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夕照半落至地平線下方,氣候也漸漸舒爽起來,幾位居民陪主子與他的嬌客走到城外,目送兩人踏向西北方的征途。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是古人的詩句,然而對宿居在沙漠上的人而言,「向晚」卻是最適合起程遠行的涼時。
正如同多數的城市小孩一樣,青蘿不會騎馬。
當阿基斯發覺她醫起動物來威震八方,卻連馬背都爬不上去時,很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幸好-改變主意不跟我們同行,他說。她又好氣又好笑,偏生技不如人,也沒有什麼反駁的立場。
齊磊端踞在她身後,一派的意態優閒。
身材偉碩的男人就是有這種優勢,背景加上幾道金光閃閃、瑞氣千條,凜然有赫赫之姿。
「既然你有一架直升機,為什麼我們要騎馬出門?」她戰戰兢兢的倚在他胸前,生怕馬兒一不小心將她震落地面。
為了防止強日曬傷,她的頭臉覆蓋在面紗之下,身穿白色阿巴亞長衫,全身包裹得密不透光,看起來倒似一尊手工精緻的瓷娃娃。
「我這番出行不能驚動太多人,開直升機容易引來不必要的關注。」他輕鬆地持著韁繩,完全信賴愛馬的方向感。「還有,不准再說我『漂亮的臉蛋』本來就很容易受人注目。」
「我答應你。盡量別提起你有一張『漂亮的臉孔』以及一副『美麗的身體』。」青蘿漾起蓄意的微笑。
他忽然鬆開馬韁,青蘿感覺兩旁少了一道攙扶的力量,忍不住倒抽一口寒氣。
「你在做什麼?我快跌下去了!」她連忙抱緊他的手臂。
「沒事,我只是提醒-交通工具和糧食掌控在我手中。招惹我之前,最好先衡量自己的條件。」他滿意的收回韁繩。
「勝之不武!」青蘿用力瞪他一眼。誰教她不會騎馬,這廂只好任人欺凌。
「被人需要的感覺真好。」他的輕笑聲中充滿椰揄。
「你確定這些補給品夠我們四天的旅程使用?」上回陷困在沙漠的無助感仍然記憶猶新,她不想再品味一次。
「放心,即使讓-吃三人份都綽綽有餘。」他比較在意的是她的健康狀況。她終究不比本地女人,從未嘗試過在烈日下行進的艱苦,只能祈禱她比外表看起來更健壯。
前行了一小段時間,騎馬的恐懼感漸漸從青蘿心中退除,她稍微放鬆下來,開始享受微風拂在頰上的清爽。
一隻毛毛手突然從後腰摸上來,按向她的小腹。
「你的手在做什麼?」她連忙撥開他,身子差點失去平衡。
「幫-調整坐姿,免得-從側邊滑下去。」齊磊嘴角扭曲得相當辛苦,掙扎著別笑出來。「我身上沒有毒-打算這麼直挺挺的僵在馬背上,僵四天?」
青蘿尷尬的瞪著馬鬃毛。「這是女人對不熟的男人應有的矜持,。K?」
「我還以為文明國家的女人都講求性解放。」他滿足的睇見兩隻紅透透的耳殼。
「性解放也要看對象!」她發誓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尷尬。
「意思是我構不上-的條件?」
「意思是你少說點話,多看點路,否則迷了途可別指望我幫忙。」
「『奔馳』認路的能力比人類靈敏十倍,有-掌舵,我安心得很。」他輕鬆自適的扶住她腰肢。
為了生命安全著想,這次她不敢再強項了,只能在心頭暗暗氣惱他的藉機揩油。
接下來數個小時,無論他如何挑動話題,她都打定了主意不搭睬,任憑他去唱獨腳戲。
漠區日夜溫差極大,正午到子夜的十二小時內,溫度可以從攝氏四十度滑降到攝氏十度以下。依照星月來判斷,現在約莫晚間十二點。青蘿的表針仍然走著台灣時間,並未調整成怪怪的回教計時法。
目前的台灣,正是艷麗的秋未時分吧?
渚雲低暗渡,關月冷遙隨。思鄉情懷總選在最奇怪的時間出現。她拉攏長衫的頷口抵擋寒意,離愁淡淡跳上眉頭。
「-在想什麼?」不知為何,他總能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心緒幻化。
「想我的父母親。」她歎了口氣。「我隻身在外又沒有證照,他們一定很擔心。」
他沉默半晌。「-可以先回家報平安,備妥了證照及資料再回阿拉伯接續尋人的計畫。」
「我當時是被偷運出境,海關沒有我的離境資料,將來該如何入境台灣還是個未知數呢!」愁緒躍上她的臉容。
「旁人既然有法子將-弄進來,我便有法子將-弄回去。重點在於-想走嗎?」他的語氣平淡。
青蘿遲疑一下。好不容易才來到目的地,入了寶山,怎能空手而回。
她終於搖搖首。「現階段妹妹可能比父母親更需要我,我一定要查出她的下落才能安心回家。」
他的微笑只給風看見。
再走兩個多小時,齊磊勒停馬步,翻身跳下沙面。
「今天走得夠長了,該讓馬兒喘口氣。」
青蘿在他的幫助下,重新站上地球表面。長時間屈坐在馬背上,落地的第一步顯得有些腳軟。
「噢……」她渾身酸痛的扶住後腰,此時此刻若能有跌打損傷的膏藥該多好。
「我們今晚先吃乾糧果腹,早點兒睡。明天一大清晨出發趕路,接近中午時分正好可以抵達一處避暑的綠洲。」他開始卸下鞍袋。
「我想上洗手間。」她有點侷促的開口。向一個男人報備她的生理需求,感覺怪怪的。
「-走遠幾步就是,手電筒給。」他從鞍袋裡取出照明設備,隨便指了一個方向。
「這種時候我沒有偷窺的心情,-的貞潔安全無恙。」
青蘿白他一眼,累得沒有力氣回嘴。
接過手電筒,她哼哼痛痛的繞到一個小沙丘後面解決,再返回營地時,齊磊已經安頓好馬匹,在黃沙上搭好深色的布幕營帳。透過翻開的篷門望進去,裡面只鋪設了一個睡鋪。
「你今晚睡在哪裡?」她來來回回只看見一頂小帳蓬。
「帳蓬裡。」他遞給她兩塊肉乾和硬麥麵包。
「那我今晚睡在哪裡?」她感覺不太對勁。
「隨-高興睡哪裡!」齊磊聳聳肩,回頭吃他的夾肉麵包。
「你沒有準備我的帳篷和睡袋?」她神色不善。若非真的太勞頓,現在已經噴出岩漿。
「我不介意-分享我的。」
「我很介意!」她低吼。
他的表情首度出現不耐煩。「-應該聽過輕裝簡從的原則,多帶一頂帳蓬只會增加駱駝的負擔,徒然拖慢我們的進度而已。」
可恨的是,青蘿知道他是對的。
「出發之前你就應該先知會我,我可沒有陪陌生男人睡覺的習慣。」話甫說出口,她馬上警覺到這句話可以衍生出多少曖昧的聯想。
他劍眉一揚,眉宇間立刻跳現戲謔的線條。
「什麼都別說!」青蘿搶先一步發出命令,黑暗安全的隱藏住她的赧紅。
「遵旨。」他仍是聳聳肩,專心攻擊香Q有勁的晚餐,嘴角那抹狡黠的微笑卻如何也掩飾不去。
青蘿膛視那抹可疑的笑容半晌。倘若他的腦袋裡藏著任何佔便宜的念頭,趁現在最好全蒸發掉,因為她不會讓他得逞的。
「我吃不下了。」她宣佈放棄乾硬的行軍糧。到底不是生於斯長於斯的沙漠人,腸胃仍然無法適應。「我先去歇睡,晚安。」
「晚安。」他點點頭,順手接過她吃剩的晚餐幾大口啃個精光。
青蘿愣了一下,他吃掉她食物的動作是如此自然,彷彿……彷彿在對待很親暱的人一般。他習慣對每個女人都這樣,或,獨獨對她?
強烈的疲憊感敲叩著四肢百骸,她累得無法再深想下去;鑽進帳子裡,蓄意使腦筋維持空白,準備讓睡意在三秒鐘之內擊昏她……
十分鐘過去,睡神仍然在五百里外遊蕩,拒絕承應她的召喚。
帳幕口響起——簌簌的衣擦聲,齊磊也準備就寢。她連忙背過身子,緊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著了。
身旁的鋪蓋被掀開來,一副沉重的軀體潛進她身後的空位。帳幕內的空間正好足夠兩人棲身,她的背只好緊緊貼在他身上。
一股淡雅的體息瀰漫於她的嗅覺系統……
終日的走馬奔波並未在他身上留下異味,僅有淡淡的汗味飄過鼻端,一如她記憶中的清爽優雅。
時光彷彿退回他救了她的那一日,重重疊疊的行李壓在身上,他的體息晃揚在鼻梢前……恍惚間,她竟無法肯定此時迴盪於空氣間的,是他真實的存在,抑或腦海中盤桓不去的回憶。
她把身體放平,偷偷睜開一道小縫偷看他。黑暗中,炯炯發亮的目光與她對個正著。
「-不是累了?」他的臉容看不真切。
「我想家。」她胡亂搪塞個理由。
「是嗎?」亮白的牙齒從夜色中一閃而逝,他在微笑。「如果我答應-,獸性大發之前先哮幾聲狼嗥,讓-有心理準備,-會不會放心一點?」
「誰怕你了?」青蘿氣悶的閉上眼臉。從前在沙城裡,她談笑用兵不憂不懼,現在離開他的地盤,她反倒縛手縛腳起來。真是詭異!
「青蘿?」
五分鐘後,暗夜裡響起他柔聲的輕喚。
睡了!笨蛋!她故意閉緊眼皮子,不理他。
「傲嗚--」一聲戲謔的狼嗥劃開了夜。
喝!她飛快跳離鋪窩,閃到帳蓬的最角落,頭頂還險險撞塌了營帳。
「你想做什麼?」提高警覺的模樣彷彿小綿羊面對著大野狼。
「哈哈哈哈哈--」齊磊拚命捶打睡鋪,只差沒抱著肚子在上面打滾。
「你……你……無聊!」最好讓他笑到斷氣!
「-……-太有趣了,哈哈哈--」又爆出一串肆笑。
「你……你……可惡的傢伙!」她開始四下搜尋有沒有稱手的武器。
「對……對不起,是我……是我太惡劣了,我道歉。」他深呼吸了好幾下,很不容易才把笑聲停下來。「來,過來。」他拍拍她原先睡躺的空位。
「做什麼?」她的語氣充滿防衛。
「過來就是了。」他用一隻手撐著腦袋,好整以暇的覷望著角落的人兒。
諒他不敢真的動手動腳!青蘿遲疑了一下,慢慢爬回原位。
她還沒就定位,他已經從黑暗中坐起身來,隱匿在暮色後的神情讓人瞧不真切。
他想幹嘛?青蘿充滿防衛性的覷瞪他。
一隻大手握住她的下顎,暖唇落在她的鼻樑上,像是送給小孩了一個晚安吻。「我已經做過-一直在擔心的事,現在-可以乖乖回去睡覺了。」
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聽得出他話語中的笑意。
「你躺過去!別妄想越雷池一步。咱們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她白了他一眼。
似-似瞪的神情,在暗夜中格外的明媚誘人。這種誘惑超乎他所能抗拒的範圍。
「好,最後一個晚安吻。」他的眼眸顏色加深。
青蘿想了想,決定再大方最後一次。「好吧!」
齊磊緩緩傾向她,吻落了下來,鐵軀順勢傾覆住她的嬌軀。
青蘿張開唇,迎接他入侵的舌尖。熱量以千百倍的力道讓兩人迅速的升溫,她的手心滑到他的背後,感覺手下健實的肌肉汩汩透出強勁的生命力。強而有力的心跳貼住她的酥胸,讓她的心房也受到感染,不斷加快速度。他全身肌肉越來越緊繃,相對於她的嬌軀越來越綿軟。
這不再是安全無害的晚安吻。理智告訴他,他應該立刻停止,但她芳甜的滋味卻完全摧毀了他撤退的決心。
她的衣衫如此單薄,美妙香軟的女體只有一布之隔,他只需要將它移開,讓她臣服於他的身體之下……
任它發展下去吧!體內的小惡魔蠱惑著他。四周寧靜,全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不會有人打擾他們,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他可以的!他可以就這樣放縱自己,將她變成他的人。他們倆的體能相差這麼懸殊,她根本無力抗拒他……
齊磊突兀的翻身坐起來。老天,他竟然想強佔一個全心仰賴他的女人!
「夠了,回去睡吧!」他突然對自己產生極度的嫌惡感。
青蘿的神智在一眨眼間恢復清明。老天!她差點在灰塵漫天的沙漠裡,與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繾綣。她瘋了嗎?
「晚安!」她翻開舖蓋鑽進去,對自己頓時感到強烈的憎惡。
他也躺回原位,背對著她,不敢再信任自己的克制力。
無形的結緊緊纏繞在兩人之間,空氣彷彿凝結了,滯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叮鈴鈴鈴……一串細微的聲響震動了空氣因子。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青蘿突兀的睜開杏眼。
「沒有。」粗率的響應仍然藏著未宣洩的渴求。
叮鈴鈴鈴……
「可是我明明聽見……」她倏然翻坐起來。「飛飛!」
「搞什麼鬼?」他睜開眼瞼,所有睡意也跟著不翼而飛。
「飛飛!」一定是-!她認得出-的鈴鐺聲。青蘿興奮的掀開帳幕。
遠遠的,一抹黑影被月色拖拉成長條狀,從遠方的沙丘迅速接近他們的營區。
「飛飛!」她大叫,開心的迎上去。
「咩!」一人一羊在中間點相會,緊緊擁抱在一起。
「飛飛,你怎麼跑出來了?累不累?想不想吃東西?要不要喝水?」她的問題有如連珠炮般發射出來。「你一路上都跟在我們後頭嗎?好厲害哦!飛飛最棒了,居然不會迷路。」
「咩--」飛飛感動的在她胸前摩擦。
「笨羊!你跟上來做什麼?」齊磊也吹鬍子瞪眼睛的追出來。
「咩--」飛飛以眼神譴責。這兩個人居然把-孤零零的丟在城裡,自己跑出來玩,真是太不夠意思了!
「飛飛最棒了!」她心滿意足的埋進羊兒頸側,吸取-熟悉的體味。「-都已經跟出這麼遠了,我們讓-一起去嘛!」
「-以為我們食物太多?不行!」他指向來時的路徑,堅定的命令羊兒:「飛飛,給我回去!」
「飛飛的腳程也很快,不會拖累我們的。」她暫時-開舊怨,替羊同伴求情。「而且你自己也說,就算我吃三人份食物也綽綽有餘,既然如此,就把我吃不完的另外兩份分給飛飛好了。」
「不行!」他斷然回絕。
「我說行就行。」青蘿問他意見只是尊重他,可不表示他能為所有人作決定。「飛飛,來,我們回營地去。我弄水水給你喝。」
「咩--」還是女生比較善良。飛飛感激的跟上去。
兩票對一票。他輸了。
很明顯的,在她心目中,他的地位遠比不上一隻羊。
※※※
四天後,沙卡卡。
青蘿佇立在旅店大廳,眺望著窗外的市景街道。
失望是她對沙卡卡的第一印象,而後再沒有第二印象可言。
沙卡卡並不殘陋,它的街道乾淨整齊,建築物普遍以二至三層樓為主。街上行人往返穿梭,馬路中央交錯著駝馬或汽車,一切和沙城的街景極為相似。
所以她好失望,本來以為可以瞧瞧阿拉伯的其它城市長什麼樣子。
再瞧瞧細節之處,青蘿不禁在心裡犯嘀咕。沙卡卡的城市建設甚至比不上沙城,市街造景也顯得相當粗糙,更別提坑坑洞洞的柏油路面。兩排電線桿醜陋的垂立在路旁,由一串歪七扭八的電線連接,哪像沙城把所有管線埋在地底下,景觀整齊多了。
「我已經訂好了房間。」齊磊交涉完畢,從櫃檯走過來,交給她一枝黃銅鑰匙。「302室,-先上樓梳洗和休息片刻,小弟會幫-把行李拿上去。我出去辦點事情,晚餐之前回來。」
方纔她騰出幾絲注意力聆聽他的訂房過程,發現他使用了假名及偽造證件。無論齊磊此行的目的是什麼,他顯然決意保持低姿態。
「你只訂一間房?」礙於中東禮節,女性出現在公共場合必須罩戴頭紗,她只好忍住摘下面紗、喘口氣的衝動。
「-的口音與長相皆不像本地人,難道指望旁人會相信-是我妹妹?!」亦即她奉命扮演他的老婆。
青蘿又咕噥起來。也罷,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她只想盡快回房,衝去一身的灰塵。
「飛飛也有地方睡覺吧?」
「-在馬房裡安頓得很好,-不用為-擔心。」他舉步向外走去,臨出門口突然頓了一頓,回頭叫住她:「記得!在我沒回來之前,-千萬不要一個人亂跑,知道嗎?」
青蘿頭也不回的揮揮手,算是說拜拜。
他們棲宿的旅館屬於中小型規模,房間內部稱不上豪華,但還算寬敞舒適。比較讓她無法忍受的是中央那張雙人床。無論如何她擬定今晚獨佔那張床,某人若不喜歡打地鋪,最好另外請人添一個床位。
青蘿看了看表,本地時間星期五下午四點,換算成台灣時間是晚上九點。她拿起話筒,透過總機撥了一通越洋電話。
「青蘿!真的是-?」陳朝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唆,報過平安後便切入正題。「我已經來到沙卡卡,當初綁架我的那票壞胚子可能潛伏在另一個不遠的城市--嘉南。可是我在這裡人面不熟,你給一點建議吧!」
「台灣和阿拉伯平時又沒有往來,我再有多大神通也鞭長莫及。」陳朝陽很無奈。
「不過局裡曾和美國聯手偵辦過跨國走私案,當時認識了一位FBI的探員。不然我幫-打電話問問他,美國人什麼閒事都管,或許他懂得阿拉伯的門路也說不定。」
「OK。」青蘿精神一振,把信箋上的旅館電話號碼念給他。「動作快點哦!限你半個小時之內回電。」
就是這種不自覺的耍賴口氣,從小到大把他吃得死死的。陳朝陽歎了口氣,默默領旨。
他沒讓青蘿失望,二十分鐘後便有了回音。
「你問出什麼了?」透過電話線,青蘿語音中的熱切一路傳燒到蔓爾海島。
「問出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告訴-的消息。」陳朝陽悶悶的道。
「你敢不說,回去我扒你皮!」青蘿的恐嚇百分之百是認真的。
「我告訴了-,好讓-傻傻的衝到人家大本營去?-想都別想。」陳朝陽威武不能屈。「-留在旅店等我,我明早立刻出發,最快兩天之內和-會合。」
「開玩笑,等到你抵達,對方早溜到天不吐去了。」青蘿沒好氣。然而現在是她有求於人,若不設法讓小陳放心,他斷然不會老實招給她聽。「阿陽,你別為我擔心,我有個虎臂熊腰的本地人同行,不會出事的。」
「本地人?-上哪兒認識的?」陳朝陽心中警鈴大作。她身邊莫名其妙冒個野男人出來,那怎麼行?
「反正是好朋友就對了。你若不說,我自己出去找,到時候問錯了話被滅口,你等著一輩子受良心譴責吧!」對於從小欺壓到大的死黨,她威嚇起來很得心應手。
陳朝陽深深歎了口氣,投降了。「我朋友說,沙卡卡和嘉南同屬於莫勒幫的勢力範圍,只要有黑道人物前往當地,必定由他們負責張羅。莫勒幫的總部通常設立在該城市的主要幹道上,幫徽畫著一枚黑色的太陽,很好找。」
「多謝、多謝,我會記得帶土產回去犒賞你。」她也不管陳朝陽在話筒彼端拚命喂喁喂的叫,匆匆收了線。
四點半。齊磊說他晚餐而回來,保守估計大概是七點左右。亦即她有兩個多鐘頭的時間進行自己的私務。兩個小時綽綽有餘了!
她迅速戴好頭紗,從他的行囊裡不告而借幾張阿拉伯紙幣。
下了樓,向接待人員問明主要幹道是哪幾條之後,她拿著櫃檯提供的觀光地圖出門了。
五點三十分整,她站在一棟三層樓的老舊建築物前面,仰望招牌上的黑色太陽。陳朝陽說得對,莫勒幫的總部並不難找。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繞到建築物後方,發現那裡有一道防火梯。為了保險起見,她決定先探採裡頭的虛實如何。
攀上第三層,她探望的那格窗戶屬於一間無人的辦公室,朝著走廊的那扇門恰恰開著。當她探長了頸子時,一道熟悉的高壯影子險險讓她跌下地。
齊磊。他正好從走廊經過,前頭由兩個嘍-引導著。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青蘿在腦中翻演了一輪。他們倆的目的地相同,可見她也找對了門路。既然如此,實在沒有必要錯過如此好的機會。
打定了主意,她迅速走下防火梯,回到主街道的正門,大大方方走進大廳。
男性接待人員從櫃檯後面起身,有點錯愕的打量這名不速之客。
「我是撒馬拉先生的同伴,方才有事耽擱了,請你引我進去與大家會合。」她平穩的提及齊磊訂房時使用的假名。
接待人員迅速收起錯愕的表情,禮貌的點了點頭。
「請稍候。」他執起內線分機,低聲而快速的與某人交換一些行內黑話。
此時青蘿很慶幸她遵循了中東人的穿著禮儀,得以將緊張的神情掩藏在頭紗下。
「女士,請隨我來。」接待人員終於放下分機。
安全上壘!青蘿無聲的鬆了一口氣。但能不能順利奔回本壘還是未知數,她懸著不安的心緒跟在對方身後。
莫勒幫的門面擺設成尋常的辦公大樓。他們上達第三層樓,出了電梯,一條長廊往左右兩側延長開來。
接待人員乘著原電梯下樓,由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男人站在電梯口接手。對方面無表情,揮揮手示意她跟上來。兩人往右轉,沿路經過幾間辦公室模樣的單位。旁人苦不言明,她一定會將本地誤以為僅是普通的事務處。
來到走廊底端,打手模樣的男人輕輕叩了門,裡面傳來一聲沉穩的男聲,「進來。」
於是青蘿走進去了。
一道冰涼透心的眼光幾乎將她立斃於當場。那道眼光是屬於齊磊的,顯然他一點也不高興在此處見到她。若非怕她扯他後腿,他甚至不會承認認識她。
「-總算到了,我們都以為-趕赴不及今天的約會。」齊磊的淡笑與必殺眼光呈兩極化。
「撒馬拉夫人,稀客、稀客。」虛偽的招呼辭發自於一個腦滿腸肥的中東男人,五十餘歲,看起一副帶頭大哥的-樣。
會議室內部令人意外的寬敞,約莫有三十坪大小,擺設豪奢自然不在話下。室內中央擺放一套米白色的牛皮沙發,齊磊穩坐在左側的單人椅,離門口最近且背後無人站立。
對方老大坐在齊磊對面的單人椅。七個保鏢一字排開在老大後頭,一副勢派赫赫的模樣。
「女人家出門,難免多花點時間裝扮。」青蘿挑中齊磊右手邊的長沙發椅坐下。「兩位請繼續,別讓我中斷了你們的談話。」
齊磊以眼神再次警告她不要壞事,而後把注意力移回對方身上。
「耶墨,我們今天頭一遭談生意,怎麼你不像傳聞中那樣爽快?」他的語氣滿不在乎,嘴角掛著清冷的笑意。
「撒馬拉先生,您的提議非同小可!尋常人連打探韓偉格的廚師都得擔心腦袋保不住,何況是替他設計高科技裝備的重要角色?所以我們的價碼要求高一些也是有苦衷的。」狡滑的光彩迅速從耶墨臉上掠過。
「你不妨說個數目讓我參考參考。」
「不多,這樣就好。」耶墨伸出兩根手指頭。
齊磊的笑容消失。「兩千萬美金換一份設計圖?您的胃口很大!」
「好說、好說。」耶墨狡笑得益發奸滑。「齊磊先生的大名遠播於中東的油產事業,我也久聞他的大名。今天如果有心刁難身為麥氏代表的你,未免顯得我不知好歹,可是……」
「可是什麼?」他平靜的飛了一下濃眉。
「莫勒幫之所以擁有如此靈通的消息管道,全靠幫中兄弟拿生命去掙換來的。我們成天在刀口上打轉,自然容易聽見一些規矩生意人所接觸不到的消息,今天也才有這個資格坐下來與麥氏討價還價。光憑這點『專業技能』,兩千萬美金實在不嫌高。」
「你別忘了,我家主子是迫於情勢必須借重莫勒幫的『長才』,難保將來你不會有求於他。現在雙方各退一步,彼此都有好處。」齊磊陰森森的口氣令人渾身發涼。
「在商言商,親兄弟也得明算帳。」耶墨微笑,價錢咬得很硬。
「一千五百萬。」他一瞬不瞬的盯住對方。
「兩千萬,一毛不少。」耶墨忽然斂去嘴角的狡笑。「曾經和韓氏陣營為敵的人目前都下落不明,尤其前陣子發生在約翰身上的慘事,我仍然印象深刻。你等於花兩千萬買幾條活生生的人命,難道還嫌不值得嗎?」
青蘿重重一震。
「約翰?他發生了什麼事?」問題衝口而出。
耶墨橫她一眼,責怪她不該插口男人的對話。
她焦急的望向齊磊。方才在旁邊乾焦急,還以為今兒個沒有機會發問,不料消息自動從對方嘴裡吐出來。如果耶墨不願意與女人談生意,只有齊磊能幫她問話了。
拜託你……她無聲懇求。
耶墨索求的高價在齊磊意料之中,他只需要點個頭應允下來,這筆情報就買到了。
他如果有腦筋就該即刻拖著她離開此地,以免又節外生枝。
畢竟他的計畫影響層面深遠,關係到數以萬計員工的生計,而她,只為了尋找一個從未謀面的妹妹而已。兩者怎能放在同一個天平上比稱?
如果他還有理智,應該立刻離開!沒錯!
然而,他卻聆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聽說約翰的手下躲來嘉南避難,既然貴幫是本地的地頭蛇,想來他是前來投靠你的。今天難得有這個機會,何不請他出來交個朋友?」
青蘿丟給他一個感激涕零的眼色。
「恐怕您的消息來源有誤,約翰的人並不在莫勒幫的羽翼下。」即墨的笑容變得很勉強。「倘若您沒有其它要事,那就四天之後再見了。」
「慢著!我……」青蘿再一次插話。
「青蘿。」齊磊並未提高音量,也沒有加重語氣,但聽聲音就可以知道他不高興了。
青蘿暗暗焦急。可是內情很值得研究啊!耶墨一提到約翰的遭遇就臉色大變,可見他必定發生了某種意外。當初她前往利雅德就是為了找約翰問個明白,倘若他出了任何岔子,她的尋人豈不跟著化為泡影?在這種關鍵時刻,她最不需要中東男人愚蠢的自大症作祟。
「拉克罕,送客。」耶墨向手下點了點頭,大有客人不走、他就硬趕的氣概。
「是。」其中一位打手應聲上前。「撒馬拉先生和夫人,請!」
「新朋友還沒出現你就想趕我走?這似乎有違主人的待客之道。」他的笑容不翼而飛。
他們會不會打起來?青蘿心頭開始揣揣。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耶墨用力向手下揮手。「送客人出門!」
「是。」震天價響的應和。
然而,齊磊比所有人更快一步。
打手們還來不及掏出隨身武器,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槍。
他們臉色大變,紛紛摸向腰際的槍袋,齊磊的動作迅捷如獵豹,一招就制住耶墨的頸部要害,硬拖到自己身前做為人肉盾牌。
拉克罕想傚法他的作風,反身立刻撲向沙發上的青蘿。青蘿雖然沒有打過架,終究也交了個青梅竹馬的警察朋友。打人的本事或許沒學到,防身術卻是練了幾招。
她飛身撲向齊磊身後,順便推翻了他前方的單人沙發。齊磊立刻閃跨到沙發後方,輕巧的速度猶如夾在臂彎裡的人質沒有重量。
兩人一進一退,默契配合得恰到好處。
砰。砰。砰。砰。他連開四槍,四槍各自命中四個人的右手臂。
砰。第五槍打穿了耶墨的腳踝。
「啊--」耶墨殺豬似的痛叫起來。
「叫他們把武器丟掉。」齊磊的眼神冷冽。
好帥。偶像。青蘿蹲在沙發後拍拍手,杏眸寫滿了崇拜之意。
笑意短暫的從他臉上掠過,隨即換上更嚴厲的譴責。「我再說一次,叫他們把武器放下。」
「你們……你們……還不住手!」豆大的汗珠一顆顆滾下耶墨的臉頰。
打手們遲疑了一下。
砰。第六槍打穿人質的小腿。
「啊--」耶墨的慘號聲響徹整棟建築物。
眾打手不敢再遲疑,紛紛把武器擲在地毯上。
青蘿緊捂著嘴巴,努力壓抑反胃的感覺。平時看慣了動物血,並不表示她習於面對一隻稀爛的人腳。
「叫約翰的手下出來。」強硬的眼神盯緊面前七條大漢。
「他……他不在我這裡……」耶墨臉色如土。
喀喇,槍膛轉動的聲音彷若地獄傳響的喪鐘。
「慢著!慢著!他真的不在我這裡!」耶墨殺豬似的尖叫起來。「兩天前佈雷德派人送來一個包裹,他看完之後就急匆匆跑掉了,我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去。」
「誰是佈雷德?」她拉拉齊磊的袍腳偷問。Blade,好詭異的綽號。
「佈雷德是……是……是韓偉格的左右手,專門幫他干行刺暗殺的勾當。約翰就是給佈雷德滅的口。」耶墨拚命吞口水,恰似離了水無法呼吸的金魚。
「包裹裡有什麼東西?」齊磊的聲音接近絕對零度。
「是……是……」耶墨還想遲疑,耳旁響起扳機拉緊的聲音。所有怠慢頓時蒸發到九霄雲外。「好好好,我說、我說!包裹裡是一雙剜出來的眼珠子,和一副舌頭。佈雷德在警告那個人約翰看了不該看的東西,說了不該說的話。那人看了之後,嚇得屁滾尿流,隔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或許現在給佈雷德找到,滅了口也說不定。」
強烈的反胃感讓青蘿幾乎想幹嶇。把一個人殺死再把他的殘塊寄給手下--或者,沒殺死之前使先剜了他的眼睛和舌頭?她想吐了。這不是她所瞭解的世界,太血腥,也太暴力。
她深呼吸幾口氣,勉強按捺下極度噁心的感覺。「約翰的手下在你這裡待過數天,他一定曾經跟你提過約翰究竟看到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逼我……我不想死。」耶墨幾乎歇斯底里。
齊磊面無表情的抬起腳,重重往他流血不止的足踝踏下去。
「啊--」耶墨眼珠子翻白,講話已經氣若游絲。「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只說,約翰……約翰從台灣帶了一個『寶貝』回來,佈雷德一定會感興趣……可是他們一行人在沙漠遇到風暴,分散了……那個寶貝失去下落……八成是約翰不死心,回頭向佈雷德勒索……所以……所以才被滅口……」
青蘿的腦中一團混亂。台灣能有什麼寶貝是神秘的佈雷德感興趣的?除了她們這些預定被販賣的人口,約翰究竟帶回了什麼東西?
齊磊輕輕踢踢她,下巴朝門口一點,示意她該走了。青蘿回過神來,起身躲在他背後。耶墨護在兩人的面前,負責當他們的人肉盾牌,謹慎的朝外頭移動。
五分鐘後,三人順利下達一樓大廳。
離開之前,她猶不肯死心,向人質丟出最後一個問題。「你確定約翰已經死了?說不定他沒死,送來的眼睛和舌頭是屬於別人的。」
「上……上個星期……一具無名男屍在利雅德被發現……眼睛和舌頭被割了下來……後來證實,就是約翰……」耶墨流血過多,咬字已經含混不清。
青蘿的表情呆滯而空白。約翰死了,她的最後一絲線索落空了……
「接住!」齊磊猛然將人質推向亦步亦趨跟上來的打手,反手拖住她,飛身閃向停在路旁的租車。
三秒鐘之內車子激活,兩個襲擊者飛馳而去。
夕陽在天,人影散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