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忙了一整個晚上的莫尼在湖邊找到了和凱貝斯、布丁坐在一起的小優。小優披著大大的外套,雙手抱住膝蓋,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望著被城堡的燈光照得分外耀眼的湖水。
凱貝斯和布丁坐在她的身邊,同樣靜悄悄的。
莫尼走過去,輕聲說道:「茉優小姐···」
小優還是安安靜靜地抱著膝蓋坐著,眼睛還是一眨不眨,她並沒有聽到莫尼的聲音,只是一味地看著湖水發呆。
莫尼只得走進一步,再一次叫道:「茉優小優,已經很晚了···您該休息了。」
小優的手輕顫了一下,好像是被莫尼的聲音嚇到了,她側過頭來,看到莫尼,臉上的表情立刻變了,變成甜甜的笑意。
「莫尼伯伯,你嚇死我了。」
莫尼慈祥地說道:「茉優小姐,天氣這麼涼,您快點回去休息吧!小心一會兒受涼感冒了,殿下會責備我們的。」
小優的心一動,眼中出現一抹淡淡的黯然,但馬上又被她掩飾下去,她抬頭來笑道:「好,我馬上回去休息,莫尼伯伯真是越來越囉嗦了。」
「不囉嗦不行啊!」莫尼依舊關切地笑著,「殿下一直都叮囑我們好好照顧茉優小姐,我們不敢違背殿下的命令。」
「···」小優的眼中浮現出一抹笑意。
「殿下早就回房間休息了,茉優小姐也快點回去睡覺吧!」莫尼說道,「您明天早上還要上課呢。」
「嗯。」
小優站起身來,布丁馬上纏在她的腳邊,小優皺著眉頭對布丁說道:「你不要妄想和我一起睡,回你的狗窩去!」
布丁委屈地嗚嗚叫起來,凱貝斯懶洋洋地站起來,朝著另外的方向走去,布丁不得不一溜煙地跟上去。
小優朝著城堡的方向走去,莫尼跟在她的後面,走到大廳的時候,她忽然頓住了腳步,目光轉向了另一側樓梯上一個燈光通明的房間,輕聲地問道:
「索妃婭姐姐···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昏睡中···」莫尼看著小優的樣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答說,「剛剛醫生檢查過了,留下一些藥品之後走了。」
「嗯。」小優輕輕地點頭,目光還是停留在那個房間的方向。
索妃婭傍晚的時候出現在城堡裡,那時候她虛弱得跟稻草一樣,在喊完星諾之後就暈倒了。她骨瘦如柴,虛弱得可怕。
「我去看看索妃婭姐姐。」小優微微一笑,轉身朝著樓梯一側走去,身後的莫尼不得已叫了一聲。
「茉優小姐···」
小優回過頭,看了莫尼一眼,笑著說道:「放心,我保證不會吵到索妃婭姐姐的。」
她放輕腳步走上樓,門是虛掩著的,隱隱有燈光透了出來,小優生怕自己的聲音太大會吵到還在昏睡的索妃婭,所以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去推那扇門。
門在被推開一條小小的縫隙的時候停住了。
小優站在門外,房間裡的燈光靜靜地照在她白皙的面龐上。
房間裡淡淡的燈光下。
索妃婭睡著了,她似乎很累,所以睡得很沉,厚厚的被子一直蓋到她的頸下,她柔弱得就像是一個出生的嬰兒,面孔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每一個看到她的人都不忍心傷害她。
星諾無聲地坐在索妃婭的床邊,他的身體好像是僵硬了一樣,一動不動,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索妃婭淒楚的面龐上,眼中閃動著複雜的痛楚,小優站在狹小的門縫之外,默默地凝望著他。
才不過短短幾個小時,星諾的面容就憔悴了很多,眼中含著清晰的傷痛。
小優輕輕地關上了那扇門。她轉過頭來,看到莫尼站在自己的身後,蒼老的面孔上帶著緊張的神氣,他有點無措地說道:「茉優小姐,索妃婭小姐的身體實在是太弱了,殿下只是照顧她,並沒有···」
「噓——」
小優把手指豎到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示意莫尼走下來,小優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莫尼伯伯,不要吵到了索妃婭姐姐。」
「···」
「我真的要去睡了,要不明天又起不來了!」小優輕鬆地笑了笑,轉身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腳步和往常一樣輕快自然。
莫尼一直看著小優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他又轉過頭看了看另外一側的房間,輕歎了口氣,眼中顯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清晨。
莫尼走進索妃婭的房間,看到星諾伏在索妃婭的床邊,疲累地睡著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走上前輕拍了拍星諾的肩膀,小聲地說道:
"殿下……"
星諾迷迷糊糊地醒了,看到莫尼帶著幾個僕人站在他的面前,帶著洗漱的東西,他心中一動,馬上轉頭看索妃婭。
索妃婭還是沉沉地睡著,面孔煞白如紙,彎彎的眉毛輕輕地蹙著,彷彿是籠了許許多多的愁緒.
莫尼遞過毛巾來請星諾擦臉,星諾接過毛巾,清涼的毛巾擦在臉上,趕走了些疲乏,莫尼又說道:「殿下,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醫生什麼時候來?"星諾看著索妃婭低聲說道。
"醫生說下午再過來,"莫尼躬身說道:"屆時會給索妃婭小姐進行詳細的檢查,殿下不用太擔心。"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星諾緊蹙眉頭,手指情不自禁地捏緊."莫尼,索妃婭的身上居然有傷,她的手臂上都是傷口,這幾個月來,她到底過的是什麼日子,怎麼可以成了這個樣子?"
莫尼愣了一下,看到星諾因為擔心而顯得更加憔悴的面孔,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出來,可是……他如鯁在喉,不得不說:"殿下您忘了茉優"
星諾的手一揮,打斷了莫尼的話,莫尼一驚,看到星諾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索妃婭的面孔上,索妃婭長長的睫毛無聲地顫動著,嘴唇裡傳出輕輕的低吟,似乎就要醒來了
星諾出神地看著她,因為太過緊張,手在無意識中捏成了一個拳頭,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擾了索妃婭。
索妃婭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神浩淼如海,帶著朦朧的霧氣,在她的目光接觸到星諾的面孔時,瞬間,有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中滾落出來,就好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猛然之間看到自己的親人一樣。
她望著星諾,吃力地伸出手來,想要碰觸星諾的面頰。
但星諾已先一步伸出手來握住了她的手——
索妃婭輕柔地笑著,眼淚仍舊不斷地落下:「我就知道···在我受到傷害的時候,只要···找到星諾就好了,只要星諾···在,我就不會···」
白色的袖子從索妃婭的手腕上輕輕地滑下,星諾看到了她手臂上青紫的傷痕,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你出了什麼事?你不是···已經嫁···」
他沒有說下去,索妃婭凝望著他,含淚說道:「對不起···」
「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星諾問道。
兩行清淚順著索妃婭的臉龐無聲地落下,索妃婭看著星諾,聲音輕輕地發顫:「星諾,我是星釋王室的犧牲品,我被騙了···」
星諾怔然。
他望著索妃婭,望著她傷痕纍纍的手臂,腦海裡出現一片麻木的空白。
王室——
那個似乎離他很近又離他很遠的字眼,那個幾乎要被他遺忘了的字眼,就在那一刻,那麼輕鬆地進入他的思維之中,讓他原本平靜下來的心再次狂亂起來。
莫尼的眼中出現了深深的擔憂,他無奈地看著表情突然變得木吶的星諾,心中一陣疼痛,木吶不忍心再看下去,於是側過頭去,看向了房間裡緊閉的長方形大窗。
陽光被阻擋在長窗之外——
溫暖的陽光下。
側門處,查理正在送小優去上學,小優背著畫夾,一身輕快的校服,烏黑的長髮隨風飛揚,她迎著陽光對著查理擺手再見,唇角帶著如花兒一般美麗溫暖的笑容。
陽光金燦燦的。
光芒落在她的身上,帶著刺目璀璨的光華,映襯得她臉上的笑容那麼透明單純,可愛如柔美的油畫。
清風吹過來聖佐治教學樓的二層。
一隻白色的小鳥一直停留在二層的窗台旁,不知疲憊地唱著,陽光照在她雪白的羽毛上,祥和自然。
小優一直都在看著那隻小鳥發呆,同桌的雅兒看不下去了,用鉛筆悄悄地在小優的額頭上使勁地一戳。
小優一痛,回過頭來,看到林雅兒俏皮的笑容:「唉。原來還要感覺啊,我還以為你靈魂出殼了呢。」
小優先拿起自己的筆回戳了一下林雅兒,瞪著眼睛說道:「你才靈魂出殼了呢,居然敢用那麼大的勁兒戳我!」
「好了,我錯了,」林雅兒從書包裡摸出兩個蘋果,把其中的一個遞給小優,邊吃邊說道,「下午學校要在禮堂放聖佐治建校紀錄片,你要不要去看?」
「我不去!」小優那著蘋果趴在桌子上,看著圓圓的蘋果,唇角依舊是淡淡的笑意,說道,「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特別的累,我要回去休息。」
「那麼拚命地打工,你當然會很累,」雅兒笑瞇瞇地湊過來說道,「我爸爸把工錢都支付給你了對不對?你要請我吃飯!」
「真可惜,你的願望要落空了,因為錢都花光了。」
「什麼?」雅兒不滿意地說道,「那麼多的錢你這麼快就花光了?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敗家的,南茉優,你是不是不想請客?」
笑意繼續趴在桌子上,很無奈地說道:「我真的花光了,等我下次賺了錢一定請你吃飯好不好?不過,這次是真的不行了。」
「那好吧!我這次就放過你,」雅兒咬著蘋果說道,「我爸爸問你還要不要打工,他給你留位置哦!」
「那要多些林叔叔了,」小優轉頭看雅兒,眼中帶著亮晶晶的笑意,「林叔叔真是好,沒有嫌我笨手笨腳!」
「傻瓜,我爸爸說再也找不到你這麼賣力的店員了。」
「雅兒,你這樣說我可是要找林叔叔要求多加工錢的!」
「好啊!反正你到時候要請我吃飯!」
···
過了沒一會兒,小優突然感覺到胃很不舒服,她微微地皺了皺眉,站起來對吃蘋果的雅兒笑著說道:「我去買杯酸奶來喝,你要嗎?」
「當然要,」雅兒點頭,「我要黃桃味的,那種大果粒的哦!」
「嗯。」小優笑著點頭,朝著教室的外面走去。
「小優——」
身後傳來雅兒的聲音,小優笑著轉過頭,問道:「怎麼了?你又改變主意不要黃桃的了?」
「你今天很沒有精神哦!」
「啊···」小優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雅兒做了一個小小的鬼臉,笑著說道:「小優,只要熟悉你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你的笑看著像快哭出來了。」
小優回到城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鐘了。
城堡裡今天出奇的安靜,僕人都各司其職盡心地打理著城堡裡的一切。小優穿過迴廊走進城堡的大廳,本能地朝著樓梯一側的房間看了一眼。
那個房間很安靜。小優遲疑地站住了,她的目光還是停留在那扇門上,眼中出現淡淡的光芒,手情不自禁地捏緊了畫夾的帶子。
明亮的房間裡。
索妃婭靠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面孔如白雪一般蒼白,她的眼眸中還含著清澈的淚光,在陽光下閃閃爍爍猶如水晶。
她的聲音很輕,因為沒有太多的力氣。
「我一開始以為,王太后召我回去,只是釋放我,我以為我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過安靜的日子···」
星諾坐在她的對面。他聽著她述說,眼眸中閃動著淡淡的光芒,索妃婭一字一句在他的耳邊緩緩地飄過。
等我回到星釋王國,才知道王太后冊封我為公主,把我嫁給了領國總理的兒子,星諾,這一切我事先都是不知道的,就算是我知道了···你知道王太后的脾氣,她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反抗她的人,十幾年前對你父親母親的處罰就是···」
父親母親——
殘酷的記憶突然襲上心頭,星諾的心在剎那間猶如被刀割一樣疼痛,他默不出聲,在沉默中捏緊了自己的手指。
「我沒有辦法反抗王太后的旨意,只能嫁過去,可是···」淚水從索妃婭的臉上流下來,「等到嫁過去我才知道,我只是王太后的一個籌碼,用來拉攏與領國總理之間的關係,至於我的命運到底如何···就根本不值得···一提。」
星諾靜靜地看著索妃婭,低聲說道:「你過得不好嗎?」
「非常不好···」索妃婭苦笑著,「那個人···因為是總理的兒子,所以脾氣很···蠻橫,他從來沒有好好善待過我,我必須要服從他的每一句話,否則就會···被打···」
「混蛋——」星諾的眉頭緊蹙,看著索妃婭憔悴的模樣,雙手緊握成拳,心中有一股怒火燃燒起來。
「我請求王太后讓我回去,可是無論我怎麼請求,王太后都當作不知道,」索妃婭低聲說道,「我實在沒有辦法,唯一想到的人就是你···」
房門外。
小優倚門站著,她聽到了索妃婭的哭聲,心中湧起異樣的酸澀,烏黑的眼眸中閃動著同情的光芒。
她低著頭,手指還是緊緊地抓住畫夾的帶子。
一陣腳步聲在樓梯間響起,最後停在了小優的身邊,正站在門外的小優有點慌亂地抬起頭,看到了莫尼。
「莫尼伯伯。」小優連忙慌亂地退到一旁,莫尼的身後跟著一個醫生模樣的人,他正準備帶著那個人進房間去。
茉優小姐,」莫尼微笑著說道,「您是擔心索妃婭小姐吧?跟我一起進去吧!」
「不···不用了,」小優使勁地搖頭,不好意思地說道,「這位醫生是給索妃婭姐姐檢查身體的吧?那我晚上再過來。」
小優轉身離開,莫尼看著她的背影,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帶著醫生走了進去。
「我不要看醫生——走開——」
「索妃婭小姐···」
「滾開——」
才走到樓梯中間的小優忽然聽到了索妃婭異常尖銳恐懼的聲音,她愕然地仰起頭,看向了房間的方向。
「嘩——」似乎有什麼東西摔碎了,房間裡似乎一片混亂,小優緊接著聽到了星諾緊張的聲音:「索妃婭——」
小優心中一緊。
她轉過身,飛快地跑回去,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然而,就在她推開的剎那間,她猛地站住,怔怔地望著房間裡的一切。
床頭燈不知被誰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亮晶晶的碎片還粘著鮮紅的血跡。
星諾抱住瑟瑟發抖的索妃婭,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輕聲說著:「好,你不想看醫生,我們不看,我們馬上讓他走——」
索妃婭蜷縮在星諾的懷裡,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貓兒,眼睛睜得很大很大,面孔煞白,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那位醫生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的中間,忍不住說道:
「這位小姐啊···」
「啊——」索妃婭突然雙手抱頭,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精神錯亂一般痛苦地掙扎著,星諾心中焦急到了極點:「馬上給我出去——」
星諾的目光掃過了房間裡的所有人,包括呆站在門口的小優,但是他什麼也顧不了了,索妃婭的身體冰冷顫抖,她手臂上的傷口在他的眼前晃動著。
他的手指剛剛被索妃婭碰翻的燈罩碎片劃傷,鮮紅的血流了出來。但是,他心中的痛比身體上的痛要難過十倍。
莫尼驚慌地推著那個醫生朝外走去,小優最後一個離開房間,她一直看著他們,她看到星諾緊緊地抱著索妃婭,眼中閃爍著痛楚的光芒。
「沒事了,妃婭,現在沒事了,我在你的身邊···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小優靜靜地關上房門。
她臉上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就好像是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只是——
在她的眼底,那鋪天蓋地的落寞,漫無邊際地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