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朗星稀,夜風拂拂。
    原本該是個靜謐舒爽的夜晚,然而在帝京的石版道上卻傳來非常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幾乎穿透夜幕,響遍大街小巷,且在每間醫館門外停頓須臾後又迅速離去,就這麼一間掠過一間,最後駐足在「福安堂」外頭好半晌。
    「大夫,您一定要救我娘的雙眼,拜託了。」一名七尺男子目光炯利的站在大夫面前,轉首又望著背上的母親,「是我不小心傷了她的眼,還不滿一個時辰,請您快點醫治她。」
    林大夫瞇起雙眼走過去,並提高油燈看著他母親雙眼血流如注的模樣,隨即搖搖頭,「傷得這麼重,看來是沒救了,別說眼睛,我看就連保命都難哪!」
    「求您萬萬別放棄,這一晚我已跑遍整個帝京了!」尉駿可以感覺到肩上愈來愈濕熱,可見母親的血已是愈淌愈多。
    「其它大夫怎麼說?」從醫近三十年了,他已看過太多病人,什麼樣的症狀沒見過?像這類的眼傷,要診治可得花上大筆銀子,瞧這名男子一身布衫,身材精壯,分明是做苦力的,哪付得起銀子。
    何況眼睛是多細微的地方呀!他也不敢保證可以醫好她。
    「他們都要我放棄。」擰著眉峰搖搖頭,尉駿堅持道:「不行,我絕不放棄,大夫,請您救救我娘的眼睛,我聽說您是這一帶醫術最高明的。」
    「醫術再高,也有我辦不到的,我的答案和他們一樣。」大夫不耐煩的揮揮手,「你走吧!我還有其它病人。」
    「您這樣還算是仁醫嗎?」他心一急,火氣都提了上來,「就算醫不好雙眼,也請您救救她的命。」
    「我實在沒辦法,你再不走我可要趕人了。」林大夫一副閒涼的語氣,還真是氣煞人。
    這時候,外頭傳來喧鬧聲,不一會兒就見福安堂的雜工跑了進來,附在林大夫耳畔說了幾句話。
    只見林大夫深吸口氣,隨即站起,「你說郡主來──」
    當發現尉駿還待在這裡,他立刻停住話,瞇起眸對尉駿說:「我有客人到訪,你怎麼還不走?」
    尉駿仰起臉,其實他已聽到是誰來了,像這種勢利的傢伙,他也不相信會有什麼好醫術!
    「哼!我以後不會再來。」冷冷的一哼後,他便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他走出「福安堂」的同時,鸞鸞郡主正好在奴婢的攙扶下走了進來,兩人交錯的瞬間她明顯感受到對方敵視的目光。
    由於她貴為慶封王爺的掌上明珠,出門顯少露臉,多以薄紗掩面,況且現在天色已暗,尉駿並沒看見她的容貌,只能從剛剛大夫無意間透露的話語中得知她是位嬌貴好命的郡主。
    「林大夫,那人是誰?他身後背著的又是……」鸞鸞郡主好奇的問道。
    「唉,他娘的眼睛受傷了,要我診治。」林大夫輕笑地搖搖頭,「傷得太重,我看是沒救了。」
    「你確定沒救了?」鸞鸞郡主小聲問。
    「這……」他笑笑,刻意轉移話題,「這種事就不勞您費心,今天過來又是為了例行的診脈?」
    「是的。」鸞鸞的目光透過紗幔看向窗外,有意找著剛剛那名男子的身影。
    想他此刻一定很痛苦,難怪剛才他會用那麼仇視的眼神看她,或許是她的突然到來壞了他的事?
    「郡主,不好意思,請將手伸出來。」慶封王爺的千金得了種奇怪的病症,每個月都必須藥灸預防。由於藥灸必須配合特製的藥炕效果才能顯著,於是鸞鸞郡主便定期到此接受診治,又為避免讓外人察覺她身體有異,因而多在半夜前來。
    「林大夫,我突然想起還有其它事,待會兒再過來。」她站起,轉身對奴婢說︰「竹娟,妳在這裡等我,千萬別讓護衛知道。」
    「可是郡主,這麼晚了您要獨自去哪兒?如果出了什麼事──」
    「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很快就回來,倘若這事聲張出去我唯妳是問。」
    鸞鸞郡主不得不沉下聲警告,隨即從福安堂的後門走出去,躲過前面護衛的視線。她先四處找找,終於在陰暗的夜色下看見那抹緩緩而行的身影。
    「等一下。」她拎起裙襬快步走近他。
    尉駿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她一眼,很驚疑這樣的千金之軀為何要追他而來,而且還是一個人!
    「妳……」他瞇起眸。
    「聽說你娘受傷了?」她輕聲問道。
    「呵,小老百姓受傷干妳何事?」這些官家大小姐,難道就這麼閒沒事做?
    「這位大夫雖有醫術卻無仁心。」她從腰間拿出一隻荷包,「從這裡往西約五里處有間『百草堂』,那位才是真正的好大夫,只不過他如今以煉藥為主,不再為人治病。你拿這給他,他會破例醫治你娘的。」
    尉駿疑惑的望著她許久,才問:「既然那位才是真正的好大夫,妳又何必去福安堂?」
    「很多事不是那麼簡單,我有我的苦衷。」對他笑了笑,她正欲轉身,突地刮起一道強風,竟將她覆臉的面紗給吹落,飄往尉駿的方向。
    倏然回首,她正好見他伸手將面紗抓進掌中,心慌之際急喊道:「還我。」
    尉駿抬起頭,對上她那張姣好妍美的臉蛋,發現她約莫及笄的年紀,正值青春美貌之際。就這麼凝望她半晌之後,他才將面紗還給她,可始終移不開膠著在她小臉上的目光。
    一接過手,她便迫不及待的將面紗系回臉上,但已被他瞧見了臉孔,教她非常驚慌。
    「對了,將這只荷包直接交給那位大夫嗎?」他只能姑且一試了。
    「是的。」鸞鸞郡主說了這句話後便返回福安堂。
    眼看她離開後,尉駿轉頭看看受傷的母親,立刻快步往西行尋找她口中的「百草堂」。
    老天保佑,他順利的找到百草堂,卻發現這不過是間茅草屋。
    茅屋前有座大院子,上頭曬滿乾草,果真像是煉藥之處。
    再看看手中的荷包,樣式非常簡單質樸,普通的布面,上頭繡了處樓角,樓角西方有一彎黃澄澄的月亮,壓根不似官家小姐所有。
    「大半夜的,有事嗎?」突然,屋內傳出聲音。
    「在下是來求醫的。」尉駿轉向聲源。
    「這裡沒大夫。」對方沉聲道。
    「沒大夫?」他心一沉,隨即想起那位郡主所說的話,「可是有位郡主要我過來找大夫。」
    「郡主?」茅屋內的人沉吟半晌才開口,「她可有交代你什麼?」
    「有,她要我拿一隻荷包給你。」尉駿接著又道:「我娘就快不行了,倘若你是位大夫,希望你能大發慈悲救我娘一命。」
    「唉,怎麼就是躲不過呢?你進來吧!」茅草屋的門倏然開啟,尉駿見了立即背著母親進入。
    只見一名白髮男子坐在裡頭,在油燈照耀下,可以清楚的發現雖然他頭髮斑白,可容貌卻未及三十。
    「荷包呢?」男子瞇著雙眸問著尉駿。
    「在這裡。」尉駿趕緊將荷包遞上。
    男子看了眼就轉向他娘,未等他說話就道:「失血太多又傷得太深,可以救回一命,但視力可能無法完全回復。」
    尉駿心一痛,聽他這麼說之後隨即跪下,「如果你可以救我娘一命,要我來生做牛做馬我都願意。」
    都怪他,在練習放針器時沒察覺到母親走了過來,不慎射中她的雙眼,一切都是他的錯,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求能救娘一命。
    「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馬。」
    「但是我付不起太多銀兩。」這是他最莫可奈何的。
    「呵,我有說我要銀兩嗎?」白髮男子搖搖頭,「我是看在那只荷包的分上才答應救人的。」隨即將擱在桌上的荷包還給尉駿,「這個拿回去。」
    「可是她說給你……」
    「既然她交給你就是你的了。」白髮男子為他娘把了下脈,「明兒個午後你再過來,現在起我得專心醫治她。」
    「那……好吧!我明日午後再過來,還請大夫盡力救我娘。」儘管不放心,但他也不希望自己妨礙了大夫的診治,帶憂的眼神又深深望了母親好一會兒才離開。
    走出茅屋,望著漆黑的夜空……但願明日過來可以看見母親已然清醒的模樣。至於雙眼,不管娘的眼力能不能回復,他都會永遠當她的雙眼。
    *
    半年後。
    陌橋村是一處依山傍水的優美之地,依著瑁西山、傍著廬東河,河上唯一一座連繫外界的木橋叫作「陌橋」。
    此時站在橋頭修補橋面的尉駿看看突轉陰暗的天空,忍不住喃喃自語,「奇怪了,才初春,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天色?」
    才剛說完,天際便劃過一道詭譎的光,接著便是轟隆隆雷聲大作,看來就要下大雷雨了!
    雖說春雷並不罕見,但是此時的天色怎麼看都覺得詭譎,怪異得令人渾身發毛。
    尉駿看看橋下原本平靜的水面似乎起了變化,水流慢慢變得湍急起來,他不禁又看向山上,山頭已覆上一片闃沉,可見山上已開始下大雷雨。他二話不說的拿起工具,得在雷雨落下之前將橋面鋪好,免得村民沒有路可回家。
    半個時辰之後,天空果然下起雨,而他也及時完成橋面的修補工作,確定無虞之後,他便扛起工具袋趁雨勢未轉強之前趕緊返回瑁西山腰處的家中。
    才走進木屋裡,就聽見娘輕聲問道︰「是駿兒嗎?」
    「娘,是我。」母親自從半年前受傷後,雖經過治療救回一命,卻無法挽回眼力,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
    也是從那時起,尉駿便帶著母親來到陌橋村定居,並在山腰上蓋了間木屋,為的就是要給母親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
    「橋修好了?」她摸進灶房將幾盤簡單的菜端了出來,動作嫻熟,已經摸透屋子裡的擺設。
    「修好了。」尉駿放下工具袋,看著桌上的菜餚,「娘,婆婆沒過來用飯嗎?」
    「是你回來晚了,她已用過回後面房間去了,這些是我再熱過的。」他們口中的婆婆是一位孤苦無依且不會說話的老人家,數月前山下尼龍河發生水患,婆婆差點喪命,幸而被尉駿救了回來。
    「那就好。」
    感覺兒子吃得津津有味,母親尉氏笑說:「改明兒個娘再給你加菜。」
    「加菜?不用了,這樣我已很滿足。」
    「那怎麼成?是你二十二歲生辰哪!」尉氏空洞的雙眸凝注在他臉上,「只可惜娘的眼睛愈來愈糟,已無法看清你現在的模樣。」
    聽娘這麼說,尉駿放下筷子坐到母親身側,拿起她的手撫在自己的臉頰上,「您現在就可以摸摸看我的樣子。」
    尉氏微笑的伸出另一隻手,慢慢觸碰著他臉上每個稜角、每道痕跡,細細地將它烙印在腦海中。
    「我兒並沒有改變多少,只是憔悴了些,可見這半年來讓你操勞辛苦不少。」她百般心疼地說。
    「娘,這沒什麼,再說我喜歡這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為母親夾了些菜,又把筷子放進她手裡,「趁熱吃吧!」
    「那就好。」尉氏彎起嘴角吃了口飯,接著又問:「這半年來怎麼不見你練武了?你不是喜愛武術?」
    「不練也行,幹活一樣可練身。」他表情變得淡漠。
    「是不是因為娘?」她歎口氣,「是娘不好,突然闖進你練武的地方才會受傷。如果是因為我這雙眼睛讓你放棄練武,娘會愧疚一輩子。」
    「不是的娘,我只是──」
    「如果不是,那就繼續練武,娘喜歡看我兒飛高俯低的影子。」因為他爹也是武藝高強的男人,她不希望他不如他爹。
    「是,我會的。」為了讓娘高興,他只好先答應了。
    「那就好。」尉氏雖然已年過四十,但依舊風韻猶存,舉手投足間充滿禮教與貴氣,想必過去是好人家的女兒,只是為何現在卻過著如此艱苦的生活?
    「娘,那您呢?還想著他嗎?」尉駿知道母親每當一人獨處時,總愛癡望前方,靜靜沉思,這情況似乎在她雙眼受傷之後變得更頻繁了。
    他更清楚,每當母親凝神之際,就是想念他爹的時候,只是她從不曾對他提及他爹是誰,而他又為何從母姓?幾次問起她總是轉移話題,之後他便不再問了。
    「不想了,娘想的是你。」她微微一怔。
    「想我?為何?」
    她好想告訴他,打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愧對他,每當看著稚兒那張無辜可愛的臉龐,她的心就泛疼。如今兒子長大了,她沒能幫他負擔家計,卻讓他扛起更重的擔子。
    「是娘對不住你,沒有能力讓你過更好的生活。」她只能這麼說。
    「娘,我從沒這麼想過,您就別再想了。」他輕拍母親的手,「如今我有娘在身邊,非常的滿足,您一定要多吃點,保重身子。」
    「好,娘會的。」她半閉著眼,給他一抹微笑。
    轟──轟──
    外面劃過可怖的閃電光影,接著雷聲大作,下起滂沱大雨。
    「怪了,怎麼會下這麼大的雨?況且白天還有陽光呢!」尉氏因為眼力不好,只能側耳聆聽。
    「是啊!這雨似乎帶有不祥的氣味。」尉駿半瞇著眸看著外頭,嘴裡喃喃說出這句話。
    雨勢愈來愈大,雨水打在屋頂上更教人心驚。
    *
    巖宮,同樣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
    除了雨聲之外,還有陣陣的哭嚎聲,是如此哀慟、傷心。翌日一早,宮內到處升起白幛,原來久病未癒的皇上於昨晚駕崩了!
    而昨晚那場大雷雨彷彿是老天在哀悼皇上的死。
    消息傳出,舉國哀傷,帝京百姓們在得知此噩耗之後,均於門外向宮廷的方向哭泣跪拜。
    「皇上……」宮裡的娘娘、嬪妃、皇子、公主與二品以上大官都聚集在皇上寢宮前,男的低首不語,女的則俯聲痛哭,氣氛哀淒逾恆。
    「皇后,您別哭了,您已跪了整整一天,小心弄壞身子。」嬪妃們合力將皇后扶起。
    「皇后,您要節哀呀!您還得主持皇上的後事。」宮中大臣江森上前說道。
    「是,我知道。」皇后拭了拭淚。
    此時,一道哭喊的嗓音從外頭傳了進來,「我的皇兄呀!您怎麼可以走得這麼急、這麼早呀!」
    聞聲,眾人無不讓開身,只見「慶封王爺」齊城風動作極大的揮袂跪在皇上的遺體前哭嚷著,「您就這麼走了,四位皇子年紀還這麼小,您怎麼捨得撒手而去。」
    大伙看著他這副痛哭的模樣,卻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真心,尤其皇后娘娘更是板著一張臉,因為她太清楚了,這根本就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慶封王爺,您別太激動。」江森上前道。
    「你要我怎能不激動,他是我的親哥哥呀!」齊城風大聲道:「皇上駕崩,國家不能一天無主,可大皇子單純不足以治國、二皇子也不過才十二,更不可能掌理這麼大的國家……而今唯有我能接下這位置。」
    「皇上遺詔裡寫得很清楚由二皇子即位,並讓楊王左右丞相輔佐二皇子。」江森瞇起眸,隨即轉向楊王兩位大人,「您們說是嗎?」
    「這……」只見兩人斂下雙眸,往後一退,可見早已被齊城風收買。
    「你們但說無妨。」齊城風撚鬚一笑。
    「我們也贊同慶封王爺的意見。」此話一出眾人嘩然,下一刻寢宮外的巖林軍全都舉起武器對著江森與在場的數名後宮。
    「難道您要造反?」江森望著這些人,一邊護著皇后與嬪妃娘娘們。
    「我這叫造反嗎?這是天意,妳們這些女人如果不順從,那我只好將妳們一個個丟進冷宮。還有你江森,倘若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殺了你,會留著你也是因為看重你的才幹,可不表示會任你胡來。」
    由於齊城風不但身為慶封王爺,而且手中握有兵權,以往他在皇上面前總是唯命是從、恭敬有禮,可私底下卻壞事做盡,加上皇上的寵信,於是造就他大膽的行徑,繼而集黨結派,形成目前的局面。
    江森瞪大眼,雖然早知道他心術不正,卻沒料到他會有篡位的野心!
    眼看皇后娘娘還在他手上,他只好忍辱負重、不再多語,以保住娘娘與幾位皇子的性命為要。
    數日後,江森才發現事與願違,娘娘們一一被打入冷宮,而幾位皇子不是意外身亡,就是被惡意栽贓、指控叛亂,遭流放邊疆。
    「連江,我要你去殺兩個人。」坐上大位後,齊城風還顧忌著一個人,於是將他最倚重的府邸護衛連江找來。
    「皇上請吩咐。」連江拱手道。
    「二十多年前我皇兄托我將一名叫尉玉嫻的女子弄出宮,當時她腹中還懷有我皇兄的孩子。」
    此話一出,只見連江呼吸一窒,狠抽口氣。
    「宮裡的幾位皇子都處理掉了,絕不能放過他外頭的野種!」齊城風露出邪惡的笑,「皇上駕崩,我猜想那位對皇上死心塌地的尉玉嫻定會回來帝京,所以你們只要密切留意京裡的情況,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的下落。」
    齊城風心狠手辣,定要趕盡殺絕。
    「是,屬下這就去辦。」連江眉心一蹙,即便不願也只能領命離去。當他走出大殿時,還可以聽見齊城風猖狂的笑聲。
    *
    果不其然,就在尉玉嫻得知皇上駕崩當天,就哭著要兒子尉駿帶她返回帝京。此時此刻她心底充滿悔恨,恨自己不該離宮,不該離開他,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他們的永別。
    才住進客棧,見母親疲憊的模樣,尉駿倍感心疼。
    「娘餓了吧?我去樓下讓店小二送碗麵上來。」趕了幾天路,娘必然是又餓又累。
    「不,我不想吃麵,剛剛路過馬長巷時聞到那窩窩頭的味道,好懷念。」尉氏喊住他,因為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與他的爹一起在那兒吃過。
    「好,我去買窩窩頭。」他輕輕拍了下母親的手,這才離開客棧。
    來到馬長巷,他看著週遭的景物,雖然已半年沒回來了,但由於從小在這裡生長,他對這裡的一景一物再熟悉不過。
    來到熟悉的攤子前,他驚見一位眼熟的姑娘身影,而這時候她正好轉身,就在兩人對視的剎那,他立刻認出她!
    「妳……」她不是郡主嗎?怎麼會這身打扮獨自一人來買窩窩頭?
    姑娘同時面露驚疑,她並沒忘記他,當時夜幕中他那張俊魅好看的臉令她印象深刻,這段時間她偶爾還會想起此事,可是她現在不能認他。
    避開他那對逼視的眸光,她轉身欲走。
    「姑娘,請留步。」尉駿喊住她,直見她停下腳步才走向她,望著她手裡所捧著的窩窩頭,「那天,謝謝妳。」
    「謝我什麼?」不難看出她捧著窩窩頭的手有點無措的不知該擺在哪兒。
    「是妳介紹我到百草堂,雖然我娘的雙眼無法恢復眼力,可總算救回一條命。」這事他一直掛在心上,總想著該如何當面向她道謝,但不知她的姓名也不知她住哪座府邸,要找人並不容易。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並沒介紹你去任何地方。」真糟,為何要在這裡遇見他呢?
    「妳是想隱瞞身份嗎?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尉駿勾起嘴角,「原來堂堂郡主也會喜歡吃窩窩頭。」
    她故作懵懂樣,「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看我這身穿著,你就該知道你認錯人了。」
    「哦?難道這不是妳的喬裝?」尉駿勾視著她好一會兒,扯著笑又道:「剛剛已經說了,我不會說出去,所以妳也不用太緊張。」
    這位郡主還真有趣,以為他的眼力有問題?還是記憶錯誤?即便半年的時間不算短,他也不可能將救命恩人給忘了。
    況且,光是那夜在她面紗落下的第一眼,他已被她的美給攝了心,至今不曾或忘。
    「我並不緊張,而是既非事實,我沒必要承認。」落下這話,她像是逃走般,迅速轉過身。
    他勾起唇角,望著她緊繃的身體,揚聲道:「那只荷包他沒收。」
    果不其然,走掉的人兒去而復返,站在他面前微蹙著眉問:「現在在哪兒?」
    他並沒回答,而是低首輕笑出聲,那笑容就如同他那頭不羈的黑髮般在她面前放肆的飄揚著。
    「不過一隻荷包妳就不打自招了?」尉駿勾魅著她纖麗的容顏,幾個月不見,她似乎更加亭亭玉立,雖然現在的她沒有華服襯托,少了郡主的架勢,但也平易近人多了。
    而尉駿也不是不識趣的直想纏著她,而是想見她一面不易,他只想多留下一點回憶。更何況,她的堅決否認讓他覺得太造作,這才想盡辦法想揭穿她。
    然而,更令他好奇的是,郡主愛吃窩窩頭又不是什麼可恥之事,隨便派個丫鬟來買就成,何必親自穿著布衣出府買?
    「你!」她還真快被他給逼瘋了,咬牙半晌才道:「還我。」
    「什麼?」他明知故問。
    「當……當然是荷包了。」若不是看在他當初背著他娘遍尋大夫一片孝心的分上,她才不幫這種人呢!
    「很抱歉,我沒帶在身上。」他一對劍眉撩起,看她那副珍惜的模樣,便道:「或是說個地方我好拿去給妳。」
    漂亮的五官立刻掩上無措,她一對小拳頭緊緊一握,內心彷彿正在掙扎,又看看他銜著弔詭笑容的臉龐,於是道:「那……那就算了。」
    「我知道我進不了王府,也沒意思進去,只要妳告訴我在哪兒,我可以把荷包交給門房。」尉駿知道這荷包對她必定別有含義,再說當初她願意拿荷包出來幫他,他該感恩才是。
    於是他收起玩笑的心態,認真的提議,可是她依然做出遲疑狀,他忍不住又道:「妳放心,為了不引起懷疑,我會將它包裹好,不會外露的。」
    她真的沒料到他會設想的這麼周全,但是她又怎能答應?畢竟王府不是普通地方,且她現在已不住在王府,而是戒備森嚴的王宮裡。
    「不必了。」她仍然拒絕他。
    「呵!」他摸摸下巴,輕聲笑問:「怕我今後糾纏上妳?」
    「我沒有這個意思。」搖搖頭,她的確沒這麼想過。
    「不管妳有沒有這個意思,妳放心,我有自知之明,還不至於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他俊逸的臉上輕逸出一絲笑痕。
    「你怎麼說這種話?」她眉心一蹙。
    「我說什麼話了?」他臉上揚起戲謔的笑,「莫非在郡主面前不能提到屁股兩個字?」
    他從沒在一個姑娘家面前胡說八道,而是他從沒見過這麼拘謹又小家子氣的郡主,所以故意鬧著她玩,沒想到愈鬧愈有興趣。
    她倒吸口氣,掩著臉幾乎說不出話來!
    「好了,不逗妳了,郡主看來就要火冒三丈了。妳走吧!我會幫妳保存好荷包,若他日有緣再見,我會將它還給妳。」他回復正經道。
    咬咬唇,她也沒回答他好或不好,鎖著眉心望他一眼後便快步離開了。
    這趟出門,她不僅懊惱著遇上這麼一個人,更不懂白大哥為何不收下她的荷包,難道他忘了那是他教她刺繡的嗎?
    見她遠離後,尉駿撇撇唇,旋身去辦他的事。
    買了窩窩頭,他趁熱拿回客棧,由於他們能付的房錢少,只能住最後面靠近馬廄的房間,還得忍受難聞的馬糞味兒。
    走進屋內,尉駿卻見一名黑衣人待在裡頭,而他娘已倒臥在地。
    「娘……」尉駿心一提,立即奔向母親,驚詫看著娘倒在血泊中!
    「你是誰?為什麼要殺害我娘?」尉駿瞇起一雙厲眸,難忍悲痛的一步步走向他。
    黑衣人沒有回答,只是握住劍柄,將劍鋒指著他的心窩。
    尉駿再低頭看了眼動也不動的娘,一股恨意瞬間充斥胸臆間,隨即從靴內抽出一把護身短刀,「想殺我是嗎?那好,我正要為我娘報仇!」
    說完,尉駿立刻衝向對方,黑衣人左閃右躲,避開他的攻擊。
    眼看尉駿出手愈來愈凌厲,黑衣人下一刻便從窗口竄出,而尉駿也毫不遲疑地追去。
    兩人在無人的後山疾速飛馳,直到京西口的山腳下,黑衣人火速往上逃,尉駿瞇起眸望著他的背影,隨即想到什麼似的改變方向,繞往另一邊。
    不一會兒,尉駿終於堵住他的去路,冷著嗓說:「這座山我再熟悉不過,你別想逃走!在你死之前,告訴我為何要殺我娘?」
    黑衣人依然不說話,而是高舉劍把一步步逼向他,直到他面前數步之遙才道:「等你死了再去問當今皇上。」
    下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尉駿揮劍,尉駿沒料到對方劍法如此之快,再加上自己有半年未練功,手法生疏下一步步被對方逼向崖邊。
    「當今皇上是誰?」除了巖宮內,外頭百姓尚不知宮中鬧內亂篡位之事。
    「這個問題你去問閻羅王吧!」此話一出,黑衣人單手在尉駿胸前與背後連擊數拳,最後在他肩胛處刺入一劍,直見他整個人往後墜落崖底,那把高舉的染血劍才徐徐放下。
    同時,黑衣人那對炯亮的眼底釀出點點水光!

《真皇子假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