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下來的日子,阿比塞爾依然忙碌。
    自從果爾多垮台之後,軍政府大驚失色,企圖要收復中部國土,可是果爾多在位時殘虐暴躁,喜怒無常,本來就失去民心,他的軍隊更是直接轉而效忠阿比塞爾。幾次攻防下來,政府軍完全佔不到便宜,卻是讓這些投誠的阿兵哥見識到阿比塞爾行軍佈局之能。以前和他對立時,他們就吃過苦頭,現在是直接在他的手下做事,更明白了他行事的風範。
    阿比塞爾領袖魅力十足。當然,不是一開始就凡事順利,許多前政府軍的士兵安逸慣了,留下了不少的習氣。而阿比塞爾治軍以嚴謹聞名,當然看不慣他們的散漫。
    幾次讓前舊政府軍和革命軍的士兵互相對壘操演之後,狠狠地挫了他們的驕氣,才把這群小子收得服服帖帖。
    一如以往,菲雨從不主動過問他的事,所有近些都是留守總部的士兵們私下聊天時被她聽到的。
    她只是趁阿比塞爾在身邊時,把握每一絲與他相處的機會。
    不過,即使是留在總部裡,阿比塞爾也非常忙碌,永遠有開不完的軍情會議。
    駐紮在其它地區的革命軍每天都會派對不同的人來,然後一幫男人關在軍情室裡就是一整天。
    其實她是有點不解的。
    好不容易接收了果爾多原有的勢力,阿比塞爾不是更應該坐鎮中軍嗎?然而他卻只是讓洛提帶著兩個長年一起征戰的幹將駐紮在那裡,自己只在有需要時前去驗收士兵的操演成果。
    菲雨當然不會以為阿比塞爾是捨不得和她分開,畢竟她不介意跟他一起搬到任何需要去的地方,阿比塞爾也知道她不介意。
    中軍的軍營離總部開車約一天的路程,他每個星期去一趟,住兩天處理一點事情再回來,四天就去掉了,有時候有事必須留得更久,一個星期可能就只見得到半天、一天,所以兩人大體上還是過著聚少離多的生活。
    不過菲雨終究不是傳統的當地婦女,全部生活就繞著丈夫轉。
    當阿比塞爾在忙的時候,她也沒閒著,繼續采她的石頭樣本,而且她現在還有一幫孩子兵團做幫手,聲勢浩大得不得了。
    別看這座革命軍總部只是一座山頭,裡面的地質成分相當複雜,光是在內部她就收集了不下四十種的樣本,當初教授留下來的高倍顯微鏡等等,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害,所以她每天光採集、記錄和研究,就可以耗掉十幾個小時,幾乎比他更忙碌。
    負責替小朋友上課的老師也回來了,所以小朋友們依照年級之別重新開課,課餘的最大娛樂就是看她在做什麼。每到午休時間,菲雨一定抽空陪他們玩一陣子石頭;畢竟興趣要從小培養嘛!將來這個國家的第一批地質學家,說不定就是她的門下高徒啊。
    直到一陣子之後,眾人漸漸熟悉了她的存在,對她放下戒心,菲雨才把足跡範圍擴大到洞口附近。
    「大家看到這些線條了嗎?」
    下午三點多,菲雨帶著她忠實的小孩軍團,來到洞口外面一處天然的小石台。
    這個石台的地面櫛次鱗比,層次分明,活脫脫一個觀察斷層的好教材。她戴著雅麗絲為她編的寬草帽,白色T恤外罩著阿比塞爾的襯衫,有點吃力地爬上石台,拍拍雙後,然後指著那些斷層面的紋路開講。
    「這些斷層面是東北往西南的走向,相對於另一邊的斷層面,所以我們叫它……史東,你說。」
    小鬼頭把嘴巴裡的拇指拿出來,嫩嫩地回答:「逆斷層!」
    「答對了,它是一個逆斷層。」菲雨滿意地點點頭。
    不期然間,一道高偉的身影走出洞口,踩著平穩的步伐來到眾人身後,加入小孩兵團聽講的行列。
    一干小朋友沒有發覺,只有菲雨看到了,對他微微一笑,然後繼續看著那群七嘴八舌問問題的小鬼頭。
    「菲雨、菲雨,為什麼這裡的石頭看起來紅色的橘色的又黃色的?」
    「這是個好問題。這種岩石的顆粒比較粗,叫做壽砂岩。有一樣東西跑進砂岩裡面後,就會透過這些粗粗的縫隙一直流進去,最後發生氧化反應,就會石頭縫看起來紅色的橘色的又黃色的了。至於是什麼東西跑進去呢……」開始點人頭。
    「我我我我我!」一群小朋友搶著舉手回答。
    「我想想看……」她故意左看右看,然後點了下隊伍最後方的那個大個兒。「來,我們讓阿比塞爾回答看看。」
    阿比塞爾?所有小兵丁驚訝地轉過頭。一看見超級偶像就站在後面,每個人眼睛閃閃發亮。
    那個高大的男人挑了下眉,迎上她笑吟吟的水眸。
    「雨水。」他慢吞吞地回答。
    「答對了。」她用力拍拍手。
    「耶—」一群崇拜的小鬼頭熱烈鼓掌。
    「阿比塞爾怎麼會知道?」一個小女孩害羞地躲在哥哥後面問。
    「因為我也會看一些雜七雜八的書。」阿比塞爾還是用那種慢吞吞的語氣回答。
    「可見讀書多麼的重要,大家要多多讀書,才會變得很有知識。」菲雨乘機機會教育,順便多看了一眼昨天逃課被逮到的兩個男孩。
    「讀書可以變得和阿比塞爾一樣厲害嗎?」史東含著拇指問。
    「你們覺得阿比塞爾很厲害嗎?」她似笑非笑地看那個男人一眼,事主只是揚了下眉毛,一副「我也很無奈」的表情。
    「嗯!最厲害的!」每個大小孩都用力點頭。
    菲雨於是說:「人家都說知識就是力量,所以多讀書可以讓你們變成很有力量的人,將來變得比阿比塞爾還厲害!」
    「嘩……」
    比阿比塞爾更厲害耶……
    「好了,每個人回去寫功課。」那個被喻為最厲害的男人出來清場,然後向她頷了下首。「跟我來,我有點事找你。」
    哦?好難得他會有事找她。
    菲雨拍拍幾個小可愛的頭,好奇地跟在他後面走回去。
    他經過幾個輪休的士兵身旁,那幾名士兵手忙腳亂把香煙藏到背後,挺身立正敬禮。阿比塞爾隨意點了個頭走過去,那些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唔!呼—呼—」香煙燙到手了吧。
    奇怪,他們怎麼就這麼怕他?只要下了崗哨,阿比塞爾從來不會管他們這些小嗜好的,果然是軍威永存。
    菲雨跟在他身後,對那幾名衛兵淺淺一笑。那幾個人傻傻地回個笑容,還很純情地臉紅了。阿比塞爾回頭淡淡地瞟了他們一眼,那些個純情的傻笑馬上消失,立刻化成恭敬嚴肅正直不曲果敢堅忍不好女色的石製雕像!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瞪某人的後腦勺一眼。這男人絕對對她的社交生活具有毀滅性的殺傷力。
    兩人一進了房,她好奇地直接開口:「你有什麼事找我?」
    阿比塞爾把門落鎖,直直走到她身前,然後一把將她撈進懷裡,貼住她的櫻唇。
    「就是這事。」
    菲雨雙頰飛紅,水靈的眼眸圓睜,「你……你……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你這個色情狂,現在是白天啊!」
    「誰規定大白天不能做這檔子事?」他反問。
    竟然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她直接回房間,這下子整個山洞的人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了啦。
    「可惡!我的名聲都被你敗光了。」菲雨氣惱地咬一下他的嘴唇。
    「噢,這隻小金魚是有利牙的。」
    他低低笑了起來,斕腰抱起她。
    還說什麼不苟言笑呢!這男人,在她面前就是這副死樣子,教她怎麼怕他怕得起來?菲雨無奈地被他抱上床。
    纏綿過後,菲雨躺在他的懷裡,纖指懶懶在他的胸口游移。
    阿比塞爾一手摟著她,一手枕在腦後,墨眸深沉地盯著帳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又要出遠門了。菲雨在心裡歎息。
    每次要出門,前一個晚上他就會索求得格外厲害。兩個人嘴上都不說,心裡卻明白,他的每一次離去都有可能是訣別刀於是她總是婉轉配合,抵死纏綿,每一次都讓他眷戀得幾乎捨不得離去。
    今天突然大白天就把她帶回房,看來是消息來得突然,晚上就得走了……
    菲雨抑回泛上眼眶的熱意,更緊密地窩進他懷中,吸嗅著他充滿生命力的陽剛氣息。
    現在這一刻,他還在她身邊,這樣就夠了。
    「菲雨……」
    「嗯?」她在他懷裡抬起頭。
    他又不說話了,黑眸依然盯著帳頂,手指漫不經心地在她背上游移。
    菲雨歎了口氣。這個在戰場上素以果斷卓絕著稱的男人,只有碰到跟她有關的事,才會如此委決難下吧?
    「塞爾,你信任我嗎?」她突然擁被坐起,直直地看進他的眼底。
    他的嘴角懶懶牽動一下,甚至不需要回答。
    「如果信任我,就讓我自己決定好嗎?」她認真地說:「我應答你,只要情勢不對,就算你不提我也會立刻離開。」
    阿比塞爾輕歎一聲,探臂將她緊緊摟回懷裡。
    她果然明白他在想什麼。
    和她在一起是如此輕鬆,很多話他不必講出來,她就已經明瞭,好像兩個人只靠幾個眼神的流轉,就能互相感應。
    為了她的安全,阿比塞爾明白自己應該趁現在將她送走,因為接下來的局勢只會更亂,可是他捨不得。生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如此心動,再怎麼不該將她留在身邊,都不想分開……
    「我想盡量留在你的身邊,就算多一分一秒都是好的。但是我不想變成你的弱點,所以我一定會在來得及的時候先離開,好不好?」她悶問地埋進他的胸膛裡。
    「好。」他歎息地屈服了。
    她仰頭吻了下他的唇角,兩人都為這一刻的寧靜感到滿足。
    「塞爾,告訴我關於你的事,你以前是什麼樣子?」
    「你先說。」他閉上眼略微小憩,唇角浮現一個模糊的笑意。「小小朱菲雨以前是什麼樣子?」
    「我?我就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孩子啊!這裡有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姊姊,他們年紀都比我大很多,連年齡跟我最近的姊姊都差了我七歲,所以我算是從小被欺壓大的,每個人都可以理所當然地管我。」她皺了皺鼻子。「我哥我姊都結婚了,給我生了一堆侄子侄女外甥的,所以我十幾歲開始就在當孩子王了。總之,就是很平凡的人生。」
    跟他比起來,完全弱掉了。
    想到她去哪裡都會被一群孩子纏上的模樣,阿比塞爾的笑意更加明顯。
    「為什麼這麼「平凡的」女孩最後跑來研究石頭?」
    「你很政治不正確喔,誰說女生不能研究石頭?」不過想了想,她自己笑出來。「其實我本來不是想學地質學的,一切都是貪吃作祟。」
    「貪吃?」這回他張開一隻眼睛。
    她舒舒服服地在他懷裡找了個角落窩好,開始說故事。
    「台灣有一個風景名勝區,叫做「野柳」,那裡有很多被海風風化的奇巖怪石,最有名的是一個叫做「女王頭」的,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
    「我第一次去野柳的時候才三歲,引起我注意的卻不是女王頭,而是一堆長得很像超級大香薯的蕈狀巖—我不蓋你,真的很像!那些石頭的頂端是咖啡色的,底下接著一條黃色的香棻蒂,怎麼看都像一顆超級大香薯……」
    「所以一看之下就驚為天棻了?」
    「可不是嗎?」她快樂地道,「趁著大人在關心女王頭的時候,我對著一顆石頭香薯,砰一聲就撲上去重重啃一口!」
    「噢!」低低的笑聲逸了出來。
    「答對了,就是「噢」!我當場被咯得滿口鮮血,乳牙都差點蹦斷了。我媽媽嚇得趕快把我抱走,我哇哇大哭,可是從此就一直忘不了那群長得跟我一樣高的香薯。後來我發誓,我一定要變成全世界最厲害的廚師,有一天把那些硬邦邦的香茲都煮來吃。」
    「等到年紀大一點,我發現不管是在家政系或是廚藝班都沒有人教人家如何煮石頭香棻,反而是我國中老師辦公桌上的一本「世界奇異地形錄」,介紹了野柳的奇巖,還有世界各地奇特的地理環境。我借來看了之後,終於知道,我若想染指那些石頭香棻,讀家政系絕對是找錯地方……」
    「所以未來的偉大地質學家朱菲雨就在那一刻誕生了?」
    「答對了。」她洋洋得意地點頭。「好,換你了,你沒有當革命軍之前,都在做什麼?」
    他的手指在她滑順的青絲間溜過。
    「我在當舞會王子。」
    「騙人!」
    「哩汕,小姑娘,我也年輕過,還在法國留過學。任何去法國留學的人,如果沒有闖過幾場舞會,人生都叫失敗。」
    「你在法國留過學?」菲雨不敢相信。雖然她早就注意到他有一堆法文書,可是還是很難想像。
    阿比塞爾好像就應該穿著軍服,挺立在黃沙狂掃的戰場上。
    「我和大部分的留學生一樣,能蹺的課都蹺掉,除非教授要點名,才出席應個卯。其它時候都泡在那堆長腿拉拉隊和巴黎性感小貓的派對裡。」他低沉裡說,眼眸裡現出幽遠的懷想。那竟是人生中最幸福無憂的一段歲月。
    「拉拉隊和性感小貓,嗯?」
    他笑起來,把懷中怪腔怪調的女人揪高,重重吻一口。
    兩個人轉眼又糾纏在一起……
    又纏綿過一回,她嬌懶無力地癱在他懷裡,待急促的心跳漸漸平靜。
    「你為什麼會加入革命?」終於問出那個不可避免的問題……
    這一次阿比塞爾沉默了許久。
    「我的父親是前任國防部長。」
    菲雨的意外只維持一秒鐘。
    他必然出身富貴,才能有那一段燦爛的留學生活。
    阿比塞爾用平淡無起伏的語氣,開始告訴她,關於他家的老司機是革命軍的眼線,和他一起長大的司機之子洛提決定追隨父志,加入革命,他在法國得知消息的震驚、憤怒,和被背叛的感覺。
    「……然後洛提的行動走漏風聲,失手被捕了。」他淡淡地道,像在說著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開始我很氣,氣到不想管他,但是我知道那群獄卒的手段,洛提落在他們手上,最後連全屍都沒有。我雖然氣惱,卻無法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袖手旁觀。」
    「後來我打電話求我的父親,只要他設法放洛提一條生路,我會勸洛提退出革命軍,從此不再和政府作對。我的父親沉默了很久,只是告訴我,這件事我不要插手。」
    「但我怎麼可以不插手?既然他不救人,只好我自己親自去救了。我偷偷回到勒裡西斯,住進一間小飯店不久,就有兩個革命軍的人主動和我接頭。他們也想救洛提和其它失陷的同伴出去,可是沒有門路,直接攻打監獄的風險又太大,我有門路卻沒有人手,所以我答應了。」
    「到了動手的那一天,我讓那兩個革命軍的人扮成隨扈,大搖大擺帶著他們進入監獄,那些獄卒認得出我,讓我進去了。」
    「我一看到洛提……嗯,他受了點刑,狀況不是很好,但是還走得動。我告訴他們我奉了我父親的命令,來審訊那幾個落網的革命軍。我當時只是打著一個主意,父親在國內是極有影響力的男人,除了大將軍之外他就是第二把交椅,我只救走洛提一個,對他不是太難處理的事。」
    菲雨深深地依偎進他的懷裡,突然覺得有點冷。
    「一切都順利得越乎想像。那些獄卒一開始還有點猶豫,可是只被我厲聲斥喝幾下,也知道惹不起我,只好簽單子讓洛提跟著我走了。」
    「把洛提帶出來之後,那些革命軍要求我再進入借口提訊其它共犯。其實,我本意就只是為了救洛提而已,再加上他的情況真的很不好,我說我先把洛提安置在一個可以安靜修養的地方,確定他沒事之後再說。」
    「我想趁這段時間勸勸洛提,不要再搞什麼革命。這個國家再爛,還有我們這些新生代可以接手慢慢改革,等我學成歸國之後一定不會讓他失望。就這樣我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勸了他五天,直到他的狀況穩定下來,我才離開。」
    阿比塞爾低沉平緩的嗓音突然停下來,在沉默裡,菲雨明白事情必然有了變掛。
    「我一進家門,一切都變了。」最驚心動魄的那一刻,在他口中平淡得彷彿日常的一餐飯或一頓茶。「一堆武警立刻湧上來逮捕我,在獄中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已經被捕。」
    他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我父親在國內的聲望和勢力日漸高張,軍事領導早就如粳在喉,想藉機除掉他。我正好給了他們一個絕佳的機會。」
    「我那日帶人進去監獄救人的錄像帶被公佈出來,後面兩個革命軍的特寫更被放大,大將軍迅速以通敵的罪名逮捕我父親,並且派人在我家裡等我自投羅網。」
    「下了獄之後,我很不甘心,我一直吼著要見大將軍一面。我那時還以為,他只是一個從小看我長大的慈祥長輩,等我親自見到他,向他說明情況後,他就會明白,我們既不是通敵也不是內亂,跟我父親更沒有相干,我只是想救一個童年好友而已。」
    「我在獄中被關了一個多星期,不多不少的挨了幾頓打,倒是還沒有開始上重刑。直到有一天,幾個獄卒終於要正式開始提訊我,他們將我押到刑室外面……」
    他停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嗓音瘠痙,黑眸透出深沉的痛苦。
    「那是我父親的哀號……我只聽了幾聲便聽了出來……」
    菲雨打了個寒顫,撲進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脖子,熱燙的液體迅速沾濕了他的頸窩。
    阿比塞爾仍然用那種遙遠平淡的語音敘述!
    「我當場發起狂來,對著四周的獄卒大吼大叫,用頭和身體衝撞他們。那幾個人拿起木棍毫不容情地圍毆我一頓。我被打到內傷吐血,昏了過去,接下來幾天昏昏沉沉的,沒有太多意識。」
    「等我回復神智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了。革命軍最後還是決定冒險攻進監獄,救出所有被囚的同伴,也救出了我。當時洛提拄著枴杖站在我的床前,一臉愧疚地說,我父親已經在兩天前被處決!」
    「你母親呢?」她鼻音濃濃地問道。
    「他們將她關進一間男囚裡,隔天早上她就自盡了。」他清淡地道。
    她埋進他的懷裡,渾身顫抖著,嚶嚶細細的壓抑著低泣。
    「這就是「阿比塞爾」的故事,」他靜靜地說。「其實我一點都不偉大,也不特別。我不是因為什麼神聖的抱負才加入革命軍,一切只是出於私怨。」
    「所有偉大的事,都是由小小的一顆種子歐蒙。」她沙啞地說。
    「……菲雨,你知道嗎?」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我並不在乎推翻軍政府之後由誰來掌權,那個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見一個吏治清明的社會,一個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國家,然後像我和洛提這樣的人可以越少越好。」
    她的熱淚滴在他的頸後,也滴進他的心裡。
    阿比塞爾緊摟著她,臉埋進她芳香的青絲裡,心頭突然有一種被滌盡的感受。
    他一直無法哭,即使在知道父母的屍身隨著其它死囚一起火化之後,當作污物處理掉,他連一座墳都不能幫他們蓋,他也沒有哭。
    心裡已經空了,於是一滴淚都擠不出來。
    但是,蜷在他懷裡的這個女子,不是放聲大哭、充滿戲劇性地替他哀悼,她只是像只受傷的貓咪一樣細聲地嗚咽著,明明拚命地想壓抑,不想讓他聽了再傷心,卻制止不住。
    她的低嗚,流入他深沉冰寒的心,煨燙了那累積許久無法傾訴的負疚。
    他突然翻身將她壓進床內,飢渴地吻著她的櫻唇。
    「菲雨,我不會讓任何事發生在你身上!相信我,我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
    「我相信你!你一定不會的,我相信你……」她哭著也不斷親吻他的臉。「塞爾,我知道我有很多事幫不上你的忙,我只能做到盡量不變成你的負擔……」
    「你永遠不會是個負擔!」
    「……如果讓你因為我而遭遇危險,我會痛恨自己一輩子,所以我一定會保重自己!所以,也求求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只要活著,一切就還有希望,所以一定要活著。」她哽咽地說完。
    「嗯。」他埋進她柔軟的青絲裡,嗓音沙啞無比。
    「我們一定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吻著他的面容。
    這個用一身斑斑血痕為勒裡西斯寫下革命史的男人……
    不只他,還有洛提、多亞,以及其它許許多多像他們一樣受過壓迫的人,今後他們的兵火將會在這片國土上鐵血交鋒。
    而她,會守在心靈與他最靠近的地方,默默等候。
    在他歸來的每一刻,她會以最美麗燦爛的笑容,在他的面前盛放。

《烽火(上):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