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春天,千葉都窩在鄉下沒有動彈,她覺得她真的累了,陡然放鬆下來後,居然越休越懶。終於拖到了五月份,在蘇媽媽的一再催促下,她才懶洋洋地跑到T市的人才市場去應聘。她的運氣不錯,憑著以往的工作經驗找到一份出納的職位,只是薪資待遇沒法和H市相比。
工作落實後一個月,她帶著蘇母在城裡的各大房產中介市場溜躂,隨著房價的逐步攀升,她想在城裡買新房的念頭已經被殘酷的房價給撲滅了,現在的打算是淘個年份不算太長的二手房,面積不用太大,有兩個房間,夠她們母女兩個住就行。
蘇母的意思還是看好買新樓盤的期房,如果首付不夠,可以把鄉下的房子轉手賣掉,只是千葉堅持不肯這麼做。最後千葉看中了一套二手房,房型設計勉強過得去,好在是房子所處的地理位置很好,簽完購房合同的那天,她摟著蘇母咧嘴笑著說:“媽,瞧,咱現在也算是城裡人了。”
首付是蘇母這幾十年來全部的存款,餘下的貸款由千葉分二十年償還。
二十年,淪為房奴後的千葉也曾經為那二十年感到肩上一沉,但賬戶裡的那八十萬她始終沒有動過分毫,甚至從來沒有在蘇母面前透露過任何消息,雖然蘇母也曾經詢問過凌向韜以及那個長得比女人還好看的男人,但千葉的緘默讓她這個當媽的知道,女兒如果固執到底,那是誰都別想改變的。
八十萬,就這麼永遠被封存在了那個她曾經在H市使用過的銀行賬戶裡。Ivan帶著清晨回英國後便杳無音信,她其實並不能肯定自己能否再將這筆錢還給他。這期間她曾上過QQ,和小石這些舊同事聊天時,偶爾她們也會聊起公司新聘的CEO是個大腹便便的豬頭,如何如何的好色,和公司的潘總經常結伴出去應酬,然後各類的報銷單據彙集到財務部,讓Brittany大為頭痛。又說財務部新招了個女大學生頂千葉的空缺,那女的和總公司的某某領導有一腿,而且還是Brittany親自牽的線,現在那女的自恃得寵,傲得誰都不放在眼裡,把Brittany恨得牙癢癢……
千葉作為一個已經離職的舊同事,又身在千里之外的T市,既瞭解原公司的人事結構,又無妨這些人事關係,所以小石她們儼然把她當成了倒苦水的垃圾筒,許許多多以前聞所未聞的八卦都會在QQ上蹦出來,讓人驚歎之外又長了見識。
千葉曾一度非常期冀從那些八卦消息裡能搜尋到一丁點兒的蛛絲馬跡,她把自己這樣的心態理解為是想讓這八十萬物歸原主,可時間越久,失望越多,到最後,她也只能在心裡對自己說,也許,這一生,真的要守著這八十萬度過了。
轉眼春去秋來,千葉平淡無奇地重複著上班、下班的日子,直到10月份終於起了一些風波,公司股權轉讓,老闆換人,所有中層幹部面臨人事調動,底層的員工更是整天擔心會不會被直接解聘。
千葉雖然也有些擔心,畢竟她每個月都要還房貸,如果丟了工作,那她的日子過得就很吃緊,但比起大多數拖家帶口的同事而言,她的失業壓力又要小得多。所以當公司轉讓的消息被確認真實可信後,千葉晚上端著飯碗對一再在她耳邊念叨村裡某某人的女兒出嫁了、某某人剛得了個孫子的老媽時,便笑嘻嘻地說:“其實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要比一個人失業、全家哀號好得多。”
她還是她,二十四歲和二十三歲,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如果讓她選擇,她還是沒有心理準備去擔負一個家庭。
十月底,公司正式更名,中層幹部降的降,走的走,百來名底層員工的變化倒不大,只解聘了幾個工作表現不佳的。千葉的飯碗保住了,她沒有太過驚喜,但讓人真正感到意外的是那次員工大會上,當公司新任總經理代表公司領導講話,她對位列主席台上、坐在總經理身邊的那個眼熟的身影感到了無比驚訝。
那個人是蕭驍,那個在她離開H市時最後見到的臭男人。
散會後,她起身去洗手間,蕭驍從她身邊經過時,她故意裝作不認識,淡然地走了過去,沒想到從洗手間出來,蕭驍兩隻手插在褲袋裡,筆直地站在女洗手間門口。
她隨即一愣,但轉瞬恢復了正,常正打算當作沒看到他默默走開時,蕭驍冷冷一笑:“原來你在這裡,怪不得……哼哼。”
按千葉和他不對盤的氣場,她當場就想反唇相譏,但想到他坐在主席台時的架子,可見這個人搞不好已經是自己領導的領導,今時不同往日,千葉已經不是那只初入社會的小菜鳥,見風轉舵的能耐倒磨練出不少,當下衝他笑了笑:“是你呀,真不好意思,剛才竟然沒認出你來。”
蕭驍一翻白眼,撇撇嘴,居然沒理她,逕直走了。
十一月初,公司人事部下了任命書,說是蘇千葉在職期間任勞任怨,工作業績突出……說了一大堆讚揚的話,把她提拔為會計主管。
這道任命書簡直不啻於一枚深水,要知道和蘇千葉共事半年來,同事們都知道這個小丫頭貌不驚人,工作認真倒是認真,但經驗尚淺,平時的工作表現最多是不溫不火,不出差錯,她平時和人溝通得也少,話也不是太多,屬於內向型的女孩兒。同事們不討厭她,但也說不上特別喜歡她,這個人混在辦公室裡,幾乎是個不起眼、可忽略的人物,誰都想不到她會突然平步青雲,連升兩級。
謠言止於智者,可惜大多數人都是平頭百姓。蘇千葉在那幾天成了公司裡的風雲人物,茶餘飯後的談資,面對這一切,千葉很淡定,也許是以前經歷過這樣類似的場景了,也許是她心裡隱隱約約猜到了原因,所以她並不太著急。任命書下來,她謙虛地說了些場面話,就這樣成了財務部的一把手。
一個年紀輕輕、表現平平的小姑娘當領導,當然就會有年長的、資格老的員工不服氣,哪怕是那些面上礙於公司制度不得不服的人,心裡也總會輕視她,工作上不說刁難吧,總會有些情緒作祟,不大配合。所以那段時間千葉都很忙,幾乎天天加班,一個月下來,她瘦了七八斤,瘦得下巴都尖了。
蘇母很心疼,沒想到千葉卻愈發來了勁兒,硬是在財務部大刀闊斧地挺了下來。到十二月底,年底盤賬,她忙得恨不能24小時扎根蹲守在公司,手底下的會計出納見她拚命,查出了好多處原有賬目上的疏漏,她也不客氣,該誇的時候誇,該批的時候批,把人整得也不得不服。
千葉心裡隱隱覺得自己現在的行事作風,似乎有點兒模仿Ivan,也終於漸漸體會到當年Brittany坐鎮財務部的艱辛。好在她的努力沒有白費,財務部的同仁對她刮目相看,她的工作能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元旦放假,已經兩個月沒休過假的千葉那天賴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下午蘇母說要回村裡去,她便打算一個人出門逛街散心。剛下樓便看到樓下小區的通道上停著兩輛車,似乎是不小心碰擦上了,兩輛車堵住了唯一的通道,整棟樓的住戶只能踩著花罈子的邊緣小心翼翼地進出。
千葉不太關心別人的事,剛準備繞道走去,那兩個正湊在一起商量賠償修理事宜的車主中的一個突然回過頭喊了聲:“千葉!”
她沒反應過來,以為聽錯了,左右張望了下,那頭已經“撲哧”笑出聲了:“什麼眼神啊?我就那麼渺小嗎?”
早在兩個月前任命書下來,她就已經預感終有一天會再見到這個人,這兩個月忙得累死累活,她在某種程度上也帶有一定的強迫症,希望自己不要再去回憶太多的往事。過去的事,過去的人,她希望最好能一個都別記起來。
然而當凌向韜頂著一臉燦爛的笑容站在她面前時,她心裡隱藏的那點兒憂傷到底還是被觸動了,她呆呆地看著他,愣了好一會兒才遲鈍地給了個反應。
“哦。”
“哦?”他哭笑不得,“不要告訴我其實你已經不記得我是誰了。”
她就站在那裡,身上穿著一件緊身的短襖,背後是一株含苞待放的紅梅,暖洋洋的陽光灑在她頭頂,她就在陽光裡瞇著眼衝他笑,笑容裡居然有個幾分女人的嫵媚和嬌俏:“哦。你是誰呀?”
和一年前相比,凌向韜的變化也很大,原先存留在他身上的青澀一掃而光。他把頭髮剃短了,人顯得很精神,笑容依舊燦爛,眉梢間卻添了幾分成熟的凌厲。
“鄙人姓凌。兩點水的凌,天天向上的向,韜略的韜,合起來就是我的名字……”
“凌向韜,好久不見。”她走過去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凌向韜愣了下,隨即一笑,伸手與她一握,卻遲遲不肯再鬆手:“真的是好久不見。”
千葉不著痕跡地撤回了手,瞥了眼他的車子:“又換新車了?”
他嘿嘿地笑:“你等我會兒,我處理下就過來。”
“沒關係,你忙你的,我……”
“等我!”他跑了兩步,回頭大聲嚷嚷,“等我,就一會兒,馬上就好。”
她無奈地聳了聳肩,等在原地看他和另外一位車主交涉,過個五分鐘,大概是談妥了私了的條件,凌向韜掏出錢包,一疊粉紅大鈔遞過去,兩個車主就這麼化敵為友,握手言和,親密得好似兄弟一樣了。
凌向韜處理完,飛也似的又跑回來:“千葉,上車!你吃過飯沒,我載你去個好地方!”
“去哪兒?”
凌向韜等她上了車,繫上安全帶,慢悠悠地將車子調了個方向,開出小區:“火鍋店。”
千葉哂然。
一年前分別是在火鍋店,一年後相聚,仍是火鍋店。
其實千葉早就不愛去那種地方了,T市雖然不是什麼一二線的大城市,消費水平比不上H市,但千葉在這一年也漸漸學會了去些高消費的場所,她學會了化妝,學會了應酬,學會了和不同層次和身份的人打交道。
如果說一年前的蘇千葉是個什麼都沒入門的小丫頭,那現在的蘇千葉就真的有點兒都市小白領的風範了。
火鍋的熱氣蒸騰起來,凌向韜隔著桌子看著對面的女生,總覺得像是霧裡看花,似是而非。明明近在咫尺了,明明看她笑靨如花,為什麼卻總覺得悵然若失呢?
千葉也學會了喝酒,只是她的酒量不高,所以每次作陪都是淺嘗即止。凌向韜看她談笑間一杯啤酒下了肚,感覺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悵然再次攀上心頭,抓起酒瓶一邊幫她斟滿酒杯,一邊咧嘴笑問“你變化還真大。”
“一般般。”她哈哈一笑,只是笑意完全沒達到眼裡,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臉色紅潤。
“你瘦了好多。”
“還行,最近在減肥。”
“千葉。”
“嗯。”
“千葉。”
“嗯?”
“Adrian他……”
“咳咳咳咳……”對面的她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她捂著嘴大叫,“媽呀,這鴛鴦鍋底真是辣得要命!咳咳……”
凌向韜默默地遞過一瓶礦泉水,蓋子是擰開的,她邊流淚邊伸手接過,瓶口湊到唇邊仰頭灌了下上去。
“千葉,我兩個月前就到T市了。”
她用紙巾拭去眼角的淚珠,吸了吸鼻子:“我知道。”頓了頓,側著腦袋補了句,“我見過公司執照上寫的法人代表的名字。”
他揉了揉鼻子:“幾個哥們閒來無事,湊錢玩玩的,我出的份額多些,他們就讓我當這狗屁的董事長。”
千葉的笑容更加職業化:“是不是以後在公司遇見你,得改口叫你一聲凌總?”
凌向韜不屑地撇嘴,也不知道是真生氣還是假裝的:“我前前後後忙活了一年,為的就是你這一聲凌總?”
千葉埋頭專注於從鍋底撈吃的,似乎沒把他的話太放心上。
凌向韜說完就愣愣地看著她吃,見她吃得歡樂,自己反而如如鯁在喉似的,心裡愈發添堵,過了好一會兒,歎口氣大聲說:“伊醒白回國了!”
他說得很大聲,大聲到連隔壁幾桌的客人都被他的叫聲給吸引過來了,紛紛扭身張望。這時候千葉要是再裝聾作啞未免太假,她停下夾菜的動作,抬頭看向他:“你說的是Ivan吧,他不是早就回英國去了嘛。”
“他回國了!我是說,他,回來了,中國,回中國來了。”他的笑容不再,氤氳的熱氣背後是一張充滿擔憂的臉,“就在T市,我上周在交流會上見到他了。”
千葉不說話了,慢慢地將手中的筷子放下,雙手收攏到桌底下,擱在自己的膝蓋上,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手指正在不爭氣地顫抖。
良久過後,她才勉強一笑:“好啊,有空大家聚聚。”
傻瓜都能看得出她笑得多勉強,凌向韜不徐不疾地掏出一支煙點上:“行啊。說來也巧,他未婚妻是我大學時的一位師姐,師姐說要今晚請我吃飯,要不你和我一塊兒去?”
千葉的眼睛亮了起來,但隨即又黯淡下去:“我……晚上有事。”
“你能有什麼事?加班?公司不缺你掙這個加班費。”
一年後的凌向韜少了一份年少氣盛的鋒芒畢露,但同樣多了一份內斂的咄咄逼人。千葉沒辦法找借口拒絕,她隱隱覺得凌向韜選在今天出現,必然早就做好了安排,他不會只為了帶她來吃一頓火鍋那麼簡單。
整個下午凌向韜都充當著任勞任怨的司機,拎包苦力,陪千葉逛完一個又一個購物商場,一層樓又一層樓的掃過去。其實千葉的心思早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到四點多的時候逛到商業街三樓的食品城,走過一間蛋糕房時,千葉緩住了腳步,似乎已經累得再也挪不開步子了,她就這麼傻傻地站在透明的玻璃櫥窗前,看著裡面的糕點師專心地裝裱蛋糕。
窗內的糕點師裱得認真,窗外的千葉看得傻氣,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從對面小食店如長龍般的隊伍裡成功擠出來的凌向韜興沖沖地舉著十來串烤肉跑了回來,肉串遞到眼前,千葉視若無睹。
“想吃蛋糕?你喜歡什麼口味?我去買!”
她拉住他,搖頭:“我不喜歡吃蛋糕。”說完拔腿就走,走得又急又決,轉眼就拐過街角,走到了另一條岔道上去了。
凌向韜愣了愣,才發足追了上去,遠遠的似乎看見她正在揉眼睛,忍不住叫了聲:“千葉。”
她回過身來,神情如常:“時間差不多了吧,你和你師姐約在幾點?”
凌向韜的師姐羅莎是個很健談的人,說話語速很快,講話大大咧咧的,剛一見面就給凌向韜來了個大大的熊抱,然後凌向韜介紹了千葉,雖然沒有明說,但羅莎看到千葉時還是把凌向韜取笑個一通:“原來你小子也有定下心來的一天啊,果然一物降一物,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晚餐定在一家法國餐廳,另一位男主角卻姍姍來遲。
Ivan大概沒料到會在這種場合下見到久別的蘇千葉,當羅莎向他介紹時,他有些閃神,久久才回過神來,然後在吃飯的時候也一度走神,幾次都被未婚妻提醒。
幾次下來,再遲鈍的人也察覺出了異樣,Ivan有些尷尬地伸手摸進自己口袋,卻始終沒掏出任何東西來。
羅莎好奇地問:“你要拿什麼?”
他的動作僵了下,半天才說:“煙……”
羅莎嗔道:“你傻啦,你不是不抽煙的?”
千葉眼底閃過一絲錯愕,凌向韜“撲哧”一笑:“男人不抽煙還是男人嗎,師姐你也管得太寬了吧?”
羅莎白了他一眼:“男人只能靠抽煙才能證明是男人嗎?”
兩個人唇槍舌戰地鬥起了嘴。
當一盤蝸牛被服務生端上餐桌時,Ivan終於打斷了他們的鬥嘴,站了起來:“對不起,失陪一下,去下洗手間。”
Ivan前腳剛走,千葉就假裝接聽電話,然後對凌向韜萬分抱歉地說:“我媽打來的,家裡有點兒急事,得先走一步了。羅小姐,改天有機會我請你吃飯賠罪,真對不住了……”
凌向韜插嘴:“要我送你回去麼?”
“不用不用,你陪你師姐,唉,我媽就是比較煩人,我先走一步,你們慢慢吃哈。”
她打著哈哈拎著包從餐廳裡走了出來,路過洗手間時,三步並作兩步,幾乎是一路小跑地往門外奔,直到逃進了電梯裡,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後,她才無力地靠在電梯壁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原來,一年來努力撐起的堅強,都抵不過那熟悉的回憶重現。在回憶面前,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電梯到了一樓,她聽到電梯門打開,這才睜開眼,正準備出去,迎面探過來一隻手,一把就把她給拽了出去。
她驚駭得差點兒跳了起來:“I……Ivan?”
她縮手縮腳,手腕牢牢地被他抓在手裡,捏得有些疼。
Ivan還是一貫的霸道,二話沒說就又把她塞進了電梯裡,直接摁到地下二層。
地下二層是光線陰暗的停車場,電梯門一打開,他就使勁把她往外拖,千葉尖叫:“你放開!你再不放開我就叫人了!”
她很害怕,她其實並不是怕Ivan動粗,她是害怕他拖她去見某個她不願見、也不敢見的人。她被他拖著走,眼睛不自覺地四處打量,她不敢見他,不敢見……真的不敢……
“Ivan!”她害怕了,聲音裡甚至甩出了顫抖的哭腔:“求求你,讓我走……讓我走……”
他最後用力一拽,慣性使她撞到了一輛車的後備廂上,幸好冬天衣服穿得厚,她沒覺得怎麼痛,手肘撐在後車蓋上,怒氣慢慢凝聚起來。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盡量使自己說話的底氣充足起來,然而那可憐的顫音還是出賣了她。
她在害怕。
“千葉……”他輕輕地喊她的名字,然後無言地望著她。
鏡片後的眼眸凝聚著太多太多的沉痛,以至於千葉在剎那間竟然忘了該說些什麼。
“蘇千葉。”他深吸了口氣,“我原本打算去找你的,但我沒想到你會和凌向韜在一起……呵呵,原來你一直和他在一起。”
千葉爬了起來,使勁拍打著沾在衣袖上的灰塵。
Ivan原地踱了兩步,一直在反反覆覆地吸氣,千葉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是這樣情緒失控的Ivan真的一點兒都不像是以前的那個男人。
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沉默的男人才終於又開了口,這回聲音居然是啞的,似乎難過得快說不出話來:“有些東西,清晨的……交給你。”他打開後車蓋,從車廂角落裡翻出一隻一尺見方的紙箱子,沒頭沒腦地用力扔在千葉懷裡,“拿好!好好收藏,人這輩子……也就只值這點兒想念了……”
紙箱很沉,雖然不大,但是接到手裡的時候,那份沉重感差點兒壓垮了千葉的胳膊。在她還沒摸著頭腦的時候,Ivan已經快速地上了車,發動引擎,車子絕塵而去。
車子駛出通道口,迎面而來的光線逼得他眼睛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側過頭,瞇起了眼瞼,耳邊恍惚間又聽見那已經在記憶裡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碰撞聲……
千葉捧著紙箱實在走不了路,只好到大街上打了輛車回家,坐在出租車上她幾次鼓起勇氣想把箱子打開,可面對那完好的塑膠封條,最後還是洩氣地放棄了。
到家後,把箱子搬回房間,她就這麼坐在電腦桌前怔怔地盯著它發呆,這一呆便是兩個小時。晚上十點多,蘇母打電話來說晚上住在老宅不回來了,提醒千葉關好門窗早點兒睡,千葉心不在焉地答應了。十一點,坐到屁股發麻的千葉終於找來一把剪刀,哆哆嗦嗦地把紙箱上的封條劃開。
箱子不大,裡面滿滿噹噹的塞著三本米白色封皮的本子,千葉覺得這本子瞅著有點兒眼熟,果然打開第一本,扉頁上寫著那句熟悉的“Pleaseforgivemeforfallinglovewithyou.Forgivemeforlovingyouwithallmyheart.Forgivemeforneverwaitingtobeapart.”
是清晨的日記本。
她急促地翻了翻紙箱。
壓在箱底的第三本封面上印著一個暗紅色的拇指印,紙張邊緣也是一片紅褐色的印子,像是掉在水裡浸泡過一樣,這一本簿子比起其他兩本,顯得又舊又褶。
不知道為什麼,千葉心頭噗噗直跳,慌慌張張地把紙箱子倒轉過來,紙箱裡辟啪掉出一樣東西,是個銀灰色的錄音筆。
她按捺住狂跳的心臟,將耳塞塞到耳朵裡,摁下了播放鍵。
很長一段時間的空白,耳塞裡只有沙沙的雜音,她呆坐在電腦前,看著電腦屏幕上閃亮的螢光,覺得分外刺耳。她閉了閉眼,也就在這個時候,耳塞裡突然傳來一段清澈的歌聲。
天是透明的,因為雨慢慢的停了。
因為風輕輕吹著,所以我想念你了。
心是透明的,因為我不想隱藏了。
因為決定愛你了,所以你別再懷疑了。
girl,真愛你了,有你就無求了。
若今後有選擇,我仍是專一的。
girl,真愛你了,擁有就無求了。
若還有捨不得,就是與你分隔。
天是透明的,因為黑夜已過去了。
因為你對我笑了,所以想念很快樂。
心是透明的,因為有你永遠陪著。
因為你決定愛了,所以等待也是值得。
girl,真愛你了,有你就無求了。
若今後有選擇,我仍是專一的。
girl,真愛你了,擁有就無求了。
若還有捨不得,就是與你分隔。
girl,我是愛你的,有你就無求了。
若今後要選擇,你仍是唯一的。
girl,我真愛你了,擁有就無求了。
若還有捨不得,就是與你分隔。
若還有捨不得,就是與你分隔。
縱然只是一刻,百年似的。
Mygirl,願你聽著這一首歌。
歌聲停了,然後又是沙沙的空白,千葉捂緊了嘴,拚命壓著眼淚。當第一滴淚水滴落在米白色的日記本上時,錄音筆裡傳來一陣尖銳的剎車聲,然後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轟然巨響。
千葉驚駭得瞪大了眼,手足冰涼。
車子在翻滾,最終砰地一聲終於靜止了,耳塞裡傳來火焰燃燒的聲音,由遠及近的人聲……
“Adrian——”
“Adrian……”
呼喊聲,哭聲,然後是笨重的拖曳雜音,錄音越來越混亂,許許多多的聲音混雜在一起,然後在這片嘈雜裡,那個細小的、微弱的聲音,就這麼異常清晰地透過耳機上小小的導線傳入千葉的耳朵,直扎心房。
“……千葉……”他在吐氣。
“Whathesaid?”
“千葉……”
“What?”
“Savehim!”
“Hewilldie!”
“……千葉,Iloveyou……mygirl……”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