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槿忍不住蹙眉,忍住滿心的鄙夷和厭惡,「我肯定不認識你要找的人。」
「你肯定認識。」那個女人討好的笑容裡居然有點小小的驕傲,「他是你們學校裡最好的學生了,沒有人不認識他的,你肯定認識。」
沐槿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跟這個大腦都似乎有些不清楚的女人在這裡說個沒完。
她轉身繼續走,「對不起,我不認識。」
「這個學校裡的人都認識他,都知道他,他做什麼都做得最好。」那個酒氣熏熏的女人站在原地搖頭晃腦,喋喋不休。
「他叫楚湛。」
林蔭路下。
沐槿猛地剎住腳步,她轉過頭來,一臉驚愕地看著那個估計血管裡流淌的全都是酒精的女酒鬼,她無法把這個女人和優秀挺拔的楚湛聯繫在一起。
「你說……你要找誰?」
「楚湛……」喝醉的女人笑嘻嘻地說著,一歪身倒在了樹蔭下,打著噁心的酒嗝,「我就在這裡,等著他出來……」
沐槿呆呆地看著那個橫陳在樹底下,很快就呼呼大睡的女人。
學校的保安很快就走過來,拉扯著在樹底下睡覺的那個醉酒女人,要她離開學校,醉酒的女人口齒不清地反抗著,涎水順著嘴角滑落,還是被保安拽走了。
沐槿看著那個被保安清出學校的女人,她一度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這樣的一個女人要找的人,竟然是——
「楚湛?」
沐槿抬起頭,朝著楚湛的教室看過去。
數學老師正在唾沫橫飛地講述著一道繁雜的排列組合題。
全班學生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著老師關於一群白羊裡有一隻黑羊的比方,將這只黑羊做著不重樣的排列組合。
坐在窗前的楚湛臉色有點微微發白。
窗外的微風在他俊逸的面頰上拂過,他從窗外收回自己的目光,腦海裡全都是那個醉酒女人被拉走的樣子。
她,來學校裡做什麼?!
楚湛忍不住再度偷偷地朝著窗外看去。
就在此時,他的視線卻正好和一個朝著自己這邊望過來的女孩子視線撞在一起,那是沐槿,眼眸裡充滿了疑惑的沐槿。
楚湛心驚。
手指在桌子下面,悄無聲息地收緊,手指狠狠地掐進手心裡去,帶來一陣陣尖銳的疼痛,一如驟然收緊的心。
呼吸瞬間不穩,一時之間,他慌亂的竟然不知自己置身何處。
難道那個女人,告訴了沐槿……告訴了沐槿關於他的……所有一切……
沐槿已經知道了……
下午三點的時候。
尹翌一個人躺在宿舍的床鋪上,宿舍的窗簾全都拉起,擋住了外面的陽光,讓宿舍裡面變得昏暗起來。
放在枕頭邊的手機,在不停地震動並發出音樂的聲音,藍色的眩光包圍著一個跳躍不停的稱呼——「老爸」,尹翌閉著眼睛仰躺著,他沒有接手機,很快地,手機停止了響鳴,屏幕上顯示出第十七個未接來電。
在略為安靜了大約十秒鐘後,手機鈴聲再度在尹翌的耳邊響起,
在鈴聲響起的一剎那,尹翌卻睜開了眼睛。
因為這個電話,不是來自父親的,因為這個鈴聲,是他為一個人單獨設定的,只有她來電話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鈴聲響起。
是安夏。
尹翌仰躺著,無聲地凝望著白白的天花板。
他的右手,慢慢地伸出,握住了在枕邊的手機,手機在他的手心裡震動著,彷彿是一顆忐忑不安迅速跳動的心。
「對不起,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當手機裡傳來這樣的聲音時,安夏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地在面頰邊滑落,她的目光呆呆地看向自己的正前方,腦海裡一片空白,大幕布上正在播放著一個電影,她買了票,走進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看什麼。
安夏坐在電影院裡,電影院裡,算上她在內,不超過十個人,可是呼吸的時候,還是可以聞到爆米花和魚片的香味。
電影屏幕上,那宛如天籟般的低吟聲緩慢地響起,在黑暗中,在孤立無援的小女孩子周圍響起,小女孩驚恐的面孔被夜色籠罩,再也看不清楚……
淚水從安夏的眼眸裡緩緩地落下,在這樣陰暗的地方,沒有人會發現她在哭,沒有人發現她的傷心,沒有人知道,在一天前,她還和一個她本以為要永遠與她的生命永遠維繫在一起的男孩子一起聽這首天籟低吟……
那時的她,心裡滿滿的都是幸福……
現在的她,不過是想打電話過去問一句,為什麼?不過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氣,想要問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
他卻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給她。
安夏悄悄地低下頭去,眼淚辟里啪啦地落下來……
下午放學的時候,沐槿去理科班找楚湛。
「楚湛前一節課下課就走了。」值日生放下擦地的拖把,對站在教室門口的沐槿說道:「他說身體不舒服,跟老師請了假。」
「楚湛身體不舒服?」
「嗯。」值日生點頭,轉身去擦講台上的桌子。
沐槿站在教室門口,遲疑了片刻。
她轉過身去,看到文娛部的副部長拿著晚會的節目單朝著她這裡跑過來,今天晚上,將最後敲定將在校慶晚會上表演的節目。
「小槿,你看看。」副部長把一張節目單遞給了沐槿,沐槿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節目單,剛想說沒有問題的時候,她的視線卻在第一十四個節目上停住了。
沐槿的目光淡定地凝在了節目單上面。
獨舞《春天》——姜茗。
天色微黑
楚湛在一個胡同口停下了自己的自行車,他溫柔帥氣的面孔上有著猶豫的神情,清澈的眼眸望向昏暗的胡同,微弱的燈光照亮了那一片坑坑窪窪的地面,積在路邊的髒水結出了一層綠油油的苔。
他想了想,還是推著自行車走了進去,當然會在走進去之前,挽起校服的褲腿,不想沾到一丁點污水灰漬。
從一間間狹窄小房子裡射出來的燈光讓他的面孔一面沉浸在微黃的光線裡,一面沉浸在徹底的晦暗中,有著一種令人糾結的矛盾與扭曲。
他在一間低矮的破房子前停住了。
將自行車靠在一旁,楚湛推開門走進去,房間裡沒有開燈,撲面而來的是刺鼻的酒氣,一地的酒瓶橫七豎八地躺著,有人躺倒在髒污不堪的沙發上,在昏暗的房間裡,那人黑黝黝的一團,彷彿是被獵人射中的野獸。
楚湛屏住呼吸,將一張一百元的人民幣放在了一旁的櫃子上,轉身就要走。
「今天,跟你那個同學,我啥也沒說啊,我就是去看看你……去看看你……」
黑黝黝的陰影裡,傳來那個女人含糊不清的聲音,在黑暗裡,那雙混濁不清的眼睛還有著一丁點光亮。
「你不用擔心哪,我啥也不說……」
女人討好般地笑著。
彷彿周圍的空氣充滿了可怕的瘟疫病菌,用力地屏住呼吸,楚湛奔出了門外,推著車子,一口氣衝出了弄堂。
直到。
死氣沉沉的弄堂已經被他遠遠地甩在了身後,乾淨的,車來車往的夜景街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楚湛終於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帶有冷氣的風呼呼地灌到了他的肺裡,冰凌一般狠狠地刺著他。
他的眼淚,「唰」地一下落了下來……
安夏從電影院裡走出來。
她背著書包獨自一個人在街道上慢慢地走著,手裡還拿著原封未動的魚片,那是買電影票的時候額外贈送的,只是她根本就沒有胃口。
她知道自己該回家了,因為這個時候,早過了放學的時間,媽媽會擔心。
「喵……」
柔軟的貓叫從她的正前方傳來,握著魚片的安夏抬起頭,她看到了兩隻貓,還有,一個人。
路燈照亮的一角。
一個穿著黑色皮夾克的男生正坐在人行道的一角,扯開一包小魚乾,將小魚乾灑在地上,兩隻貓咪埋頭吃著魚乾,發出滿足的貓叫聲。
坐在路燈下的男生看上去很瘦,卻很高,雙條長腿微微分開,他低著頭餵著小貓,一縷黑髮從額前落下,溫暖的路燈將他帥氣的面部輪廓照得分外清晰。
貓咪香香地吃著他買來的小魚乾。
一袋魚片被輕輕地放在了他的一側。
他驚訝地抬起頭,看到雙眸紅腫,臉上全都是淚痕的女孩,那女孩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臉現在有多狼狽,只是沙啞著聲音對他說道:
「這些魚片,也給它們吃吧。」
然後。
女孩背著書包,轉身朝著街道的另外一側走過去。
昏黑的宿舍裡。
睡著的尹翌被各種各樣紛雜的夢纏繞著,他感覺到自己疲憊的大腦就要炸開了,可就是無法從夢中醒過來,一會夢到爸爸和那個女人抱在一起,一會夢到自己的媽媽在哭,安夏也在哭,他的世界瞬間坍塌起來,記憶裡最不願意想起的畫面被再度翻起,瘦小的男孩子,也就是瘦小的陸桐站在他的面前,滿臉悲傷地問他。
「尹翌,你為什麼要說不知道?」
然後。
昏暗的夢境忽然亮了起來,所有的一切回到了他的小學時代,一場運動會,全校的學生都在操場上吶喊助威,他從操場上跑回到教室裡拿衣服,但是,他卻站在走廊裡,透過教室的窗戶朝裡面看過去。
他看到安夏還穿著早上表演用的粉色裙子,趴在桌子上睡覺。
他看到了瘦小的陸桐走到安夏的身邊,然後低下頭,輕輕地吻了一下安夏的面龐,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王子吻睡美人那樣……
十歲的尹翌在教室的窗前,默默無聲地站著……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裡的人,默默無聲地看著這一個世界裡發生的事……
亮著路燈的街道上。
安夏循著街道朝前走,肩上的書包有著沉甸甸的重量,她低著頭,思量著回去該如何跟媽媽說晚回家的事情。
「安夏。」
在她的身後,舒緩的聲音循著風傳到了安夏的耳朵裡。
安夏回過頭。
華燈初上的街頭,喂小貓的男生站起身來,看著幾步外的安夏,安夏疑惑地望著他,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
「你忘記我了?」穿著皮夾克的瘦高男孩子望著安夏疑惑的樣子,他淡淡地笑了笑,眉角有著小小的疤痕,烏黑的眼眸在路燈下有著星星點點的暈染光芒,分外得好看。
「我是陸桐。」
如果——
一開始的幸福就像是一張平平鋪開,毫無瑕疵的白紙,在耀眼絢爛的陽光下閃爍著純白色的光芒。
那麼這一場青春,是從這張白紙上,蓬勃如春日裡的青草般成長翻滾起來,妄圖變成可以刺破天空的雲杉,卻不知會在何時,何處,一如電影的終章,落幕,散場……
但至少現在,讓我們記得,這是最初的樂園……
在這裡,有長著綠葉的純白色鮮花慢慢地開放……盛開的花朵如潔白的雲朵,一片片,精緻宛如滑膩的白瓷酒盅,香氣猶如溫婉的波浪……
一點點地鋪蓋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