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霈,你跟鈴當究竟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長長的沉默。
「曼曼?」
「對。她一個人跑來找我,劈頭就說你們兩個分手了。」
「-希望我怎麼說呢?」電話那端的聲音很無奈。
「你們真的分手了?」話音訝異地提高。
「凌-自己的說法是什麼?」
「就說你們分啦!去年明明要死要活地鬧著想在一起,我們讓她去日本冷靜一下,年初回來聽說你們倆復合了,大夥兒也接受,怎麼才沒過多久又鬧分手呢?」
電話那頭沉默更久,最後,郎霈輕歎一聲,「請-幫我轉告凌-,如果這是她的說法,我尊重她的意思。」
「什麼?」
「曼曼,凌-是-的女兒,-比我更瞭解她。雖然她外表看起來樂天開朗,其實心思比任何人都細;一旦她下了決心的事,我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找我談,實在是找錯人了。不多談了,我還有幾個會要開,再見。」
「郎霈--」
電話收線。
凌曼宇瞪著話筒。
所以這表示他們兩個人真的分了?
「他們真的分開了。」
凌曼宇負著手,來來回回地踱步。
「我不敢相信。他們竟然真的分開了!」
她黛眉緊蹙,第十次從床邊踱向窗前,再從窗前走回床邊。
床上的男人將小說往平坦的小腹一放,神線跟著她繞。
「鈴當頂多就是和男友分手而已,這有什麼好煩躁的呢?」佐羅反倒認為,像她這樣伶俐嬌美的女孩不多談幾段感情,才叫枉度青春。
「因為……」凌曼宇頓了一頓,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這其中的許多過往。
此時若有人把她、郎霈、鈴當、安可仰……諸般過往寫成小說就好了,她就可以隨手抽兩本丟給他,配上一句:「讀吧,讀完你就瞭解了。」那該有多簡單明瞭。
末了,她只是歎口氣,「算了,你不會瞭解的。」
「-何不試著讓我瞭解?」小說直接丟向床頭桌,佐羅調整一下腰後的枕頭坐起來。
凌曼宇踱步的回程中瞄他一眼。
「這只是我家族中的一點私事,你不會感興趣的,而且故事太長了,我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佐羅正正望著她。
「這就是-的打算嗎?」
「嗯?」凌曼宇停頓片刻。
「任何話題只要稍微觸及與-切身相關的部分,-就以一句『你不會懂的』把我擋在心門外?」
「因為一切都太複雜了,我已經累到不想再從頭說起。」
「-會累,是因為-永遠在煩惱別人的事!」
為什麼這個女人可以把身外務處理得井井有條,一碰到跟她自己有關的事就全亂了?
而所謂跟她有關的事,還包括他!所以她可以關心女兒,關心工作夥伴,但從未認真想過關於他們兩個人的事。
難道他一定要變成另一個「別人」,她才會認真對待他的存在,而不只是一段夏日戀曲而已?
「這怎麼能叫做『別人的事』呢?她是我的寶貝鈴當,我從小親自帶大的女孩,她的感情生活我能不關心嗎?」凌曼宇停下腳步。
好,她要談別人,佐羅就陪她談別人。
「鈴當今年幾歲了?」
「二十……一。」她不太情願地加上最後一個數字。
「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不,應該叫女人了。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女人已經有足夠的自主性去決定自己的人生,-能幫她擔心多久?」
「你當然可以說得如此輕鬆,她又不是你的家人!」
「我並不是不關心-的家人,不過關心是有限度的。」
「你當然可以這麼說,這是旁觀者的風涼!」凌曼宇直率地指出,「你沒有兄弟姊妹,沒有兒子女兒,沒有親情家人的牽絆,但是我有!你可以用一個局外人的眼光,輕鬆寫意地說我過度關心了,因為你不必去體會我必須體會的憂慮。」
「-知道嗎?我認為-根本不是真心想讓自己解脫。」佐羅把被子翻開坐起來,決定自己受夠了她的盲點。「-根本很享受把自己逼到角落,當一個悲壯的烈士。」
「你、說、什、麼?」凌曼宇-起鳳眸。
「出外景的事不順利怎麼辦?要靠。底片不見了怎麼辦?-去張羅。燈光壞了該誰負責?凌曼宇會去找人來修-似乎忘記了-所需要負責的只是那群小女生而已,但--不,偉大的凌小姐就是要親自處理所有問題,所以別人也樂得把責任全部推給-,把-當奴隸使喚!」
「你是在批評我的責任感太重?」她倒抽一口氣。
「接著-漂亮的堂妹表妹或不知什麼妹的女孩出現了。她跟男朋友分手怎麼辦?噢,當然偉大的曼曼小姐要出來傷腦筋了。」
「慢著……」什麼堂妹表妹的?
「-身邊所有人的事,都是-的事,反觀-自己遇到問題該怎麼辦?-的護照不見了,所有同伴丟下-一個人自己回家去,-非常的酷,-也就讓他們走!」
「因為工作進度已經延遲……」
「護照不見了?沒問題,-親自進城裡處理。找不到駐外辦事處?沒問題,打電話回台灣問。朋友沒有回電?無所謂,-放心乾脆地留下來度假和休息。」
「對了,我正要問你護照和駐外辦事處的事……」
「天下有哪個人出門在外遇到這種狀況不感到害怕?但是-不會-可以對自己切身問題毫不在意、毫不煩惱,卻偏偏要把身旁每個人的煩惱攬過來當成自己的煩惱,然後口口聲聲說-很痛苦、-很忙亂,-身不由己。」長篇大論終於停下來,佐羅直截了當、乾脆清晰地丟下一句結論:「我認為-根本就在享受這種自我折磨的過程。」
凌曼宇只覺得自己眼中看出去是一片紅霧。
他好大的膽子……他怎麼敢……強大的憤怒在她體內爆發。
「你……你……你以為你是誰?你才認識我半個月多而已,你根本不瞭解我!」
「哦?那-何不讓我瞭解?」他好整以暇地盤起雙臂,靠回枕頭上。
凌曼宇用力揮手,但是她卻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
「我努力工作是因為我有責任感……」
「整個工作小組裡只有-一個人有責任感?」他插口。
「不,當然別人也有,只是我更關心一點!奇怪,我為什麼要為自己很有責任感道歉?」
「設備壞掉、道具遺失也是-的責任?這似乎是那個工作小組的問題,據我所知,-的身份叫『經紀人』---主管那群模特兒的事。」
「鈴當那裡是因為我關心她,她是我的……」
「她是一個成年人。」他冷靜指出。
「對,但是……」
「但是-就是覺得-對每個人都有義務?」
「你讓我把話說完好不好?」她爆發出來。
佐羅頷了頷首,禮貌地做一個「請」的手勢。
凌曼宇的手繼續揮了一陣,卻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她只知道他說的是不對的!她才不享受呢!她真的很辛苦!她只是希望每件事都很順利,每個人都幸福快樂……
「我不想跟你說了。總之,你不會懂的。」她放棄地垂下手,繼續回去踱步。
「對,然後-就可以很放心地告訴自己,我只是一段臨時發生的露水姻緣,-隨時轉身而去就能把我丟在身後。」佐羅冷笑一聲,跳下床,拿起一顆枕頭。
「容我提醒你,我們兩個人認識只有半個月而已,我們確實是一段露水姻緣。」凌曼宇瞪著他。
「我對-的認識夠多了。」
「好,你說說看你瞭解了些什麼?」她不服地-著腰。
「我知道-其實很懶,根本不想學那些時髦女士塗塗抹抹保養品,但是為了工作門面,所以勉強自己愛漂亮;我知道-喜歡綠草勝過鮮花,喜歡樹林而不是海洋;-有挑食的毛病,不過為了以身作則,會強迫自己吃紅蘿蔔;-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高興的時候笑,生氣的時候凶人,但是傷心的時候反而會躲起來一個人舔傷;-對自己其實很沒有自信,但是-懂得用堅強的面具武裝起來;-天生不喜歡將就環境,卻又不喜歡戰鬥,所以若有任何東西讓-不意,-通常選擇轉身就走;最最最重要的是,-永遠只讓-關心的人看見-最好的一面,卻沒有想到其他人或許也想分擔-的寂寞---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我……當然……不……」
「倒是-,-對我又記住了什麼?」他反問。
「你……我……就是……」她擠盡了腦汁想,卻發現自己完全說不出來,罪惡感讓她惱羞成怒,「好吧,我瞭解的確實不多!不過這就是我的重點,我們根本不瞭解彼此,你究竟期待我做什麼?」
「如果我告訴-,我希望的不只是一段短暫的關係呢?如果我告訴-,我希望-留下來,給我們兩人一個機會,-會怎麼做?」他拎著枕頭,大踏步逼到她身前。
凌曼宇氣息一窒,「你在開玩笑吧?我們認識的前半段時間我都在忙工作,後半段時間我們都耗在床上,我們甚至沒有機會談到除了羊和風景以外的話題,你怎能期待我放下一切,跟著你留在塞裡亞那?」
佐羅將她逼到角落,壓下頭,鼻息噴在她的臉上,一字一字的說:「所以-也只是玩玩而已?」
「你幹嘛說得那麼難聽……」
他今天是吃錯藥了,突然發作起來?
「我不是一個對性沒有經驗的男人,憑我們兩個人睡了一個多星期,我甚至敢說,我的經驗還比-多,-生澀得跟個處女沒兩樣-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什麼?」她倔強問道。
「這代表-起碼兩百年沒有跟男人做愛過!見鬼!或許從-女兒出生-就沒跟男人做愛過了!這代表-不是一個隨便的女人,代表-跟我在一起很快樂,代表-心裡--」他戳戳她的心口,「對我確實有特殊的感覺,所以-才會跟我上床;但是一如-處理所有跟自己切身相關的問題一樣,-選擇用馬虎隨便的態度來面對它,以為替它掛上一個『露水姻緣』的名牌,自己就很安全了,再抓個別人的問題來搪塞這個心靈空檔。」
凌曼宇驀地覺得一陣委屈。
「你今晚到底有什麼問題?幹嘛突然這麼凶……我連為凌-擔心都要被你罵……」
「當-有一天省悟,發現自己從來都在幫別人過他們的人生,而自己卻一無所有時,-知道-會看見什麼嗎?」
「偉大的佐羅-夏克勞德先生當然有答案了。」她諷刺道。
「不!事實上,我也不知道到時候-會看見什麼,因為--」他綻出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走到房門口。「到了那個時候,我不會依然守在這裡等著。」
「哈-,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
佐羅奮力扛起一捆乾草轉身,一雙亮晶晶的汪眸就等在身後。
他走進穀倉裡,將乾草甩進角落的乾草堆,整理一下四周散落的草屑。
「-是怎麼來的?」
「查德把車鑰匙給我,讓我開車來的。」鈴當背著雙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我本來以為牧場就在夏氏大宅附近,沒想到竟然在另一個不同的島上,幸好兩個島之間築了橋,否則我真不會開船呢!」
「查德讓-過來做什麼?」他走到對面角落的工具棚,取出一柄鏟子。
「送午飯。」
他一轉身,一隻香噴噴的餐盒遞到他鼻端前。
「你早上出門的時候忘了。」鈴當狡黠地笑,「查德說你長到這麼大,只忘過一次便當,那次是因為你和同班的小學女生吵架,心情很差。」
「查德從來不假旁人的手送便當過來。」他面無表情地接過餐盒往旁邊一擺。
「他自己要找我開槓,槓輸了只好讓我送。」她說得輕鬆寫意,佐羅卻想像得出過程的精采。
思及老管家一而再、再而三輸給這丫頭,其臉色之慘痛,神情之懊惱,即使現在是心情最惡劣的時候,佐羅仍然心不甘情不願地笑出來。
「還會笑?那表示心情不太差-!」看他剷起一叉還未整理的草料,鈴當迎上前去,自告奮勇要幫忙。
佐羅連鏟帶草往她手上一推,她一接過來,搖搖晃晃地往地上貼倒,
「給我乖乖的到旁邊去,礙手礙腳的!」他又好氣又好笑。
「快點跟我說嘛,你們兩個為什麼吵架?」鈴當索性坐在旁邊的乾草堆上,手肘頂著膝蓋,兩手撐住下巴,一副溫順聽話的模樣。
「-怎麼不去問她呢?」他再剷起一叉乾草往草料槽裡一甩,力氣大到有些不必要。
「我問了,她叫我不要管閒事。」鈴當鬱悶地撿起一根乾草玩。「你告訴我嘛,我保證不會再告訴別人了。」
「簡而言之,就是她想對我始亂終棄。」他冷哼一聲。
片刻的沉默,毫不容情的嬌笑聲果然爆出來。
「什麼?」
「-們女人老是埋怨男人不肯給承諾、不想為未來負責、沒有責任感、只想遊戲人間。告訴-,今兒我總算遇到這種人了,她就是-親愛的『曼姊』。」他沒好氣地瞥她一眼。
「我的媽啊!笑死我了,哈哈哈哈--」鈴當笑得前俯後仰,拚命擦眼淚。「謝……謝謝你告訴我,我還不曉得……她的本性原來是這樣……哈哈哈--」
佐羅惱怒地回頭繼續鏟乾草。
「你、你聽我說……」她努力想收住笑。「咱們曼姊吃軟不吃硬,你和她硬碰硬是沒用的,而且你認識她才多久?哪個腦筋正常的女人會拋下一切,跟一個在旅行途中認識的男人雙宿雙飛?」
佐羅停下手中的動作,唇動了一下。半晌,終究沒說出口,悶葫蘆似的回頭繼續工作。
「哎呀,你想說什麼就說,大男人還婆婆媽媽的。」鈴當嗔道。
「我知道她。」
「知道她什麼?」她好奇道。
「……知道她是屬於我的。」
「為什麼?」
他回頭給她深奧難測的一眼。
「就是知道。」
「你覺得你的一句『就是知道』說服得了她嗎?」鈴當好笑道。「如果遇到天性浪漫一點的女人,說不定真的會拋開一切,飛進你這個有錢猛男的懷抱,然而換成我那謹慎成性的曼姊,唉唉唉,情況不妙。」
「總之她再抗拒也是沒有用的,一切就是會照我預期的那樣走。」他把草料槽裝滿,揚手招呼一名牧場工人過來,推到曠野上曝曬。
「為什麼你會這麼篤定?」鈴當納悶了。
「她不就出現在我面前了嗎?」
「這叫做巧合吧?她當初也有可能選帛琉、塞班或關島啊!」
「這些事只有夏家的男人才懂,-不會明白的。」他隨手把工具收一收準備離開。
「慢著慢著,你的便當還沒吃呢!」鈴當連忙跳下地,追在他身後。
佐羅回頭看她一眼。「我向來回家吃午飯。」
「耶?那查德幹嘛一副很慘痛地把送便當的重責大任輸給我的樣子?」
「我怎麼知道你們倆在搞什麼鬼?」
凌曼宇背起包包,手中拿著幾張文件,從計程車裡跨出來,戴著墨鏡的娟麗臉蛋木無表情。
「凌小姐,您要進城,怎麼不讓我派司機送您?」正在掃庭院的查德轉過身來。
「不用了,我已經處理完畢,謝謝。」她兩三步踏上前廊,去推大門。
推不動?她用力搖撼幾下!
夏氏大宅的門不動如山。
噢,老天!現在連一扇門都要跟她作對了嗎?凌曼宇使勁地扳門把!
「該死!」
「如果您能容我為您服務……」查德從身後按住門把和她的手。
凌曼宇瞥他一眼,退開來。
老管家低腰將下方的地虎拉起,再輕輕一推,門應聲而啟。
她瞪著敞開的大門片刻,終於抹抹臉。
「……對不起。」聲音有點倦累。
「您進城裡辦事?」查德瞄了眼她手中的白紙。
「是的,原來塞裡亞那境內有台灣辦事處,真神奇。」她揚了揚手中的臨時證明,綻了一個太甜蜜的笑。
「那真是恭喜了,我得去後院掃落葉,不陪了。」老管家消失得不見人影。
真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個六、七十歲老男人的腳程。凌曼宇瞪著他的背影。
「鈴當!」她一進大宅便揚聲喚,「收拾一下行李,我們該回台灣了。」
四處靜悄悄。
「鈴當?」
找遍了客房、書房、廚房和客用浴室,沒人就是沒人。
這丫頭又跑哪兒去了?她蹙著娥眉下樓來,在屋子四周繞了一圈。
還是沒人!
「真是詭異……」難道她又回到當初來夏氏大宅的時期,突然之間每個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再走回前廊,朝著門裡頭喚。
「鈴當!」
最近究竟是怎麼回事?全世界突然選在同一段時間找她麻煩嗎?
「或許她交新男朋友去了。」一道溫和寬厚的男中音從她身後響起。
凌曼宇倏然回身。
郎霈。
那月亮般溫柔的黑眸,頎長俊朗的身材,嘴角清淡的笑意,一襲簡單的長褲與休閒襯衫,噢,天哪,真的是他!
「郎霈!」凌曼宇緊緊投入他懷裡。
「嗯,氣色不錯,看來度這趟假對-很有好處。」郎霈輕笑著,略推開一點距離查看她。
「哪有什麼好錯不錯的。」凌曼宇回首最近發生的一堆莫名其妙的事,甚至是和佐羅吵那種莫名其妙的架。她最近究竟是招誰惹誰了?
吸了吸鼻子,越想越心酸。
幸好郎霈來了,以前每當有不順心的事,只要有郎霈在,她的心情就會好一點。因為只有郎霈會無條件的支持她……
「郎霈,我真的好高興看到你。」她撲進弟弟的懷裡,嚶嚶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