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硯琳拿棉花棒沾了點酒精,輕輕消毒溫道安腫脹的指關節。
他們已經從浩劫過後的餐廳移師回他家。第一次踏進他的單身漢公寓,她還來不及仔細參觀,就先被他滿手的瘀痕嚇了一跳,當下逼著他翻出醫療箱,在客廳裡扮演起南丁格爾的角色。
其實溫道安壓根兒不把手上的小傷放在心上,反倒是她一面敷藥一面撫著頭叫痛。
「你們好狠心,看見我暈倒也不出手扶住。」她後腦勺的包八成會疼上三、四天。
「不讓你吃點苦,你學不會好歹。」他依然對她莽撞的舉動餘怒未息。
「別再罵了,我假裝暈倒就是為了躲避你們的炮轟,拜託別再來一次,我可沒叫『安可』。」出於報仇心態,她手上的力道故意加重幾分。
「喂!下手輕一點。」酒精的刺痛感令他皺縮了眉頭。「你真是……」
「不知好歹、不知死活、不知輕重緩急。」她替他接下去。
「你總是……」
「衝動行事,做事莽莽撞撞的,也不懂得收斂一點。」她再度替他完成訓詞。
「虧你……」
「長到二十四歲,生就一副聰明腦袋,偏生毛躁得像個小女孩。不是我愛說,瘟生,你和我姊姊也該換換新詞了。」從她十八歲開始,他們的訓詞就沒改變過,僅會把年齡部分逐年加上去,害她有時候實在很想替他們捉刀寫演講稿。
「既然知道我們通常會罵你哪些話,為何你還不肯改一改?」對她,他總有管教不動的無力感。
「如此一來才有人增加你們的生活情趣,以免你們死於無聊呀!」反正她永遠找得到台詞說。
上藥完畢!她收拾好醫療箱,從口袋裡掏出一片飛壘口香糖拋進嘴裡嚼了起來。
腦袋真的好痛!沒想到他們當真會這麼狠心,眼睜睜看著她摔在地上。
方才瘟生抱著「昏迷」的她離開時,峰哥甚至猶有過之地湊到她耳邊嘀咕:「暈倒的角度沒有算對,如果再往左側方傾斜二十度,跌在碎玻璃上,效果會更加驚人。」聽聽看,多麼狠心的臭男人!虧她險些為了他被壞人痛扁,他居然恩將仇報!若非他的下一句:「叫歐陽來找我,他委託的案子有眉目了。別讓溫道安曉得。」她可能會跳起來翻臉。
有眉目了,好消息!不過,似乎大家都希望把瘟生隔絕在情報網之外。可見這位大爺做人滿失敗的。
「對了,」她接過他遞上來的熱茶。眼神中滿溢著崇拜。「閣下打架技術之高明,超乎小女子的想像,請問您學自何方高人?」
「我每天晚上打女人練出來的,你想不想見識一下?」他打從見到她開始一直光火到現在。這輩子還沒氣得如此久過,今天終於為她破了記錄。
「我不相信你敢打我。」她吹出一個大泡泡。平常在他面前吊兒郎當慣了,實在無法勉強自己怕他。
「不信?」他漸漸斂去臉上熊熊焚燒的怒焰,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思熟慮的眼神。
她開始感到惴惴不安了。他這副準備算計某個人的邪惡表情挺眼熟的,依稀……就和那天他強吻她的表情一樣。
他想幹什麼?
「無論你在想什麼,我醜話說在前頭,你別想輕舉妄動。」她返到沙發後面,小心翼翼地觀察敵情。
他突然露齒一笑,整齊的白牙齒看起來與鯊魚像得不能再像。
「你何時看過我輕舉妄動來著?」他悠哉游哉地端起茶杯。
那倒是沒錯,瘟生做每件事之前都經過詳細周延的計劃,恐怕連「輕舉妄動」四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忌憚。誰曉得他的心眼裡盤算著哪些鬼念頭,還是溜之大吉為妙。
「啊!已經十點了,好晚哦!我得趕快回家,免得姊姊又問東問西。再見!」她盯住沙發上悠然品茗的男子,謹慎地,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朝門口移動。
距離大門只剩兩公尺……他會不會撲上來……一公尺……他不致這麼慾火難耐吧…
…半公尺,就快到了……順利抵達!
還好嘛!她還以為他會突然變成狼人咧!
「BYE!BYE!」她迫不及待地閃出門外,反手掩上雕花銅門。
涼沁心脾的夜風吹拂著紅熱的臉頰。嗯,感覺上頗像打贏了一仗。不過,他為什麼沒有留住她呢?亂沒面子的,彷彿自個兒自作多情似的。
她咕咕噥噥的,挨著路燈底座坐下來,等候空計程車。早知剛才就不該把她姊夫的車留在圓山前面,搭瘟生的車回來,害她現在缺乏交通工具可用。
在夏末初秋的涼夜中苦候了三十分鐘後,她終於極端不情願地承認自己實在很笨。
放眼望去,這一帶全是高級的住宅社區。哪個計程車司機會神經病發作跑來私人住宅區裡兜生意?她可能等到天亮,眼睛望穿了也沒用。
那,現在該如何是好?她決定找個公用電話叫無線電計程車。結果前後左右繞了一圈,所有電話全是插卡式的。
電信局到底是怎麼辦事的?居然連最基本的「便民」都做不到。
好吧!唯今之計只有掉頭回瘟生家裡借電話。如果他肯借車那當然更好。
她重新踏上適才落荒而逃的庭院,步步為營地扭開銅門把手。才剛踩上長毛地毯,眼角驀地瞥見他依然端坐在沙發中,四平八穩的坐姿動也不動的。
「呃,嗨!我回來了!」哪有人隔了半個小時仍然保持同樣的姿勢?難不成他老化成雕像了?否則便是……他料定了她非回來不可。「溫先生,這個……方不方便借個電話?」
他淺啜一口冷茶,一徑以莫測高深的溫和笑容瞄覷著她,瞄得她頭皮發麻。
「你打算付出多少代價?」他突然開口出聲,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什麼意思?」不知怎地,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以往一直覺得他的身材高高瘦瘦的,不像歐陽大哥的大塊頭,容易給人家居高臨下的威脅感,現在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
「對你而言,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價碼,都可以索求代價。」他緩步踱到她面前,俯身以鼻尖觸著她的鼻尖,溫和的語氣與脅迫性的肢體語言形成強烈的對比。「我很好奇,今晚你打算付出多少代價來借用我的電話?」
他濡潤濕熱的氣息吹拂她的臉頰,她下意識退開一步,想拉開彼此的距離,驀地發現背脊已經抵住銅門,無路可退了。
「我……呃,可以付你雙倍的代價……」她囁嚅提議道。「一分鐘兩塊錢?」
他低低笑了出來,她胸口的小鹿被他笑得七上八下。
「琳琳?」他的鼻尖埋進她鬢際,深深吸進她清新幽渺的女性香澤。
「做……做什麼?」他為什麼要靠得這麼近?她只要微微往前一公分,就可以埋進他的頸窩……
「今晚我已經放過你一次了。」修長的食指頂高她的下顎。「是你自己回頭跑進來的。」
她的脊樑骨霎時冒出冷汗。
「我……」她吞一下口水。「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才怪!再呆的人也看得出來今晚她八成「名節不保」了。他眸心射出來的灼熱光芒足以融化她的四肢百骸,其中清清楚楚的意圖,即使瞎子都感覺得到。
她驀然領悟,今晚犯下的最大錯誤,既非誤以為他沒有威脅性,也不是呆呆在涼夜中等候半個小時──而是第二度踏入他的巢穴。
她快速忖著該如何讓自己脫離現今的「險惡局勢」。
「溫大哥,」她嬌喚,軟綿綿的身軀偎進他懷裡。「人家好累哦!好想休息了,你不要再和人家胡鬧了,好不好?」
「好。」他微微一笑,牽起她的小手。「我帶你回房裡休息。」
好機會!她猛然推開他,回身打開門,正要飛奔出去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的雙腳騰空了,接著整個世界一陣天旋地轉,她已經被他扛在肩膀上,朝著主臥室邁去。
「臭瘟生!放開我,放我下來!聽見沒有?」她死命地踹他、捶他、踢他,然而這些連續動作只是令他的步伐不穩,卻沒有帶來任何實質上的成效。
他輕鬆自如地扛著她上樓、進房。
「哎唷!」她重重地摔進彈簧床軟墊內,五臟六腑轉了一圈。「你究意想幹什麼?使強的?」
他挑了挑眉峰。「基本上,我對暴力傾向的『合併方式』並不特別擅長,不過如果你堅持,我想我也很樂意配合。」
一個會風流調笑的溫道安?若在以前,打死硯琳她也想像不到,然而,這確實是正在她眼前發生的事。
而且,他並未否認他的企圖。
「你……真的……想硬來?」艷色紅霞無可避免地染上她的容顏。
「你對我的『能力』感到懷疑?」他溫柔地覆壓在她身上。「還是──你不想?」
她不答,彆扭地玩著他的鈕扣。
怎麼會不想?
被他吻也吻過了,摸也摸過了,甚至看也看過了,芳心多多少少有了幾分明白。相識八年,他也算是看著她由青澀少女步入年輕女人的領域,兩人對彼此的瞭解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自何時起!心中開始進駐他的影子?可能從初見的那一瞬間吧!以往懵懂無知,一直以兄長或「客戶」的身份來看待他!其實心智成熟之後早就明白,若非因為他,這些年來,又怎麼會無心於其他對她表示好感的異性?
至於適才的掙扎,或許真的帶著幾分像征性質吧!
她迎上他漸漸斂去笑意的深邃眼眸,胸口突然盈滿了慌措,接下來該如何做?迎合他?推開他?
輕輕閉下眼睛,再度張開,眼中所見卻不再是他散出熱力的瞳眸,而是他墨黑的濃髮。那雙煨燙的唇,不知何時,已然貼上她的頸項……
隨著羅衫緩緩褪去,心跳的速度益發狂熾。當兩具裸裎以對的軀體密切貼合之際,她倏然明白──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已替兩人做好了抉擇……
★★★
雖然愛是種責任,給要給得完整,有時愛,美在無法永恆。
愛有多銷魂,就有多傷人,你若勇敢愛了,就要勇敢分。
拍!
墨瑋按下停止鍵,清甜柔美的歌聲戛然而止,引來妹妹的側目。
「這首歌很好聽嘛!」硯琳再度按下PLAY鍵。她們被困在下班的車潮中已經夠慘了,身旁的同伴又擺出一副晚娘臉,再不放點音樂來調劑心情,難保她老姊不會臨時想不開,來個衝鋒飛車、世紀大殉情。
她開始有點後悔為什麼挑在姊姊心情不好的時候,答應陪她出來吃晚飯。
「換卷錄音帶,別老聽這首歌。」墨瑋隨手抽出一卷國樂選粹扔給她。
「幹麼?怕觸景傷情?你和歐陽大哥的膠著狀態還沒解除啊?」憑她自封的「冰雪聰明」,當然猜得出姊姊的心事。
虧她最近在瘟生的家裡「玩」了好幾天,留下大把獨處的時間讓他們倆運用,偏偏兩人不懂得善自珍惜,她還能怎麼辦?仁至義盡嘍!
「這幾天為什麼沒回來睡覺?」墨瑋不想討論心煩的話題,索性轉掉話鋒。
「我談戀愛去了。」她老實招認,倒也不在乎姊姊知道她做了什麼「好事」,反正杜家出了一個拘謹女兒就夠了,用不著她再來湊熱鬧。
她伸手朝頸際探去,卻摸了個空。今天早上瘟生送她一串渾圓晶潤的珍珠項鏈,據說是他母親的遺物,非常珍貴。對了,她記得自己後來把項鏈收進背包裡,而背包……
「啊!」她失聲大叫。「姊,快快快,我把包包忘在你的辦公桌上了,裡面有珍貴物品,我們快點掉頭回去拿!」假如弄丟了,瘟生非剝她的皮不可。
「你真是迷糊蟲!」照這種車流速度來看,回到公司肯定超過八點了,哪有人在?
「快點啦,如果不是臨時被你拉出來吃飯,我怎麼會把包包忘在你公司裡?」硯琳努力擠出滿眶淚水感動姊姊。
說來說去,弄掉包包彷彿是她的不對似的。墨瑋歎口氣,認命地掉頭加入反方向的車陣,循原路回到位於新店的公司。
晚上八點,新店郊區的氣氛明顯地冷清許多。
小型停車場上僅停著兩部公司的廂形車,沉寂夜色替安靜的空地增添幾抹陰森森的氣氛。
「我找找看……」她低頭在皮包中摸索,剛拿出一串叮噹作響的鑰匙圈,立刻被硯琳搶過去。
「我自己進去就行了,你留在車裡等我。」靈活的身影閃出車門,迫不及待地消失
在建築物入口。
「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對於這個妹妹,她已經無話可說了。那串鑰匙圈上起碼有十支鑰匙,硯琳不知會試到民國幾年才進得去。
管她去的!
墨瑋靜靜等了五分鐘,越等越感到不妥,總覺得心頭煩鬱發悶,乾脆下車走走、透透氣。信步逛過車道,踏上前廳的門階,隔著玻璃大門發現守衛的座位空空如也。
真是的!偷懶也不該偷得如此明目張膽。她搖搖頭,正要進去找出擅自離開工作崗位的警衛──
「啊!嗯──」櫻唇猛然被一隻帶著異味的肥厚手掌箍住。她嚇得花容失色,手肘下意識往身後頂過去,嬌軀登時被另一隻手臂箍住。
濃厚的酒味、汗臭味,夾雜濃重的體味包圍她的嗅覺。她的背部抵住一個癡肥的男體,馬上引發連串淒怖的聯想。
搶劫、強暴、謀殺……
她極力想掙脫對方的鉗制,奈何他的蠻力比她高出數倍,三兩下捉得她動彈不得。
菩薩保佑。千萬不要讓硯琳這個時候跑出來!
「喂!你過來看看,我們要抓的是不是這一個?」制住她的男子壓低嗓音呼喚另一個同伴。
「好像是。」第二張猥瑣瘦小的臉孔走到她面前打量半晌,遲疑了一會兒,似乎不太能確定。
「什麼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我哪記得清楚她長什麼樣子?」瘦子向她身後的胖子抱怨。「前天晚上的場面一團混亂,到處都是酒瓶和拳頭,現在你的手又蒙住她半邊臉,我怎麼認得出來?」
「哇靠!那你今晚找我出來綁個鬼呀!」胖子握拳朝瘦子揮過去。
她突然感到腰際的壓力減輕,趁著此機會一腳踢向瘦子最脆弱的部位,閃過胖子的鉗抱直直衝向玻璃門。
「噫──」瘦子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她……那個臭婊子踢我的子孫袋!」
胖子三、兩步就揪回拚命掙扎的墨瑋。
「這麼潑辣?看來她準是前天晚上那個女的沒錯!」
「可惡!」瘦子總算直起身了,狠狠賞她一記鍋貼。
墨瑋被他打偏了頭,眼前望出去一陣星星在飛舞。她甩了甩頭對準焦距,不期然間看見角落裡被綁成大肉粽的警衛。他彷彿被敲暈過去了──起碼,她希望他只是被敲暈了,而不是……
「不要亂來,先帶她離開這裡!」胖子及時阻止瘦子的第二記巴掌甩過來。「你確定她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應該是她沒錯。我查過了,這裡是她姊姊上班的地方,剛才進去的女人有大樓鑰匙,應該就是她姊姊了。」
硯琳!她霎時明白,他們要找的人是硯琳!被摀住的唇拚命嗚嗚叫出聲,試圖警告樓內的妹妹。
「臭娘們吵死人了!快帶她走。拿她向江峰換回店面之前,咱們先找個地方好好樂一樂。」兩人哼哼哈哈邪鄙地笑出來,拖著她走向藏在角落的座車。
一旦進入車子裡,自己的安全就真的失去保障了!她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拚命掙扎,不讓他們太輕易把自己捉上車。
「操!臭娘們咬我!」胖子快失去耐性了。「你抓住她的腳!抓穩一點……那是什麼……啊!」他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墨瑋只覺得身後傳來灼燒的感覺,甚至可以感到髮梢微微捲曲起來,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同時,胖子忽然痛叫起來,按住她嘴巴的壓力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另一方面,原本處於昏迷狀態的守衛不知何時掙脫了綁縛,幾拳就打昏了弱不禁風的瘦子。
然而,最叫她吃驚的人,其實是她妹妹硯琳!
「小……小琳?」她瞪大杏眼,呆望著身後的女英雄,胖子躺在兩人之間打滾,痛得哇哇慘叫。
「咳、咳咳──」硯琳咳了好幾聲,吐出舌頭緩和口中的熱辣感,眸中盈滿淌出來的淚水。「哇!好辣、好辣!」
「你……你這是幹什麼?」
「做實驗哪!」硯琳淚眼模糊地舉高武器。「瘟生說得沒錯!如果想學周潤發那招,純伏特加比台灣啤酒管用多了。替我謝謝你老闆的私人珍藏,OK?」
★★★
急診室裡,轟隆撞開來的門板飛向灰白色的牆壁,再彈回氣急敗壞衝進來的男人身上。眾路病患、醫師、護士齊齊回頭,打量是否有人意圖上門踢館。硯琳隱約覺得這一幕「破門而入」的場景以前似乎上演過。
「歐陽大哥,誰死了?」她一時忘記在醫院裡說話的忌諱。
「死了?」雲開的臉色剎那間轉為慘白,比病人更像病人。「怎麼可能?電話裡明明說她只受了輕傷。」
他彷彿聽見自己的心摔落成千萬個碎片的聲音。
門外,第二個急驚風飛快衝進來,形成骨牌效應,撞上雲開的背部,再撞上一公尺外的硯琳。
「怎麼回事?她們在哪裡?」溫道安及時穩住雲開。他的模樣並不比雲開好多少,雖然兩人都是西裝領帶的衣著,但襯衫已經團得稀縐,看起來簡直不修邊幅得可以!
「你們有點總經理和副總經理的樣子,好不好?」歐陽大哥也未免太銅牆鐵壁了,她的鼻子一定撞扁了!
門扉第三度被撞開,冒失的來人撞上溫道安,再撞上雲開,最後遭殃的人──想當然耳,是杜硯琳小姐。
「溫先生,是你?她們沒事吧?」江峰上氣不接下氣。他一路飛車過來,途中還被三輛警車攔截。
「我有事!」三個男人同時低頭,卻見硯琳蹲在地上捂著自己的鼻子。「你們看!流鼻血了!」
溫道安急急將她扶起來。
「琳琳,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他沾到她的鼻血,以往一向溫和的臉龐此刻劃上野蠻的神采。
「你──們!」她掩住鼻尖控訴。
診療室的門緩緩推開。
「大家怎麼全都來了?」事件的女主角終於姍姍走出來。
「瑋瑋!」雲開推開身旁擋路的人,一個箭步衝向她。「你還好吧?」
她的嘴唇四周有些青紫,纖頸上也印著幾分瘀痕,最最令他光火的傷痕則位於左頰上。顯然某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打了她一巴掌。
打他的寶貝瑋瑋巴掌?士可忍,孰不可忍!
「瑋瑋……」他心疼地摟緊她。多想替她承受今晚的苦難。
兩個人冷淡多時,一場不大不小的劫難反而化解了彼此的僵局,又何嘗不是一種意外的收穫?墨瑋緊偎在他寬厚結實的胸懷裡,由他的體熱感受到汩汩傳來的柔情,柔情似水,化為兩道熱淚攀上眼睫,燙熱她的臉頰,偎濕他的襯衫。
「瑋瑋,瑋瑋……」他呢喃撫慰,輕輕吻上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無視於來來去去的旁觀者。
早就對自己發過誓,絕對不再令她落淚,為何依舊違約了?
驀地,身旁響起另一聲啜泣加入墨瑋垂淚的陣容。
溫道安趕緊掏出手帕,替珠淚千行的硯琳姑娘摀住鼻端。
「鼻子痛?」好端端的,她沒理由突然哭起來。
「不是……」她抽抽答答地解釋。「他們好討厭,每次都喜歡在醫院裡演出感人的一幕!」
也就是說,她貧乏得可憐的浪漫細胞終於再度找到機會發作了。
他歎出悠悠長長、連綿不絕的喟息,回頭與江峰交換一個「看吧!女人」的眼神,溫柔攬她入懷,同時提醒自己,以後一定要記得多準備一條備用手帕。
返家後,已入夜。皓月嬋娟,氣溫稍微清寒。
硯琳被溫道安接回他的住所,江峰則伴著他們回到住處。
「你確定她沒事?」思及杜氏姊妹今晚的驚魂記,江峰仍然不免駭出一身冷汗。他瞭解大龍那種人可能做出哪些不堪的事情來。
「我想是吧!」雲開遲疑的眼光轉往浴室。她一進家門立刻直奔浴室,似乎想洗掉身上看不見的污穢。待峰哥回去之後,非好好抱抱她、安慰她不可。
江峰明白他的心思,非常識相地找借口告退。
「時間不早了,我不打擾你們。」他交給雲開一個檔案夾。「上回你要我調查的資料,今天早上剛送到我手中,正好交給你。」
「謝謝。」雲開接過來。「其實這段期間我自己也查到一些溫道安的背景資料。」
江峰回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眼光。
「裡面還有他的財務往來的詳細情形,你一定會很感興趣。」另外有一件事,他不曉得該不該在此刻提出來……算了,自己也尚未掌握直接的證據。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吧!「瑋瑋的事我會幫她討回公道,那兩個傢伙找錯人了。」
「不。」雲開搖頭婉拒。「這筆帳我會親自討回來。」沒有人能傷害他的瑋瑋後,只吃幾個月牢飯便一筆勾銷。
「不,你是局外人,別扯進來。一旦-進這幫人的渾水,只有越攪越濁。」江峰及時阻止他的抗議。「就當我最後一次幫她們姊妹倆吧!以後有你在,我也不太有機會插手了。」
雲開頓了一下,明白峰哥打算藉著這個機會徹底了斷對瑋瑋的情愫。這樣也好。
他輕輕頷了頷首,目送客人走出公寓。
「峰哥走了?」前門才剛掩上,浴室門同時打開。墨瑋頂著一頭濕髮和紅潤雙頰的
模樣荏弱而誘人,明淨的眼中仍殘留著飽受驚嚇的餘韻。
「你還好吧?」其實他最想痛揍的人是自己!明知她的公司地點很偏僻,還沒來由地任她落單,才會惹出今晚的事端來。
久違不見的溫柔再度施展出來,仍帶著令她熱淚盈眶的力量,而且她說流就流,眼眶一紅,嘴唇一扁,兩道珠淚馬上撲簌簌落下來。
「你不是還在生我和謝見之的氣?」
雲開愣了一下。他在生氣?這就是自己近日來給她的感受嗎?
「不是的。」他連忙澄清。「我只是希望多給你一點時間分析自己的感情、確定謝見之在你心中的地位,所以才暫時緩和一下我們之間的熱度而已,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更別說和你冷戰了。」
「是嗎?」她有些懷疑。
他居然以為她心中仍存有旁人的影子,若真如此,早在他回來之前她就變心了,哪還等得到現在?他空有滿腹智謀面對工作上的挑戰,為何一旦涉及和她有關的事情時,依舊和八年前一樣木頭木腦的?從前還覺得他改變了許多,今天終於發現,在她面前,他永遠是當年那個笨手笨腳的大男生。
害她白白傷心了好一陣子!
「你真的很笨耶!」她忍不住說出心頭的結論。
「什麼!」他跳起來,一臉受到嚴重創傷和侮辱的樣子。「我怎麼可能笨?我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允文允武、能煮飯、會洗衣,你相不相信我還能彈吉他唱情歌?」
「是嗎?」她忍住笑,一徑以狐疑的眼神盯住他。
「你不相信我?」他跳著腳怪叫。「好,你等著,我去把看家本領拿出來。」
他跑進房裡,七搜八尋了一會兒,再度出來時手中抱著一把古典吉他,看起來保養得相當好。
「你聽。」他拉她倚偎著自己肩膀,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準備工作完畢,他緊緊鎖住她的瞳眸,柔聲唱出布萊恩?亞當斯的早期作品──「天堂」。
OhthinkingaboutallouryoungeryearsTherewasonlyyouandmeWewereyoungandwildandfreeNownothingcantakeyouawayfrommeWe'vebeendownthatroadbeforeButthat'sovernowYoukeepmecomingbackfrommoreBabyyou'reallthatIwantWhenyou'relyinghereinmyarmsIamfindingithardtobelieveWeareinheavenAndloveisallthatIneedAndIfounditthereinyourheartItisn'ttoohardtoseewe'reinheaven
回思年少輕狂時,唯有你我彼此相伴,我倆年稚熱情而奔放。
而今,誰也無法將你奪走,儘管我倆曾步上分離之途,然而分離已杳,你令我回來索求更多的愛。
寶貝,你是我心所渴求,當你躺臥在我臂彎,實在不難理解,我倆恍如置身天堂。
愛情是我唯一的企求,而它正蘊藏在你的胸懷,一切顯而易見,我倆恍如置身天堂。
是的,這是一場天上人間的約契,融合了時間、空間和心靈的阻隔橫逆,造就了兩人不悔的抉擇。
重逢的那一瞬間,兩人已然置身天堂。
他放下吉他,溫柔擁攬著她,冥冥中感受到,自己彷彿擁有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