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慕容山莊。
忽然一陣風起,瓊枝嘩嘩作響,瓊花卻落得更加急了,紛雨一樣,化作片片雪白的瑩光,跌入塵埃……
葉初寒烏髮隨風揚起,他靜靜地看著那個不遠處淡定的人影,微微地縮緊眼瞳,絕色的面容優雅正如一隻雪山上的白狐。
葉初寒的聲音很低,帶著淡淡嘲弄的笑意,循著風傳送給清雅如蓮花的慕容胤,卻是分外的清晰。
「久仰慕容胤公子大名,天山雪門葉初寒在此有禮了。」
夜風徐徐而來。
皎潔無暇的月光下。
慕容胤淡淡一笑,從容相對,「葉門主何必如此惺惺作態,你在慕容山莊設下天羅地網,何來『有禮』之說?」
「慕容胤公子果然少有的爽快。」
葉初寒唇角微微彎起,眼中竟有著一片冷劍即將出鞘的凜冽之光,「慕容山莊即將遭遇滅頂之災,難為慕容公子還如此鎮定。」
「生死有命,慕容胤又何懼之有!」
慕容胤看也不看那些殺氣騰騰的天山雪門弟子,玉冠下的面容清俊寧靜,清澈的眼眸無波亦無瀾。
「但即便是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得到慕容山莊的九王玉炔。」
他依然堅定如初。
即便整個慕容山莊只剩下他一個人,即便面對的是那些森寒的兵刃,他還是那邊的氣定神閒,恬靜自若。
即便他死了,也可以保護整個慕容山莊的人。
即便他死了,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得到九王玉炔!
這一刻,他還是如此相信——那個他親手救回來的,他最終愛戀上的孤女。
寂靜的夜裡。
忽然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慢慢地響起。
已經拔劍出鞘的湛羽,他漆黑如鐵的眼中,有著一閃而逝的亮色閃過!他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地一顫!
她,竟沒有走!!
素衣烏髮的葉初寒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看到了那個人影。
狹長的眼眸中,慢慢地泛出一片春水般的溫柔,那渾然不似凡人的甜蜜溫柔,柔情似水,令人在不知不覺間屏住了呼吸。
他輕笑,唇角一片妖冶,「蓮花,你看,這位慕容公子還認為我拿不到九王玉炔呢,快把九王玉炔給我拿過來!」
瓊枝隨風搖曳。
終於有一個讓他熟悉之至的聲音,在慕容胤的身後淡定自若地響起,卻成了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擺脫的夢魘:
「是,蓮花謹遵門主之命!」
恍若驚雷在他的耳邊炸響!
慕容胤所有的平靜都在剎那間被打亂,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已經冰冷如雪。
他的身後,那緩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是這般的熟悉,因為在每一個清晨,他都在書房裡,在不知不覺間,等待傾聽的……就是這樣的腳步聲……
這個腳步聲的主人,會在每一個清晨,溫婉幸福地微笑著,為他端來一碗她親手熬製的蓮子羹。
她也會在每一個夜晚,走到伏案而睡的他身邊,為他披上一件溫暖的長衣。
他終於顫抖地轉過身。
清澈的瞳仁,在映照到那一襲白衣如雪,蒼白消瘦的女孩子時,竟然滲透出一片緋紅顏色,恍若鮮血。
天地似乎在瞬間瘋狂了。
蓮花站在他的面前。
只是此刻的蓮花,已經不是那個無依無靠,楚楚可憐的孤女,她的面容雖然蒼白卻是一片冰霜的顏色。
她的身影依然消瘦,卻透出森寒的冰冷。
烏黑的長髮自她的面頰垂下,她的發頂,束著一條銀色的細帶,在月光的映照下,細帶折射出的,是一片霜華般的寒意。
慕容胤呆呆地看著她。
他乾澀的喉嚨一片腥甜的氣息,胸口卻似乎有著一把熊熊大火在燃燒著。
蓮花面無表情,在他的眼前走過。
她徑直走到了葉初寒的面前,單膝跪下,雙手捧著那一彎天下至寶九王玉炔,獻到了葉初寒的面前。
「門主,蓮花幸不辱命,為您取到了慕容山莊的九王玉炔。」
葉初寒溫柔地一笑,伸出修長的手指,悠然自在地勾起了那彎九王玉炔,隨之彎腰親暱地扶起了蓮花。
他的手指,輕撫她微涼的面頰,眼眸中帶著異樣的溫柔,「我的好蓮花,這次真是辛苦你了呢。」
蓮花的臉上,半絲表情也沒有。
葉初寒的聲音低低地飄過她的耳際,笑語如花,「你說,我該如何處置慕容胤呢?這位十三公子現在……一定恨透了你吧,嗯?」
他的聲音無比的溫存。
蓮花轉過身去。
她正對上的,是不遠處,那孤獨地站在夜風中,明黃色的錦衣人影。
當他們的目光再度相接的剎那間,卻彷彿是經歷了幾個輪迴一般陌生,他已經再也認不出來她。
慕容胤睜大眼睛看著她,清俊的面容一點點蒼白起來,他說不出來一句話,瓊花紛落,帶著清香,飄落在他的玉冠,肩頭,衣襟……
他明黃色衣袖隨風揚起,天山雪門的弟子在向他逼近,雪亮的刀刃映照著他的面容,隨時都會刺穿他的身體。
他卻依然無聲地,定定地凝注著蓮花。
蓮花忽然掉轉頭去,避開他的視線。
葉初寒輕輕地瞇起了白狐般秀美的眼睛,修長的手指無聲地玩賞著手中的九王玉炔,「慕容胤,你一敗塗地了。」
鏘——
湛羽的青冥劍出鞘,劍身青光寒冽逼人,指向了慕容胤,「跪下!」
慕容胤卻動也不動,他的眼珠,一瞬也不瞬,只是望著一個站在葉初寒身旁的蓮花,灼熱的血液在他的身體裡奔湧,衝擊他的耳膜轟轟作響。
天山雪門的弟子凶狠地撲上來,按住了他的手臂。
慕容胤無聲地硬撐著,死也不肯跪下,那一雙清澈的瞳眸,只是不敢置信地瞠大,望著蓮花純白色的身影。
那些人企圖讓他跪在地上,他卻憑空有著如此大的力氣,無論有多少人,多少手,都不可能讓他跪下來。
湛羽冷漠地一揮手。
慕容胤的雙臂立刻被人架起,兩名天山雪門弟子站在了慕容胤的左右兩邊,他們手中,沉重灌銀的烏檀木杖被高高地舉起來。
湛羽的聲音,冷硬如鐵,「慕容胤,你跪還是不跪?!!」
慕容胤卻還是,一言不發地凝注著蓮花。
他的心似乎疼到了極致,身體是僵硬麻木的,他望著她那蒼白的近乎於透明的肌膚,卻莫名地有一種雪一般的冰冷。
湛羽冷漠地出聲,「動手!」
沉重堅硬的烏檀木杖,再也毫不猶豫地,帶著可以擊碎這世間一切的力量,照著慕容胤的雙腿,狠狠地砸了下去。
即便在那一刻,他還是怔怔地,看著白衣如雪的蓮花。
夜空中,響起膝蓋被擊碎的沉悶聲響。
他一點聲息都沒有發出來。
慕容胤的身體朝前無力地仆倒,仆倒在冰冷的草地上,當那一種鑽心的疼痛刺穿他的身體,佔據了他的神經,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
他的雙腿,從膝蓋處折斷,血如小溪一般,汩汩流出來……浸透草地……而他的雙唇,早已經被自己咬破,血的腥氣,在他的唇齒間瀰漫。
烏髮隨著夜風飛揚……
蓮花依舊靜靜地站立著。
她一言不發地看著這一切,瞳眸烏黑,面容仍舊是那一片淡淡的蒼白,猶如一尊白玉雕像般沉靜無聲。
彷彿被打斷雙腿的慕容胤,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初寒的唇角彎起,微微一笑。
慕容胤的手,因為劇烈的疼痛,死死地摳入了草地下的泥土之中。
他的額頭上是豆大的汗珠,面容煞白,嘴唇已經被咬到血肉模糊,鮮紅的血,順著他的唇角,宛若鮮紅的曼珠沙華妖冶地盛開。
他仆倒在地面上,面容煞白地盯著冷漠的蓮花,終於顫抖著……一字字地吐出幾個字來,每一個字,都是摧心裂肺般地劇痛。
「你……好毒的一顆心!」
夜風蕭蕭。
葉初寒淡淡一笑,雪白的廣袖無聲地搖曳,「來人,把這位已是廢人的十三公子帶回天山雪門去。」
「是。」
左右領命,竟然將打斷雙腿的慕容胤直接從地上拽了起來,他的雙腿,血流如注,然而這些人下手卻冷漠豪不留情面。
慕容胤,已是天山雪門的囚徒。
「蓮花,你有一件事要做呢。」
葉初寒笑看著夜空中那一片片飄飛的瓊花,「你知道的,我葉初寒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他指的是,那些已經退出慕容山莊的慕容世家人。
意識幾近昏迷的慕容胤忽然瞠大眼眸,眼底迸射出一片絕望的光來,他看著那個蒼白的女孩子忽地抽下束髮的銀色細帶,頓時間,烏髮飛揚在蒼茫的夜色裡。
她的手裡握著的,是充滿殺意的銀色軟鞭。
「蓮花領命。」
她單膝點地,跪在了葉初寒的面前,眼底殺意湧現,聲若霜雪,「我已經得到了慕容家密道的地圖,絕對不會讓慕容世家的任何人逃脫!」
「不————!!」
蒼茫的夜色裡,忽然響起野獸般絕望痛苦的嘶吼聲!!
雙腿已斷的慕容胤終於痛吼著出聲,他再也無力掙脫那些鉗制他的手臂,那些天山雪門人拖著他朝後走,他卻死死地盯著蓮花,雙眸竟已血紅。
撕心裂肺的痛啊!
喉嚨處,有著腥甜的血氣翻湧而出,一口鮮紅咳出來,浸透明黃色的衣衫,他掙扎著,雙腿彎曲,血流成河。
胸口,卻彷彿是千萬把刀發狠地戳絞著。
慕容胤絕望地盯住蓮花,如同一隻負傷的困獸,唯有拼盡全力嘶喊出來的,卻只是這樣一個凝聚著他所有恨,所有悔的字眼。
「不—————!!」
「不———————!!!!」
……
鮮血自他的口中噴湧出來,他的雙眸有著血淚流出……
慕容胤似已瘋狂了。
自那一夜後。
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江南慕容世家,繁華落盡,人去樓空,無人知曉慕容世家的人去了何處,也就更無人知曉,這一場天下嘩然的驚變,有著怎樣慘烈的痛苦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