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醫師,」冷愷梅站在半掩的門扉外。「兩篇題報導的版面已經排好了,請你過目一下。」
「哦,請進。」他接過愷梅呈上來的版型。「呃,方璀璨的人物專訪今天交稿了嗎?」
她肯定交不出來的。昨晚的採訪半途無寂而終,總算讓她在工作上出現一次失職的表現。而且,從昨夜分手到現在,他一直找不到時機見見她。可以想見的是,她一定會想盡辦法避不見面。
那隻小鴕鳥,也不知在動些什麼古怪念頭,連他是同性戀這種蹩腳的台詞也採信。
她就和大多數不瞭解同性戀的人相似,嘴巴放得開談得開,真正遇見後卻又下意識將此種人當成特異份子,這點可以從她昨晚嚇得蹦跳的反應看出端倪。說真的,怪不得她,當真怪不得她。現在原本就是個說比做容易的時代,言論開通、思想保守的人比比皆是。
「她今天請假沒來。」愷梅隨口說。
「沒來?」他一怔。「什麼原因?」
愷梅對他不自覺流露的關懷口吻暗暗覺得好笑。賀醫師明顯對璀璨存著若有似無的情愫,兩人偏喜歡玩些我躲你藏的遊戲。再不加把勁,真難說他們會躲迷藏到何年何月。
「她沒說清楚,哭哭啼啼通了電話叫我幫她告假。」
「哭?」低垂的頭顱仍然望著辦公桌上的版面,握筆的手指卻明顯收緊了。
「是啊!」她故意溫不經心地應答。「賀醫師有沒有任何建議?」
他茫然轉頭睇視她,半晌才領會過來,她指的是版面問題。
「呃,不,沒有,你們做得很好,謝謝你特地送過來。」將版型交還給她,視而不見地目送她離開。
璀璨哭了!
她給他的印象不像個喜歡用眼淚解決事情的人,而且天下八成也沒有太多事會令她看重到足以為之流淚的地步。
那麼,她為什麼哭了?
他突然拿起車鑰匙離開辦公室。
呆坐在辦公室裡,猜一百年也猜不出來。他只想知道——不,一定要知道——她為什麼哭了?
行經停車場,腦中突然掠過一個想法,自己這樣沒頭沒腦、行事亂了章法的情形似乎也曾在某人身上看見過。糾著眉頭思考片刻,眼光掠過大樓外側的醫院名稱匾額——
「飛鴻綜合醫院」,下款題上:「飛鴻建設集團關係企業,董事長:賀鴻宇」。
對了,當年大哥和小凝找到他們的另一半時,正同他現在一樣,割不下、捨不開,念茲在茲,心中旋著揮之不去的倩影。
賀鴻宇和秦紫螢,賀寰宇和狄諳霓。難道,賀懷宇和方璀璨?
噢不!他趕緊揮開這個念頭。都是小妖女秦紫螢的錯,害他成為妄想症的標準患者,再這樣下去,他難保不會喪失神志真向方璀璨求婚。
轉載自風動鍵入不詳
「虎克不見了!」璀璨哇哇哭成淚人兒,撲進他懷裡。懷宇手忙腳亂趕緊摟住她,反手關上鐵門,對這突如其來的「艷福」受寵若驚。
他才剛進門,第一眼看見的景像是她紅著一雙眼睛委屈萬分地瞅著他,第二眼就是此刻身抱佳人的良辰美景。
「不要哭,慢慢說,誰不見了?」擁著她走進客廳,隨意向替他開門的婦人點頭招呼,也來不及自我介紹,急著先撫正自唏哩嘩啦痛哭的璀璨。
看見她流淚,帶給他一股怪異莫名的影響,彷彿他的心也切了一道口子,隨著她的每顆淚珠而流失一滴鮮血。以前也見過其他女人哭,包括他的前任未婚妻彭珊如,她們的淚水卻未曾引發他相同的震撼。
璀璨接過他的手帕擦眼淚,抽抽嗒嗒地哭訴。
「虎克昨晚跑出去玩,玩到今天早上還沒回來。我擔心會出事,拖著媽媽到處找都找不到。」淚漣漣的小臉蛋從他懷中抬起來。「虎克從來沒有出去這麼久過,一定是出事了,說不定被車給……撞死了。」
原來為了那瘟貓!她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為了一隻貓就可以哭成這樣。
「貓嘛!一向高興玩去的,玩累了自己就會回來。」即使它不回來他也不會思念它,不過這念頭當然只能放在心裡。
「可是,虎克是家貓,不是野貓,它不會替自己找食物,如果餓肚子怎麼辦?而且其他野貓可能會聯合起來欺負它。」
正好,讓它也受一點教訓才不會太頑劣。
「不會的,虎克長得好可愛,連貓同志看了都會喜歡。」巧言令色鮮矣仁!
「我還是很不放心!」她軟言軟語地央求他。「你再陪我出去找一找,好不好?」
「找那隻貓?」她倒不如拿把刀殺了他。懷宇苦著臉,千百萬個拒絕塞在喉嚨裡,一旦迎上她的哀哀懇求的眼神,立刻化成熔岩一路燒灼回胃裡。「噢,好吧——」拖得長長的語尾顯示出他的百般不願。
笨貓、蠢貓、瘟貓、衰貓……
無可奈何地跟隨她走出大門,再度踏上另一段搜尋之旅。
「你走那一邊,我走這一邊,我們到巷尾的地方會合。」
小巷在他們眼前岔開成兩條,璀璨指著右側的柏油小路囑咐他,自個兒往左首走下去。他繼續在心頭嘟嘟嚷嚷那只拙貓,仍然搞不清楚自己怎會流落到在大街小巷尋找失貓的處境。
「哎——」
好熟悉的聲音,貓不貓狗不狗的,抬眼一看,嘿!真的是那只滑稽的貓。虎克端坐別人家的圍牆上,戴著眼罩直溜溜衝著他瞧。
「下來!」他命令。「全家人找你找得快鬧翻天了。」
「呀!」它側頭打量他一會兒,緩緩抬高屁股,懷宇眼前一花,發現它已經從牆頭跳到他肩膀上,坐得四平八穩。
幸好它的身體不太重,他不屑地撇撇嘴,警告它:「是你自己想坐這兒的,待會兒掉下來可別怨我,不要以為有璀璨撐腰我就奈何你不得。你這只愛吃蝴蝶蘭的笨貓!」
虎克顧盼生姿,似乎相當滿意它的地理位置。
璀璨站在尾端的地方等他,他打老遠即聽見懷宇嘀嘀咕咕的低沉喉音,人未到聲先到,於是探頭望一望。
「……沒事鬧失蹤有什麼意義嗎?你知不知道我是個忙碌的內科醫師,除了找你之外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哦——」虎克壓低了頭,也不知道它是當真在懺悔,抑或認為從這個高度睥睨地上很有意思。
「虎克!」她好驚喜。「虎克,你回來了,姐姐好想你。」衝過去將它抱進懷裡,又親又吻。「虎克,虎克,壞貓貓,下次不准你再到處亂跑了。」
虎克被她親瞇了眼睛,一臉好舒服的樣子。懷宇忍不住有些吃味兒,提醒她:「是我找到它的。」也該給他一點「類似」的獎賞意思吧!
「謝謝你。」她用力拍一拍他的背脊,率先走出去。
就這樣?這個差別待遇也未免差得太明顯了。懷宇為之氣結,嘟嘟嚷嚷地走在她們後面。接著感覺到一雙黃澄澄的眼睛投視在他臉上。
不是他幻想力豐富,他發誓——那只瘟貓眉眼彎彎,真的在嘲笑他!
繡芙蓉2003年8月7日更新
如果不是賀懷宇,虎克根本找不回來。
璀璨心頭翻騰著一波又一波的罪惡感,覺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熱心對她抻出援手,就在她最傷心的時刻,而自己卻處處防著他,斜眼偷瞄他,只因為他身上別著一個標箋:同性戀者。
現在想想,同性戀也疫什麼嘛!跟平常人一樣會說會叫、會哭會笑,只是性向和別人相反而已。天下相反的事情比皆是——蘇格蘭的男人穿裙子、公海馬負責帶小孩、台灣的黑道分子可以選上立法委員……沒理由大家的眼光獨獨對同性戀者不以為然。既然他們不曾勉強其他人違反自己意志,愛上同性,大家又有何資格強求他們枉顧自己性向,愛上異性!
所以,她下定決心,從現在開始,她方璀璨會以一切平常的心態來看待賀懷宇。如果可能,她會幫助他脫離同性戀的枷鎖,如果不可能,她也會永遠支持他。嗯,就這麼辦!她用力對自己點頭。
「你確定是這一家?」懷宇很疑惑。他記得她家大門明明是紅色的。
「嗄?」她回頭看他。
可見她根本沒把他的問題聽進去。
「能不能麻煩你行行好,把你家的位置告訴我?我剛才被你拖得團團轉,根本認不出你家是哪一間。」
「啊——是這間!」她連忙拉他的手走回自個兒家門前,按了按電鈴。
前來開門的是鍾映珍,一眼瞥見熟悉的獨眼龍面孔,尖叫出來:「虎克!」一把搶過去又親又吻,重複一次女兒適才的瘋狂舉動。
看來上她們家拜訪的客人必須懂得自動自發,若想等主人招呼,可能等下一輩也等不到,他逕自簇擁兩個婦人和一隻貓走進客廳,找個位子坐下來歇歇腿。
「這位先生貴姓?」鍾映珍總算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姓賀,是璀璨的上司。」他接過璀璨替他端來的柳丁汁。
「上司?」鍾映珍眼睛一亮,熱情親切地向他投以關愛的笑容。「賀先生真能幹,又聰明又年輕,你覺得我們家璀璨如何?」單刀直入,毫不拖泥帶水。
「媽!」她的臉頰浮上一層燒燙的紅彩。問得太明顯了,活像她已經七老八十嫁不出去似的,乾脆在她身上掛個招牌「跳樓大拍賣」算了。
「我是問他你的工作表現,你緊張什麼?」賞給女兒一記白眼。
「她的表現非常不錯。」他往椅背一靠,無意識地晃著玻璃杯中的柳丁汁,在心裡快速盤算一件事情。
一直被她瞧得好扁,或許,到了他該主動出擊的時刻了!
他微微一笑。「事實上,如果有可能,我蠻想追她的,只是怕嚇跑她,所以不得不繞個圈兒和她玩捉迷藏。」
璀璨聳起肩峰,一臉錯愕地凝視他唱獨角戲。
「怎麼個繞法?」鍾映珍興致勃勃,看來女兒出嫁有望。
「璀璨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錯誤消息,竟然以為我是同性戀。」他朝鍾映珍綻出一朵淺笑,顯得萬分無奈。「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她不太喜歡異性接近她,我目前的身份令她不會對我設防。」
他究竟在玩什麼把戲?璀璨一頭霧水,打量眼前兩人的一搭一唱,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成隱形人了。
懷宇暗暗偷笑。有時候他家那個小大嫂也不是不無可取的。比如說,她這招「告訴『敵人』你的計謀,再笑咪咪看著他們自投羅網」,此時此刻就相當好用。
「可是你現在不就把真相告訴她了?」鍾映珍瞥一眼女兒傻愣愣的表情。
「問題是,她不會相信的。」他充滿信心和把握。「我會繼續和她周旋,讓她不得不同情我、幫助我,最後忍不住愛上我,直到那一刻她才會領悟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戀者。」
她明白了!原來他的目的就是想替自己的「與眾不同」掩飾。大聲告訴其他人你的弱點在哪裡,他們自然會懷疑這並不真的是你的弱點,畢竟鮮少有人會自暴其短。不愧是賀家老二,一舉一動果然充滿智慧,連她母親也不得不上當受騙。
「果然厲害。」她喃喃評論著。
「謝謝!」懷宇向她鞠個躬感激她的賞識。「璀璨,你真不認為他在設計你嗎?」鍾映珍突然不太確定兩個小輩究竟在玩弄什麼玄虛。
「媽,不用擔心,我瞭解。」她認為自己的表現相當合宜,既沒有揭穿他,又不至於令母親失望。畢竟母親太急著替她找對象,暫時提供老人家一個幻覺也不錯,起碼耳根子可以清靜好幾天。
於是,三個各懷鬼胎的人一齊笑了,笑得有些詭異、有些神經兮兮的,至於他們在笑什麼,恐怕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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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眾矚目的院刊創號終於出版了!八月五日一份新鮮出爐的「飛鴻院訊」仍然帶印刷油墨的餘溫,送抵編輯室。過去三年,院刊的編輯發行一向由公關部負責,如今正式成立了編輯部,並且完成首份質與量皆相當令人滿意的作品,編輯部人不免感到情緒高昂,對上級也算有了交代。
璀璨拎著院刊走往懷宇的辦公室,暗暗感謝他為自己掩護。說來慚愧,這篇人物專訪其實是由他自問自答自寫,再把完稿偷偷流給她,否則她失陪不說,版面肯定開天窗。
「賀……」走到他辦公室門外,正要開口叫門,隱約聽見裡面傳來竊竊私語,而且是年輕女人的聲音,雖然聽人壁腳不太道德,然而她可阻止不了聲音逕行飄進耳朵裡。當下理直氣壯地站在他門外「等待」——而且站得很近。
「卓小姐,我非常感激你的好意。」懷宇的嗓音堅定有力,拒絕的暗味非常明顯。
「為什麼叫我卓小姐?你以前都叫我小卓的。」嬌柔婉轉的女音傾訴著無盡的哀怨。
璀璨認得這個聲音,她是「飛鴻」的護理之花卓芊芊,人如其名,長相既飄逸又美麗,可惜眼光不正,總令人感覺帶點邪氣。
「我認為在工作場合最好以公事為重,彼此劃分出清楚的界線比較妥當。倘若我以前稱呼你的方式帶來任何不當的聯想,我在此道歉。」他顯然不為美色所動。
嗯!很好!大丈夫當如是乎。雖然他只是「半個」大丈夫。
「是不是……因為她,你才對我這麼冷淡?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之後,你對誰都愛理不理的。」夾雜著幾句抽泣聲加強效果。
璀璨實在很想闖進去替他辯護。賀懷宇不接受護理之花的原因她或許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絕對與「女人」無關。
「這是我的私事,沒有必要和你討論,卓小姐,如果你沒有其他要事,很抱歉,我得回頭工作了。」
輕柔痛苦的抽噎聲更加明顯,卓芊芊簡直把「棄婦」的角色扮演得活靈活現。
「你——好狠心,竟連多看我一眼,多陪我說句話也不肯。那個女人哪一點比我強?我長得比她美,做事比她細心,也比她更會打扮……」
「卓小姐,我的辦公室並非選美會場,請你不要在我面前做這些無聊的比較。」剛硬的嗓音中已經出現濃厚嗆人的火藥味。
再不進去只怕會鬧出人命。她大聲清清喉嚨,用力敲了敲門。「賀醫師,我是方璀璨,送刊物來給您過目。」
跨進辦公室內,首先迎上的是賀懷宇無限感激又如釋重負的眼神,而卓芊芊則側身以懷宇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給她一記冰冷刺骨的寒光。
「既然如此,我先離開了,賀醫師,您忙您的。」卓美人回過身去又是一副哀怨婉轉的狐眼波,璀璨站在她身後對她扮個噁心瀝血的鬼臉。
懷宇連忙咳嗽幾下,掩飾差點迸出來的笑聲。「卓小姐,出去時麻煩替我把門帶上。」
卓芊芊悻悻然走出去,璀璨聽著她臨走前又怨又憤的甩門聲,咋咋舌嘲弄他:「艷福不淺哪!賀醫師,可惜你無福消受。」
懷宇瞇起一雙精銳霸氣的虎目瞪視她。
方璀璨真是越來越不怕他了!
自從兩人挑明了他是「同性戀」的事實之後,她待他如同可以勾肩搭背的哥倆好,有一回甚至脫口而出稱呼了為「好姐妹」,這個封號是如何得來的他也不想探究了,反正鐵定沒好事。
「過來。」
越看她的腰帶越不順眼,把她轉半個圈過來看看,哈!果然,麻質的褲帶在腰際七轉八折扭成好幾圈,尾端被她打個結垂在小腹上。怎麼她總是學不會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的!
「看看你,衣服也不穿好。」
「隨便啦!喂,賀醫師,透露一下好不好!剛才卓芊芊提到的『那個女人』是誰?」無風不起浪,好奇心人皆有之。
等了半天也沒見他回答,「你『醫師、醫師』的,叫不煩哪!我是不是醫師用得著你來提醒我嗎?」他惱怒的語調伴隨著暖熱的氣息在她耳鬢邊吹拂。
「可是,明明是你要我——」她忿忿轉過身想和他對質,卻發現自己淪陷在兩隻鋼鐵胳臂圈成的小小世界中。她仍然未曾察覺到情勢緊張,繼續喳呼。「是你要我稱呼你『賀醫師』的,現在卻又出爾反爾,你這個人真是無聊,難怪——喂,我在說話,你發什麼呆?」懷宇動也不動,直勾勾的眼引起她些許不自在的感覺。「放開啦!這樣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他突然升起一股調皮的笑意,難得逮著機會可以作弄她。
「你真的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
她飛紅了臉頰。「說不說由你,可沒必要靠得如此近吧!」
他不理會她軟弱的抗議,緩緩拉開一道邪氣十足的微笑,充滿蠱惑的男性魅力,令她心搖神馳之際也不禁納悶,這樣的人怎可能是同性戀者?
「那我就告訴你實情吧!」他湊在她耳邊輕咬耳朵。「那個人——就是你!」
「又是我!」她極端不滿。「你每次都拿我當擋箭牌,在我媽面前已經玩過一次,在卓芊芊面前再玩一次。你知不知道全醫院的護士在她宣揚之下,會聯合起來釘木娃娃詛咒我?」說到後來口齒驀然結巴起來。「其實……你何必刻意遮遮掩掩?詳知內情的人只有少數幾個,而……我又不會四處亂說——」
「亂說什麼?」
「說……說……你是同性戀的事。」儘管兩人彼此心照不宣叫她明說出來仍然感到渾身不自在。被他利眼一瞪,她訥訥回問:「難道……你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若是那才有鬼。然而,紫螢的忠告馬上閃進他的耳中——千萬不可揭穿真相,否則她會避你唯恐不及。目前,他的生活樂趣完全維繫在利用她的誤會上頭,如果被她發現真相,那豈不是玩完了!
「好吧!我是。」
好個秦紫螢,果然厲害!她八成是全台灣唯一有能力逼他承認自己是同性戀者的小妖女。
璀璨心頭洋溢著說不出的滋味。這樣英挺瀟灑的偉岸男子,難道真要在社會天平的另一端寂寥走完這一生?不知怎地,以往對異性避如蛇蠍的心態,在他身上卻完全相反過來。她發於真心、誠切地為他祈盼著——但願他能轉變為「尋常男子」;畢竟,這個世界對弱勢團體的岐視太殘酷了。像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怎能忍受自己成為眾人暗地裡批評的對象。
「賀醫師,」她低低輕喟,主動緊緊摟住他瘦長結實的體魄,臉頰抵著他的肩膀,對他提出從心底油然而生的保證。「我一定會盡可能幫助你回復正常的,我發誓。」
他該拿她如何是好?
懷宇的心徘徊在好笑和感動的極端情緒之間,低頭凝睇她小鳥依人的姿態。轉念想想,若非因為她的誤會,璀璨可能一輩子都不會來主動抱住他,就當做是「因禍得福」吧!
他快速在心頭盤算幾種可行的方式。攻人不備的確蠻陰險的,然而遇上非常之人,除了用非常手段,他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妙計了。
「璀璨,我想請你幫個忙好不好?」
她抬凝望他靦腆的懇求神態,心頭不禁打了個突。跋扈霸道的賀懷宇何曾出現過這等「柔弱」的低狀態?她的同情心立刻提升到最高點,熱切地覆上他的手。
「你儘是說,沒關係,只要我幫得上忙,一定義不容辭。」
他漾出侷促不安的笑容,試探性地向她再確定一次。「你真的肯幫我?這件事情對你而言可能有點為難哦!」
「無所謂,倘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之內,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說出來。」她這個人典型的耳根子軟,遇上人家好聲好氣地請求她,開口拒絕的機會幾乎等於零。
「好!」他用力點頭,深呼吸一下似乎在替自己壯膽,毅然決然地轉向她。「璀璨,我從未真正吻過任何女子。你可不可以讓我練習一下,品味品味與女性接吻的感覺?」
她張口結舌。
「呃,你……不是已經親過我了嗎?在你家……採訪的那上晚上,記不記得?」她的冷汗大顆大顆從脊樑骨滑下來,手心發涼。
「那也可以稱為吻嗎?」他看起來好失望。「我當時只輕輕碰了你的嘴唇一下,根本來不及感覺到什麼,你就把我推開了。」
「這……我……」她好想喊救命。
心頭開始產生激烈的衝突!怎麼辦?
他確實不太有機會接觸到女性。如果不捨身讓他練習一番,他說不定會對女人越來越不感興趣,到時候如果害他在這條不歸路越走越岔,可能出動八輛「勞斯萊斯」也拉不回來。
可是,教她大無畏地捨身取義……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吻,就算再「捨身取義」一次做做好事吧!更何況她自己也好奇得要命,以往從未有過類似的經驗……
終於招出自己邪惡的念頭了,其實反覆思量如此久,也不過想替自己「淫蕩」的思想掩護。她羞紅一張細白的臉蛋。
「好吧!那——就讓你親一下子好了。不要親太久哦!」她趕緊追加一句。
他極為莊重兼慎重地點了點頭。
哈哈!上當了,如果不利用這種稍嫌不夠光明正大的招數,他可能等上十年也等不到吃她豆腐的機會。
「我要親你嘍!」他非常好心地警告她,緩緩逼近她的臉龐,嘴角再也藏不住詭計得逞的愉悅笑容。「我真的要親你嘍!」
璀璨被他笑得心慌慌,想退縮卻又不敢出爾反爾,整個人窘在沙發上,無助地看著他拉近彼此的距離。俊俏爾雅的臉孔成為她僅見的一切,一個燒灼的吻吞沒了她的唇,激起體內衝擊翻騰的漣漪。
他的舌緩緩自她雙唇間探入,逗弄她的舌尖。這分親密是那麼的自然,甚至令她覺得舒坦自在,原先盤繞在心頭的窒息感,霎時如冬雪初融,頃刻間煙消雲散。
渴切的感情在相濡以沫的切切深吻中來回遊蕩,心與心的距離不再相隔有若紅海,兩個靈魂間接續著同一條線路,在施予和接受的過程中,同時享有久旱逢甘霖的喜悅。
他鬆開兩人緊緊相鎖的嘴唇,卻不願放下纏扣在她背後的手掌,嬌弱的身軀倚偎在他的胸懷,虛軟無力。
「七十五秒。」他逗弄的語氣依然微帶著喘息。「夠短了吧?」
「……」她埋在他的臂膀間含含糊糊說了一句話。
「什麼?我沒聽見!」他試圖抬起她的臉蛋。
璀璨不依,推開他站起來,羞赧的紅顏不敢面對他的方向。
「我說,任務完成,我要走了!」匆匆推開門扉,鼓足了勁想跑出去,右手卻被他有力的掌握箍住。
「等一下,我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她宛如被鉻鐵燙著了手,飛快掙脫他的箝制。「不行,你還想我幫人什麼?接吻是最低尺度,你可別想……想……拿我試驗……試驗那種事!」
假若不是心底依舊殘留著她親密接觸的絲絲甜意,他會忍不住放聲大笑,讓她羞愧得五體投地。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怎麼可能……」他猛然醒悟。唉呀!真是笨!怎麼沒想到?璀璨一語驚醒他這個夢中人。如果這個點子早一點被他想到,他更可以大大方方地一親芳澤——這廂被她揭穿,肯定沒效了。真是可惜!
他搖搖頭,不勝惋惜。
「我是想邀請你當我的女伴,出席下周未『賀氏』在凱悅舉辦的酒會。」
「可是——」她遲疑了。以前從未參加過如此正式的酒會,既沒有適當的衣著撐場面,又怕自己會笨手笨腳,惹人笑話,反而讓他難堪。
「拜託,璀璨。」他已經摸清了她的弱點,放軟聲音勸服她。「你也知道,我沒多少女性朋友,到時候如果單獨進場,一定會啟人疑竇的。」
想想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他賀懷宇居然也會自貶身價到這等地步。這對他的男性自尊顯然是個沉重的打擊,不過對他的生活情趣卻有絕對的幫助。
呵,認了!
「嗯……」他說得很有道理,再度引發她容易蠢動的惻隱之心。「好吧!我答應就是了。」答應得心不甘情不願。
不知如何,總有一種被他騙了的感覺。然而,她不想深究,依然推出她一貫「遇到難題乾脆不理」的鴕鳥心態,因為心靈深處終究明白——
這樣的欺騙,其實也是十分甜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