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愷群的指尖勾著一杯雞尾酒,斜倚著落地窗框,端看家裡的名紳豪仕。
許多大事匯聚於今年的薰暖八月裡發生,包括他通過大學聯考,正式成為T大電機系的新鮮人;包括卓巧麗年滿四十五歲,家中決定舉行盛大的慶生宴。
七年前卓巧麗母女遷入冷家,正牌的冷氏主母逝世終究未滿一年,於情於理都不便大開筵席,風風光光的迎進門,之後這幾年,卓巧麗雖然伴同新夫婿出入公共場合,間接向社交圈宣佈了她的存在,這種感覺終究及不上在自個兒家宅設宴,正式以冷氏女主人的身份款待貴客來得有實感。
為了填補妻子匱空的安全感,他老爸冷之謙,那個火山孝子,決定為她策畫一場備受矚目的四十五歲壽宴。可能是擔心他會反彈吧!老頭特地叮囑宴膳單位設計幾道「登科食譜」,連兒子的金榜題名一起慶祝。
慶祝便慶祝吧!老傢伙忒也把他瞧得太小了。卓巧麗急切地想站穩冷氏女主人的地位,他並非毫無所覺。那女人以為汲汲追求一個虛名,即代表後半生的衣食無憂,何妨隨她去浪漫幻想,他懶得扮黑臉,揭穿人家的甜蜜美夢。
思及數日前父親大人向他提起宴會的事,那種過度謹慎的語氣讓人忍不住發噱。看來這幾年他真的嚇到那兩個傢伙了。
無所謂,他有耐心,願意等待適當的時刻來臨。該是他的,他一樣也不會放棄;不該是他的,他會不擇手段地弄到手。寧可負盡天下人,絕不讓天下人負他——這是他的人生哲學。而任何負了他的人,今生今世絕不錯放!
慶生宴安排在主宅及花園舉行,用餐區排設在一樓的宴客廳,賓客可以任意走逛交談,眼裡欣賞冷家著名的蘭花房,口裡品凱悅的頭等外燴,耳裡聆聽絲竹樂團的現場演奏。
「好煩哦!爸爸又叫我過去和宋伯伯打個招呼。」劉若薔從賓客群中退下陣來,倚向他身畔嬌嗔。「等我,我馬上回來。」
「你去忙你的吧!」他慵懶的眼神仍然掃視著賓客群。
和劉若薔維持四年多的男女朋友關係,只是圖個方便,別無其他原因。她的門第背景與他相當,見識過大場面,不需要他花心思教育,而劉氏夫婦也與冷家維持良好的合作關係。在他沒有遇見更好的女伴之前,劉若薔極適合擔任填空檔的人選。
在女性方面,他曉事得早,十三歲就已撇開在室身。食色性也,沒必要憋得自己傷身,所以他向來保持兩個以上的女友人數,以免她們每月定期的「不方便」,間接影響到他的「方便」。
假若有人指著他鼻子,大罵他「物化女人」,他會揚一揚跋扈的俊眉,不予置評。
誰說這叫「物化」,應該代稱為經濟學所倡言的「供需平衡」才對。人類之於另外一個同類,只存在著「需要」,不必談「愛」。人,根本沒有必要去愛另一個人,只要專注的愛自己即可。這個世界太冷漠,如果連自己都不愛自己,又怎能期望旁人來施捨一丁點關護。
一道模糊的物體從他眼角閃過,愷梅飄忽的身影消失於後門出口。
出於無聊,他決定尋尋那個小丫頭開心。找個人調侃總比耗時間觀察滿屋子俗不可耐的人類有趣:這些老傢伙看似主宰了台灣上流社會的脈動,講穿了也不過是一群汲汲營營的爬蟲類,辛勞一生,就為了幾頓華衣美食,然後兩腳一伸,任由細菌將他們腐蝕成一堆白骨。
愷梅盤坐在游泳池畔,傾身有一下沒一下的撩動水紋。泳池與主屋相隔著一片玻璃花房,視野上雖然遙遙相望,但客人的腳步僅止於蘭花房而已,清涼的池畔不免顯得有幾分冷清。她怔怔望著晃蕩的波瀾,不知在深思些什麼,十四歲的少女,已顯露出年輕女子的嬌柔氣息。
「如果我記得沒錯,你應該還沒學會游泳。」冷愷群停步在她身後,三、四步的距離顯得如此遙迢,又如此接近。
輕嘲帶笑的口吻讓愷梅火速回頭。
他好端端的登科宴不吃,出來找她做什麼?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準沒好事。
倔強的紅唇抿了起來。
「嘖嘖嘖。」他搖搖頭。「看看你,性格雖然不討喜,卻長得眉是眉、眼是眼,絕秀的程度不比其他女孩差,偏偏鬧起弩扭來只會抿嘴巴,多殺風景。女孩子家要懂得使小性子,才能逗得男孩子又慌張、又惶恐、又喜愛,心癢難掩,從此對你死心塌地。」
還說她,他自己也是那副邪笑挑眉的跋扈樣,讓人看了就刺眼。她別過嬌臉,繼續悶悶的盯著水波,希望他速速離開,一如以往視她若瘟疫一般,少來煩她。
誰知冷愷群今天的興致特別高昂,非但沒有掉頭就走,反而踩踏著懶洋洋步伐,一式一樣的盤腿坐在她身側。
愷梅飛快偏頭,偵測他的一舉一動。兩人的距離超乎她想像中的貼近,輕輕一探手即可觸到他的身軀。他的體魄又強悍許多,身高簡直超越地心引力的約束,急遽向上爬升。一百五十八公分的她只能仰之彌高,被他睥睨成「小人」。
冷愷群頭一次在如此短近的距離內端詳她。
他忽然發現,原來愷梅小姑娘很有幾分姿色呢!當然,他不該感到意外的,因為卓巧麗那女人正是靠外貌攫住冷老頭的心。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的五官與劉若薔特出而搶眼的外貌完全不同,她的美,美在一種清淡、自然的感覺。若將劉若薔比擬為酒,一入喉即到濃厚刺冽的滋味,那麼小愷梅就像茶,淡雅清香,卻幽幽湯湯的餘韻不絕。假以時日,她的潛在發展性仍然大有可為。
不可諱言,小老婆總是比大老婆更討男人歡心,愛屋及烏之下,小老婆庶出的兒女自然獲得加倍的寵愛,繼而養出不可一世的驕縱個性。然而,愷梅姑娘完全脫出這個刻板印象。她悶鈍內向的個性既不懂得討大人歡心,也不喜歡引人注目,說穿了,就像一個灰色的影子,飄浮在人們的視線之外,浸淫在她私屬的世界裡。
很難得看見十多歲的小孩子有這等智慧,明瞭鋒芒畢露的危險性。為此,他幾乎可以說是欣賞她——只除了她無法擺脫來自那騷貨的血統。
「你的鼻樑長有幾顆雀斑。」玩笑性的食揩彈她鼻子一記。
「噢!」她摀住鼻頭。「不要隨便碰我。」
「不喜歡被人碰?」他故意貼得更近。「你也到了應該對臭男生感興趣的年紀。過沒多久,就會開始為那票小鬼頭不喜歡「碰」你而煩惱。」
淡淡的雞尾酒味隨著他的氣息而播散,熏得她的腦袋昏沉沉,彷彿醉了。
「亂講。」低弱的反駁聽起來也含著一絲混沌。
「我有沒有亂講,等你長大就知道了。」他戲謔的舉高酒杯。「想不想偷喝一口?敬可歌可泣的青春!」
她別開臉。
「也對。」他自顧自地回答。「現階段,牛奶依然比較適合你。」
「走開!你時間太多了嗎?幹嘛纏著我不放?」她拒絕回過頭來,免得又被他盯著瞧,順便附帶幾句批評指教。
「我想碰碰運氣,說不定會有第二次救你生命的機會。」答案聽起來十分輕描淡寫。
她下意識地先反駁,「你幹嘛等著救……」
問題立刻終止。
如果你救了同一個人三次,他的生命便屬於你。
他想要她的生命?!
為什麼?
回答她的,依然是那雙謎一樣的目光,含意深沈,用意深遠,暗暗長長,沒有盡處——
關於冷愷群的事,她並不像外表顯現的那樣毫不在意,然而,她多麼希望自己能毫不在意……
「群!」突兀的第三束聲波介入泳池畔。劉若薔音如其人,糖蜜嬌媚的甜進骨子裡。
太甜的女人,很容易膩。
「什麼事?」他喝一口杯中的酒汁,並不回首。
「冷伯伯正在找你。」劉若薔的笑靨燦爛如花,蓄意忽略他話音中的不悅。「一會兒就要為金榜題名的冷公子切蛋糕,主角怎麼可以缺席呢?」
她沒看錯,與冷愷群交談的女孩確實是他妹妹冷愷梅。然而,方纔她遠遠望去的那種感覺……那種詭異又曖昧的感覺……難道……
不可能的!他們倆是兄妹,八成是她太多心了。
一個小妹妹怎麼可能構成威脅。
可是,因何她仍然覺得不安?
「一點小事也值得大張旗鼓地慶祝。」冷大公子很不給面子,完全不領情。
主人夫婦正陪伴賓客進入蘭花房,欣賞傲人的異種名卉。冷之謙隔著玻璃瞄見兒子的身影,連忙招手向他示意。
他不耐的哼了聲,仰頭喝乾雞尾酒,將水晶杯隨手丟進游泳池裡。
算冷老頭懂得拿捏時間!現場還有其他客人在,不好太明白的張揚出家庭欠安,他只好下場奉陪兩個老傢伙扮小丑……賓主同歡。
「群……」劉若薔錯愕的瞧著他逕自走開,沒有招呼她一起進屋,秀容登時有點掛不住。好歹她也是他今天的女伴啊!
愷梅暗暗冷笑,糗了吧!三年前那場渾架讓她和劉若薇的梁子結定了。有一個專門惹是生非的妹妹,姊姊也好不到哪兒去。總而言之,她就是瞧劉家兩姊妹不順眼,尤其是姊姊。劉若薔自以為和冷愷群走得近,平時的動作言行儼然以她嫂子自居,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劉若薔整一整臉色,霎時變回清爽美的甜笑。「來,梅梅,我們一起進屋看你哥哥切蛋糕。」
哥哥?聽了就刺耳,她從不認冷愷群是她哥哥。她撇開頭,裝做沒聽見。
劉若薔又碰了一記冷釘子。臭丫頭!若非看在群的份上,順便做個樣子給花房裡的賓主們瞧瞧,早就兩巴掌賞過去。
「來嘛,梅梅。」她親親熱熱地牽起冰女孩的手,勉勵自己再接再厲。「屋子裡有蛋糕點心,還有好喝的冷熱飲,你好像一樣也沒吃到,多可惜啊!姊姊帶你進去打打牙祭。」
趁著劉若薔微傾著身,遮住蘭花房那個方向的視線,她忽然仰首,強烈的惡意狂猛地從眼裡、嘴裡迸射出來。
「這裡是我家,輪得到你來扮女主人招呼我嗎?」
劉若薔倒抽一口氣。「什麼?」
「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對冷愷群而言,你只是他眾多女朋友之中的一個,你們倆交往最久,純粹是他懶得汰舊換新,與你的魅力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毫無笑意的哈哈兩聲。「你若想以我嫂子的身份說話,現在還太早了!多等幾年吧!」
劉若薔血氣上湧,天下竟然有這種惡劣不堪的女孩。
「你——你——」又重又狂的火焰幾乎燒盲了她的雙眼。啪!一耳光打得愷梅的螓首轉離九十度。「沒教養!」
兩個女生同時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鎮住。
愷梅瞪大不可置信的眼。她打她!姓劉的臭女人竟然敢打她!
這是劉家女孩第二度毆打她!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猛烈的仇視情緒薰紅了愷梅雙眼。
花房裡的大人正自談花論草,並未注意到游冰池畔的衝突,而冷愷群的步伐已經接近蘭花房,也沒察覺她又挨了巴掌。
「你打啊!你再打啊!你有種再打一次!賤就是賤,自己眼巴巴地黏上來倒貼我哥哥,還不懂得害臊!」
劉若薔氣極了。「打就打,我怕你不成!」
啪!第二記耳光照樣甩下去。
她心念電轉,立刻有了計較,忽然扯住劉若薔的雙手,緊緊按在自己胸口,「啊——」
尖高的哭叫聲驚動蘭花房裡的賓主,一群人齊齊縱目向泳池的方位。
「劉姊姊,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打我!」她驚恐萬分的驚叫。「不要推我!我不會游泳!啊——」
倒栽蔥往兩米深的游泳池跌下去。
劉若薔登時傻住了,自己並未推她啊!是冷愷梅抓著她的手,裝模作樣地栽下去。
「救命啊……咕嚕……我不會游泳……咕嚕……救……救命……」溺水的女孩狂亂的揮動雙手,激起半天高的水花。
遠從蘭花房開始,每個人的動作都在同一瞬間做出反應。
「梅梅不會游泳!」冷之謙嚇得魂飛天外。
「愷梅!」卓巧麗響起高分貝的尖叫。
「救……咕嚕……咕……救命……」濕漉漉的腦袋往水中沉陷,再也浮不上來。
一群人從花房急促的奔出來。
劉若薔雖然距離溺水者最近,卻中了邪似的愣愣盯著雙手。天……她做了什麼?不,應該問,冷愷梅做了什麼?
一道迅捷的黑影飛掠過她眼前。
嘩啦啦聲起,水花分開,黑影斜刺入水底,宛若穿梭自如的游龍,迅速接近下沉的人體。
嘩啦啦聲二度響起,兩顆人頭浮上水面,漸漸往泳池岸靠近。
一群大人全部集中在池畔,焦切的等待小女孩被營救上來。卓巧麗緊緊捂著嘴唇,撲簌簌的淚水滑淌到手臂,一顆心跟著水浪的幅度又起又落。
愷群。跳下水的人是冷愷群。
「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她再也顧不得任何間隙,待兩個人上岸,顫巍巍的攀住他的手臂,淚流滿面。
溺水的愷梅已經呈半昏迷狀態。
「讓開!」他沒時間顧及旁人,趕緊讓溺水者躺平,深吸一口氣,用力吹進她肺葉裡。
眾人屏氣凝神,不斷祈求上蒼給與一點點眷顧,哪怕是最低限度的保佑也好。
人工呼吸一次又一次次進愷梅臟腑……
「咳!」暈迷的女孩陡然嗆出幾口水。「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一位男客興奮的拍打冷之謙肩胛。「醒來就沒事了。」
「愷梅!」卓巧麗心痛的叫喚,擠上前想摟摟女兒。
「讓開,給她一點呼吸的空間。」他不由分說地又頂開纏手纏腳的女人。
愷梅虛軟的靠躺在他胸前,勉強眨開眼臉就彷彿耗盡她所有精力。
「梅梅,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冷之謙圍過來呵疼她。「爸爸明明警告過你,沒學會游泳之前,千萬不要接近水深的地方。你怎麼會掉下去?」
「我……」氣若游絲的俏臉沒有一丁點血色。「是我不好……不要怪劉姊姊……是我害……害她生氣……她不知道我不會游泳……」
眾人終於注意到仍然呆站在一旁的大女孩。
「小薔,你……唉!你實在……唉!」衝著老朋友的金面,冷之謙不好太呵責人家的女兒,只能拚命歎氣。
劉若薔百口莫辯。明明是冷愷梅自己跳下去的,可是……可是有誰會相信她呢?
「我……我……」她無助的轉向冷愷群,盼望他能給與一絲絲安慰。
冷愷群的眼光不在她身上。
偏偏,除了他,每個人的焦點都凝准了她的臉,即使沒有說出口,責怪的神情也取代了話言。
「我不是……我……哇——」她掩面痛哭的跑走。
眼中釘離去的背影,是愷梅再度失去意識前,最後見到的景象。
心裡爽快多了……
她滿足的昏厥過去。
***
涼月幽淡。
角落的一盞小夜燈形成房內唯一的光源,床鋪染到一點光,沐浴在淡淡的金色中。嬌怯怯的身軀覆躺在床單下,隨著呼吸而平穩的上下起伏,雙眸緊閉的俏臉微泛著血色,彷若傍晚的一場劫難從未發生。
一場溺水意外沖淡了賓客飲酒作樂的興致,尤其卓巧麗頻頻瞄往二樓的方向,透露出迫切想上樓探視女兒的心意,更讓客人識相的紛紛告辭。入晚八點半,滿屋子人潮撤退得乾乾淨淨。
男女主人送完客,來不及更換較舒適的家居便服,就急忙奔往二樓的女兒閨房。
看見她平穩安睡,兩顆浮躁的父母心才安定下來。
一張單人長椅擺放在燈火構不及的暗角。冷之謙從熠熠放光的兩點星芒認出兒子。
「愷群,你一直待在這裡?」兒子居然會留守在梅梅房間,不可思議。
卓巧麗一愣。
「今天真是多虧你了。」儘管她努力嘗試,笑容依然顯得勉強而不自然。「若非你動作迅速,現下梅梅恐怕不是躺在房裡,而是醫院。」
冷之謙思及事發當時的萬分驚險,情不自禁地一陣激湯,衝動的伸張雙臂迎向兒子。
「不必太溫情主義。」他舉起右手一擋,冷冷地回絕父親的擁抱。「我坐在這裡,不是為了當她的守護天使。等她醒來,我有話問她。」
冷氏夫妻倆登時被他反反覆覆的態度弄得無所適從。
「也好,我們先回房換下這身累贅的禮服,梅梅就麻煩你看著。」冷之謙暗暗拉拉妻子的衣袖,示意她離開。
年輕人心眼少,任何話題都容易聊得起來,或許應該讓他們兄妹倆多多獨處,藉以使兩人的手足之情培養得更深更切。
「可是……」卓巧麗遲遲不願離開。她不想放愷梅與這個善惡難辦的繼子同處一室,尤其女兒還如此虛弱,毫無招架之力。
「愷群做事一向穩當,沒什麼好擔心的。」冷之謙不由分說,便拉著妻子往外走。
「且慢。」屋角響起聲。
兩位大人愕然回頭。
「父親大人對我的辦事能力這麼有信心,真是令人感動。」他的語意陰涼、淡冷,沒有任何感動的徵兆。「既然如此,我順便提醒你,從今年開始的每年寒暑假,我想進公司兼個差,增加我對公司的瞭解。畢竟韶光如箭,出不了幾年,我可能就得坐上管理階層的高位,不趁年輕的時候吃點苦,怎麼成呢?」
冷之謙的方字臉倏地變了一層顏色,嘴唇蠕動幾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說啊!你有任何反對的藉口,儘管說啊!他突然漾出挑的笑意,分分明明的享受著父親的不安。
「縱橫科技」遲早會落入他手中,他們父子倆都知道這一點。這個當頭他只是開始為後局鋪路而已。
「嗯,也對。」冷之謙的笑容與妻子適才的表情一樣僵硬勉強。「好,我過幾天就吩咐人事處安排。」
冷愷群笑望著兩人退離。
老頭子已經意識到己方的領導優勢只能再維持幾年的好光景,待他成年之後,幕後的大老闆——他的外公,一定會對董事會施加壓力,逼促「縱橫科技」的棒子傳遞到新生代手中,一則讓自家的資源交回自家人手中,二則替過世的女兒教訓不忠的丈夫。
為了保住權位,近幾年來,「縱橫科技」的開創元老紛紛面臨被迫退休的下場,未達到退休年紀的高級主管則一律被「陞遷」到領乾薪、不管事的職位。
剷除異己原本就是人之常情,不足為奇,若非冷老頭子大殺功臣的行動太過明顯,他也不會急著介入公司,防止己方的人馬被拔除得寸草不留。
冷愷群從後口袋掏出壓扁的香煙,點燃一根。
「咳……咳咳……」床上驀地嗆出咳嗽聲。
「醒了?」他不為所動,照舊吞雲吐霧。
既然形跡已暴露,就沒必要繼續頹躺著扮演病人。她推開被子,呼吸的頻率仍然比往常清弱。
「別在我的房裡抽煙。」一點也不懂得體恤病人。
「抱歉。」縷縷煙霧宛若翻騰的蛟龍,屏障住他的五官。「不過你最好趁早習慣。」
她就知道!要求冷愷群中止他自身的享受,以提高旁人的舒適空間,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奇跡。
「我想喝水……」她嘴裡又乾又澀,猶如快裂開來。
「你喝的水還不夠?」他冷笑。
「我剛才是溺水,不是喝水。」也不知道為什麼,語氣自然而然充滿戒備。
「下回想鬧自殺,記得別挑後院的游泳池。家裡隨時有人在,你死不了的。」
她抿著唇,維持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誰說我想自殺?」
「你居然以為我笨得看不出來!我應該感到失望或是憤怒?」他端出虛偽的悲哀神情,搖了搖頭。「說吧!劉若薔究竟說了些什麼,讓你想玩弄這種栽贓嫁禍的把戲,陷害她殺人未遂?」
「你喝多了酒,已經醉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她打定了主意不認帳,看他能奈她何。
冷愷群微瞇起眼睛,靜靜地望著她,縹紗的煙霧製造出完美的陰異效果。深深一凝視,注入無限懸疑,無盡迷離。
半晌,他離開座位,緩緩移坐到床畔,視線須臾未曾調離她的容顏。愷梅竭力持穩了呼吸,不願在他的威逼眼光下示弱。每每被他注視時,充滿束縛的無力感便倒衝回四肢百骸,使她逃無可遁。
「告訴我,」他忽爾笑了,清朗的眼芒像預告一般,直望進她的心田。「你與劉若薔鬧翻的緣由,和幾年前與她妹妹打架的原因相同嗎?」
「臭美!」她成功的被激怒了。「別以為你跳下水救了我,我就欠你人情。我才不在乎你怎麼想!」
冷愷群突然抓住她雙手,使勁一拉,害她失了力的跌撞向他胸懷。
香煙味、淡酒味,異性的體息突然飄進她鼻端……紅色、黃色、藍色、綠色,諸般紛亂的色彩蜂擁向她的腦殼……好暈,好暈……
一直讓她心悸的眼眸就在數公分之外,灼燒她的心……
她的唇染著清清淺淺的朱赤,臉蛋浮現異樣的緋紅,秋眸因為微燒的體溫而發亮,貝齒如白米粒,眉宇間依然透露出年輕少女的稚弱……
他猛地推開她,力道既狂熱又突兀。愷梅一時不察,應聲又倒回軟枕上,駭異得喘著氣。他——他想幹什麼?
「你和姓卓的女人一個樣!成天只曉得在男人身上動腦筋。莫怪人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場突來的惡氣發得一點道理也沒有。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媽!」累積多年的怨恨終於出一點因頭。「或許她不該和已婚男人發生感情,然而歷史已經無法改變,起碼她除了原來的丈夫之外,也只跟了爸爸這個男人,你憑什麼以看待淫婦的眼光和口氣來指責她?」
「誰的爸爸?」他黑著臉,露出陰涼森惡的微笑。「你的爸爸或我的爸爸?」
這個反駁方式為她意料未及。
「什麼意思?」她一呆。
他只是冷笑,並不給與直接的解答。陰鬱的再瞟她一眼後,帶著莫名其妙的火氣,他重重踏離閨房裡的暗潮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