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2

  風雨惆悵,愁似春蠶
  深夜時分,花汀州別墅內,侍衛室第二處主任陳登平已經躺下休息了,就聽得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女人焦急的聲音也跟著傳進來,「陳主任,陳主任,我是雲藝,少夫人不好了,快點找醫生啊!」
  陳登平一聽這話,忙從床上起來,撿了件衣服隨便穿上,忙忙地來開門,見雲藝臉都嚇白了,站在門外只是發抖,一見陳登平,就惶惶地說道:「我……剛上樓去,才看到少夫人燒得厲害,人都昏過去了,陳主任快……」
  陳登平見雲藝那樣簡直就是嚇壞了,說個話也說不清楚,也顧不得再聽下去,忙忙地朝著走廊對面的值班室走去,一推開門就直接喊道:「快,你們幾個,趕緊開車去把陸醫官接來!」
  蕭北辰前往西線新平島視察軍務駐防,一去就是兩三天,這一日晚上才剛剛回到北大營的駐軍指揮部內,余白老先生咬著個煙斗,正與幾個指揮部的機要秘書等在辦公室內,見辦公室的門一開,蕭北辰快步走進來,身上披的雨衣兀自往下流著冰涼的雨水,他將雨衣脫下,隨手扔給後面的侍衛長唐起安,轉頭對站在一旁的秘書長孔祖清冷然道:「你馬上去擬一份電報給楚文甫,告訴那個老東西,我穎軍的槍口永遠是對著扶桑人的,他要想與扶桑人議和,又想讓我穎軍易幟中央,那是癡人說夢!」
  余白老先生咬著個煙斗,都沒火了,還在那裡吧嗒吧嗒,「三少何必這樣急,在這樣的關口上,與南面中央政府翻臉,總是不太好。」
  蕭北辰努力地壓抑著內心的憤怒,道:「余老先生,您是不知道,秉承國聯和平之宗旨,力避與扶桑人衝突,悉聽他便,這樣的話竟是從南面派來的使者口中說出來的,我沒當場斃了他,就已經是給了楚文甫十足十的面子!」
  余白怔住,臉色也漸漸地不好看了,半晌才道:「好一個亂臣賊子!」
  蕭北辰的目光深冷,決然道:「如此看來,楚文甫推翻南北聯合協議之日不遠了,但我蕭北辰身披國仇家恨兩重孝,與扶桑人之仇不共戴天,必是要你死我活一戰!哪怕是最後粉身碎骨,那也是玉碎成仁,死得其所!」
  他那幾句話說得極其斬釘截鐵,擲地有聲,余白老先生緩緩地放下煙斗,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看站在窗前的蕭北辰,見他固執的面孔上透著冰霜般的冷然戾氣,余白握著煙斗的手一顫,心底竟是驟然一寒,只覺得那窗外濃濃的夜色如墨一般潑濺上來,似是將蕭北辰整個人都染進去,陷進去……竟不知到底是何人,才能將他拉出來……
  郭紹倫一直看著余白和幾個秘書出了辦公室,知道辦公室內就剩下蕭北辰一個人了,忙走過去敲敲門,得到回應後走了進去,見蕭北辰躺在沙發上歇息,知道他走進來,只是閉著眼睛,滿臉的疲憊之色,郭紹倫略微猶豫了下,蕭北辰閉著眼睛問道:「什麼事?」
  郭紹倫想了想,還是道:「報告總司令,前幾日花汀州的二處主任陳登平打電話來,說少夫人病得厲害。」
  蕭北辰睜開眼睛,卻不說話,郭紹倫忙道:「總司令不在的這幾天,我每日都打電話過去問,說是現在病情已經稍稍好轉了,但燒還沒有完全退下去。」
  蕭北辰的目光放空地朝上看著,聽著郭紹倫說完,沉默了許久,方才淡淡地說道:「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郭紹倫一怔,看看蕭北辰居然又閉上了眼睛,竟是要睡覺的模樣,他遲疑地站了片刻才走出去,關上那辦公室的門,還是怔怔地,轉頭對門口站崗的一個衛戍道:「你!打我一巴掌,看我是不是做夢。」
  那衛戍只是個小兵,冷不丁接到這樣一個命令,當場傻住,脫口道:「郭爺,這我可不敢,乾脆你賞我一巴掌,我告訴你是不是做夢!」
  時至半夜,指揮部外面還是淅淅瀝瀝的雨聲,正是郭紹倫當值的時間,他坐在燈下看了幾頁報紙,報紙上儘是些索然無趣的內容,便扔了報紙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影子映在那水門汀地面上,正出神間,忽聽得辦公室內傳來蕭北辰的一聲,「郭紹倫。」
  郭紹倫聽得這一聲,忙推門走進去,就見蕭北辰坐在沙發上,眼神竟是有點恍惚的,便是剛剛醒來的模樣,一見郭紹倫走進來,就道:「我好像聽見有人哭,你聽見沒有?」
  郭紹倫怔道:「哪裡有人哭?」
  蕭北辰的目光仍是恍惚的,卻也不問什麼,只是呼吸略微有些紊亂,轉頭看對面的落地鐘,已經是半夜兩點多,那窗外依舊是風雨聲不斷,他忽地急促說道:「現在回花汀州去。」
  林杭景體質本就孱弱,這一病更是來勢洶洶,險些轉為肺炎,雲藝嚇得要命,帶著下人整日裡悉心照顧著,陸醫官便直接住在了花汀州,每日裡量體溫,聽脈,不敢有絲毫怠慢,過了三四日,林杭景病情才見好轉,人也慢慢的清醒過來了,這一天夜裡又稍稍地有些燒,陸醫官也不敢睡,在主臥室外的小套房裡看護著,林杭景額頭髮著熱,迷迷糊糊地睡不著,就聽得小套房外傳來陸醫官壓低的聲音:「總司令到了?」
  接著便是雲藝的聲音,略帶了些喜氣的,「到了到了,定是回來看少夫人的,車才開進來,估計馬上就進來了,少夫人現在怎麼樣了?一會兒可得往好了說……」
  接下來的話也就聽不清楚了,臥室裡只開著一盞小檯燈,略有些暗,她昏昏地躺在床上,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他要進來了,心中不由自主地一陣陣抽緊,竟不敢閉上了眼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著了,錯過和他見上一面,只在那微睜了眼睛,硬撐著氣喘心跳,便要等他進來。
  秋日的雨夜陰冷潮濕。
  蕭北辰一路趕到了花汀州,卻在走進大廳的那一刻,腳步慢了下來,那大廳內的燈光是雪亮的,腳下地地毯綿軟極了,踩上去半點聲音都沒有,樓梯的一側是乳白色的花架子,架子上的花瓶內插著重瓣雪芙蓉。
  蕭北辰在樓梯前緩緩地站住。
  她就在樓上。
  他卻站在原地,默默地看著那幾株芙蓉,目光透著複雜深邃的光,木芙蓉潔白的花瓣透著一圈圈溫暖的光暈,一如她唇角揚起時,那一抹微微的笑容,柔美的令人眷戀,便彷彿是拚命地想要逃避什麼,他略微低了頭,眼眸亦垂下來,深深地吸了口氣,心卻一下一下地跳得更加厲害起來。
  郭紹倫帶著幾個侍衛官去了侍從室,還沒將被雨水淋濕的衣服換下去,就聽得外面有侍衛道:「郭副官,總司令要走了。」郭紹倫脫口一句,「怎麼才剛到就走。」也顧不得換衣服了,忙奔了出去,一抬頭見蕭北辰連樓都沒上,只快步直往花汀州的大門外走,就聽大門外的崗哨啪地一聲立正行禮,蕭北辰已經一聲不吭地衝到夜雨裡去了,郭紹倫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忙從一旁的侍衛手裡拿過雨衣跟上去。
  那雨下得極大,蕭北辰又走得急,郭紹倫一路跑出了船廳,才跟上了蕭北辰,蕭北辰是站在那裡,船廳的一側種著一顆桂樹,在這樣的雨水中,脆弱的桂花瓣被雨水沖泡著,早已經散落了一地。
  蕭北辰只是筆直地站在那裡。
  郭紹倫趕上一步,將雨衣披在了蕭北辰的身上,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總司令,你這是何苦?」蕭北辰的渾身已經透濕,軍帽下的眼眸黑如點漆,心跳得越來越快,竟是這樣的難以割捨,四周都是嘩嘩的雨聲,他心底一片刺痛,啞著聲音道:「……我真怕見到她……只要一見到她,我便捨不得死。」
  郭紹倫吃驚道:「總司令?」
  蕭北辰把手一揚,止住了郭紹倫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卻依舊?**手鋇卣駒詮鶚饗攏醋拍牆喟椎幕o暝謨曛蟹追桑鈧樟懵涑贍啵梢堵痰撓暌鹵揮晁虻綿櫪錙糾駁南歟哪抗庖蝗縑轂咦詈笠豢藕牽錄盼奚?
  世間哪得雙全法,不負天下不負卿。
  那傾盆大雨直澆下來,夜色愈加的濃重,天地間彷彿是連成了一線,雨水打在人身上,便冷到了骨子裡去。
  陸醫官帶著幾個護士還在小套間裡守著,就見門一推,雲藝面色十分奇怪地走進來,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陸醫官便笑道:「這是怎麼了?總司令訓了你了?」
  雲藝倒有些吞吐,壓低了聲音道:「我倒也想問到底是怎麼了,三少爺竟然走了。」
  陸醫官一怔,「怎麼就走了?」
  雲藝道:「我也不知道,許是回來取個什麼東西,一句話也沒說,打了個轉就走了,我本以為三少爺要上樓的,這連茶都泡好了……」
  一個小護士終於忍不住插嘴道:「真是見過狠心的,卻從沒見過總司令這樣狠心的,可憐少夫人病成這樣,蕭總司令的心竟是石頭做的……」
  大家都這樣說著,忽聽得主臥室內傳來一陣咳聲,雲藝和陸醫官都是一怔,忙一前一後地走進去,雲藝一看林杭景蜷在被子裡,捂著嘴唇,咳得十分厲害,兩腮都紅了起來,慌連聲道:「少夫人,你可別嚇我,陸醫官,你快來看看……」誰知林杭景慢慢地擺擺手,說話也是有些吃力的,道:「我沒什麼,剛才喘得急了……才這樣……」
  雲藝看林杭景那樣,擔心得不行,護士就來測體溫,就見林杭景靜靜地躺在那裡,虛弱地笑一笑,說,「不用這麼麻煩,我真沒事兒。」她這樣說著,竟是從床上支撐著坐了起來,雲藝忙去扶著她,拿著軟枕墊在她身後,林杭景臉色竟是好了點,看著眼前幾個人,慢慢地說道:「勞煩你們這樣照顧我,我好多了,你們都去休息吧。」
  陸醫官看林杭景確實沒什麼事兒的模樣,才帶著幾個護士出了主臥室,雲藝替林杭景掖掖被角,看杭景的臉都瘦了一圈,下巴更是尖尖的,面色憔悴蒼白,連她都不忍心,道:「少夫人,你看你這瘦的……」
  杭景靠在床上,溫和地笑一笑,輕聲道:「瘦些也沒什麼,也許還精神些呢,雲姐,這陣子難為你這樣用心照顧我,等我以後走了……」
  雲藝一驚道:「少夫人,你要去哪裡?」
  杭景捂著嘴,咳了幾聲,再抬頭看看雲藝,微笑道:「我在美國有些親戚……這陣子他事兒多,我不給他添麻煩,等過了這陣子,我自然是要離開的,」她停了停,又看看雲藝,目光玉石般溫溫靜靜,道:「我是個連自己都顧不了的,你這樣聰明,定能照顧好他,我以後就不回來了,這少夫人的位置就給你……」
  雲藝一聽這話,臉都嚇白了,慌道:「三少夫人,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我怎麼敢……我……」她嚇得話都說不清楚,杭景微笑道:「你別慌,這都是我的錯,竟嚇著了你,那以後這話我不說了。」
  雲藝見她雖然聲音安靜,但眉宇間的神態卻是很堅定的,實在沒法,只好先應對著,才退了出去,林杭景看她走了,她自己又連著咳了幾聲,胸口實在難受,便從床上起來,披了件月白色的長衣,走到書桌前,見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她的書法是極好的,這會兒也睡不著,便自己打開墨盒子,把宣紙鋪在桌面上,慢慢地寫下去,才剛剛寫完,就覺得頭暈眼花,心跳氣喘,便放下筆,將寫好的宣紙用玉石鎮紙壓住。
  房間裡安靜極了,百葉窗外的雨漸漸地停了,只剩下殘雨從屋簷、花葉間滑落,一片辟哩啪啦之聲,眼看著東方露出了曙色,照的百葉窗上都發了白,這一夜竟就這樣稀里糊塗地過去了。
  林杭景一夜未眠,默默地站在百葉窗前聽了一夜的雨,摸著面頰滾燙,便默默地轉過頭來看看鏡子,只見得面頰燒得紅似桃花,睫毛烏黑,一雙眼眸裡那一份清致卻如冰雪一般,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輕咳幾聲,唇角靜靜地泛起一抹笑容,只輕聲說了一句,「……這樣也好……」

《傾城之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