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薛石喬在地上打了地鋪,可奇怪的是,明明他喝了不少酒,為何連一絲醉意或睡意都沒?
他情不自禁地看向床上的人兒。沒錯,他不會飢不擇食,對女人也是可有可無,但偏偏面對她,便有股不該有的蠢動在下腹泛生。
他惱怒的重吐了口氣,才旋身背對她,就聽見她喃喃囈語著,「翟哥哥,不要死,你不能死……」
「別騎馬……不要狩獵……求你不要……」她又哭又喊,一雙藕臂直在半空中亂抓,像是想抓住什麼。
薛石喬起身坐在床畔,緊握住她亂揮的小手,「你怎麼了?你到底怎麼了?快醒醒──」
「不要──」她猛地張開眼,已是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當一看見他,她立刻撲進他懷裡,牢牢抱緊他,「不要去,答應我別去,我不要你死……」
「你到底怎麼了?」他擰眉望著胸前不停搖晃的小頭顱。
水蓮赫然想起他是誰,連忙推開他,尷尬不已地說:「對不起,我……我好像搞錯人了。」
「你作夢了?」
「嗯,作了個噩夢,一個好可怕的夢。」閉上眼,水蓮只要想起那次狩獵賽的經過,整顆心都涼了。
「又想起你的翟哥哥?」他微瞇著眸問。
「我……我是想起他,但你放心,只要我清醒的時候,一定不會再誤認你。」她往床內挪了下,企圖拉遠和他的距離。
剛剛才從翟哥哥復活的幻象中清醒,她好怕……好怕又會忘了現實,忘了他是誰,而讓自己又一次沉淪。
「你就這麼想念他?」他撇撇嘴。
她沒回答,一雙眸影又深深的注視了他好一會兒後,搖搖頭要躺下。
可她的腰竟被他給勾住,水蓮錯愕地看著他逼近的五官,「那讓我來幫你忘了他。」
說著,他覆上她的紅唇,含住她的小嘴,用力吮吸她口中的蜜津,狂放霸氣得讓她幾乎動彈不得,當找回理智時卻怎麼都推不開他。
老天,他這是在幹嘛?怎麼可以這麼對她?
水蓮的一雙小手壓在他胸口,漸漸的,她緊繃的身子軟化,在他悍然的索吻下已渾身虛軟。
見她放棄掙扎,他才放開她,嘴角蜷起一絲笑影,「怎麼樣?我的吻和你翟哥哥的吻,差別有多少?」
她咬著唇,氣憤地瞪著他,「他才不像你。」
瞇起冷眸一笑後,薛石喬便走出房間。
看著他離開後,水蓮便捂著臉,難受低泣著。她好恨自己,為什麼剛剛會沉迷在他的吻中?
「怎麼辦?難道我變心了?難道我真的將翟哥哥給忘了嗎?不可能,不可能這麼快!」
她愈想愈心煩,愈想愈混亂,甚至還想著他在外頭是否會著涼?接下來的夜裡她竟失眠了。
天色濛濛亮,水蓮立刻起來,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卻沒瞧見薛石喬的身影。
她不禁苦澀一笑,「我在幹嘛呀?他一定是生氣了,所以先啟程回江南了。」
這樣也好不是嗎?身旁少了一個危險的男人,少了個讓她心慌意亂的男人,能不好嗎?
走出房間,她見老伯正在菜園耙上,於是上前打著招呼,「老伯,早呀!」
「姑娘,你醒了?」老人家笑問。
「對,你在做什麼呢?」
「我正在松土,鬆了上才能播種。」他解釋著。
「我可以試試看嗎?」水蓮問道。
「這鋤頭很重,你可得小心,別傷了自己。」老人家將鋤頭交給她。
「好的,我會小心。」
水蓮用力拿起鋤頭,一鋤一鋤的耙下,老人家在一旁看得笑出聲,「姑娘,這樣太輕了,你這是在給泥土撓背呀!」
「啊?太輕了嗎?」她已經是滿頭汗了呢!
「對。」
「那我再用力一點。」水蓮深吸口氣,拿著鋤頭高高舉起,可是鋤頭太重,她整個人竟往後一傾──
「啊!」恰巧有人接住了她,她張開眼一看,又是薛石喬!
「你這是在幹嘛?街頭賣藝嗎?挺有趣的。」薛石喬拿過她手中的鋤頭還給老伯,「不好意思,她就是貪玩。」
水蓮用力瞪他一眼。
「哈……公子也還沒吃早膳吧!一起進去用吧!」老伯將鋤頭擱一邊,然後招呼他們進去用膳。
「我以為你走了。」水蓮沒想到他還待在這裡。
「早膳還沒吃怎麼有力氣走?下個村落不知道何時才能到呢!」他漆亮的眼直盯著她瞧。
「剛剛老伯誤以為我們是……是夫妻,你為何不解釋?」每每被人誤會,讓她好難為情。
「那你怎麼不解釋呢?」他笑著反問。
「我……我是姑娘家,解釋這個很不適當吧!」
「別忘了,昨晚我們可是共處一室,現在才告訴他們我們不是夫妻,老人家會怎麼想你不會不知道,別傻了。」
聽他這麼說也有道理,水蓮噘著唇又問:「你昨晚睡哪兒?」
「我到後山練功。」
「練功?!」
「沒錯,你也不必內疚,我們練武的人每天睡的本就不多。」他知道她會這麼問顯然是後悔昨晚對他所說的話了。
「內疚?該內疚的人是你吧!你……你難道忘了昨晚對我做的事?」沒想到他居然沒有半點歉意。
「我做了什麼?哦……那個吻?要我替你的翟哥哥負責嗎?」薛石喬挑起眉,邪肆一笑。
「你!」水蓮深吸口氣,「不可理喻,算我沒問。」
說著她便步進屋裡,看著夫婦準備了滿桌子的早膳,她卻沒什麼胃口。
勉強吃了一些後,兩人便向夫婦告辭。
走了一段路後,水蓮望著他說:「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好疑惑。」
「你疑惑什麼?」
「你真的曾在烏鎮住過?」愈是想相信他,她就愈懷疑他。他到底是誰?又是從哪兒蹦出來的?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薛石喬仰首一笑,笑得深沉難懂。
「算了,我也不想猜。」忍不住,她揉了揉太陽穴。
「那就對了,只要專心趕路,別再給我添麻煩,我可以將郡主平安的送回烏鎮。」他的口氣硬邦邦的,好像她昨天貪杯帶給他多大的麻煩似的。
「放心,如果我再醉倒,你可以別管我,我絕不會怪你。」丟下這話,她便快步往前走,一路上變得非常少言。
薛石喬靜默的跟在她身後,眸光像是探究,又像是在尋找……想從她身上尋找什麼影子……
就這樣經過兩天後,他們終於到達江南烏鎮。
江南氣候宜人、風景如畫,偏偏近來秋雨不斷,給大地增添了一些濕意。
「你送我到這兒就行了,這幾天謝謝你。」到了烏鎮的街道,水蓮便對薛石喬說道。
「不讓我護送到郡王府?」
「不用了,這兒是我從小到大生長的地方,不會迷路也不會有危險的。」她是不想讓他靠近王府,那可是會嚇壞許多人。
因為翟木迎就住在前面那一帶,許多人都認得他也見過他,倘若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出現,豈不是會引起騷動?
「那好,我先回去了。」
「對了,你住哪兒?」她突然想起。
「怎麼?捨不得我?」他唇角的那抹笑痕泛著冷意,逼回水蓮心底的話。
「不肯說就算了,老是胡說八道。」水蓮眉心緊蹙地睨了他一眼,然後迅速前往王府。
她想,反正都在烏鎮,烏鎮又不像杭州或寧波這麼大,說不定沒兩天又碰了面。更或許憑他的長相,馬上會引起一陣騷動。
突然,天際響起一道雷聲,她還來不及閃避便下起大雨。天,她最近是不是和雷雨犯沖,只要一個人的時候就會淋成落湯雞。
在一旁的屋簷下等了會兒,雖然雨勢漸漸變小,可現在她這副樣子怎麼回去?萬一爹娘看了心疼,不讓她再去蘭州找梅沁又該怎麼辦?
對了,去找香婷借套衣服,應該就沒問題了。
主意一定,水蓮便直接轉個方向,到烏鎮的劉員外府找她的手帕交。
來到柳府,門房立即認出她,「水蓮郡主,你怎麼濕透了?快……快請進,聽說你不是去蘭州了嗎?」
「臨時有事回來一趟。」水蓮縮著身子說:「香婷在嗎?」
「在,我這就帶你去找小姐。」門房帶著她前往大小姐的閨房。
到了房門外,水蓮在外頭喊道:「香婷,是我水蓮。」
香婷聽見聲響,立即將門敞開,「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到烏鎮,來找你幫忙。」水蓮指指自己的濕衣,「要麻煩你了。」
「天!」香婷將她拉進房間,「快進來吧!你怎麼淋成這樣,我去拿布巾和衣裳給你換下。」
水蓮不好意思的縮縮肩,「真不好意思,一回來就給你添麻煩。」
「你客氣什麼呀!」香婷皺著一對精繪的柳眉,「再這樣我可不高興了。」
「好吧!那謝謝你了。」抱著衣裳,水蓮趕緊進入屏風後頭換上,再出來時,香婷已經在熱壺了。
「這是我剛泡的,快喝點兒,以免著涼。」香婷為她倒了杯。
水蓮接過熱茶,喝下一口,頓覺全身充滿暖意,「嗯……好溫暖。」
「淋了雨一定很不好受,就多喝點。」香婷突然眼睛一亮,「對了,告訴我蘭州有啥好玩的吧!」
「蘭州並不比我們這兒熱鬧,不過那兒的人很淳樸,很和善。」水蓮想了想說道。
「就這樣?」香婷眉頭一蹙。
「就是這樣,其實我平常極少出門。」水蓮十分汗顏。
「你還真是,喜歡待在家裡的老毛病還是不改嘛!」香婷也喝了口茶,「前陣子你不在,我一個人覺得好寂寞。」
「這樣吧!如果我能再去蘭州,你跟我去好了。」水蓮提議。
「真的可以嗎?」香婷臉上的笑容想到什麼似的又斂起,「我爹娘才沒王爺、王妃好說話,不知肯不肯讓我離開。」
「到時我再幫你說話,你也好久沒見到梅沁了吧?」
「是呀!好想她呢!」香婷突然面露疑惑,「梅沁沒帶你去哪兒走走嗎?聽說蘭州氣候涼爽,不像咱們這兒這麼悶。」
「除了去茶山看茶花之外,比較新鮮的就是書苑。」提起書苑,水蓮不免又想起薛石喬。
只不過,她不知道該怎麼對香婷提起他,就怕她又會笑話她病了、傻了,才會胡言亂語。
「書苑?」香婷想想,「是私塾嗎?」
「不是,是私人開設的讀書研習社,讓人研討詩詞文章之類的場所。」水蓮稍稍作了解釋。
「哇~~聽你這麼一說,我真的很好奇。」香婷一臉羨慕,「真的好希望可以和你一樣到處散心。」
「傻瓜,變成我你會很難受……因為思念一個人而失去了自己。」拿起熱茶,水蓮緩緩喝下,似乎想藉由茶的溫暖熨熱胸口那顆冰冷的心。
香婷明白她的意思,也只好靜默不語了……
水蓮在香婷的極力邀請下,用過晚膳才離開。
當她返回家中,天色已全然黯下。
「水蓮,你回來了!」王妃見了她,臉上立即揚起笑容,「快,快來坐,吃過飯了沒?」
「我吃過了。」水蓮笑著回答。
「瞧你,才一陣子沒見怎麼像是瘦了?」畢竟是自己的孩子,王妃可以看出她臉上的微笑有點無力。
「哪有,娘總要把我養成豬仔一樣才成。」她嘟起小嘴。
「雖說讓你住在程府我很放心,但是爹娘憂心成性,說不煩著你的事可是騙人的,這次回來就別再去了。」她握著女兒的手,「瞧,好像連手都瘦了。」
「沒那回事。」她抽回手,「我這叫結實了。」
「你這孩子!已經晚了,快去梳洗一下,趕緊去睡吧!」王妃一見了她,心底可是充滿安慰。
「對了,你們捎信來說有要事,是什麼事呢?」水蓮突然想起。
「呃……這還不是你爹出的主意。」王妃有點語塞。
「爹又要替我介紹對像?」水蓮皺著眉,「我就知道。」
「別生你爹的氣,他也是為你好。」
「那爹呢?我想去看看他,順便告訴他我的想法。」
「你爹這兩天出門去,大概明後天就會回來了。」王妃陪她一塊兒進入房間。
「娘,你也去睡吧!爹平常忙著自己的事,這座府邸都靠你在打理,辛苦你了。」水蓮是家中獨生女,與娘的感情最好了。
況且他們王府空有其名,由於與京中貴族早無連繫,已和平常百姓沒兩樣。
「府邸一切如常,也沒啥好煩心的,況且還有桂嬸和丫鬟幫著我,我也不覺得累,別替娘擔心。」王妃見她躺下後,又替她蓋好被。
「嗯,娘,晚安。」她微微一笑。
躺在自己的床上,水蓮卻了無睡意,下床坐在窗邊看著外頭,才發現今晚的月色真圓。
突然,她好想出去散散心喔!可是娘向來淺寐,只要她出門一定被攔下,那麼……只好從窗子溜出去囉!
才這麼想著,她就試著爬出窗口,偷偷從後門離開。
來到王府後面的山坡,她蹲在那兒望著天上明月,想著這幾天與薛石喬同行所發生的事,還真是愈想愈丟臉。
「月兒,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我愈是不想看見他,他就偏偏跑進我視線裡?」她搖搖頭,「如果可能的話,就讓薛石喬徹底消失好嗎?」
「就這麼討厭我?要我消失還不如詛咒我快點死掉比較好!」薛石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背後,著實震住了她!
「天,你怎麼在這裡?」水蓮連忙從地上跳了起來,揉了揉眼睛,仔細看清楚。
「我就住在那邊,因為睡不著,所以出來透透氣。」他指著山坡後面的一幢磚房。
「你住那裡?」她疑惑地皺起眉心,「我早懷疑你說的話了,快說,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企圖?」他輕哼。
「難道不是?你是故意跟我來的?」
「說穿了你就是不相信我。」薛石喬仰首看著天上月亮,「我現在就對著天上星月發誓我過去確實住過烏鎮。」
「當時你不住在那磚房嗎?」
「不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已經住了人,這是我另找的住處。」
「那還真巧,現在找的地方居然就在我們王府後面。」她防範地看著他。
「因為這裡是整個烏鎮風景最優美的地方。」
聽他這麼說,范水蓮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你錯了,烏鎮風景最美的地方是秀水山頭。」
「各人喜好不同,我偏愛這裡,尤其是這片山坡。」他索性坐在她身旁,「你坐呀!」
「算了,我已經不想再探究你的來路。」她坐了下來,無力地看著夜空。
「那很好,我也不喜歡旁人探究我。」薛石喬輕笑道。
「如果我們以後非見面不可,那乾脆做朋友吧?」水蓮改變心意了,唯有做朋友,她才可以保持平常心。
「朋友?」他搖搖頭,笑不可遏。
「你笑什麼?」她不解地瞅著他可惡的笑臉。
「我從沒見過哪位姑娘家要跟一個男人做朋友。」他可沒興趣跟她做什麼朋友。
「意思是不肯了?」水蓮瞠大眼。
「沒錯。」
「你還真討厭!」她咬咬唇,「那就算了,已經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對了,我想請問一下。」薛石喬睨著她,「聽說江南每年這時候都會舉辦射獵比賽,是不是?」
「你……」水蓮身子一繃,「你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想參加。」他撇嘴一笑。
聞言,她震驚地瞠大雙眼,「沒……江南這裡不曾舉辦過什麼射獵賽,你搞錯了。」
「真的沒有嗎?」他瞧出她臉色的不對。
「對,完全沒有。你不是住過這裡?既然不確定就是沒有的事,打消念頭吧!」水蓮的神色極度倉皇。
「我說過我住的日子不長,剛好不是狩獵賽的時節所以不清楚,既然你不肯明說,我大可去問別人。」說完,薛石喬轉身欲走。
「不要去──」她激動地吼了出來。
前年翟哥哥就是參加這項比賽不慎墜馬身亡,那場景至今還深植她腦海,為什麼他偏要參加?
「怎麼了?」他瞇起眸,被她這激動的模樣給弄得一愣。
「拜託你不要參加,那比賽太可怕了,不要!」她腦子一亂,又將月光下的他誤認成翟木迎。
「你!」
「別……」水蓮突然撲進他懷裡,緊緊抓住他的雙臂,在他胸膛前低泣,「別去,狩獵賽很危險,一個不注意就會喪命……」
薛石喬倒吸口氣,眉心微蹙,看著俯在自己懷裡的小小身影,伸出手在觸與不觸之間猶豫良久……
最後他還是撫上她的肩,輕輕推開她,漾出一道柔魅的笑容,刻意說道:「真沒想到郡主這麼擔憂我的生死!」
水蓮聞言,這才緩緩清醒過來,錯愕又詫異地撫著額頭,臉色瞬轉青白,「天……我到底是怎麼搞的?」
「不管你為何擔憂我,我都得告訴你,我是參加定了。」他當然明白她擔心的人不是自己。
「你就非去不可?」現在的水蓮已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因為他像翟木迎而擔心他,或者是打從心底就關心他?
「沒錯,這麼好玩的事我怎能錯過,聽說奪魁者還有額外的獎勵,不是嗎?」他的笑裡帶著抹深沉。
「額外獎勵?」她茫然地問:「我知道有獎金,還有什麼嗎?」
「既然郡主不知道,那我就不提了。」薛石喬站起,「時候已不早,我該走了,郡王也早點回去休息。」
「嗯。」她點點頭。
「告辭了。」朝她點點頭,薛石喬立刻轉回住處。
直見他消失在月影下,水蓮不禁重重呻吟了聲……老天,我剛才為什麼要往他身上撲去呢?
一想起方纔那一幕,她不禁臉兒紅了,就連心也怦怦直跳,看來丟臉的事又添了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