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即將開往星柏亞的王宮專車已經準備好,宮中侍衛和保鏢都在等候著。
已經穿戴整齊的玄梔林接過夏笛交過來的書包,白皙的面孔上帶著微微的笑意,「夏笛姐姐,我走了。」
「今天的課程結束之後,王妃殿下要早點回來啊!」夏笛走上來認真地帶玄梔林整理了下胸前的蝴蝶結,笑容秀雅溫柔,「宮中請來了插畫藝術大師紫籐夫人來教習王妃呢。」
「什麼。」梔林面露難色,「回來還要學東西啊!」
「知道你一定會很累,但要多多加油。」夏笛做了一個鼓勁的手勢,「今晚回來,我和小葵陪著你去見紫籐夫人。」
「好的。」
梔林笑著點頭,轉身朝殿外走,邊走邊吩咐還在打哈欠的小葵,「小葵,要記得幫我好好照顧辛巴和涅涅哦。」
「是。」小葵答應著。
梔林一路走出妃宮殿,一直走到黑色的勞斯萊斯旁邊,陳內侍在一旁垂手站立著,看到梔林走出來,微笑著打開車門。
「王妃殿下,今天很早啊!」
「嗯。」玄梔林笑著答應,低頭看向車內,卻微微地一怔。
車內,屬於星颯的位置,空蕩蕩的。
「殿下今天不去星宿樓了。」陳內侍在一旁溫和地解釋著,「因為王太后陛下不在國內,所以殿下要代替王太后陛下留在王宮裡。」
玄梔林沒有說話。
她默默地轉過頭看向了東宮殿的方向,東宮殿的長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陳內侍在她的身邊低聲說道:
「王妃殿下,請上車吧!」
整整一個上午,玄梔林都是在一種不知名的內疚情緒中度過的。
沒有辦法集中精神聽教授講課,她默默地坐在階梯教室的最後一排,是靠近窗戶的位置,上午的陽光灑滿了她的全身。
這件事,她好像真的……做錯了,在那麼多的人,那麼多媒體面前讓他難堪,作為王妃,無論怎麼解釋都是行不通的。
可是那時候避開他,只不過是一時之間的條件反射,她並不是真的想要……
玄梔林為難地低下頭去。
她緊緊地揣著手機,給他打一個電話這樣的念頭在她的腦海裡無數次地響起,可又無數次地被她壓下去。
打了電話,要怎麼張口呢?就算是平常的寒暄,也會變得很奇怪吧!
玄梔林暗歎,再次把手機放下去。
靜靜地轉頭看向窗外,窗外,一顆高大的緬梔花樹綻放出一樹雪白的花朵,金色的花心在燦然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緬梔花瓣隨風飄落……
在另一個窗口,有著同樣飛舞的緬梔花。
星颯站在打開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飛舞的花瓣,看著美如幻境的王宮,俊美的面孔上有著淡淡的落寞。
緩緩地低下頭,他看了看自己手中靜寂無聲的手機,仍舊是漆黑的屏幕。
他的面孔上出現了苦澀的笑容。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在等待什麼呢?
噹噹噹——
書房的門外傳來了有禮的敲門聲,星颯轉過頭,陳內侍已經拿著日程走進來,在辦公室桌前站定。
他低聲說道:「殿下,我剛剛接到電話,市政廳那邊的資料都已經通過電子郵件的方式給您發過來了。」
星颯面容淡漠,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坐下,打開了電腦,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精確地點擊了幾下之後。
市政廳關於新一年的工作計劃安排以及財政預算全都出現在他的眼前,他默默地滑動鼠標,一項項地朝下看去。
陳內侍安靜地守在一邊。
內心會有一種忐忑不安的情緒,陳內侍默默地看了一眼星颯,陪伴了王子殿下這麼多年,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星颯的內心現在正在壓抑著某種情緒的迸發。
他在隱忍,然而由心裡散發出來的冰冷卻足夠讓人緊張不安。
傍晚。
星柏亞一天的課程都已經結束了,該是熱火朝天的社團活動時間了,玄梔林再次被方翼抓住,直接帶去了劍道部。
「你今天很沒有精神呢。」
在更衣室裡,方翼幫助玄梔林把護面帶好,又幫她整理了一下長長的劍道服,「從一開始來到劍道部就一言不發,你就這麼討厭劍道練習?」
「沒有。」玄梔林搖頭,抬起頭微笑道,「有劍道部方部長親自教導,我怎麼敢偷懶?!」
方翼鬱悶,她伸出手來捏了捏梔林的面頰,很不給情面地說道:「不要撒謊,你的臉上分明寫著『我有心事』這幾個大字。」
梔林再次搖頭,她低頭收拾自己換下來的校服,轉身準備放到儲物櫃裡去。
方翼站在她身後,一臉無奈,「算了,既然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她轉身拿起自己的木劍,再次轉過頭的時候卻愣住了。
天藍色的校服從玄梔林的手中掉落,落在更衣室的地面上。
玄梔林靜靜地看著屬於自己的那個儲物櫃,儲物櫃的櫃門剛剛打開,裡面的東西讓她微微呆住。
方翼幾步走上去,定眼一看——
一個特製的精緻洋娃娃,穿著小號的王妃大禮服,很漂亮很可愛,也很……恐怖,布娃娃的身上扎滿了細針,每一根細針都帶著銳利的冷光,彷彿是扎滿了銳利的匕首。
方翼一把抓過了布娃娃,眉宇間滿是憤怒,「這是什麼人放進去的?可惡,為什麼會有人做這麼無聊的事情?!」
「算了,一定是別人的惡作劇。」玄梔林把自己的衣服撿起來再放進去,然後把櫃門鎖上,「方翼,我們去練習吧!」
「怎麼能算了?!」方翼抓著布娃娃,「應該把這個交到警察局去,這分明是在威脅你,你可是王國的王妃!」
玄梔林已經走到門口。
她聽到了方翼激動的聲音,緩緩地站住,彷彿是心中的某一處被觸動了,她的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光芒。
「是啊!你說得對,我是這個王國的王妃……」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彷彿是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住了她的心上,沉重得讓她再無力氣去說話。
方翼怔住。
夜幕降臨。
劍道部的學員都已經離開了,玄梔林默默地坐在原本地板上,她束著高高的馬尾,穿著純白色的劍道服,面容安靜寧和。
劍道室的燈光非常明亮,明亮的空間裡,只有玄梔林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瓶果汁忽然出現在玄梔林的面前,玄梔林抬起頭,她看到了文晴川帥氣的面孔,溫和的眼眸。
她接過果汁,放在嘴邊,然後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文晴川坐在了她的身邊,默然地看著她,看著她珍珠般淡白的面龐上寧靜的表情,他低聲說道:
「梔林,你現在……」
「將來某一天,我們應該會被星釋王國的國民唾罵吧?不檢點的王妃背叛王子殿下,與曾經的訂婚者舊情復燃?」
玄梔林先於他開口,聲音靜靜的。
文晴川凝住,聲音帶著溫和的憐惜,「你何必要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
「我害怕……」
「梔林……」
「三年前,他強行介入破壞我們,是他的錯誤,可是如果三年後的今天,我們就這樣不清不楚地重新在一起,那就是···我們的不對。」
文晴川默然地看著她。
「從現在開始……」
玄梔林低下頭,看著握住手中的果汁,聲音依然很低,「我們再也不要像現在這樣見面了,好不好?」
彷彿一根針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心肺,文晴川的眉頭蹙起,英氣的面孔上一片令人心痛的黯然。
「你這樣說,是在為那個人……著想嗎?」
「我希望我們三個人都可以得到幸福,都不用受到來自對方的傷害。」
玄梔林的手無意識地捏緊果汁,面色帶著微微的蒼白,她盡量讓自己笑出來,「我現在是他的王妃,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我都是星颯的王妃,如果不和你……拉開距離,我們三個人都不會得到好的結果。」
文晴川沉默地看著她。
玄梔林低著頭,看著光滑的地板,一字一字很艱難地說出來,「真的,我們……不會得到原諒的,沒有人會同情我們。」
「……」文晴川靜靜地凝望者她,眼底有著越來越濃的黯然,彷彿是鋪天蓋地的白霧,痛苦憂傷。
「所以……你願意再等我三年嗎?」
彷彿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氣,玄梔林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文晴川,眼眸晶瑩剔透,「在這三年裡,我是王妃,你是文大人,但是等到三年後,我一定會離開星颯,等到那個時候,如果你還願意等著我,那我還會回來,回到你的面前。」
她看著文晴川,目光清澈盈盈,恍若飄落的雪花,有著一絲脆弱的美麗。
文晴川凝望者她,低聲說道:「這是你的決定嗎?」
「嗯。」玄梔林點點頭,面容澄澈如水晶。
文晴川凝看著她的眼眸,看著她眼底那一片小小的緊張,良久,他的唇角揚起了一抹帥氣的弧度。
「好,只有是玄梔林的決定,我都會去做。」
彷彿是一股暖流注入心田,那是久違的溫馨,玄梔林的面容上浮現出一抹美麗的笑容,「謝謝你,小七哥。」
文晴川一笑,笑容俊逸瀟灑。
儘管心痛得快要死掉,可是他還是要努力讓自己笑出來,因為他不想讓她更加地難過,不安、愧疚……
「那麼……」
鼻子忽然一陣酸澀地疼痛,玄梔林別過頭去,自顧自地從地板上站起來,維持者自己有些僵硬的笑容。
「我先走了,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文晴川也站起來,站在她的身後,聲音依然溫柔動聽,「好,我送你。」
「不用了。」玄梔林轉過頭來,搖頭拒絕,「宮裡派來的車還在校外等著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躲閃著他的目光,因為他眼底那清晰的傷痛讓她的心被無形的手一陣陣狠狠地揪扯,心痛如絞。
靜寂的練習場。
「我會等你的。」文晴川靜靜地凝望者她,面容中有著苦惱的哀傷,「三年,十年,一生一世,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都會等著你。」
玄梔林閉上眼睛,痛苦幾乎要讓她窒息了。
文晴川緩緩地走近她,伸出手來握住她的肩頭,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她眼角晶瑩的淚珠,恍若緬梔花瓣上最純澈的夜露。
「梔林,我請你……早點回來。」
他低下頭,輕吻她潔白的前額,那是一個象徵著告別的親吻,所以很輕柔,很哀傷,很無奈……
帶著溫柔溫暖的感情,他親吻她的前額,彷彿是在呵護一朵剛剛綻放的花瓣,他的一舉一動,都以她為中心……
劍道場的滑門前,一個修長的身影冷然而立,單是那樣無聲的站立,就有著寒冰般冰冷的氣息從他的身體上散發出來。
冷得令人窒息……
星颯抿緊嘴唇,倚門而立,倨傲的面孔上一片令人心驚的邪肆和落寞,他等著那相擁的兩人放開對方,瞳孔縮緊,冷笑出聲。
「這麼快就結束了嗎?」
那兩人的反應完全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玄梔林的身體一震,驚愕地轉過身,她看著倚門而立冷笑的星颯,面孔在剎那間煞白一片。
星颯薄薄的唇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他緩緩地走上前來,一直走到玄梔林的面前。
然後,毫不客氣地抓過玄梔林,伸出手來用力地揉搓她的額頭,毫無痛惜之意。
玄梔林吃痛地皺起眉頭。
文晴川眼眸深邃,正視星颯。
「你不需要這樣做,我再也不會……」
彭——
一聲沉悶的響聲,玄梔林在那一刻震驚地瞪大眼睛,看著連著朝後倒退數步的文晴川,驚愕讓她無法說出話來。
星颯在文晴川說話的瞬間狠狠地一拳砸在他的腹部,憤恨的力量所帶來的殺傷力足可以讓文晴川的內臟受傷。
文晴川退後了幾下,但卻硬撐著沒有倒下去,喉嚨一陣血腥的味道湧上來,鮮紅的血珠順著他的唇角流出來。
「小七哥——」
玄梔林的嘴唇顫抖著,驚痛地看著流血的文晴川,她顫抖著想要衝上去,然而星颯卻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臂,聲音低沉冷酷。
「玄梔林,你跟我走!」
星颯不由分說,拽住玄梔林就朝外走,仍憑玄梔林如何掙扎反抗他都殘忍得沒有動容一絲一毫。
「你放開我——」
玄梔林憤怒的聲音痛苦絕望地響起,「你這個不分是非,不分青紅皂白的惡魔,滾開,不要碰我——」
星颯一言不發,將玄梔林一路拖回到宮中派來的專車前,司機已經打開了車門,星颯將玄梔林塞進車內,緊接著自己也坐上去,聲音冰冷低沉。
「開車!」
黑色的勞斯萊斯風馳般地開出去,很快將星柏亞遠遠地拋在後面。
玄梔林轉頭看著融入夜色越來越模糊的星柏亞,再次轉頭看著車內前方的司機,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倔強和固執。
「停車,我要下車!」
車並沒有停下來,依然飛速地朝著王宮馳去。
「我叫你停車——」玄梔林的聲音透出一絲絕望的執拗,「馬上停車,我要下車,聽到沒有,我要下車——」
右手臂忽然一陣劇痛,梔林皺眉,星颯已經在那一刻將玄梔林抓過來面對自己,紫眸深處一片狂亂翻湧的怒意。
「玄梔林,我已經受夠了你!」
「你讓我下車!」玄梔林無視他的憤怒,正視他,「我現在不想跟你這樣的人說話,不想跟你這樣的人有任何接觸!」
「住口!」
星颯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憤怒地吼出聲來,「玄梔林,你現在是我的王妃!為什麼一定要和文晴川糾纏不清?!為什麼一定要無視我?!為什麼——」
激憤的聲音在玄梔林的耳邊炸響,玄梔林只感覺到自己的耳朵轟轟作響,執拗的倔強讓她不肯在他的面前軟弱一分一毫。
「你讓我下車,我現在不想和根本分不清是非對錯的你吵架——」
「你說我分不清是非對錯?!」星颯的聲音沙啞冰冷,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刀子,「那麼我問你,我看到我的妻子和另外一個人抱在一起我是否應該憤怒?!是否應該質問你?!是否應該對付那個第三者?!」
「我們三個人之間,星颯你才是真正的第三者!」
憤怒之下,她竟然脫口而出了這樣一句話!
車內,剎那間靜寂一片。
星颯呆怔地看著玄梔林,紫眸中的怒火漸漸褪去,剩下的是一片傷痛,彷彿流著血的傷口。
玄梔林正視著星颯,脊背挺直,眼眸中有著近乎固執的堅定。
他們無聲地對視著,但無論對視對方有多久,他們都看不透對方的心,都不可能聽到對方心中的聲音。
過了好久好久……
星颯忽然別過頭,看向了前面的司機,聲音暗啞,「停車——」
車很快停在了路邊。
玄梔林馬上轉身摸到了門把手,剛想打開車鎖,星颯的聲音已經從她的身後傳來,冰冷至深。
「玄梔林,如果你下車,我會讓你後悔的!」
咯噠——
車門被打開,夜風吹進來,玄梔林毫不猶豫地下車,走上路燈昏暗的街道。
他有他的驕傲,她亦有她的堅持!
他知道她離開——
星颯無聲地轉過頭,看著空蕩蕩的車座,已經打開的車門,冷冷的夜風從那裡吹進來,將他的心一點點冰涼。
他忽然推開車門走出去,站在靜寂的街道上,清楚地看到了玄梔林背對著他漸漸離開的身影。
痛苦和絕望幾乎要將他的整顆心撕裂,他皺緊眉頭,聲音仍然帶著那份脆弱的冷漠和固執。
「玄梔林,如果你再去找文晴川,再往前走一步,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清冷的街道上。
他看著玄梔林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一點點遠去,直到——徹底消失。她沒有留下來,他早應該知道,她怎麼可能會留在他的身邊呢!
「殿下……」
保鏢和侍衛走下來,看著獨自一個人站在街道中間的王子殿下,都不約而同地走上來想要保護他。
可是——
「滾開——」
傳過來的聲音卻冰涼入骨,星颯背對著那些侍衛,眼眸深黯如夜,儘管周圍冰冷的夜風,他的身體卻彷彿有著熾熱的火焰在瘋狂地燃燒著。
確定已經遠遠地離開他的視線。
玄梔林緩緩地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站立住,夜風冷冷地吹過她的面頰,吹過她早已經疲累不堪的身體。
轉身走向了靜寂無人的街心花園,她緩緩地坐在一張休息椅上。
口袋裡的手機發出優美的音樂聲,她拿出手機,看著手機屏幕上「文晴川」那三個跳躍的字眼。
她默默地把手機放到了椅子的一旁。
手機音樂還在持續不斷地響著,七彩的炫光依然不間斷地跳躍著,只是它的主人,不再準備將它拿起。
玄梔林深深地埋下頭去,像一個迷失了回家的路而茫然無措的小孩子。
街心花園裡,靜靜的,沒有一個人。
盛開的鮮花在月色下彷彿有了某種靈性,隨風輕搖著美麗的枝幹,於是,那份花香就會傳遞得更遠,一點點地,滲透到玄梔林疲累的身體去。
夜,很深,很長。
天邊,有著幾顆寂寥的星。
王宮的燈火徹夜未息。
東宮殿的所有侍衛、尚儀、侍女都站在了東宮殿的殿門外,包括東宮殿偏殿妃宮殿的夏尚儀也來到了,她一向冷靜自若的面孔上竟然也出現了忐忑不安的神情。
陳內侍臉上的表情簡直是惶恐。
東宮殿的所有燈光都被打開,亮若白晝。
輝煌的殿門前,乳白色是台階下,一張華麗的宮廷椅突顯地擺在那裡,星颯無聲地坐在宮廷椅上,面向宮門的方向,紫眸冷漠。
沒有人敢靠近他……
他只是坐在那裡,就有著一種沉冷的氣息從他的身體裡散發出來,那樣強烈極端的冰冷,狂亂憤怒的氣息……
深邃的眸中,那一抹冰紫如海嘯一般翻騰著,彷彿是有千萬把刀子在他的心上瘋狂地戳刺,他卻沒有反抗的可能。
他定定地看著宮門,他知道,等到她回來的時候,就會第一眼看到自己。
他要懲罰她,無論用什麼樣的方式,他都要她知道,此刻他心中到底有著多少的痛和絕望,而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
手指死死地捏緊,他坐在宮廷椅上,紋絲不動看著那扇宮門,倨傲邪肆的面孔,深黯如夜。
清晨。
天剛剛才亮,街心花園裡已經有了一些來晨練的老人和年輕人,更有一些還真孩子在家長的帶領下蹦蹦跳跳地到花園裡來呼吸新鮮的空氣。
玄梔林依舊默默地坐在休息椅上,她一夜沒睡。
因為夜太涼。
因為心實在太痛。
在夜風中坐了一夜,此刻的她,全身都是冰冷的,手指麻木得沒有力氣,烏黑的長髮下,純澈的面容帶著百合花般蒼白的顏色,憔悴得讓人不忍再看下去。
「這個給你喝。」
一杯熱熱的奶茶忽然出現在玄梔林的面前,梔林微愕地轉過頭——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站在她的面前,胖胖的小手插著很可愛的鸚鵡吸管。
「這是……給我嗎?」梔林有些疑惑。
「嗯,這是媽媽讓我給你的。」小男孩幽黑的長睫毛撲閃閃的,他轉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聲音帶著點小小的羞澀。「媽媽說,要我親手把這杯奶茶交給您。」
梔林抬起頭,她看到一個年輕溫婉的母親,站在花壇的另一面,朝著自己,輕輕地微笑點頭。
玄梔林微笑,接過了奶茶,「謝謝你,可愛的小朋友。」
小男孩握著自己的奶茶,煞有其事地低頭敬禮,「不用謝,王妃殿下。」
王妃殿下……
心彷彿被一根針輕輕地戳中,細細的疼痛靜靜地蔓延開來……
玄梔林握緊奶茶,無言地微笑。
小男孩轉過身,飛快地跑向自己的母親,在母親的面前快樂地說了些什麼,年輕的母親點著頭,微笑著將他帶走了。
玄梔林低下頭,看著手中那一杯奶茶,很溫暖的一杯奶茶,可以讓她冰冷麻木的手得到一絲絲溫度。
耳旁,傳來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玄梔林側過頭去——
安臣和幾個宮中的侍衛站在休息椅的一旁,安臣看著玄梔林,聲音恭敬安然:「王妃殿下,請跟我們回宮。」
「麻煩你們等一下。」
玄梔林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奶茶,眼底一片黯然,然而她的唇角都出現了一抹很輕很輕的笑容。
「等我喝完這杯奶茶,我真的……太冷了。」
安臣默然。
玄梔林把吸管插進奶茶裡,緩緩地把奶茶舉起來,一小口一小口地吸著,奶茶喝到嘴裡,有著一股香甜的味道。
奶茶很溫暖很溫暖,彷彿她五臟六腑間那一種凍僵一般的冰冷在瞬間被融化……
彷彿是心裡的冰被融化了……
所以……
她的眼淚靜靜地流了出來。
東宮殿外,侍衛侍女都規規矩矩地低頭站立著,依然安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清晨的幾縷光芒斜斜地照下。
華麗的宮廷椅上,星颯依然做得筆直,手握著宮廷椅的把手,紫色的瞳眸深黯,眸底有著冰冷的光芒深深地凝結。
就在此時。
緊閉的宮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宮門被推開,安臣和侍衛走進來,在他們的中間,有著離開整整一夜的玄梔林。
手指無聲地用力握緊宮廷椅的把手,星颯的目光集中在玄梔林的身上,他看著她,看著她朝自己走過來。
他看到了她蒼白的面頰,脆弱的眼神。
心中竟然不由自主地一緊。
玄梔林默然地從他的身邊走過,她的身體微微搖晃,但還是努力讓自己的每一步走得堅定。
夏笛擔心地看著她。
「玄梔林——」星颯忽然站起,上前一步用力拽住了玄梔林的手臂,眼中還有著緊繃的怒意。
玄梔林的身體居然出奇地無力,竟然在他的一拽之下,幾乎要摔倒。
「王子殿下……」她抬頭看他,目光清冽,將自己的手臂一點點地從他的手中抽出來,低低地說道:
「我真的很累,你讓我休息一下好嗎?」
玄梔林的聲音,虛弱無力,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她轉身朝著妃宮殿的方向慢慢地走著,全身似乎都散架了。
星颯目光沉冷。
他忽然大步走上去,不由分說緊緊地抓住了玄梔林的手臂,玄梔林痛呼出聲,連反抗的可能性都沒有,就被他一路拽著拉進了妃宮殿。
「王妃殿下……」
夏笛緊張地上前一步,卻被陳內侍攔住,她愕然地轉過頭,看到陳內侍一臉凝重的表情,他在歎氣。
「這種時候……我們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們吧!」
夏笛迫不得已站住。
妃宮殿寢宮的門被推開,然後又毫不留情地關上。
玄梔林跌跌撞撞地被星颯拉了進來,在星颯的手鬆開的剎那間,她已經站不穩,撲倒在精緻的雕花圓桌上。
星颯冷冷地站著,紋絲不動。
「玄梔林,昨天晚上你在什麼地方?」
玄梔林默默地站直身體,唇色蒼白,眼神淡淡的如黑瑪瑙。
「你認為我會在什麼地方呢?就按照你的想像去給我定罪名吧!我都不會反駁你。」
星颯的眸光,剎那間一片冷寂,「昨天晚上,你果然是和文晴川在一起?!你果然和他……」
「昨天晚上我在街心花園!」玄梔林實在沒有力氣站立,軟軟地坐在圓桌前的白色椅子上,面容靜靜的。
「我在街心花園坐了一整夜,因為我真的沒有地方可以去,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我,我只能在那個地方,然後再一整夜的時間……想了好多好多的事情……」
星颯冷漠而無情。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
恍若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玄梔林看著白色的桌面,依然自顧自地說著,眼睛的光芒卻一點點晶瑩起來,彷彿蒙上了一層濕潤的霧氣。
「我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的夜還是那麼冷,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真的很冷,沒有辦法入睡,儘管真的很累很疲憊,可是真的太冷了……我就對自己說,玄梔林,你可真是可憐,你居然連個家都沒有,你什麼都沒有……」
「……」
無聲地看著她,星颯的眼眸一點點默然。
「後來……天亮了……」
玄梔林彷彿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眼淚靜靜地流出來,她的唇角卻微微上揚,揚出一抹很輕柔的笑容。
「我真的很冷,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很可愛的小男孩跑過來送給我一杯奶茶喝,我從來都沒有喝過那麼暖和的奶茶,好香好香,我喝奶茶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原來我真的很可憐,原來我連買一杯奶茶的錢都沒有……」
「……」
「可是……」
玄梔林的聲音帶著淒楚的顫抖,她抬起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星颯,眼角有著清晰的淚痕。
「即便我這樣說了,你也是不會相信我的,是嗎?」凝望著她,他看著她蒼白失神的面頰,他的聲音竟然沙啞下去,卻還保持著那一份緊繃的固執。
「玄梔林,你應該向我解釋的事情還有更多!為什麼你和文晴川……」
「從此刻起,我不會再向你解釋了,總是要對你解釋……」
梔林無奈地笑著,潔白的面頰上卻有著晶瑩的淚珠無聲地滑落。
「總是這樣被你折磨……真的太累了,我真是很奇怪,我曾經居然還有過和你好好相處的想法,現在看來,我們真的很幼稚……」
她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只能低下頭,一任淚水沖刷著自己的臉龐。
星颯看著她,手指痛苦地捏緊。
心,彷彿是被鋒利的匕首狠狠地刺上一刀,深深的傷口,絕望痛苦,緩緩地流出鮮紅的血來。
「你的意思是,我看到我的妻子和以前的舊情人抱在一起,我的憤怒是一種幼稚?我連生氣都不可以?」
梔林垂下眼眸。
「如果你一定要按照你的現象來為整件事情下定論,那麼,就全按照你說的辦。」
「是嗎?」
儘管心痛得快要窒息了,他還是刻意讓自己的聲音充滿了嘲弄,嘲弄地看著玄梔林。
「那麼,我停止想像,你來告訴我,昨天,你為什麼要讓他抱你?!讓他吻你?!為什麼要流眼淚?!」
嘲弄的話語,刻薄無情,猶如鋒利的匕首,一下下地刺入玄梔林的心房。
玄梔林苦澀地一笑,比他更狠,「因為我們決定私奔了。」
「玄梔林——」
她抬起眼眸,烏黑的長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她還給他同樣的嘲弄。
「一個是王室的王妃,一個是執掌軍權的文大人,你看我們私奔會有多麼的容易啊!一定不會有人注意我們,也一定不會有人來管我們,我們可以走到任何地方去,你看到我們流眼淚了嗎?那扇喜極而泣,我們真的很高興。」
星颯蹙緊眉頭,定定地看著她。
「這樣的版本你不喜歡嗎?」玄梔林再次微笑,眼淚卻從眼窩中靜靜地落下,「那我還有別的版本,你要不要聽?我都可以講出來,比如我們舊情復燃……」
「夠了!別再說了!」
星颯冷然出聲打斷她,目光犀利!
「我如果說別的,你不會相信我的,對嗎?」玄梔林淡漠地微笑,「你以為我願意這樣作踐自己,我不過是替你說出來你想說的話!」
「我沒有這樣想過!」
「沒有?」玄梔林淡淡地一笑,笑容中有著深深的嘲弄,「每一次,只要我和文晴川在一起,你不都是這樣想的嗎?每一次,只要看到文晴川,你就讓我陷入極其難堪的境地,絲毫不顧我的感受,不都是這樣的原因嗎?」
胸口一陣疼痛!
星颯輕輕地閉了閉眼,然後靜靜地睜開眼睛,低頭看她。
目光中的紫色無聲沉澱下來,他的喉嚨一陣乾啞,彷彿有著痛苦的火焰沿著他的喉嚨一路灼燒著。
「玄梔林,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痛恨文晴川?我為什麼只要一看到你和文晴川站在一起就會憤怒,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我到底為什麼嫉妒得發狂?!」
「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去想著這些了。」
彷彿是某種逃避,玄梔林不去看他的眼睛,她默默地站起身,轉身走向梳妝台,眼珠靜靜的。
「我們之間,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可笑的錯誤……」
她的聲音嘎然而止。
因為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一雙溫暖的手臂忽然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她,星颯低沉堅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緩緩地響起。
「玄梔林,我愛你!」
他緊緊地抱著玄梔林,聲音中帶著已經深入骨髓般深沉的愛戀。此刻,被他緊緊環在臂彎裡的女孩,就是他完整的天下,所有的感情……
陽光隨著窗簾靜靜地透入。
空氣彷彿在那一刻凝固了,真空般靜寂的房間裡,依稀有著他緊張期待的心跳動的聲音……
良久。
玄梔林無聲地低下頭,烏黑的長髮溫柔地垂下來,眼眸中有著寧靜的光芒,她的聲音輕輕的,輕得彷彿是一縷風,在美麗的房間裡,消散著……
「星颯,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