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數天的好天氣,就在到達莎羅村之前突然變了天,整個天空陰沉灰暗。
「怎麼了?」馬車中的納蘭易風發現曉艾直抱著自己,「冷嗎?」
「不是,只覺得這裡的氣氛有點怪。」她打開簾子,「記得我們出發時是好天氣,不知道為什麼進來村子裡,天色就變了,都讓我起了雞皮疙瘩。」
「你在這裡長大,難道不知道這裡的天候多變是出了名的。」他瞅著外頭的天色,「果真變幻無常。」
「對了,莎羅村並不大,你要去哪兒?」
「一座古老的寺廟。」
「陀門寺嗎?」她想了想,「我們家就在寺廟附近,我爹還曾在那裡住上好一陣子,和寺廟住持頗有交情呢!」
聞言,納蘭易風的表情一沉,「你說什麼?」
「我說陀門寺……」她疑惑地又說了一次,卻發現他的臉色更怪異,「大人,我說錯了什麼嗎?」
「那你還記得住持叫什麼?」
「我只知道住持的法號是『言德』。」
「你不是記得不多,怎會對他的法號這麼清楚?」他瞇起眸。
「因為我是和住持習字的,而他就教我寫這兩個字。」曉艾據實以告。
「那你爹又叫什麼?」他急切地問,總覺得兩件事似乎有所關聯。
「我爹!」她心一提,「這關我爹什麼事?」
「你只要老實說就行,別多問。」他緊握著拳,直盯著她的眼。
望著他激動的神情,曉艾心口升起一絲駭意,「大人……到底怎麼了?」
「我要你回答,快點回答呀!」他衝口而出。
「我……我爹叫葛……葛久義。」她遲疑地說出口。
「葛久義!」有個「義」字,難道是他殺了阿瑪?
「住持都是怎麼喊你爹的?」他再問,若相符的話,他……他呵能會瘋掉!
曉艾撫著胸,深吸口氣才道:「住持都管我爹叫阿義……」
「停車——」納蘭易風突然喊道。
車伕趕緊拉住韁繩停車,轉首問道:「大人,怎麼了嗎?」
「請藍翎護衛過來。」他的口氣有些焦躁。
「大人,有事嗎?」齊別陽立刻下了馬,走到車邊。
「上回你說的那間寺廟的住持叫什麼?」
「言德,我記得他自稱言德。」
齊別陽此話一出,納蘭易風再也忍不住地道:「動作快一點兒,我要立刻趕到那間寺廟。」
「是,趕緊上路。」齊別陽回頭對車伕吩咐道。
接下來,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趕路。
曉艾渾身緊繃,偷覷著他的表情,好想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卻緘默不語,讓她連開口的勇氣都沒有。
靜默了好一段時間後,曉艾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我……我剛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
「全都不該說,你別說話了行嗎?」她根本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有多惱!
如果她爹真是殺害他阿瑪的兇手,那麼他該怎麼對她,還能愛她嗎?
她強忍著淚,哽咽地問:「你該不會懷疑是我爹害了……」
「沒錯,我是懷疑他,這樣的回答你滿意了吧?」納蘭易風控制不住的朝她吼出聲。
曉艾嚇得身子一縮,難過地垂淚,但她卻不敢抬頭,因為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哭了!
好不容易控制住淚水,她才慢慢抬起臉,卻見他正閉眼打坐,似乎企圖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她知道這是很難的。
好不容易到了陀門寺,曉艾透過窗看了眼,廟宇就如同兒時記憶那樣古樸,唯一不同的是周邊的景色更加荒涼了。
「大人,已經到了。」馬車停下,外頭傳來齊別陽的聲音。
納蘭易風掀開轎簾走了出去,曉艾也跟著下車,望著眼前的一景一物,禁不住紅了眼眶。
「進去吧!」納蘭易風率先步向裡頭。
住持言德一聽聞是大清國的一品領侍衛大臣到來,立刻前來迎接,「不知大人來訪,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納蘭易風走進寺裡,瞧著他良久才開口問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可知道我為何而來?」
「這……貧僧略知一二。」
「我阿瑪是不是被她爹所殺?」納蘭易風直指著曉艾。
「她——」言德看著曉艾良久,這才從她五官的神韻認了出來,「你是曉艾?」
「是啊!我是曉艾,我爹……我爹可來找過你?」她激動的上前問道。
「你爹?」言德白眉一蹙,「我已好幾年沒見到他了。」
「我爹半年前來漠北,我以為他一直住在這兒,你真的沒見過他?」曉艾急問道。
納蘭易風看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不耐地打斷他們,「你們不要自顧自地說,葛久義真的不在這裡嗎?」
「大人,出家人不打誑語,怎敢欺騙大人。」言德趕緊道。
納蘭易風深吸口氣,「最好是如此,若讓我知道你有絲毫隱瞞,我絕不會放過你!」
「阿彌陀佛,貧僧不敢。」言德垂首道。
「該死,他到底藏到哪裡了?」納蘭易風猛一拍桌。
此時,眾人都不敢出聲,片刻後,言德才道:「貧僧去準備幾間客房,讓大伙住下——」
「我要先去葛家。」納蘭易風微擰著眉望向一臉悲傷卻無從解釋起的曉艾,「如果可以,我想住那兒。」
曉艾一驚,「什麼?」
「難道你連自己家在哪兒都不記得了?」他直勾勾地盯著她瞧。
「我當然還記得,不過那棟老屋子多年無人居住,恐怕已無法住人。」她斂下眼睫,嘶啞著嗓解釋。
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為什麼他不肯相信她?她爹平日連殺雞都覺殘忍,又怎可能要人命呢?
「你又怎麼知道葛久義不住在那裡?」他反問她,接著才對言德說:「如果真如她所言什麼都沒有,我會再過來。」
曉艾頓時啞口無言,因為她真的不確定爹爹的去處,爹既然不住在廟裡,的確有可能住在家裡。
「無話好說了吧?我們走。」納蘭易風隨即站起。
齊別陽望了曉艾一眼,也搖搖頭跟著大人離去。
「住持,我先離開了,說不定馬上就會回來。」曉艾上前對言德雙手合十,有禮道。
「你放心,我相信你爹。」德言看出她神情中的緊繃。
「謝謝住持,那我走了。」
她快步走出廟門,見納蘭易風已在外面等著她,此刻他的表情平板無緒,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多生氣。
「跟我走吧!」由於莎羅村並不大,用步行繞上一圈也不過兩個時辰,於是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已經到達她的老家。
納蘭易風望著眼前的木屋,是這麼的破舊簡陋。
「你以前就住在這裡?」他懷疑地問。
「對。」她掩下臉,無力地說。
納蘭易風無視於她臉上的痛苦,直接走進裡頭。果然如她所言,一打開門,灰塵就鋪天蓋地而來,嗆得人直咳嗽。
「大人,別進去了。」齊別陽攔住大人。
「沒關係。」納蘭易風揮開密佈的蜘蛛網,緩緩步進裡頭,簡單的兩間房,連張桌椅都沒有。
在屋外等著的曉艾突覺身後有道黑影閃過,她驚愕的回頭,卻又不見黑影的蹤跡!
她到處搜尋、張望著,直到納蘭易風從裡頭出來,她立刻上前道:「大人,有人跟蹤我們,那感覺就跟昨晚我在客棧遇見的一樣。」
「我去找找。」齊別陽立刻到附近瞧瞧。
「會不會是你爹?」
「不可能,我爹不會武功,但那人動作極快,一轉眼就不見蹤影,絕不是我爹。」她控制不住情緒,大聲的嚷了出來。
看著她泛淚的眼,他心底也不好受,隨即背過身告訴自己不能心軟,她爹殺了他阿瑪,他對她就算有再多的情也要收起來。
「大人,什麼都沒有。」齊別陽回來了,「我們還是折返寺廟吧!大人長途跋涉,也該休息了。」
納蘭易風閉上眼細想了會兒才道:「好,那回去吧!」
「是。」
回到陀門寺,三人在言德的安排下住進後面的客房。
「齊別陽,找些人手來,嚴密看守葛曉艾。」納蘭易風瞥向曉艾。
曉艾吃了一驚,「難道你打算囚禁我?」
「沒錯。」他半瞇起眸,「如果你爹知道你在我手上一定會來救你,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只好等著他自投羅網。」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曉艾緊緊握著拳頭,心在滴血。
「不這麼做的話,我又如何對得起至今仍不見屍首的阿瑪?」他皺著一雙劍眉,狠狠回了這麼一句。
她倒吸口氣,一雙眸子帶有萬分澀意地望著他,隨即不再說話的隨齊別陽定向另一邊的房間。
納蘭易風半瞇著眸瞧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後,眉頭也愈擰愈緊,最後深吸口氣進入自己的房間。
下一會兒齊別陽回來了,他看著大人,忍不住勸道:「其實……這不關曉艾姑娘的事,囚禁她好嗎?」
「我不能不這麼做。」納蘭易風望向齊別陽,「我阿瑪的冤魂或許還在這裡遊蕩,我能不為他主持公道嗎?」
「這……」
「別再說了,她是我殺父仇人的女兒,就算我再喜歡她,這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的表情中有著痛苦,其實他內心並不比曉艾輕鬆呀!
「是。」雖然他不是當事人,但是大人為了老爺的事費盡多少心力,他可是一清二楚。
「你也去休息吧!」他現在只想好好靜一靜。
「是,屬下這就離開。」齊別陽雖不放心大人,看得出大人只是外表裝得冷硬,其實心中卻是充滿痛苦。
當齊別陽離開後,納蘭易風便走出房間,剛剛他詢問過言德過去阿瑪所住的房問,打算去探一探。
據言德所言,這房間自從他阿瑪之後就沒有再讓其他人住下,不過裡頭依舊整理得非常乾淨。
他看看房內的擺設,找不到半點兒屬於阿瑪的痕跡,讓他痛心的是,正值壯年的阿瑪居然就這麼死了!
他愈想愈痛苦,忍不住一拳重重落在書案上,發出的巨大聲響驚動了外頭的小沙彌。
「大人,你怎麼了?」他關心地問。
「我沒事。」納蘭易風搖搖頭,「你下去吧!」
「是……」小沙彌正要退下,又想起住持的交代,於是說道:「咱們在後面膳堂準備了一些點心,要不要幫大人端來?」
「不必,我吃不下。」他沉聲道。
「是。」小沙彌點點頭。
「等等,我自己過去。」他想看看阿瑪過去用膳的地方。
「好,大人請隨我來。」在小沙彌的帶路下,納蘭易風來到膳堂,裡頭只有一張桌子,上頭擺著簡單的小點,而言德已等在裡頭。
「大人快請坐。」
「其他人呢?」為何這裡只有他一人?
「已讓小沙彌去請。」
言德剛說完,齊別陽也到了,他與納蘭易風一同坐下享用爽口的點心。
過了會兒,齊別陽開口問道:「住持,不知道那位曉艾姑娘可有點心——」
「她不需要。」納蘭易風隨即頂回。
「是。」齊別陽低頭繼續吃著點心,不時抬頭打量大人繃緊的臉色,真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麼?
明明擔心著她、想著她,卻還要故作無情,難道這樣就可以為老爺報仇了嗎?
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呀!
夜深了,曉艾獨自坐在房裡聽著前堂傳來的木魚聲,卻無法撫平她紊亂的心思。
「爹,你到底去了哪兒?大人阿瑪的死因你知道嗎?」她倚在窗邊喃喃自語著,「大人,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突然,她聽見木門開啟的聲音,回過頭競看見納蘭易風闖了進來。
「大人!」
「怎麼沒用晚膳?」納蘭易風看見圓几上的素齋都沒動。
「吃不下。」她誠實說道。
「吃不下素齋嗎?」他扯著拎硬的笑,「該不會跟著我吃慣了山珍海味,對粗茶淡飯人不了口?」
「不是,只是吃不下。」他是故意的嗎?非得說這種話來刺激她。
「我偏要你吃。」納蘭易風坐了下來,「快吃,限你在半個時辰內將東西全吃了。」
「大人不必這麼做。」他都可以因為一件不確定的事將她人罪,又何必關心她呢?
「我要你吃飯不是怕你餓著,而是怕你有個萬一,無法把葛久義給引誘出來。」他故意說得無情。
「你……」曉艾眸子浮上一層水氣。
「別再說了,快吃。」納蘭易風別開臉,不願見她眼中的淚水。
曉艾咬著下唇,拿起筷子慢慢吃著,卻是食不知味。
「我會吃完它,大人請回吧!」她無情無緒地說。
「怎麼?想疏遠我了?」他瞅著她淡冷的表情。
「不是我疏遠大人,而是大人的心疏遠了我,如果真認為是我爹殺了老爺,那麼大人乾脆就殺了我吧!」她放下筷子,索性不吃了。
「你這是什麼態度?」
「無論我是什麼態度你都看不順眼不是嗎?」她直視著他,「我說有人跟蹤我你不信,卻相信一個無憑無據的傳聞。」
「跟蹤你的人不就是你爹嗎?」他瞇起一對狹眸。
「大人,你看見了?」她抬頭挺胸地反問:「如果不是我爹,而是另有其人,是不是很可能那人才是兇手?」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以為隨便推給一個人,就可以幫你爹脫罪了?」他猛一拍桌,氣憤難當。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她被他那一擊給嚇了跳。
「等你爹敢現身面對我的時候,我自會相信你。」見她盤子裡的飯菜已吃得差不多了,他這才站起身,步出她的房間。
眼看他離開,曉艾再也忍不住的捂著嘴兒痛哭出聲。
當晚,曉艾病了,還病得厲害,直到隔日小沙彌送飯來才赫然發現她陷入昏睡,怎麼都叫不起來。
「大人。不好了,曉艾姑娘病了!」齊別陽向納蘭易風稟明這消息。
「你說什麼?」納蘭易風站了起來。她昨晚不是還好好的?「那她現在人呢?」
「在房裡,住持正在為她把脈。」齊別陽又道。
「我過去看看。」深吸口氣,納蘭易風便走出房間。
進入曉艾的房間後,他來到床畔,看著她紅腫的眼、蒼白的小臉,想必她昨晚哭了一夜,這讓他的心頭更是憂焚不已。
這丫頭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就這麼病了!
「情況怎麼樣了?」納蘭易風問著言德。
「應該是積鬱成疾,並沒什麼大礙,我這就命小沙彌去抓幾帖藥回來,讓她吃個兩帖就好了。」言德回道。
「別陽,你去抓藥吧!這樣快點。」納蘭易風指示道。
「是。」齊別陽轉身對言德眨眼暗示,「住持,請隨我出去開藥帖給我。」
言德明白的與齊別陽一塊兒離開這間房。
直到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納蘭易風這才坐在曉艾身旁,緊緊握住她的手,「你到底怎麼了?就因為我的幾句話就病了?」
他也不想這麼殘酷的對她,但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說出口的話,和自己的作為。
摸摸她的額頭,竟燙得嚇人,「老天,這是怎麼回事?要怎麼做才能解你的熱?」
他一直在她身邊照顧著她,直到藥買回來、熬好了,齊別陽將湯藥端進屋裡。
「大人,藥熬好了。」
「給我,我來喂吧!」
「是。」齊別陽恭謹地退下。
納蘭易風端來湯藥,一匙匙餵著曉艾,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連一口都沒辦法喝下去,藥水就這麼從嘴角淌下。
「這是怎麼回事?」納蘭易風十分焦急。
渾身高燒,不喝湯藥又怎會好呢?心下一急,他索性含了一口苦藥哺渡至她口中,直到一整碗湯藥都餵她喝下肚之後,他才停下。
接著,納蘭易風便一直待在她身側等著她清醒,眼看夜晚來臨,她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他再也忍不住的走出房間,來到前面的佛殿上,問著正在禮佛的言德。
「不是說喝下湯藥就沒事了嗎?為什麼她還沒有清醒?」
「大人!」言德立即站起,「這事急不得。」
「什麼叫急不得?她已經昏睡一整天了!」他簡直快瘋了!
「請大人耐心等,相信不久後姑娘便會醒來。」言德這才發現雖然大人表面上將曉艾軟禁起來,但他其實是很關心她的。
納蘭易風已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回到曉艾房間,繼續等著她醒來。
眼看窗外的月亮升起,夜深了,納蘭易風仍不打算離開,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她。
好半晌過去,她終於有了反應,他緊張的屏住氣,等著她張開眼……
「大人……」她睜開眼,虛弱地喊道。
「感覺如何?」
曉艾搖搖頭,「我不知道,只覺得好累……」她用力撐起自己,望著他,「大人……真是你在這裡陪著我?」
「你說什麼?」他板起臉。
「迷迷糊糊中,感覺你好像一直陪在我身邊,還餵我湯藥……是嗎?」曉艾直望著他,想知道他對她的愛是否依舊?
他深抽了口氣,沒有承認,「你在作夢,那不是我。」
「作夢?」曉艾的小臉一沉,「你的意思是……不是你餵我湯藥,只是我在作夢?」
「沒錯。」他忍著心痛,在父仇末雪之前,他不能接受她的愛或是愛她呀!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她吸吸鼻子,痛楚難抑地問。
提起她爹,他就失了控,「別再說了!」
「大人……」
「桌上的藥趕緊喝了,這是我的命令。」說完,納蘭易風便定了出去,站在門外不停的吸氣又吐氣。
「真該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惱火地喃喃自語,「捨不得見她不開心,卻又無法原諒她,我究竟在幹嘛?」
就在這時候,齊別陽走了過來,急說道:「大人,葛家的木屋有人走動,留下了幾雙腳印!」
「幾雙腳印?」這倒是奇怪了。
「沒錯,大小不一,不屬於同一人。」
「好,我跟你過去瞧瞧。」他暫時將曉艾壓在心下,與他一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