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是委屈的,但這股委屈她還沒處講理,她不止一遍地告訴醫生,她一直在吃避孕藥,而且嚴格遵照說明書上所寫的一天一片,半個多月來並沒間斷過。這個月例假推遲她一直以為是吃媽富隆造成了內分泌紊亂,因為相信避孕藥的藥效,所以她根本就沒懷疑過自己會懷孕。
但事實擺在眼前,B超裡那個小小的胚胎雖然還沒有心跳聲,照片上那個一團模糊的陰影也讓人看不懂所謂的胎兒在哪裡,但……那個被醫生念在口中無數次的「孩子」的的確確存在於她蘇千葉的肚子裡,而且正以非常合乎發育標準的狀態茁壯成長著。
張主任的那句「恭喜」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凌向韜的臉色實在太難看,那張比冰雪還寒冽的臉活生生地嚇退了所有想藉機調侃的人。
唯一知道「內情」的那個蕭驍當場拉下了臉,轉身將凌向韜拖回了房間:「怎麼搞的,不是年前就把孩子打掉了?她搞什麼?」
有關懷孕的話題成了凌向韜藏心底的一個雷,不巧的是,蕭驍不知深淺地踩了這個雷,於是從醫院回來就憋足氣的凌向韜炸了,他一把推開蕭驍,力氣大得直接將這位好兄弟推撞在了門上:「別他媽地問我,是你告訴我她打胎的,你現在反倒來問我。」
蕭驍人長得斯文,但骨子裡也是個暴躁的,一聽這話就怒了:「你發什麼脾氣啊?你腦子還清醒不?為了那麼一個爛貨,你跟我急?你搞錯沒?」
凌向韜也知道自己這脾氣朝蕭驍發得沒道理,那可是自己從小一塊兒玩大的兄弟,但蕭驍說千葉的話實在太難聽,平時他說哪個女人都沒關係,但這樣對千葉說三道四,他不能接受。
「你女人才爛貨呢!」
「你說什麼?」蕭驍一改斯文樣,暴跳如雷,揪住凌向韜的衣領,額頭青筋直跳。
「風月場混的老女人,也只有你把她當寶。整天摟著那個叫燕燕的你給誰看呢?還自詡自己是情場高手,少得瑟了。那女的才叫老手,高手,哪天把你玩死了你都不知道……」
不愧是從小玩大的,挖起牆角來,兩人旗鼓相當,誰也不會少知道對方的軟肋。兩人一言不合,直接發展到動起拳腳,這下動靜鬧大了,主人楊先生連同那對夫妻一起過來勸架,那個叫燕燕的小明星嗓子真不錯。連尖叫都叫得那麼銷魂。
千葉一整晚都沒睡著,凌晨時分對面房間乒乒乓乓吵個不停,好不容易等他們消停了,她又開始來回跑廁所抱著馬桶狂吐。
第二天千葉沒能爬得起來,九點多鐘凌向韜敲門告訴她,讓她安心繼續補眠,他買了下午的機票飛H市。千葉知道這樣的安排全是為了自己,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吃不消再隨車自駕遊玩,她想說把機票錢給他,可觀察了凌向韜的臉色半天,終於沒好意思說出口,最後只是訥訥地說:「其實你不用陪我的,我一個人坐飛機就可以了,你和他們繼續……」
「他們已經走了,八點出發,去S市,你不讓我和你一塊兒,難道想讓我一個人留在Q市?」
凌向韜說話時表情淡淡的,千葉不敢去深究他是什麼心情,因為這個時候最心煩意亂的莫過於她自己。
中午她喝了點兒粥,結果上機前又吐了,飛機餐更是讓她嚥不下去,等下了飛機站在H市的地面上,嗅著空氣裡獨有的濕漉漉的味道,她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口氣。
終於還是回來了,只是這一次心情更為複雜。
「餓了吧?想吃什麼?」
天色已經黑了,千葉一整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她想了想,忽然貪戀起重口味的食物來:「火鍋。」
「火鍋?」他清楚地看到她臉上流露出的饞樣,忍不住笑了,「好啊,我們去東來順。」
從人滿為患的機場擠出來,打的去東來順吃火鍋幾乎繞了大半個H市,兩人剛找了位置,正準備開涮,凌向韜新買的手機響了,他隨手接了,一聽對方的聲音後馬上離座。
千葉沒太在意,過了五分鐘他回來了,坐下就問她:「下了飛機,你手機沒開機?」
「唔,忘了。有事嗎?」
「沒什麼要緊的事。」凌向韜撈起涮熟的羊肉放到千葉的碗裡。
千葉為難地看著那肉片,極力克制翻湧的噁心感,沒留意到凌向韜的臉色有些陰沉。
「吃完打算去哪兒?」
她看了看大堂上的鍾:「回家吧。」語氣有點兒不確定,不知道清晨在不在出租屋,過年期間她沒敢開手機,內心裡抵制著聯想和他有關的一切話題,但是現在假期已近尾聲,該面對的問題一樣都逃避不了。
更何況,她現在並不是一個人……
她開始心煩。
雖然很想繼續當逃兵,但是,現實是那樣的殘酷。後天她就要上班了……
她抬頭:「有件事我還得拜託你。」真所謂虱多不癢、債多不愁,欠凌向韜的人情太多,一開始她還挺矯情地計算欠了多少,現今只怕早已皮厚得面不改色了。
「什麼?」
「能不能幫我請五天的假。你認識的領導多……」
「你想請假?」他本來想問請假做什麼,話到嘴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改口,臉色陰晴不定,眼神閃閃爍爍地望著對面。
「嗯。」千葉心不在焉地答。
「五天夠嗎?」他假裝不在意地問,即使算上雙休日也不過九天,這麼短的時間足夠休養嗎?「其實請長假也可以的……」
「不……」千葉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異樣的紅,對一個男人說這樣的話題太尷尬了,雖然他隻字未提,但她明白他其實什麼都懂。她清了清嗓子,極力保持鎮定,「剛過完年就請假其實影響不太好,能請到一個禮拜的假已經很不錯了,請長假……太扎眼了。」引起領導不滿是小事,要是同事賣人情要來探病,她用什麼病因去解釋自己的長假?
凌向韜喝了口酒,慢吞吞地問:「你既有這樣的打算,為什麼過年前那次在醫院……」
千葉面色連變數變,她知道凌向韜有點兒誤解,但是她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解釋那次的烏龍,還有就是……她實在不好意思跟一個男人把有關打胎的事當吃飯喝茶一樣隨便閒聊。
「所以你應該和Adrian談談,他也是當事人之一,這事你不該瞞著他。」
她有點兒驚訝:「你怎麼知道我還沒告訴他?」
凌向韜一笑,笑容有點兒僵硬,轉瞬他舉了酒杯仰頭喝了口,借此掩飾自己的異常。
千葉放下筷子,表情有點兒嚴肅,語氣帶著無比的認真:「我沒打算瞞著他,不過我不認為我說了以後會改變我的決定。你想說什麼?因為有了孩子,所以我和他馬上結婚?暫且撇開他的身份不談,只說說我現在的想法,我才二十三歲,剛剛大學畢業,我家裡的情況是怎樣的,想必你也看到了。我原本的打算是在這個城市混得稍許像點兒樣,賺點兒錢回老家在城裡買房,H市好是好,但這裡的房價太高,氣候……我媽適應不了的。在那樣的家裡長大,我對婚姻其實並不抱太熱切的嚮往,也許將來我的確會結婚,生孩子,但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現在就讓我擔負起一個母親的責任,我會害怕,我沒信心,更沒有勇氣……這和清晨無關,即使我很喜歡他……」
面對她一長串的話,凌向韜幾次想插嘴反駁,可張了幾次嘴,最終沒能說出一個字。他心裡有些酸,那種酸澀充斥著他的心肝脾肺,漲得他說不出的難受,可他偏偏一個字都無法辯駁。他忽然有點兒明白自己的心情了,明白為什麼是她了,為什麼是這個明明在自己眼裡相貌平平不算出奇的女孩子。
末了,他只能聽見自己用軟弱的聲調試探地詢問:「如果,他說他要和你結婚呢?」
千葉笑了,再次強調說:「我只比你大幾個月,如果是你,要你現在就結婚,你肯不肯?家庭,孩子,責任太大。」
凌向韜徹底想明白了,眼前的女孩子不僅自卑到了極點,驕傲到了極點,而且還理智到了極點,現實到了極點。她肯把這番掏心窩的話講給自己聽,本身已經說明她不再將他視為無關緊要的人,她是把他當朋友了,一個她已經認可的朋友。
其實……你沒必要這麼辛苦,女人,有時候可以依靠男人……
這句話在他喉嚨裡哽了兩下,終於還是沒敢說出口。千葉顯然和那些一心想釣金龜的女人很不一樣。
他苦笑了下,如果她是那種女人,只怕他早對她敬而遠之了,當初連戲弄的心都不會興起,現在更是……
「今天別回家。」
「什麼?」
站在冷風蕭蕭的火鍋店門前,人行道上路人行色匆匆,千葉戴好帽子手套,又用圍巾把自己的口鼻遮了個嚴嚴實實,只剩下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望向凌向韜。
凌向韜筆挺地站在火鍋店碩大的廠告牌下:「你今天別回去了,住我那吧。」
她下意識地往邊上挪了一步,他不是瞎子,當然把她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雖然她把自己搞得跟愛斯基摩人似的,但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裡仍然如實坦白地洩露出了她的戒備和懷疑。
他無奈地呼氣,難道自己品行不端到如此境地了?怎麼就沒辦法讓她對自己有點兒信心呢?
「Ivan剛才來電話,讓你先別回去。他打你電話不通,所以打給我了,你要不信,你回個電話給他。」
千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不相信他的話,只是奇怪Ivan打電話讓她別回家是什麼意思?
「是不是清晨……」她的嘴蒙在圍巾後面,語速極慢地問,顯得有些遲疑,「Ivan有沒有說原因?」
凌向韜知道這件事如果不拾她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她是絕對不會貿然接受的。
「站街上太冷了,先去我家,我慢慢講給你聽。如果你不想住我那,還是堅持要回家,那我開車送你,不論多晚。」說完,見她仍站在原地不動,也不吭聲,於是上前拉了她的胳膊走到車道上攔出租車。
千葉有點兒踉蹌地眼他走了兩步,在他伸手攔車的時候抬手將他的胳膊攔了下來:「我不能跟你回家。這樣不好……」她的聲音有點兒低,但因為兩人靠得近,所以他仍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原本就涼透的心徹底被凍住了。
她重複說:「這樣不好……」聲音雖然低,語氣卻是非常肯定的,她抬起頭望著他,「我打電話問問Ivan什麼事,如果真的不能回去,那我今晚先去住賓館。」
她也不等他說話,低頭翻包找出了手機。
手機開機不到十秒鐘,一連串的短信提示音就響了起來,她逐條翻看,除了一些無謂的廣告以及同事的拜年互動短信,其中最後三條是Ivan發來的,一條是昨天中午,仍是那兩個字:「速歸!!!」不過感歎號多了兩個,一條發於昨天下午四點多鐘:「清晨住院,速歸!」
這條消息一入眼,千葉當即就被嚇了一大跳,拿著手機的手指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她急忙去翻最後一條信息,卻是今天中午十二點多的時候發來的:「回H市後請立即跟我聯繫,切勿回家!」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她驚得連聲音都發顫了,「Ivan電話跟你說了什麼?」
一邊回頭張望,一邊用顫抖的手指去翻Ivan的號碼,回撥的等待時間並不長,電話很快就接通了,不等千葉開口,那邊Ivan已經先說話了:「蘇千葉?你在哪兒?」
千葉來回張望,卻還是沒確定這裡的確切地址,於是跳過他的問題,直接問:「清晨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住院了?在哪家醫院?」
Ivan似乎在開車,她連珠炮似的問題丟過去,他過了會兒才分出心思回答,張口卻仍是執著地問:「你在哪兒?」
「東來順城南店的門口……具體位置我不知道。」
「我知道。」手機裡的聲音很穩定沉著,這是Ivan的一貫作風,「你待在那裡別動。」
千葉非常詫異他一個國外生活的華裔居然能知道火鍋店的地址,以她對清晨的瞭解來推論,清晨只吃西餐,中餐很少嘗試,火鍋……更是不適應,所以搞不好連東來順是什麼都不會知道。
想到清晨,她的心口便隱隱作痛。
電話那頭Ivan似乎想起了什麼,提醒說:「別傻站在路口吹風,先找個地方坐坐……」頓了頓,估計是剎車等紅燈,他的口氣略微放鬆了些,「Pierre是不是還和你在一起?」
她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說的是誰,「啊……是,是啊,他在的。」
千葉以為Ivan有事找凌向韜,沒想到電話那頭就此沒了聲音,她「喂」了聲,才有了一聲回答:「等著。」然後通話就此中斷。
捏著已經掛斷的手機她愣了半天,直到凌向韜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去找間茶室坐著等吧。」
她「嗯」了聲,拇指摁了重撥鍵,可是不知道Ivan是放意不接還是實在騰不出空接,足足等了一分鐘,電話那頭始終沒人接聽。
凌向韜無奈地扯著她的袖子帶路,一邊不忘反覆提醒她注意腳下,可她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凌向韜找了間茶室,正打算推門進去,千葉突然「啊」了聲,手忙腳亂的將手機電話薄裡的名字一個個翻查過去,最後撥了個號出去。
其實她這也真叫急病亂投醫,因為實在擔心清晨,這一急就抓個人便問,這通電話正是打給房東的。
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心急火燎的千葉反倒愣住了,不知道怎麼開口是好,要怎麼問?她的房子租期一年,租金半年交付一次,早在年前她就把另半年的租金交清了,不過當時曾告訴房東春節她會回老家,到時候沒人住的空房子托房東多照應。後來她走得急也不知道清晨有沒有回英國,如果沒回,那麼房東會不會遇見他呢?
「喂,是方先生嗎?新年好啊……」
她端出拜年的一套詞作了開場白,正愁接下來要怎麼說,沒想到房東比她還急,一聽是她的聲音,便扯著嗓門說:「是你啊!我這正要找你呢!」
千葉一頭霧水,手機那頭的話筒發出吱吱雜音,估計是手機轉了手,果然房東太太尖銳的聲音機關鎗似的傳了過來,差點兒沒把她耳朵震聾了:「我說蘇小姐啊,做人不是你這樣子的,我看你是大學生,剛上班工資少,生活不容易,我才把房子便宜租給你的,你怎麼能把房子轉租幫別人呢?我們合同上明明寫好的……」
「我沒把房子轉租……」
她辯解的力度顯然沒能蓋過房東太太憤怒的嗓音,那頭一氣呵成,連個咯登都沒打一下:「你看看你轉租的是個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啊?把我好好的房子搞成了什麼樣子!幸好我家老方昨天一大早去了一趟,本想著開門迎財神,誰想到財神沒迎到,倒是觸了這麼大的霉頭。這人要是死在房子裡怎麼辦?這房子可是我們養老的棺材本,如果死個人在屋裡,我以後還怎麼出租,誰還敢租我的房子?我就是虧本賣也賣不出去啊,誰敢要死過人的……」
房東方先生在邊上插嘴:「你這老太婆,說這些做什麼,那人又沒死……」
「沒死也和死了差不了多少了!要不是你去得巧,打電話叫了救護車,那還不是一口氣直接咽在屋子裡?作的什麼孽啊,年紀輕輕的,又是開煤氣,又是割腕,淋浴龍頭裡的熱水灌得廁所裡都是紅顏色的血水,到處都是血淋淋的……真是作孽啊。你還叫我去收拾,我昨天中午吃過飯過去一看,那房間還是房間嗎?」語氣一頓,又轉為嚴厲,「我說蘇小姐,你這次一定得賠我的損失,你去看看我那房子,還有個像樣的角落嗎?連站人的地都沒了……」
一通電話直接將千葉砸進了地獄,那個瞬間她眼也直了,話也不會說了,人站在茶室的玻璃大門前,突然腿一軟,毫無聲息地癱軟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凌向韜已經推門進了茶室,隔了道玻璃門,眼睜睜地看著千葉站在門口接個電話,不過一分鐘的工夫,居然就突然摔倒了。他嚇得大叫一聲,急忙拉開門跑了出去。
千葉坐在地上,惶惶然的呆了好幾秒鐘,這個空檔,凌向韜已經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正要問她怎麼了,她卻突然不停地打起寒戰來,整個人抖個不停。
凌向韜沒聽到她那通電話裡說了什麼,更不知道她打給了誰,現在被她慘白的臉色嚇得失了魂,心驚膽戰地抱住她吼:「叫救護車!」
他也是一時間急昏了頭,在大街上這麼一吼,停下看熱鬧的路人倒是圍上來不少,真伸手幫忙的卻沒一個。好在他很快回過神來,騰出手摸出手機打了120。電話剛撥通,千葉已經顫巍巍地站直了身子,小臉慘白,兩片毫無血色的唇瓣哆嗦著說:「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凌向韜正和120急救中心的人講地址,周圍的人越圍越多,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疊加在一起,吵得他根本聽不清電話裡的說話聲。他不耐煩地一轉身,結果猛然發覺原本靠玻璃牆站著的千葉不見了,人堆裡沒見著,分開人群,在人行道上左右眺望,仍是一無所獲:
邊上有個老大爺好心地提醒:「你找那穿白色羽絨服的小姑娘?她走了,剛才上了一輛出租車!喏,車子就在前面路口……哦,拐過去了……」
出租車裡是開著空調的,上車後千葉感覺自己的眼睛被車裡的熱氣一熏,針扎的刺痛感逼得她怎麼也睜不開眼,眼睛眨了兩下,淚水便順著眼角滑了下來,怎麼都收不住。
的哥很知趣地沒有多嘴,握著方向盤全神貫注地開車。
直到千葉哭得胸口發悶,暈車的感覺再次侵襲,她才搖下車窗大口的喘氣。上車後腦筋亂成一團漿糊狀,即使現在吹著冷風,她也沒拿定主意到底要到哪裡去,可是的哥卻熟練地穿街走巷,二十多分鐘後車子停下,的哥一邊突突地打印*****一邊說:「到了,一共二十三元,麻煩下車前幫我把車窗搖上去。」
千葉茫然地付完錢下車一看,居然是出租屋附近的一家小超市門口,小巷離這不過二十多米,原來自己上車後居然下意識地報出了地址。
小巷裡沒路燈,雖是平常走熟的道,但這一回千葉卻足足走了十多分鐘才到了公寓樓下,可能是近鄉情怯,她徘徊許久卻始終不敢上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寂靜的樓道裡傳來「光」的一聲門響,然後從四樓那裡往下傳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千葉的心跳驟然加快。
當腳步聲最後降到二樓,人影從拐角繞出來時,她終於看清那是一個提著垃圾袋的女人。
「誒!是你啊,你回來了?」那人居然認識她,主動打了個招呼。
千葉直到她下了樓走到跟前才認出居然是李穎。昏暗的光線下,李穎穿著一身可愛的卡通版居家棉襖,腳上套著可愛的大頭鞋,頭髮紮成馬尾,最奇特的是平時被濃艷的化妝品覆蓋的臉上居然一點兒脂粉都沒有,那張臉出奇的美麗,要不是千葉記性好,認得李穎的聲音,這會兒她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和自己比鄰而居了半年之久的那個女人。
「喲,剪頭髮啦。這頭髮哪裡剪的,還真有個性哈。」李穎指著她的頭說。
千葉訕笑:「你下來扔垃圾?」
這句簡直就是廢話,典型的沒話找話。
李穎倒也知道自己和千葉雖然隔牆住了半年,卻對彼此好不瞭解,也沒半點的交情,所以點了點頭,和千葉擦肩而過後向垃圾箱走去。
「那個……」千葉回頭,「我不在家的時候……我聽說昨天……」
「嗯?」李穎回過頭,「昨天?昨天怎麼了?」
「不,沒什麼。」她勉強一笑,「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李穎不以為意地一笑,這回是真的走了。
千葉吁了一口長氣,胸口的鬱悶感沒半點消散,反而胃裡灼熱的燒心感一陣陣翻湧上來,難受得她覺得自己呼吸都成了一種消耗體力的運動。
慢吞吞地爬上樓梯,到四樓時不知道是猛增的運動量還是太過緊張,心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裡冒出來了。防盜門上了兩道鎖,這說明屋裡沒人,她的心沉了沉,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放鬆,隨著鑰匙的轉動,門開了,她往裡跨了一步,客廳的燈打開的剎那間,她突然無力再邁開腳步。
左手邊就是衛生間,一把掃帚靠在衛生間門旁豎著,地上一片凌亂,顯然房東太太曾經試圖打掃過屋子,最後卻還是放棄——現在的這間屋子,簡直和她走之前完全變了個樣。客廳裡四張椅子東倒西歪,其中兩張,一張缺了一條椅腿,一張椅背缺了半邊。餐桌倒仍是靠牆擺著,只是一條桌腿顯然斷裂了,雖然沒有脫離桌子的整體,但從門口看去,能明顯看到桌面歪了,若不是靠著牆,估計已經塌了。
千葉的腦袋漲得像是快要裂開了,呼吸急促,臉色越來越難看,眼前的場景落在她眼裡,竟是那樣說不出的熟悉。她顫巍巍地扶著牆一點點兒的往裡挪,臥室的門是開著的,從客廳的角度看進去,雖然裡面光線不夠亮,卻仍是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間裡也是一片狼藉。電腦桌倒了,笨重的顯示器砸在了地板上,亮閃閃的玻璃渣子灑了一地。
千葉的心沉到了底,渾身發冷,她退後一步,又退後一步,最後驀然轉身,卻不想差點兒撞上門口的一個人。她被這悄無聲息出現的人影嚇得三魂去了七魄,那一刻她腳步一跳,竟是條件反射地想抱頭鑽到餐桌底下去。
「啊,遭賊偷了?」
也虧得這一聲,讓六神無主的千葉恢復了點兒理智,認出門口的人是扔完垃圾後上樓的李穎,要不然她當真已鑽了桌底。
李穎注意到千葉臉色驚惶惶的面無人色,不由警惕地問了聲:「賊還在?」她一邊說話一邊往後退,摸出手機準備報警。
千葉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將後背靠在牆上:「沒有。」
李穎放下心來,重新踏進屋子:「要不要幫你報警?」
千葉再次搖頭,這不是賊偷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這裡的一切,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悉,看著一屋子的狼藉,她的腦海裡快速地閃過一些零碎的片段,一些她以為早已經遺忘的碎片記憶,卻在這一刻,重疊了。
李穎到陽台上轉了一圈,又看了看臥室:「丟了多少錢?」最後視線移到了大門洞開的衛生間,「這是……」
衛生間的瓷磚牆上,淋淋漓漓地濺滿了粉紅色的斑點,越靠裡面沾染紅色的面積越大,那些紅色顯然被水沖淡了,但看過警匪片的人都能猜出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穎呆了呆,驚愕地扭過頭來瞪住千葉:「殺人分屍?」
千葉嘴角抽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在李穎戒備的目光注視下她靠著牆慢慢滑坐在地上。
離千葉大約半米遠的地方有一塊圓型的東西,上面覆蓋的一層坡璃已經被砸碎了,龜裂的痕跡如同她此刻的心一樣,割出個千百道傷痕。
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滴落,她在戰慄中認出了那是什麼——價值十幾萬的LONGINES的女表,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塊扁扁的廢銅爛鐵。
她把頭埋入雙腿間,雙手抱住膝蓋,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李穎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忙問:「你不要緊吧,真的不用報警嗎?」
千葉越哭越大聲。
李穎皺起眉頭,小心翼翼地踢開腳邊零碎的垃圾,一隻拆封的藥盒被她一腳踢開,裡面一板藥滑了出來,原本薄膜衣片狀的藥片已經被踩成白色粉末狀。她視線掃過,「咦」了一聲,彎腰撿起藥盒。
盒子的外包裝上全是英文字母,但李穎的眉頭卻越皺越緊,揚了揚手裡的盒子,語氣冰冷地問:「Risperidonetablets……你吃這種藥?」見千葉一味地埋頭哭,李穎的面色也不禁變了,「看來我不該打110,應該打120,你需要去醫院。」
聽到「醫院」兩字的千葉像是啟動了開關鍵,終於有了遲鈍的反應,慢慢從昏天暗地的哭泣中醒過神來。
「醫院……我得去醫院。」她用手背胡亂抹了兩把臉,踉踉蹌蹌地扶著牆爬了起來。
「還知道自己得去醫院,看來病得不算嚴重。」李穎鬆了口氣,臉上漸漸露出笑意,她指了指亂七八糟的屋子,「要是不著急,還是先想辦法把家裡收拾一下吧。晚上醫院也不會有心理醫生坐診,明天初七,你還不用上班吧?你明天白天再去醫院就好了。」
千葉哪還有心思等到天亮:「現在不去,我的心就一直懸著。」
李穎和她不熟,見她堅持,也就不再說什麼,點點頭道:「那你忙吧,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
千葉感激地說:「謝射你。」
「謝我什麼?我又沒做什麼。」她笑了下,想起藥盒還在自己手裡,便伸於遞了過去,「你平時只吃利培酮這一種藥嗎,應該還配合其他藥一起服用吧?其實……藥物治療最好結合心理治療……」見千葉心事重重的低頭接過藥,她便馬上察言觀色地揮了揮手,「呵呵,是我多嘴了,我走了,拜拜。」
李穎出門後細心地將防盜門關上,才走到自家門前掏鑰匙開們,就聽樓道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隔壁傳來砰砰的拍門聲。
她好奇地退了兩步,腦袋仰後看去,恰好看見404的門從裡面推開了,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閃身進了門。
客廳的吊燈一共裝飾了四隻燈泡,其中兩隻已經不亮了,餘下的兩隻裡有一隻接觸不良,正忽明忽暗地跳著光。穿了白色羽絨服的千葉孑然地站在燈下,慘淡的燈光從頭頂灑下,她臉上的淚痕宛然,眼裡滿是消抹不去的驚嚇。
Ivan僅用了兩秒鐘便將屋裡的環境打量了一遍,然後毫不猶豫地說:「走。」
千葉哆嗦地問:「去哪兒?」
他冷眼瞟了過來:「這裡還能住人?你準備睡哪兒?」
她撇了撇嘴,心裡堵得慌,眼眶一熱,差點兒又要落淚:「把臥室收拾一下,應該沒問題,明天還有一天休假……」說到這裡,突然想起明天按照原來的計劃,她應該去婦產科,不由得百感交集,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Ivan見她不說話了,便動作利索地替她拿過行李包:「你收拾兩件換洗的衣服,今天先到我那裡將就一晚。」
「清晨呢?你在電話裡說他住院了,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的情緒又開始激動起來,「昨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先離開這裡,這事回頭我原原本本地告訴你。」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兩手在身前互握,手指緊緊絞在一起,說不出的可憐,他心裡一軟,語氣不由地放柔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