。
「好啦!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我去沏茶,你先坐著!」語畢起身出去沏茶。
柳慕雲真弄不懂春桃為什麼生氣,待她離開後立刻靠上去悄聲問:「晴姐姐,桃姐姐是不是不喜歡我送她耳環,還是嫌它太粗俗,可是我真的沒有錢了。」語畢,還顯露一副為難的樣子。
任紫晴只是疼愛地睇他一眼,溫婉柔笑說:「她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亂猜。」
既然晴姐姐要他不必介意,柳慕雲自然也就不介意了。他上前繞到她身後,張臂圈住那柳腰,湊上去輕嗅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那是他最喜歡也是最熟悉的,他更喜歡晴姐姐那宛如絲緞般的柔順秀髮。
「晴姐姐。」他在她耳邊輕喚一聲。
「你又想做什麼了?」任紫晴在繡布背面打個結,拿過剪刀剪斷繡線。
每當他這麼輕喚自己時,她便明白他對自己有所求。
「下個月太湖邊有賞花會,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有好大一片我們最喜歡的蓮花喔!」柳慕雲語帶興奮地說。
任紫晴拿過綠色繡線,穿過針孔在線尾打個結。
「你去看過了嗎?不然怎麼知道有一大片?」
「回程的時候,我特地要求爹繞路從那邊經過看到的。好不好?晴姐姐。」柳慕雲撒嬌地說。
「好啊!」任紫晴微笑答應。
「太好了!謝謝晴姐姐!」柳慕雲欣喜不已。
這時,沏茶回來的春桃,一進門看見少爺和小姐的情形,嚇了好大一跳,接著氣呼呼上前斥責道:「少爺,請你莊重一點!」
「莊重?」柳慕雲十分不解,不禁雙眉微皺。「我又不是姑娘家,要莊重做什麼?這話-應該去對屏妹講才對。」
春桃見他雙臂依然緊摟著小姐的柳腰,前胸也緊貼在小姐的後背,這樣的舉動實在太親暱了!
就算他們早巳訂親,未拜堂的也該避避嫌的;但小姐好像不甚在意,只當他是個愛撒嬌的弟弟,似乎沒注意到少爺已漸長成男人的事實。
不得已下,她只好板起臉孔。「要喝茶了,快來坐好啦!」
柳慕雲被她突發的凶勁嚇了一跳,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任紫晴,走到桌邊坐下。
有件事一直讓他想不透,為什麼晴姐姐對他愈來愈溫柔,而桃姐姐卻是愈來愈凶。幸好,將來他要拜堂的對象不是桃姐姐;一想到拜堂成親,他就忍不住看著晴姐姐露出開心的笑容。因為他現在已長得跟晴姐姐一般高了,相信再過不久,他就會長得比晴姐姐高。所以,他現在皆以十分開心的心情度過每一天;因為每一個日出日落,都讓他離「長大」又近了點。
任紫晴見他對自己露出癡傻的笑容,不由睨他一眼,嫣然一笑。
每年夏天,太湖湖畔總會有一場賞花盛會,觀賞的花兒是出污泥而不染的聖潔之花——蓮花。這樣的盛會總會引來各地的騷人墨客,聚集至此以詩會友,歌詠太湖風光之美。
而另一場爭奇鬥艷的的百花競艷會,則是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的各家閨秀們。賞花會這日,閨秀們皆會盛裝打扮,隨著家人一同前來賞花,這也形成了湖畔邊另一種賞花會。許多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公子哥兒、少爺,可不會錯過這般欣賞美女的機會。
一輛雙轡馬車緩緩駛近湖畔,待馬車停止後,駕駛座上跳下一個年輕的小伙子,打起竹簾說:「少爺、小姐,到了!」
他話落未久,從馬車上下來一位身著錦衣的少年,錦衣少年下車後立刻轉身輕扶一位女子下車。
這女子一下車立刻吸引眾人目光,她身著雪白綢緞羅衫,婀娜多姿、柔弱無骨,有若輕柳迎風,肌膚白裡透紅,找不到一點瑕疵。花容月貌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美,那神韻有若三更弦月,高貴而優雅,但她淺淺一笑,卻有如空谷幽蘭般,令人舒暢神怡,心神迷醉。
男人第一眼看見如此絕色女子時,眸光俱一亮,心兒更為之怦然,但不久即出現一副惋惜神情,因為這絕色女子比起前來賞花的眾家閨秀,年紀似乎稍嫌大了點。
而閨秀們第一眼俱露出嫉妒的眼神,但不久即換成藐視的目光;心想她美則美矣,卻是盛開過頭、跡近凋零的花兒了,因為她再美也比上自己莫大的本錢——年輕。
柳慕雲扶著任紫晴下車後,拉著她的手興高采烈地笑說:「晴姐姐,我們快走,我已經叫阿吉他們先來佔好賞花的位置了。」
任紫晴櫻唇含笑地看著他。想到其實他還不脫孩子心性,卻是對賞花這事這麼積極,也許是從小受到她的影響,凡是她喜愛的東西,他一定也喜歡。
隨後下車的董心屏,眼見柳慕雲拉著晴姐就走,根本就不等她,不由氣得嘟高小嘴,快步走向前,至他身邊與他並行。最後下車的春桃與夏兒,兩人相視一眼交換個眼神,手挽竹籃亦快步跟了上去。
一大片荷田,開滿了數也數不清的蓮花,有些早開的蓮花已結了一顆顆藏在蓮蓬裡的翠綠小蓮子。
「晴姐姐-看!這蓮花開得好多,每一朵都好漂亮,對不對?!」
任紫晴見他如此興奮,亦點頭微笑。
在他身邊的董心屏,實在看不出這種長在水裡的花兒哪裡美了,一點都比不上她所喜歡的花中之王,象徵富貴高雅的牡丹。
一陣涼意十足的微風吹過,吹落了數片蓮瓣,蓮瓣在水面隨波蕩漾的模樣,似小舟在湖上飄蕩。
那飄在水面上的蓮瓣,不禁勾起柳慕雲的兒時記憶,轉首笑問:「晴殂姐還記得小時候,在蓮池邊撿拾蓮瓣給我的事嗎?」
任紫晴哪會忘記這件事,此刻回想起來仍覺得好笑。
「當然記得!那時你這個小笨蛋張口就把蓮瓣吃了,還因為太難吃而哭了出來。」
「是啊!真的不好吃。」柳慕雲面露靦腆笑意,又說:「還記得我為了採蓮花而掉進蓮池裡,是晴姐姐趕來救我的。」
任紫晴掩口輕笑。
「是啊!你小時候做過的蠢事可多得講不完呢!」
「還有啊……」
兩人邊賞蓮邊回憶著和蓮花有關的往事,邊說邊笑十分開心。
一旁的董心屏只能靜靜聽兩人談笑風生。她從小和雲哥哥同住一個宅院一起長大,和他共有的回憶就只有「鬥嘴」和「打架」這兩檔子事。她不敢也不想和雲哥哥一起回憶小時候打架的往事,怕勾起雲哥哥對她的厭惡感;因為情竇已開的她,早對雲哥哥產生了情愫。
觀賞過蓮花之後,柳慕雲用小竹叉叉起一顆糖漬青梅送到任紫晴的唇邊。
「晴姐姐,這是-最喜歡的青梅!」
任紫晴嫣然微笑,張口吃下他送來的青梅。
柳慕雲自己也吃了一顆。凡是晴姐姐喜歡的東西,他都喜歡!從小就是如此。
此時,董心屏見狀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扯著他的衣袖,嗲聲撒嬌:「雲哥哥,人家也要吃一顆青梅。」
柳慕雲轉首看著她,眉頭微蹙,疑心問道:「-不是最討厭吃酸的東西嗎?」
董心屏被問得一愣,輕咬下唇。
她的確是很討厭吃酸的東西,可是為了要得到雲哥哥的溫柔對待,她也只好豁出去。
「不管啦!人家現在想要吃嘛!」
柳慕雲只得把裝著青梅的小碗碟送到她面前。
「隨便-吃幾個。」
董心屏看看他又看看青梅。
他不是應該要叉起一顆餵她嗎?怎麼只是把青梅送到她面前而已。
「-不是要吃嗎?為什麼不動手?」柳慕雲催促她。
「我……我……」
董心屏想要他喂的話就是說不出口,現在又不能說她不想吃,否則雲哥哥以後一定不會再理她了。無計可施下,她只好咬牙叉起一顆青梅放進口中,然後硬擠出笑容。「好吃!」
柳慕雲見狀眼眸一轉,露出迷人的笑容。
「好吃?要不要再多吃幾顆啊!」
滿嘴的酸味幾乎快把她淚水逼出來了,董心屏巴不得他趕快轉過頭去,好讓她把青梅吐掉,卻怎麼也想不到雲哥哥竟還問她要不要多吃幾顆。
「不、不,一顆就夠了!」董心屏連連搖手。
柳慕雲黑眸閃過一絲得意神色。她心裡在想什麼他豈會不知?
「好吃就趕快吃下去呀!」
董心屏只好苦著一張俏臉,將口中酸死人的青梅吞下去;待看見他眼中有一抹笑意,方知自己被他趁機捉弄了。
春桃和夏兒見狀只能憋住氣,不敢笑出聲來。
春去秋來,歲月匆匆,轉眼間又過了兩個寒暑。
任家莊後院的書房裡,柳慕雲和任紫晴正討論著今年要買進的貨物與數量。
「今年的稻米大豐收,價格較去年低,我們應該可以多買進;生絲和去年差不多,大概同去年的量就可以了。」
任紫晴點點頭,在算盤上輕撥數下,又問:「棉花呢?」
「棉田我已經去看過了,棉樹長得非常好,量應該會比去年多個兩三成左右。」柳慕雲語畢沉吟片刻,拿筆沾墨寫下粗估成數。「先預定兩成就好!」
任紫晴點點頭。
柳慕雲注視著冊子好一會,才轉首問:「茶葉呢?該派誰去看貨比較理想?」
任紫晴想了想。「就請劉大叔去吧!他在莫干山那邊有熟人,也較為識貨,交給他應該沒問題。」
柳慕雲點點頭,接著兩人又討論其它貨品的小細節。
這時,董心屏端著一盤親手做的糕點進來,嬌聲輕喚一聲:「雲哥哥。」
一陣撲鼻而來的桂花香,讓任紫晴本能地抬頭,待看見是表妹時,立刻對她綻開一抹溫柔親切的笑容。
董心屏卻對表姐親切的笑容視而不見,只是快步走到仍低頭盤算的柳慕雲身邊,輕喚道:「雲哥哥,吃個點心吧!屏兒親手做的,是你最喜歡的桂花糕。」
柳慕雲頭也不抬,只是微點頭。
「謝謝,我才剛剛被娘硬逼著喝下一碗雞湯而已,現在不餓。」語畢順手將它往旁輕推,轉首柔聲說:「晴姐-吃吧!-今天午飯吃得不多,現在一定餓了吧!」
任紫晴的確是有點餓了,但抬眸看見表妹那不悅的眼神,她當然明白這糕點是表妹特地做給雲弟吃的,只好微笑婉拒。
「不,我不餓,還是你吃吧!可別辜負了屏妹一番美意。」
柳慕雲轉首看了董心屏一眼,拿過桂花糕輕咬一口便將它送到任紫晴的唇邊。
「晴姐,-也吃吧!這是-最喜歡的桂花糕。」
任紫晴依言輕咬一口,鬆鬆軟軟、甜而不膩,表妹的手藝比起姑姑,已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了。
董心屏初聞柳慕雲不吃,頗覺失望,待看見他伸手取食,只覺芳心無比高興;最後卻見他溫柔地將她苦心做好的糕點餵給表姐吃,那你一口我一口的親暱模樣,看得她霎時妒火、怒火齊燒……她狠狠怒視任紫晴一眼,重一跺腳即轉身離去。
「屏妹有急事嗎?看她走得那麼快。」柳慕雲不解問道。
任紫晴目送表妹離去,回眸看了他一眼,心念微轉道:「你覺得屏妹如何?」
「任性,愛耍大小姐脾氣,個性陰晴不定。」柳慕雲不假思索便說出對她的觀感。
稍停,任紫晴又問:「那你喜不喜歡她?」
柳慕雲聞言愣了愣,雙眉微皺,思索片刻歎口氣說:「這該怎麼說,兄妹之間很難去談什麼喜不喜歡的事,難道不喜歡就可以把她趕出去嗎?」
「是嗎?」任紫晴不禁微露訝異。
直到最近她才察覺到一件事,雲弟講話的口氣和舉止談吐,都不再稚氣天真,簡直像個大人了。
大人!任紫晴不覺凝視著近在咫尺的俊俏臉龐,斜飛入鬢的劍眉,朗若星子的雙眸,挺直的鼻樑,淡朱色的雙唇,白皙的俊顏,兩頰透苦健康的紅潤色澤,當真美如冠玉,宛如敷粉潘郎,令她不由看呆了,芳心亦感怦然……她從來都沒發覺她的雲弟已長成一個翩翩美少年了。
一個不經意抬眸,柳慕雲瞧見她那失神模樣,眼眸微轉,一個意念湧上心頭,趁她發愣之際,傾身在那誘人的朱唇上輕輕一碰。
任紫晴這才猛然回神,美眸透著一絲不解與驚慌。
「你……你剛才做了什麼?!」
「沒有啊!」柳慕雲頑皮一笑。「只是用吻喚醒一個發呆的美人兒。」
怎麼會這樣,這樣肉麻兮兮的話怎會出自雲弟口中?任紫晴迷惘地看著他。
柳慕雲雙眸含情地看著她。「晴姐,我已經『長大』了喔!」
任紫晴腦中仍是一片混亂,無意識地點頭說:「是啊!你已經長大了。」
「我想我們可以拜堂成親了,-說對不對?」語畢,柳慕雲綻開一抹溫柔而迷人的笑容。
好一會,任紫晴才會意地驚叫出聲。「什麼?!拜堂——成親!」
「是啊,拜堂成親。」柳慕雲點頭。
「不……」任紫晴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種話,只是慌亂地說:「這——這怎麼可以?!我……我是……你的姐姐呀!」
柳慕雲唇邊輕漾迷人的笑意凝視著她,慢條斯理地說:「晴姐不只是姐姐,更是我的『未婚娘子』呀!晴姐忘了嗎?-說過要慢慢等我長大的,現在我已經長大了呀!我明天就去跟爹娘說,我想要和晴姐拜堂成親了。」
任紫晴整個人都呆住了。
多年來她幾乎忘了自己是雲弟的「未婚妻」,只當他是自己的親弟弟般,伴他長大,教他所有的事情,根本忘了有婚約這回事了。自從多年前林表哥的事情之後,再也沒有任何人對她提這件事,久而久之她也忘了。
今日他突然說他已長大,又說要和自己拜堂成親,這……這該怎麼辦才好?
轉眸看了他一眼,雲弟雖還年少,但已稱得上是個男人了;想起剛才那一吻,霎時令她心跳加速……在他的注視下,她不禁螓首微垂,粉頰泛紅。
柳慕雲見她顯出嬌羞無限的迷人模樣,更是傾身過去在她耳畔低語:「晴姐,我已知道一對男女要做什麼才會成為真正的夫妻。」
任紫晴聞言驟然一驚,本能地抬眸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桃腮嫣紅如蘋,輕罵一句——「沒個正經的!」
房裡,任紫晴坐在桌邊,面前有個放著各色繡線的盒子。
旁邊的春桃邊繡花邊偷覷著若有所思的小姐。
最近兩天,小姐老是在發呆,是因為少爺和譚總賬房出門不在家,讓她頗覺不習慣嗎?
「小姐,-在想念少爺嗎?」
任紫晴被問得猛然回神,忙轉首左顧右盼。
「他回來了嗎?在哪裡?」
小姐的反應有點奇怪。春桃忙問:「小姐,-和少爺發生了什麼事嗎?」
任紫晴心頭又是一驚,連忙否認。
「沒——沒有啊!哪有發生什麼事。」語畢低頭故作專心繡花的樣子。
跟隨伺候小姐十餘年了,春桃才不信兩人沒發生過什麼事,不然一向沉穩大方的小姐,怎會露出如此驚慌無措的神情。
突然,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來,任紫晴和春桃都被嚇了一跳。本以為又是冒冒失失的少爺,待看見倚門而立的是屏妹和她的侍女夏兒,任紫晴本能地鬆了口氣,微笑道:「屏妹有事嗎?」
董心屏俏臉緊繃,美目含怒地走了進來,瞪視著任紫晴片刻。
「表姐,不是我這個做妹妹的愛說-怎樣,但有件事請-要有自知之明!-年紀不小了,不該誤了雲哥哥的大好人生,又害他成了柳家的罪人!」
任紫晴完全不明白表妹的指控從何而來,遂問:「我不明白屏妹的意思。」
董心屏十分不客氣地說:「晴姐今年二十六了吧!足足大了雲哥哥十歲;如果再多個幾歲,都可以當雲哥哥的娘了!還有,假若你們成親的話,-有把握能替雲哥哥生下一子半女嗎?-可知雲哥哥是柳家的唯一命脈!」
董心屏如此不客氣的話立刻惹惱了春桃,氣得她放下繡布就想回罵幾句。
這時,任紫晴伸手按住了她的手,對她使個眼色。
「屏妹說得有理,我的確是年歲不小了。那依屏妹之見,我應該怎麼做才好?」
「退讓!」董心屏立刻接口道,緊接著又大言不慚地說:「-應該把雲哥哥讓給我!我和雲哥哥同是十六歲,還比他小了幾個月。我們一起長大,從小感情融洽——」
「還真敢說哩!不知道是誰和少爺一見了面就打架,還從小打到大!」春桃老實不客氣地戳破她的牛皮。
董心屏說得得意之際,謊言突然被拆穿,霎時滿臉通紅怒視著她。「-……」
一直靜立在她身後的夏兒,更是噗哧一聲地笑出來。
董心屏回頭狠瞪了她一眼,夏兒立刻斂聲止笑。
董心屏回首擺出大小姐氣勢,怒斥道:「春桃,-只是個下人!我和表姐講話-插什麼嘴!」語畢蔑視了任紫晴一眼。「人家說有什麼樣的奴才,就有什麼樣的主子,說得一點都沒錯!」
「什麼!-……」春桃聽了更氣。
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小姐,到底懂不懂什麼叫感激!竟如此任性妄為想搶奪小姐的未婚夫婿,實在太過分了!
任紫晴儘管對表妹這番指桑罵槐的話有些生氣,仍伸手阻止春桃,她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明白-的意思,我願意退讓。」
董心屏聽她願意退讓,心上竊喜不已,卻未喜形於色,只是冷冷地說:「這是表姐親口說的,可不是我逼迫表姐的!」語畢,她傲然睨視了主婢一眼,轉身領著侍女夏兒離去。
待表小姐離去後,春桃氣得拍桌子大罵:「真是欺人太甚!也不想想若非老爺和夫人厚愛她們母女,她今天會在哪裡?!會變成什麼樣子都還不知道呢!今日竟然如此忘恩負義、得寸進尺,實在太過分了!」
任紫晴暗歎一口氣。「可是屏妹說得也沒錯,我的確得考慮是否還能為柳家傳宗接代。」
春桃聞言急聲說:「別聽她胡說八道了!小姐您的身體健康得很,一定能為少爺生下一子半女的!」
任紫晴不再說話,只是低頭專心繡花。
春桃見狀即知小姐退讓之心已定,不禁更氣惱表小姐,也為小姐感到無限委屈……小姐十六年的等待,虛擲了寶貴的青春,不是為了今天的退讓。
鏡子前,任紫晴低垂的頸項形成一道美麗的弧線,像一葉臨水的楊柳。她愛憐的眼光撫過鏡子裡的容顏,輕聲歎息著……夜闌人靜時,她總會不自覺湧上莫名的感傷,甚至怔忡起來,不明白自己這十餘年來,是為著怎樣一個理由執著著;而無情的時光像烈日般,一點一滴蒸乾了她的青春。
可是,她並不後悔。唉,也許是上輩子欠他的,讓她這輩子得用這樣的方式償還,任青春花開花謝、無人賞憐;彷彿像是深夜暗吐芬芳的夜來香,濃濃的花香在暗夜裡獨開在院牆內,卻無人聞問……
「晴兒。」
一聲熟悉慈愛的輕喚讓她回過神來,轉首看見娘親來了,她立刻迎上前去。「娘。」
余惠君回頭示意隨身侍女退下,任紫晴上前扶著她到桌邊坐下,倒杯茶放在娘親面前,然後在對面坐下。
余惠君愛憐地看了女兒一眼,歎口氣說:「下午,屏兒來向我和-爹說,說-主動去找她,對她說-願意退讓,並想促成她和雲兒的婚事,這是真的嗎?」
任紫晴聞言一愣。
沒想到看似天真無邪的表妹,竟會對她和爹娘耍這種心機;但她也無意點破,只是點點頭。「是的。」
余惠君聽了心疼不已,也開始後悔是自己和老伴害了女兒;不但誤了女兒的青春,也毀了女兒的幸福。
她忍不住自責道:「都怪我和-爹,若不是當初——」
「娘,您別再自責了!既然當初是女兒自己做了那樣的決定,今日就該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紫晴語氣堅定地說。
余惠君見女兒眼神堅決、語氣堅定,遂也不再多說什麼。
任紫晴又說:「這一切都是為了雲弟的幸福著想,因為雲弟還那麼年輕,將來我能陪他多久也說不定;所以……我想,我能一直當他的姐姐,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余惠君沉默不語,女兒說的也是事實。
「您和爹已答應雲弟和屏妹的婚事了嗎?」
余惠君歎口氣說:「-爹的意思是等雲兒回來,問過他之後再說。如果雲兒也同意的話,看是挑個好日子讓他們成親,還是怎樣再說。」
她口中雖這麼說,但心裡卻另有盤算。
如果雲兒真要和屏兒拜堂成親的話,她倒覺得不用急在一時,畢竟兩人都才十六歲而已,認真說來還是太年輕了;不過嬌兒前幾天才突然跑來向兩人說,要和女兒拜堂成親,真讓她和老伴嚇了一大跳,不知他是當真還是開玩笑。
任紫晴垂眸低視,此刻的心情十分複雜,有莫名的悵然,些許的釋然,還有真心的祝福……
浙江「杭紡」與湖南「湘繡」、四川「蜀錦」皆聞名全國。
任家在湖州設有江南最大的織造廠,除了收購太湖周圍縣治所產的生絲送至織造廠織成絹帛外,又以較高的價錢與農戶訂立契約,種出品質與產量皆高的棉花;而近來棉織業又有超過絲織業的趨勢,所以獲利相當可觀。柳慕雲和譚總賬房至杭州與布商洽談絹帛、棉布出售事宜,而這一去一返的行程讓他頗覺勞累。
侍女小婉將一碗-茶送進他房裡。「少爺,請用-茶。」
「謝謝。」柳慕雲端過-茶,掀起碗蓋淺啜一口。「晴姐在家嗎?」
「小姐不在,好像和二總管到無錫去了,要過幾天才會回來。」
「這樣啊!」柳慕雲感到有些失望。
每次回家他最想見的人就是晴姐,聽她用溫柔的嗓音對自己說句「辛苦了」,那甜美的笑容在唇邊漾開來,他所有旅途的勞累就頓時全消。
小婉看了少爺一眼,遲疑片刻才輕喚一聲:「少爺。」
柳慕雲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茶問:「什麼事?」
「那個……」小婉怯生生地說:「我聽素心姐說,少爺您要和表小姐成親了。」
這話讓柳慕雲愕然良久,待回神後急聲追問:「這究竟是誰決定的?!」
「我也不知道。」小婉搖首。
柳慕雲沉默靜思。小婉口中的素心是娘的侍婢之一,她會這麼說……難道是爹娘替他作主?他明明就跟爹娘說了,他要和晴姐拜堂成親的,怎麼會變成屏妹呢?他立刻起身道:「不行!我一定要去問個清楚。」話落即快步走出房間。
後院大廳裡,任漢文和余惠君得知愛子歸來,正商議著該如何向他提董心屏的事。
「爹、娘!」
任漢文和余惠君聽見愛子的呼喚,雙雙心頭一驚,待見走進廳來的愛子俊顏微透著慍意,兩人同時暗道不妙。
任漢文向老伴使了個眼色,余惠君忙擠出一抹慈愛笑容,笑問:「你回來啦!這一路辛苦了。」
柳慕雲沒有回應,直走到任漢文的面前,目光炯然地說:「爹,聽說您要把屏妹許配給我,真有這回事嗎?」
任漢文見愛子眸光隱泛怒意,輕瞟老伴一眼。
「這個……你娘比較清楚。」
什麼!老伴真是狡猾,一甩手就把燙手山芋往這邊丟!
余惠君不悅地橫了他一眼,硬著頭皮微笑說:「這個……我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屏兒也是個不錯的姑娘,你應該不會——」
豈料,柳慕雲卻是大吼一聲——「我不要屏妹!我要晴姐!」
二老被他的怒吼聲嚇了一大跳,相視一眼。
任漢文對老伴一眨眼,余惠君會意,事到如今也只好和盤托出了。
「是你晴姐說她願意退讓,好成全你和屏兒。」
「晴姐不會說這種話!」柳慕雲氣極了。「我知道,一定是屏妹那臭丫頭搞的鬼!」
二老又是一驚。沒想到平日溫文有禮的愛子,竟會連「臭丫頭」都罵出口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確是晴兒親口說她願意退讓的。」
「為什麼晴姐要這麼說?!」柳慕雲看著二老。「我想知道理由!」
二老相視一眼皆露出為難表情。若真把女兒願意退讓的理由說出,他們也猜得到,他定然不肯接受這種理由。
余惠君只好看著老伴,支支吾吾地說:「呃……這個……那是因為……因為……」
柳慕雲一眼瞥見置於一旁桌上的水果刀,見娘「因為」了老半天還不出來個所以然:心想一定是不成理由的理由。為了心愛的晴姐,他決定豁出去了!他迅速移步過去,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架在自己的咽喉上。
任漢文和余惠君怎麼也想不到他會有如此的舉動,霎時面色劇變;余惠君的魂兒更是嚇掉了一半,兩人不約而同說道L「雲兒,你做什麼!快把刀子放下來!」
柳慕雲搖頭,語氣堅定地說:「不!如果爹娘還是要我和屏妹成親,我就不放下刀子!」
任漢文心想他只是作勢嚇嚇兩人而已,遂起身踏前一步想婉言相勸。
「雲兒,別這樣,有話好說!」
柳慕雲見狀退後一步。
「爹,請您別再過來了!」話落,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顫著嗓音說:「爹娘不是在我娘臨終前答應,要把晴姐許給我當妻子的嗎?為什麼今日爹娘想反悔了?」
柳慕雲淚眼模糊地看著兩人,抑不住的淚水沿腮落下。
「我是真……真的很愛晴姐,求爹娘不要拆散我們!如果我不能和最愛的晴姐結為夫妻,」柳慕雲眸中閃過一抹堅決。「我也下想再活下去了!」語舉手腕微微使力,架在咽喉的利刃微微陷入肉中,鮮血立刻滲出。
兩老聽愛子提起當年對柳大嫂的承諾,夫妻倆對看一眼,愧由心生:又見他流著淚說愛女兒時,兩人似乎也感受到他對女兒的一片情深;待見他真用利刀割喉,余惠君更是嚇得心跳差點停了。
二老又驚又慌地說:「好好好!你說什麼,我們都答應你!」
柳慕雲依然不肯放下刀子,任憑鮮血沿著刀鋒從刀尖滴落前襟。
「爹娘沒騙我嗎?真的會讓我和晴姐成親嗎?」
他一點都不覺得痛,如果無法和最愛的晴姐在一起,他的心比這還痛千萬倍。
那滴落愛子衣襟上的鮮血,每一滴都像支利箭刺進余惠君的心口;她不但心疼更驚悸不已,她忙連說:「好好!娘答應你!娘馬上叫你爹去挑日子,讓你和晴兒拜堂成親,這樣好不好?!」
柳慕雲轉眼看著任漢文,他也要得到爹的應允。
任漢文亦明瞭他的意思,只能連連點頭。
「你娘說的,我完全同意!你快把刀子放下來!」
柳慕雲這才緩緩放下刀子,抬袖抹去淚水。
任漢文見他把刀子放下,立刻上前搶下他手中的刀子。
余惠君也跟著上前,仔細檢視他頸項上的傷口,還好只是淺淺一道傷口,應該沒什麼大礙才是,二老這才鬆了一口氣。
柳慕雲看見二老擔憂驚嚇的神情,一股深深的愧疚湧上心頭;他突然抱住余惠君伏首於她肩上,泣聲道:「娘,對不起!爹,對不起!」
余惠君亦反手抱住他,像輕哄孩子般輕拍他的背。
「雲兒別哭,爹娘都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了,別哭了!」
任漢文看著仍愛撒嬌的他,從沒想過他對女兒會這麼堅持;不過卻也讓他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對女兒的內疚亦感到釋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