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蒼雪之巔-2

  夜晚。
  月明星稀。
  塞外花谷。
  溫泉深處,雲蒸霧澤,亭台樓閣,宛如仙境,奇花異草,落梅如雪,月光在地面上一層厚厚的花瓣上傾注一片銀白色的光芒。
  天山西域,冰雪滿天,此處卻別有天地,猶如世外桃源,堪比神仙之境。
  這裡,正是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居住之處。
  月華蝶輕輕的飛舞著,落在了一隻修長光潔的手指上,輕微地抖動著亮白的雙翼,長長的觸角輕觸手指上柔嫩的肌膚。
  脫下狐裘的葉初寒長身玉立,眉目清俊如畫,他輕輕地逗弄著停留在自己指尖的月華蝶,美的無以倫比的面容上一片柔柔的笑意。
  「這裡的一切都是我的。」
  他這樣說著,說給站在他身後的人聽。
  蓮花站在他的身後。
  一身白衣隨著夜風輕揚,她低頭站在那裡,垂眸的樣子像極了剛剛幾乎殺了她的戰雪堂堂主湛羽。
  她說:「是。」
  葉初寒輕揚嘴角,目光透過了溫泉上空的白色霧氣,意味深長地笑,「包括現在站在這裡的你,從此刻起,也是我的。」
  蓮花平靜如千年的寒雪,「是。」
  葉初寒轉過頭來。
  狹長的眼眸在望向蓮花的一刻,暈染了柔柔的笑意,他似乎總是這樣笑著,悠然恍若超脫世外的高人。
  因為那樣絕美的笑容足夠蠱惑人心,所以世人都看不見,那狹長的眼底,笑容的背後,利刃般銳利的光芒。
  蓮花低著頭,沒有看葉初寒柔美的笑容。
  葉初寒的目光停留在她束著銀色細帶的發頂,銀色細帶在月光的照耀下燦然生光,卻透出冰雪般的寒意。
  葉初寒微微一笑,緩緩地握住了她寬大的純白色衣袖下,那柔若無骨的小手。
  然而那白玉般晶瑩的柔夷,卻冰冷的讓他無聲地蹙起眉頭。
  溫暖精緻的焚香紫金手爐從葉初寒的手裡慢慢地轉移到了蓮花手心裡,暖暖的手爐,熨貼著蓮花冰冷的手指。
  「小心天涼……」葉初寒溫柔地看她,眼底的笑容,恍若霧氣凝結,朦朧妖嬈,「你這麼美麗的手指被凍傷了,我會不捨得。」
  焚香手爐帶給蓮花冰冷的手指一陣陣暖意。
  蓮花清冽的目光,落在手爐上那一片鏤空雕刻的精緻花紋上,那是梅蘭竹菊四君子的花紋。
  夜風襲來,蓮花獨自站立在花谷入口,白色的衣袂隨風揚起,猶如雪山之上綻放的雪蓮,那纖塵不染的容顏,竟也讓滿地的繁花,失去了顏色。
  葉初寒已經在她的眼前遠去,纖塵不染的白色身影,映入她的眼瞳裡,她清澈的瞳仁裡,波光微動,竟似有著埋藏了很深很深的某種感情。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
  蓮花一個人獨自站在花谷入口,她默默地籠著那紫金手爐,澄澈的水眸裡漾著一層薄薄的水霧,猶若泉水倒映。
  而那曾經溫暖的手爐,早已經沒有了一絲溫度。
  不遠處。
  天璇堂堂主湛羽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他宛如鐫刻般的面容上帶著堅毅冷漠的神情,眼眸烏黑如墨,宛如夜空,而他背負之劍,乃是江湖中四大絕世寶劍,「青冥赤霄,玄冰泣雪」之一——可令鬼府無光,幽冥退散的青冥劍。
  夜風冷冽。
  湛羽默然地看著那個孤獨地站在花谷入口的女孩子蓮花,竟然清楚地看到,她的面孔上有著無法掩藏的落寞失望,那是一種滿腔希望都在瞬間被打滅的落寞失望。
  忽然。
  那個叫做蓮花的女孩子蹲下身去,她的懷裡還緊抱著沒有一點點溫度的暖爐,卻有著止不住的淚水從她的面容上滑落……
  滾燙的眼淚,訴不盡她的傷心和委屈。
  湛羽無聲地頓住腳步。
  他凝注著那個無聲落淚的女孩子,幽黑的眼瞳裡竟然閃過剎那間的怔仲。
  花谷內。
  雲霧繚繞的溫泉池旁,梅花樹下,以白色琉璃瓦鑲嵌雕琢,四面鑲嵌金玉寶石的古亭內,葉初寒意興闌珊地躺在軟塌上,無聲地把玩著色彩斑斕的夜光杯。
  辟邪金獸爐裡燃著麝脂,裊裊香氣旖旎升騰,
  幾名舞姬侍妾嬉笑圍繞在葉初寒的周圍,最得寵的侍妾媚姬將葡萄美酒送到了葉初寒的唇邊,笑語低柔。
  「那個女孩,是主人的新寵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難掩滿臉妒色了。
  葉初寒幽幽一歎,「媚姬,你需記得,碧水的下場。」
  「是,媚姬記得。」媚姬自知失言,說了不該說的話,慌忙低下頭去,柔柔地依靠在葉初寒的膝畔。
  「媚姬不會亂說了。」
  葉初寒輕笑。
  他狹長的眼眸裡有著銳利的光,而優美的唇角,那一抹笑容意味深長,「……多美的蓮花啊……」
  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慵懶地半靠著軟塌,端起盛滿葡萄美酒的夜光杯,緩緩地送到了自己的唇邊,品味著晶瑩澄碧的酒液。
  「她會成為我的一把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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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歲的蓮花就此成為了西域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手中的一把好劍!!
  在剿滅大漠天一教之戰中,蓮花這把好劍初露鋒芒!
  與天璇堂堂主湛羽完美配合,輕而易舉地連接擊斃天一教四位護法,生擒天一教教主,自此江湖中再無大漠天一教。
  收伏崑崙血池中的千年血蟒,江湖中人最夢寐以求的練功至寶血舍利便永遠歸了天山雪門門主葉初寒。
  與天璇堂堂主湛羽聯手,橫掃北疆,叱詫風雲,將北疆三十六派盟主逼入大漠邊緣,雖滿心不甘,卻也只能向天山雪門俯首稱臣。
  時間恍若沙漏,慢慢流逝。
  已過三年!
  暮色漸深。
  溫泉池邊,醉人花香隨著晚風飛揚開來,葉初寒端坐在池邊,一襲白衣皎白如雪,神情溫文,眉目清朗,宛如畫作。
  他修長潔白的十指同時劃過琴弦,那琴聲時而低沉,時而激昂,細細聽去,如微風吹過樹林,節奏舒緩,音韻繚繞,愜意非常,讓人不覺迷醉,悠然神往……
  遠處,有兩個人穿過花叢,緩緩走來。
  是此次出外執行任務,收服四川唐門的湛羽與蓮花前來覆命了。
  遠遠看去,兩人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相配。
  葉初寒的唇角依然是一片柔笑,然而,微微瞇起的雙眸之中,卻有一道不易為人察覺地銳利光芒,如針尖般凝聚。
  七絃琴的琴聲還在繼續。
  只是那原本優美的琴聲卻在一瞬間變了調,激昂的琴聲在他急促撥動琴弦的指尖流瀉出來,如狂風呼嘯,刀光劍影,琴聲中竟是一片肅殺之氣。
  湛羽和蓮花站在了葉初寒的面前。
  激昂的琴聲止歇。
  葉初寒抬起頭來,一襲雪狐裘燦然生光,他眼角含笑,語氣溫和,「這一次,你們回來的倒快。」
  「稟告門主,」湛羽俯首單膝跪下,深深地低下頭,雙手捧出一個古銅色的盒子來,「湛羽與蓮花幸不辱命,已將四川唐門噬血珠帶回。」
  他打開古銅色的盒子。
  一枚通體鮮紅的珠子靜靜地躺在錦緞之中,這就是曾經讓江湖人聞之變色的魔教噬血珠,曾是魔教聖物,黑心老人的奪命法寶,但在魔教敗落之後竟為四川唐門所得。
  而如今,這枚噬血魔珠成為了葉初寒的囊中之物。
  「做得好。」
  葉初寒接過盛著噬血珠的古銅色盒子,讚賞地望向湛羽,「本來以為你們最少要一個月的時間才可回來,沒有想到,這次竟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是四川唐門太不中用。」湛羽面容平靜,波瀾不驚,「現在除卻迫不得已歸順的北疆三十六派,中原極樂神教,天山雪門已再無對手!」
  「果然是天山雪門的湛羽蓮花聯手,只會戰無不破,攻無不勝。」葉初寒輕輕地說著,世間無雙的絕美容顏上帶著脈脈笑意。
  「這一次你們做的很好,湛羽先下去,蓮花留下。」
  溫暖的白霧在溫泉池水之上飄浮著。
  繁花遍地,花香濃郁,葉初寒抬頭看一直靜默在一旁的蓮花,三年的時間,那曾經十五歲的稚嫩面孔竟已變為眼前纖塵不染的清麗容顏。
  漆黑的長髮垂順下來,發頂上,依然束著銀色細帶,一襲輕衣純白如雪,隨風輕揚,猶如飛舞的月華之蝶。
  身披雪裘的葉初寒的目光在她的面容上傾注多時,微微一笑,「不到一個月,你可清減了不少。」
  他的話語中,充滿了脈脈的關懷。
  身穿純白衣裳的女孩垂下頭,「謝門主惦念。」
  葉初寒含笑緩緩地站起身來,他轉身走向了溫泉南苑,低沉的聲音依舊溫和多情,「跟我來。」
  這是一間優雅安靜的房間。
  寬大的窗戶外,暮色四合,淡淡的星光灑落下來,房內,明燭初燃,燃燒的安息香輕煙縈繞而上。
  天山門主葉初寒從古閣中拿出一枚羊脂白玉瓶,瓶子剛剛被打開,藥物特有的香氣就已經充溢了整個房間。
  津玉白露膏,江湖中最好的療傷藥物,能使疤痕消退,雪膚再生。
  他拿著藥瓶轉身的時候,蓮花已經背對著他,慢慢地脫下了那一襲白衣,烏黑的長髮在如雪的肌膚上垂落,玉一般瑩然的肩頭,一襲清晰猙獰的刀痕橫劃而過。
  葉初寒憐惜地輕蹙眉,走上前來,輕撫那道新鮮的傷痕,「我必要傷你之人,千倍萬倍償還。」
  他微涼的手指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輕輕地滑過。
  蓮花動也不動。
  他唇角帶著柔柔的笑意,開始在她被背部的傷痕上溫柔地抹下藥膏,涼涼的藥膏敷在她的傷口上,帶來一陣刺痛的感覺。
  蓮花輕輕地咬住嘴唇。
  每一次經歷次打鬥決戰之後歸來,葉初寒都會親自為她身上的每一道傷痕敷藥治療,他不允許她的身上有任何傷痕,所以即便經歷了江湖中無數刀光劍雨的蓮花,全身上下卻沒有一道疤痕留下來。
  她已經陪伴葉初寒,朝夕相處,整整三年的時間。
  房間內。
  安息香的香氣瀰漫著整個房間。
  羊脂白玉瓶放置在桌面上,葉初寒脫下雪白的狐裘,將蓮花□在外的肌膚嚴嚴的裹住,將她抱到了軟塌之上。
  他親眼看著蓮花閉上了眼睛。
  「安心的睡吧。」葉初寒無比溫柔地凝望著他,唇角含笑,「我會讓你成為我手中最完美無瑕的蓮花,無論到何時,你都是我的蓮花。
  蓮花置身於一團雪之中,瑩白的面容,好似雪堆出來的,然而柔順的青絲,瀉於狐裘之外,黑白之色分外鮮明。
  葉初寒默默地看著她。
  彷彿是幻象,現在的蓮花,就像是盛在梨花盞裡的芙蓉清露,晶瑩剔透,然而只是手指的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碰她分毫。
  「不要和湛羽走得太近。」
  脈脈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葉初寒柔聲笑語,「你知道的,即便是要執行任務,我也會不高興……」
  「……是。」
  「你不要忘了,三年前,我就告訴過你,這裡的一切,包括你,都是我的。」
  蓮花不再說話,這表示她已經記得了。
  「真是我的好蓮花呢,」葉初寒含笑親暱地輕撫她一頭烏黑的長髮,柔順的青絲從他修長的指尖紛紛滑落。
  「我去彈七絃琴給你聽。」
  他為她裹好雪裘,走到煙香繚繞的金獸爐前,再往裡面加入了一把具有安定心神效果的安息香,轉身走了出去。
  房間的門輕輕地關上。
  稍頃。
  七絃琴的樂音悠悠遠遠地傳過來,如雲雪清洌,如玉石崢鳴,時而高昂,時而脈脈,宛如幾千年的吟唱,但為君故,霜華如舊……
  溫泉池旁,葉初寒手撫七絃琴,一曲高山流水盡在脈脈琴音……
  屋舍內,安息香的氣息在樸素優雅的房間裡瀰漫繚繞,軟塌上的女孩,蜷縮在雪白的裘衣中,在七絃琴的樂聲中,閉著雙眸,呼吸漸沉。
  她終於睡熟了。
  ……
  ……
  六月的江南,蓮花開滿野外的荷塘。
  萋萋芳草上,八九歲的小女孩蜷縮在一個氣息奄奄的婦人身邊,髒污的臉上滿是淚光,用力地推著躺在地面上的女子。
  「……娘……娘……」
  然而,婦人早已經氣息微弱,任憑她怎樣用力去推,那個憔悴的婦人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了。
  「……娘……娘……」小女孩哭得上氣不接小氣,渾身顫抖,「娘,你醒醒,爹說要我們逃,娘不能睡在這裡……」
  「……萱兒……」躺在地上的婦人顫抖著發出最後的聲音,「一定要記得……不可對任何人……說出你的名字……要……活著……」
  婦人的氣息徹底逝去……
  「娘————!!」小女孩抓著婦人漸漸涼去的手,驚恐地痛哭失聲。
  然而。
  野外荷塘的對面,四個人影站在那裡,這四個人形狀怪異,每一張面孔上都有著說不出來猥褻可怕,每一張面孔上都帶著殘忍冷漠的笑意。
  「普天之下,還有能誰能從咱們血影四煞的手裡逃脫呢。」
  「那當然是,咱們只要把這兩個人帶回去,自然就能拿到賞錢,這可惜那小娘子死了,還要麻煩老子我把她抬回去。」
  另外一人冷笑一聲,「四弟果然是人頭豬腦子,何必如此麻煩多事,咱們直接割下她的頭來帶回去!」
  有人撫掌大笑,笑聲可怖,「看來咱們四兄弟之中,到底還是二弟腦袋伶俐得多。」
  他們環顧大笑著說著如此殘忍的話,面對那死去的婦人和弱小的女孩全無一點同情憐憫之色。
  弱小的女孩跪在娘親的屍體旁,她抬起頭看著那四個人,滿臉淚痕,小手卻死緊地握住了懷中短小的匕首。
  清澈的雙目,有著憤怒決絕的火焰在燃燒著……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她就不會讓人碰娘的屍首!!
  除非。
  她死了!!
  荷塘內,蓮花朵朵綻放,隨著煙雨輕搖。
  輕雨如煙,在這荒無人煙的郊野,卻多了幾分淒涼無奈。
  ……
  ……

《緋雨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