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氣拂在裸露出來的手臂上,絲被下的人兒咕噥一聲,鑽得更進去一些。
總是太認真的神情在熟睡中顯得放鬆許多。悶著睡了一會兒,又熱了,忍不住踢被,細肩帶小可愛和棉短褲遮不住一身的水潤肌膚。
又睡了一下下,鼻頭有點癢,扭了幾下,在床旁觀賞良久的男人忍不住採取行動。
「琬琬,琬琬,該起床囉。」低沉嗓音在她耳畔誘哄。
好癢。她搔搔被吹動的鬢髮,又想鑽進被子裡。
「琬琬,是妳自己說今天早上七點就要起床的,乖,快起來,不然要遲到了。」誘哄的聲音繼續著。
蕭琬琬終於睡意濃濃地睜開眸。啊!一張開眼就看到一張大特寫。
「還沒刷牙……不衛生……」被吻得氣喘吁吁的小女人飛快捂著唇。
「我不介意。」男人在她床上舒舒服服地伸展長軀。
一大早起床就看見如此養眼的畫面,對心臟實在太不好了,她瞄一眼牆上的石英鐘,六點五十。他還穿著昨晚她入睡前看見的那套衣服,身上也帶著屬於賭場特有的繁華味道。
「你剛下班?」她急急忙忙進浴室去梳洗。
「嗯,半夜賭場出了點狀況,我留得久了一點。」汪迎鎧用手撐著頭,兩人的目光在浴室的鏡子上交會。「要不要我開車載妳去上班?」
「不用了,你還是補眠吧!今天我們旅館舉辦一個接待會,我可能會忙到晚上。」
如果三個月前,有人告訴她,她會讓一個剛認識不久的男人看著她洗臉刷牙換衣服,她一定會花錢買支溫度計送對方,量量看自己是不是發燒了。
不,三個月前她甚至想都沒想過自己會留在拉斯維加斯!
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她換好寬鬆的印花棉洋裝,坐在浴缸邊緣開始想了起來。
嗯,一切好像從鎧莫名其妙的那一吻開始。
「妳是學旅館管理的,不來拉斯維加斯,還能上哪兒去?」然後就是他理所當然的說服。
於是琬琬停留的時間從一周變兩周,兩周變四周,等她發現時,自己已經答應在賭城實習一年。
本來汪迎鎧要為她在玻璃迷宮安排一個職務的,可是蕭琬琬覺得這樣實在太不妥了。最後她在幾哩外一間小而美的民宿旅館找到見習工作。
接著來到住的問題!
「妳是學旅館管理的,妳不住玻璃迷宮的頂級套房,對得起自己嗎?」
好吧,這個理由就實在是有點牽強了!
神奇的是,最後她竟然被說動了。等蕭琬琬二度回過神,天生不擅長拒絕別人的她已經乖乖提著行李搬進來。
最後她得到一個結論:汪迎鎧簡直像毒品一樣,任何人一靠近他就會被蠱惑,然後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
不過她很慶幸一點,雖然他們兩個人住在一起,她卻擁有自己的房間和書房。除了偶爾的偷香一下,汪迎鎧並沒有試圖越雷池一步。若這男人有心誘引,天下大概沒有多少女人擋得住,她這種小嫩草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說來還是他高抬貴手。
叩叩叩。「有人在嗎?」
啊,又走神了!琬琬瞄一下手錶。
「七點二十了,完蛋了!接待會八點半就開始了。」她慘叫地衝出來。
「小心一點!」汪迎鎧及時在浴室門彈回去前幫她擋住。「不要急,妳每次一急就會東漏西漏的。」
「好,真是抱歉,門沒有打到你吧?」她歉意連連。
「真的不要我送妳過去?」他無奈地將她扶住。
「不用了,我自己在門口叫車就行了。」蕭琬琬同時只能做一件事,事情一雜,她就會開始出狀況。
「我讓門房派車載妳過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住到他的房間當室友已經是占很多便宜了,她最怕就是讓人覺得她和大頭目私交甚篤,公器私用。
汪迎鎧陪她走到門口,蕭琬琬突然停下來。
「怎麼了?」汪迎鎧摸一下她的臉頰。
「我……那天我去你的辦公室找你,傑瑞正好經過,我們閒聊了幾句。」
「你們聊了什麼?」汪迎鎧好整以暇地問。
「傑瑞說,好像董事會那裡在放一些風聲……」她的聲音逸去。
汪迎鎧正式受聘為執行總裁之前便幫玻璃迷宮賺了不少錢,上任之後表現更出色,可是據說董事會已經內定好下一任執行總裁的人選,而那個人並不是他……
「妳在為我擔心嗎?」他又換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每次他一掛上這種表情,就讓人更猜不透。
「我我、雖然我人微言輕,幫不上多少忙,不過,不過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是一定會全力幫忙的!」小書獃奮勇點頭。
「放心吧,我自己心裡有數。不過我會記得妳這個慷慨的提議的。」他親暱地咬一下她的下唇。
「我……我……我出門去了,晚上見。」
唉,他的樂趣又逃走了。
汪迎鎧聳了下肩,輪到他自己準備上床。
幾個小時後——
仍然是沉睡的景象,枕在絲被裡的主角變成一副古銅色的裸軀,過長的劉海微微蓋住閉合的眼,為這性感的模樣添上一抹稚氣。
嘀嘀嘀!
古銅色大手摸過床頭的手機。
「哈囉?」出口的聲音非常清醒,完全不像出自一個沉睡中的男人。
「鎧,沒打擾到你吧?」
「廢話……」一聽傑瑞打來的,聲音馬上灌入濃濃的睡意。
「也對,聽說過去三個月某人的艷事止步於他的房間之外?有人的床單很久沒有這麼乾淨了。」傑瑞猛笑。
他撐開一邊的眼皮瞄掛鐘一眼。
「媽的,我才睡四個小時而已,你最好有屁快放!」
差點忘了某人有起床氣。那位蕭小姐還沒被嚇走,若不是忍耐力高人一等,就是這頭豹子還沒吃了人家。
能讓吃葷的人改吃素,這位小姐肯定有兩下子!
「好吧,你要我查的事已經有眉目了,不過我要強調一下,你知道你是在要求我冒著被殺頭的危險,幫你處埋這些『私務』吧?」
「對一個將你的年薪調到六十萬美元的人,我認為你稍微缺少了一點感恩的心。」汪迎鎧一隻手臂枕在腦後,優閒地對著手機說。
安全主管乖乖收兵。
「我放在老董事長身邊的眼線透露,我們的猜疑是真的,玻璃迷宮的下一任總裁人選叫做W.H.湯普森。他是『四季飯店』歐洲區的副總裁,猜猜他和老董事長是什麼關係?」
「那老傢伙的老婆娘家,不就姓湯普森嗎?」汪迎鎧把絲被拉高一些,蓋住一半裸胸,同時舒服地歎一口氣。
「答對了。湯普森是老董夫人最疼愛的一個侄子,他和四季飯店的合約到明年四月正好到期。」
「而再下個月份就是玻璃迷宮的董事會召開日,真巧。」
「當年董事會提名你當執行總裁本來就不懷好意,飯店裡隨便抓一個高級主管資歷都比你深,他們卻選了你,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當然是因為他們需要一個對玻璃迷宮的運作夠熟悉,又無門無派無勢力的傻小子來暖暖位子,等他們屬意的太子爺回來了,正好不費吹灰之力踢跑傻小子,取回經營權。」
「沒錯,他們沒料想到的是,你在做副總裁的期間早就暗地打樁料理好了自己的人脈,一上位偏偏又幹得有聲有色,還大膽啟用我們這批礙眼的年輕人,換掉他們的舊勢力。現在要找理由把你換下來,是更沒憑沒據了。」
「反正兔死狗烹這種事天天在發生,董事會的投票權就是憑據,要殺要剮還不由得他們?」他冷冷地道。
「得了,我不信你就這麼認命!接下來你有什麼計畫?」傑瑞知道,鎧絕對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男人。
「幫我找人盯著他們。我要知道每一件跟老董事長及湯普森有關的事,從他們的投資事業、資金流向、銀行存款、結過幾次婚、有幾個小孩、換過幾任情婦到牙膏品牌,每件小事都不錯過。」
「正式宣戰了?」傑瑞興致教勃。
汪迎鎧冷笑一聲。
「這個玻璃迷宮的總裁位子沒他們以為的那麼希罕,真想要回去也沒什麼不行,他們偏偏要玩這些手段,真以為我手上沒牌了嗎?」
「他們可是在跟玻璃迷宮有史以來贏局數最多的發牌員過招啊!」傑瑞笑道。「等我消息吧,隨時有新的進展我會再通知你。」
收了線,汪迎鎧盯著天花板想了一想。
過一會兒,他拿起手機,撥通彼岸的另一個號碼。
「喂?爸,是我,阿鎧。」一頓。「我知道我兩年多沒打電話回來了,不過你自己不是常常打來嗎?」一頓。「沒有,我沒有結婚,我也還沒有生小孩!」不耐煩。「奇怪,大多數的家長聽見自己兒子未婚之前沒有私生子,都會很高興,你的反應會不會太奇怪?」聽。「好啦好啦,我有空一定回去看看,你帶媽來不也一樣嗎?不要再纏夾不清了,你到底要不要聽聽我找你做什麼?」
總算進入正題了。
講了半個多小時,父子倆得到滿意的共識,他把手機往床頭一扔,看一下掛鐘,十一點五十,還可以再睡一下。
被單拉高,準備回去繼續睡。
眼睛閉了幾分鐘,又睜開,他拿過手機檢查一下。
十點左右有一封簡訊——
你一定還在睡覺吧?我出門前忘了問你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不過我也不確定今晚幾點能走,到時候再約好了。
我已經請管家中午叫你起來,不要又睡掉中餐了。
沒有署名。也不必署名。
他的拇指滑過液晶螢幕,那種柔軟的感覺又浮上心頭。
接下來免不了一場爭權奪利的惡鬥,有許多他即將做的事,這個小書獃一定不能明瞭……
男人突然翻開被單,裸身走進浴室快速盥洗完畢,然後抽出一條牛仔褲和襯衫穿上。
「汪先生,您醒了?需要我吩咐廚房準備午餐嗎?」管家一聽見他的動靜,在房門外禮貌地輕敲。
「不用了,我出去吃。」
他抓起車鑰匙,快速走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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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琬,海鮮濃湯快喝完,妳進去叫廚房多做一點。」
「好。」
「還有,氣泡罐泉水三十分鐘前就應該送來了,幫我打電話問問雜貨店他們在搞什麼!」
「好。」
「對了,妳今天跟湯尼跟緊一點,我實在受夠了他的笨手笨腳!平時我可以勉強忍受,可是今天客人太多了,我們可沒有時間再去收拾他的爛攤子。」
「……嗯,好,我會的。」
汪迎鎧找個被盆栽遮住的角落坐下來,觀察那個忙得團團轉的小書獃。
「美好旅棧」是屋主把自己房子改裝而成的,總共有十六個房間,走溫馨的家庭路線。
餐廳由老闆娘親自主廚,提供一些美式的家常小菜。她做的藍莓鬆餅尤其是附近一絕,連不嗜甜食如汪迎鎧都上門買過好幾次。
平時安寧的小旅館,今天難得有一個德州的教職員團體包下來,舉行年度的聚會,五、六個員工全忙得團團轉,所以他安靜地找個地方坐下來,竟然也沒有驚動太多人。
才不到半個小時,汪迎鎧已經看出一點心得來。
「湯尼,你進廚房去,不要出來礙手礙腳的。」褐髮褐眼、二十來歲的領班對另一個員工低斥。
「喔,喔,好。」這個湯尼明顯是一個唐氏症患者,動作和神情都比一般人遲滯。
「是我讓湯尼出來的,他本來就負責提行李,你把他趕到廚房裡,他根本幫不上忙。」接著就是湯尼的小小保護者上場了。「湯尼,礦泉水剛才送到了,你跟我一起來盤點吧!」
領班給他們兩人冷冷的一眼,沒想到內向的小書獃毫不示弱,竟然回給領班一個挑戰的神情。
啊,看來小書獃每根骨頭都充滿正義感!汪迎鎧饒有興味地支著下顎。
這間旅館裡並不是沒有其他年紀較大的工作人員,小書獃卻明顯對湯尼特別有保護欲,為什麼呢?只因為他是個遲緩兒?
湯尼跟在小書獃後頭,消失在旅館的側門,過不了多久卻自己跑回來了。八成小書獃忙著盤點,沒時間顧到他。
看著領班一臉不爽地接近他,汪迎鎧愉快地等著戲碼上演。
「湯尼,我不是告訴你不要到外場來嗎?快進廚房去!看在老天的份上,你起碼能幫忙洗洗碗吧?」
「喔,喔,好。」湯尼匆匆忙忙地趕向廚房。
正巧一位服務生端著一大盤烤洋芋出來,慘劇於焉發生!
辟哩啪啷!整盤洋芋散了一地,淋淋漓漓的醬汁沾了服務生及湯尼一身,所有賓客全停下來,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領班臉色鐵青,對全餐室的賓客道歉,然後回頭咬牙呼斥附近的幾個人趕快把現場收拾乾淨。
聽見騷動的蕭琬琬匆匆跑進來,一看見情況俏臉立刻沉下來,汪迎鎧頗想知道她會怎麼做。
「湯尼,來,我們先幫你弄乾淨。」琬琬強迫自己端出笑臉,以免嚇到他。
「我早就說過,這個人在我們的餐廳裡只會製造問題。」一臉勝利的領班大踏步走過來。
蕭琬琬深呼吸一下,「班尼,我想我們應該談一下。」
不等領班回答,她主動走向汪迎鎧所在的角落。他閃了一下,整個人掩在巨大的盆裁後頭。
如果不是那麼生氣,琬琬一定會注意到他,但是她實在太光火了。
「班尼,你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不等領班站定,她飛快旋身,食指重重戳了他胸膛幾下。
不只領班,連汪迎鎧都有些驚訝她的戰鬥意識這麼強。
領班迅速整頓好陣線。「我一開始就說過了,我們的人手吃緊,根本沒有多餘的位子給一個只會傻笑和鞠躬的小子,剛才發生的事情不就證明我是對的嗎?妳當初鼓勵老闆聘用他,就應該有心理準備會發生這種事。」
蕭瑣瑛更憤怒。
「不,你只是因為自己的妹妹沒被選上,把氣出在湯尼身上而已!」她更用力地戳他胸口。「湯尼本來就是提行李的小弟,今天沒有人住房,不表示你就可以把他趕去做他不熟悉的事,畢竟也沒有人要求你今天到廚房去當下手,不是嗎?借題發揮是世界上最小人的事,你應該慶幸你的母親今天不在這裡,否則她看到自己竟然教育出這樣一個兒子,只怕會愧疚到這輩子再也沒有顏面出門!」
唔,原來小書獃也有這麼伶牙俐齒的時候。
「我說錯了嗎?他本來就不適任!我警告妳不要再戳我了!」領班更火大。
「不然你想怎麼樣?啊?怎樣?」她更用力戳兩下。
「妳!」領班用力揮開她的手
一隻鐵掌緊緊箍住他。
「啊,啊……」領班的手臂被拗到背後,痛得彎下腰來。
「嗯!」汪迎鎧對他搖搖食指。
「鎧?」蕭琬琬沒料他會突然冒出來,不禁一呆。
「這是怎麼回事?」老闆也來了。
「啊啊啊——」領班的手還被扭在背後。
接到她略帶懇求的眼神,汪迎鎧聳個肩,把領班的手鬆開。
老闆的神情冷峻地凝了兩名員工一眼。
「汪先生,很抱歉讓你遇到這樣不愉快的場面,我保證它不會再發生。今天的藍莓鬆餅算我的吧!你要帶幾個走?」老闆對他親切地道。
「事實上,我是來找我女友的,幸好我來得及時。」他對老闆風度翩翩地微笑。
老闆歎了口氣。
「你們兩個人忙到現在都還沒吃飯。班尼,你還是回餐廳去吧!琬琬,妳也先去吃飯,一個小時後再回來。」
「可是湯尼……」
「湯尼那裡我會再做安排。」
「噢。」蕭琬琬垂下頭。
於是汪迎鎧領走了一個垂頭喪氣的小書獃。
他並沒有帶她上豪華館子。兩個人只是買了本地最有名的奶油卷和熱狗,跑到玻璃迷宮的頂樓去吹風。
「你一定覺得我和領班吵架實在太不專業了,對吧?」沮喪的貝齒一口陷進熱狗麵包裡。
「還好。」他聳了下肩,幾大口吃完一個熱狗。
咚!腦袋垂下去,更沮喪了。
「這是幹什麼?」汪迎鎧恍然。「哦,我明白了,妳以為我會說『不會啊!』、『他是應得的!』這一類的話。」
「你不覺得他們那種專門欺負弱勢團體的人很沒品嗎?」她終於拾起頭不平地說。
「是很沒品啊。」他把第一個熱狗幹掉,繼續殺第一一個。
「那你的反應也太冷淡了吧?」
「拉斯維加斯是一個機會之城,太多的社會現實在這裡上演了,每個人只能管好自己的事而已。」一對上她不平的澄眸,汪迎鎧歎口氣攬住她的肩膀。「妳是對的,這個世界上需要多一點有正義感的人,抱歉。」
蕭琬琬沉默下來。汪迎鎧把她吃了一半的熱狗接過來,奶油卷遞給她,再把那半個熱狗吃掉。
「我小學讀的是啟智學校。」她突然說。
「啟智學校?那種給智能不足的學生讀的學校?」可是她怎麼看都不像個智能不足的人——或許有過度單純的傾向,但絕對不是智能不足。
她臉上又出現那副鄭重的表情。
「我小時候功課就很差,一直到二年級還學不會寫注音符號,後來我父母帶我去檢查,檢查結果也一塌糊塗,醫生就判斷我是智能不足。最後我的父母只好把我送去啟智學校,一直到我小學五年級,輔導人員才檢測出來,我的智能是正常的,我只是有閱讀障礙。」
「閱讀障礙?」
「我的大腦只能處理圖像資訊,沒有辦法理解文字。所以你如果叫我看圖說故事,我可以講得非常精采,可是若拿一篇文章叫我念出來的話,我腦中看到的只是一個個方塊和奇怪的線條,我沒有辦法將那些方塊與它所代表的意義產生聯結。」她看著十里紅塵下的罪惡之城。「小學畢業之後,我被送到特殊教育的學校去。老師開始一步一步地教我如何辨別文字!我後來發現,只要我把它也視為圖案的一種,就能漸漸掌握到它的意思,可是有時候還是會有誤差。」
汪迎鎧想像她很認真的捧著一本書,一個字一個字去背下那個「圖案」的樣子。所以她才經常會出現那種很認真的書獃神情吧?在她的世界裡,要理解一般人習以為常的文字,需要比別人花更多的工夫。
「什麼樣的誤差?」
「像『月』和『乃』,這兩個圖長得很像,我就常常搞錯。還有『月亮』這兩個字對你來說就是月亮,可是我必須先把它想像成一顆月亮,那個『亮』字有很多撇來撇去的筆畫,就很像月亮的光芒……」
「所以如果把『亮』放在『漂亮』裡面,妳就認不出『亮』這個字了。」
「對,所以你們只需要認一個字而已,我卻得把每個字的各種組合盡量背下來。我很辛苦地讀完國中課程,又花了四年念完高職,再花兩年念完人家一年就完結的餐飲課程。」
「但是妳的英文說得很好。」
「錄音帶啊!」她開心地笑了起來。「我聽了好幾年的錄音帶和有聲英文書,說來你一定覺得奇怪,遠在我學會認ABCD之前,我已經能說流利的英語了。」
他想到她的筆記本裡都是圖,而且她常會把W寫成V,或N寫成M,原來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也所以她對湯尼格外在意,因為她深深記得自己在強勢文化下會有的無助。
汪迎鎧溫柔地攬過她,輕吻她的前額。
「你常常說我很單純,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單純。我所有的好朋友都是那裡的老同學,他們每個人都很單純。」她低頭望著自己的指尖。
那群同學有著極單一的心思,喜便是喜,怒便是怒,沒有絲毫作偽,而她從小和這樣的一群朋友成長,讓她也養出了特別單純美好的性情。
便是這樣的性情,一再地勾動了他。汪迎鎧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太陽穴。
「後來我雖然離開了啟智學校,可是一直很喜歡那個地方。我們從小就被教導,專心的去做一件事,把它做好就是成功了,所以我也習慣這樣,一次只做一件事,但是一定把它做到好。」她很堅定地握拳。「有一部分的我一直停留在啟智學校裡面,而我很喜歡我的那一個部分。我們只是很努力在生活,很努力不讓自己落後別人太遠,很努力做好我們在學的那件事。他可以不喜歡我們,但是不可以跑過來踩。」
陽光躍進那雙澄澈透明的黑色水晶裡。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完全被蠱惑了。
他這一路爬上來的路,驚心動魄,腥風血雨,論閱歷不知比她豐富幾百倍,但是,竟然是這甜美純粹的女人讓他感到心折。
那樣明亮燦爛的一雙眼,讓人無法忍受它蒙上任何陰影。
他突然有一種深深的感覺:他必須把這雙眼睛和它的主人緊緊留在身邊。一旦錯過了,他將再也不會發現這樣美好的人。
「琬琬,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他喃喃說。
「想什麼?」她的眼光對回他臉上,汪迎鎧感覺自己的人生就此不同。
「我在想,妳應該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