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譚醫生

    第二天一早濛濛亮,一家四口就頂著晨曦出發了。這種全家坐公共汽車去看病的提議是婆婆堅持的,反正就一句話:「以後要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當省就省。」
    麗鵑心裡不以為然,首先她對一大清早坐一個半鐘頭的汽車覺得很不划算,亞平父母始終沒有「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觀念。特別是現在這時候了,還將不多的時間浪費在路上,勞民。更何況亞平爸身體已經這樣了,還要去擠公共汽車,跟一大堆上班的人塞在空氣污濁的車廂裡,對身體也是折磨。依亞平的指示,為博得老人開心,麗鵑只有聽的分兒,沒有發言的權利。
    一家人晃晃悠悠到了地方,麗鵑一路站著,吊在拉環上都睡著了。
    亞平排隊掛號,亞平媽陪著亞平爸找個地方坐下,麗鵑去找熟人拉關係。
    終於掛上了譚教授的號。譚教授是胸肺科主任,一頭花白的頭髮,戴著無框的眼鏡兒,看著就很有學問,叫人信任。
    「譚主任,這是以前拍的胸片,這是以前的病歷。」麗鵑把亞平父母千里迢迢背來的資料一一交給譚主任。
    譚主任隨手抽出一張來,根本都不夾在燈板上,就衝著門口的亮看一眼,「嗯」了一聲說:「看著有點像那個呀!這樣,你們再去做個胸透,做個痰液細胞檢查,抽個血,不行就再做個胸腔穿刺,我要確診一下。」
    「哎!譚教授!我父親的病已經找了兩家醫院看過了,這就是確診的病歷。您看……還有必要嗎?」麗鵑口氣裡帶著商量地問譚主任。
    「哎!你這個人真是的。我是醫生,我說有必要當然有必要。你不去做,不就是怕花錢嗎?怕花錢還來這裡幹什麼?回家養養,吃好點,喝好點好。我要你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不是說要騙你這幾個錢,我們這都是三級甲等大醫院,不會蒙騙你們這幾個錢的。我剛才看過了,這兩個醫院都是小醫院啊!我既然要看病,就要對症下藥,拿別人的診斷做依據,這不是對你們不負責任嗎?萬一弄錯了,結果不是肺癌而是肺結核,肺炎,甚至是良性腫瘤,這個責任誰承擔?你們患者不是要告我?你說是吧?」譚教授還特地敲著桌子問對面的醫生。
    「是的呀!現在醫生都謹慎多了,不能心好,一定要求萬無一失,不然鬧起來何止是獎金?命都有可能丟。昨天腔腸科還出個事呢!給病人把痔瘡割了,一切都好了,過了兩個月又長新的,硬賴我們醫院沒給割完全。這種東西怎麼講得清爽?那個壞屁股早給扔了。吵到最後要上法庭了。今天腔腸科剛開了會,說是以後凡是痔瘡手術,上手術台前『卡嚓』照一張原版痔瘡,手術後『卡嚓』照一張沒痔瘡的立此存照,以備日後糾葛。以後再長十個八個都跟我們沒關係了,哈哈……」對面的醫生將病患當個笑話來舉例。
    「你看!活生生的例子,才是個痔瘡,這要是命沒了,我們這就不要上班了。你說是吧?我沒瞎講吧!」譚醫生兩手一攤,「我隨便你們,你們要是不做,你就另找個可以用你們以前片子的大夫看。要麼你現在就簽下生死狀,如果今後因為以前片子的問題造成治療偏差,由你們自己負責,我不負責。」譚教授把所有的病患資料都推回到麗鵑手邊。
    「哎呀!大夫您說得太對了!一條命啊!大意不得!是要重做,是要重做。您別聽她的,她不懂醫學。其實我們都不懂,全都仰仗您了。」亞平點頭哈腰地將麗鵑撥拉到一旁,又把所有的資料再推回到譚教授手邊,「您說什麼時候做,我們就什麼時候做!」
    麗鵑氣鼓鼓地率先走出醫院,不看身後的亞平和他的父母。
    晚上,臥室。
    「李亞平!你家以後的事情我不管了!他那是明顯宰你,你還伸頭!前面兩家醫院都是同一個結論,現在就是怎麼治的問題,他幹嗎要你再花一遍錢?我不是心疼那幾百塊錢,我心疼你爸!他現在身體都那樣了,還要抽血,胸刺,正常人都受不了,他受得了嗎?不治死得還慢些!一治更快!」
    「你叫什麼叫!小心我爸媽聽到!」亞平壓低聲音呵斥,「我能不知道心疼我爸?現在人的命在醫生手上,你我都不懂醫,那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寧可多花這幾百上千,別到時候被治死了都找不到個說法。你何必為這幾百塊跟醫生翻臉?現在醫生就是老大,多少人求著送錢還不一定送得上。你沒見他一天就掛30個號?你不去求人拿條子,能掛上?」
    「亞平啊!我怎麼覺得這醫生不可靠?看著像教授,一說話像世面上的混混,油嘴滑舌。我印象裡的教授都是持重端莊的,這個有點叫人不放心。要不,換家醫院看看?」
    「胡說八道。好不容易托了人找到個頂尖大夫,還沒見人拿本事呢,你就挑三揀四。人家那是大牛!混到金字塔頂了,說話自然要橫些。你別管了。早點睡吧!」
    「化驗結果出來了,證實是肺癌。」譚醫生把病理報告一張一張展示給大家看。「這不廢話嗎!」麗鵑內心裡恨得癢癢,看那譚醫生面上,毫無愧色,理所當然的樣子。
    「現在徵詢你們家屬的意見,你們看怎麼治。」譚醫生指著病理報告。
    「醫生,這病還有治嗎?」亞平問醫生。今天拿報告單,亞平特地把爸媽留家裡。
    「肺癌這種病,怎麼說呢?一發現基本上就是晚期了。病人的存活時間也就在一年到五年之間吧!所以醫院對治療的態度完全取決於家屬。治療得當,顯然是可以延長甚至挽救病人生命的,晚期肺癌存活五年的例子不是沒有。現在電視上不就有個抗癌明星的節目嗎?你們家屬如果經濟基礎比較好,我們就專門制定一整套方案專門攻克這個毛病,再加上病人的配合,良好的營養,樂觀的態度,還是很有希望的。當然啦,有些家庭經濟困難,就採取保守療法,用拖延的戰術,基本上就是保命的方法,活一天算一天。你們多給老人吃些好的,他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多開心一點,吃藥不吃藥效果差不多。你們看呢?」譚醫生將所有的資料交還給亞平。
    「醫生,你要不惜一切代價治療我的父親,你放心,錢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放棄。」亞平堅定地說。
    「那好,你們現在就做好住院的準備,爭取下個星期就開始第一階段的治療。住院以前先預交第一個療程的費用,大約3萬左右。」
    一出病房,麗鵑就問亞平:「不惜一切代價,什麼意思?砸鍋賣鐵?你沒聽醫生說,治的效果好,也就五年的命。就算五年能活下來,我們難道不過日子了?」
    「麗鵑!你說什麼呢!?他是我爸!一手把我養大的爸爸!我能跟醫生說,您甭管了,讓他死大街上吧!是你父親,你能說出不用治的話嗎?人要將心比心。醫生不都說了嗎?還是有人能活五年以上的。再說了,哪怕活不到五年,四年?三年半?現在技術日新月異,以前癌症誰治?就躺著等死。現在癌症已經不那麼可怕了,多少都能治點兒。也許四年後有新技術了呢?也許我爸抗過那段時間不治而愈了呢?錢是人掙的,人在錢就有,不能為點錢,眼睜睜看著我爸去死。如果我們是農民,一點辦法沒有,我認了。現在有能力而不為,這叫喪盡天良啊!我後半輩子都會不安的。」
    「亞平,我不是不讓你父親治。但治以前你不能什麼都不問,一口就許給醫生只管花錢,我們負責給。這樣連個預算都沒有,你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我們畢竟是工薪階層,有多少錢能這樣投進去?你就不想想,萬一投進去一半彈盡糧絕了呢?到那時候再等死?人都是要死的,我倒覺得不如保守療法,把治病的錢拿出來讓你父親過得好好的,盡量讓他滿足,也許真如醫生所說,心情愉快了,百病真的全消呢?」
    「胡麗鵑!我爸的事不用你操心。說來說去就是個錢。你是個極端自私的人!我媽一點沒看錯你!人命重要還是錢重要?你眼裡除了錢,有沒有一點人情味兒?以後你爸得癌症的時候,你直接送太平間我沒意見。這是我爸!我拿錢去養著他!我賣血賣肉不用你管!」
    「李亞平!你能不能不要感情用事,安靜聽我把話說完?動不動就給人扣帽子,還咒我爸!你爸是爸,我爸就不是爸?你才狼心狗肺!我爸哪點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家了?你就是趕著去送錢,總得問問一共要送多少吧?醫生一張口就是3萬,你連問都不問這3萬是治一個星期呢,還是一年?總共要送幾個3萬?還有,你這3萬從哪裡出?你父母這次來看病自己帶了多少?夠付多長時間的?如果錢不夠了,是不是要把前一段投人家的股撤出來?這些問題都不談,馬上就上升到人格的高度,有意思嗎?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總要有點人的理智吧?出點事情馬上表現得跟瘋子一樣。你賣血你賣肉,能換來幾個錢?你以為你是影視明星?你既然不願意跟我談,那我就不用告訴你湊錢的方法了。本來,我想跟你說,這第一期費用暫時可以從你年底的獎金裡支取,你跟公司領導談一談。但後面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麗鵑轉身走了。
    進了門,麗鵑拉著臉,什麼都不說就直接進房間。亞平進入父母的臥室。
    亞平媽看看麗鵑的臉色,對亞平說:「麗鵑怎麼生氣了?」
    「沒事兒。還是為醫生的話。」
    「她是不是又跟人家醫生頂撞了?唉!這個麗鵑啊!把人家醫生惹毛了,到時候不給你爸好好看怎麼辦?她是不是不高興我們來呀?她要是不高興,我們還是回去吧!」
    「她敢不讓!這家輪得到她說話嗎?你放心,你安心住著,她沒那意思。她也是心裡焦急我爸的病。」
    「她沒那意思,整天放張臉給我看,我也難受啊!一邊是你爸的病,一邊是媳婦的臉。心寒啊!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媳婦呢?」
    「媽,別胡思亂想了。照顧好我爸你就是大功臣了。」
    亞平按照麗鵑的思路去公司支了3萬。

《雙面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