擄劫
頭,好痛!
微睜開眼睛,她試圖支撐起酸疼的身子,卻渾身乏力,頹敗地跌回一片柔軟中。
「這是哪?」就連聲音都虛弱得可憐,她一驚,急忙暗暗運氣,卻發現丹田中虛空無物,再也提不起半絲內力。
拉緊床被,她吃力地爬起來,發現自己竟處在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內。
豪華的精緻擺設令她困惑,摸著身上柔軟如絲的繡花錦絲貼身褻衣,她又嚇了一大跳——她原來的粗布衣服不見了,連褻衣也被換過了!
她想哭卻哭不出來,蜷縮了身子,陣陣寒意襲上心頭,已不敢再往下胡思亂想。
半圓拱的窗前,紫檀架上擺了具瑤琴,琴旁供著香爐,焚燒的檀香撲鼻,香煙裊裊繞繞……
「嘎吱——」門扉輕輕推開,一個身著蜜合色半臂,白色長裙,形容纖巧裊娜的少女,笑靨如花地走了進來。
「姑娘,你醒啦。奴婢叫人侍侯你梳洗整裝,好麼?」聲音柔柔膩膩的,十分動聽。
李悅心中警鈴大作,戒備凌厲的眼神足以殺死眼前這個婢女。
「奴婢叫淼橘,是主上特意撥來南鳳閣侍侯姑娘的。姑娘以後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奴婢去做!」
她含笑欠了欠身子,眼珠兒滴溜靈活地直視李悅,鵝蛋臉上自然上翹的小菱唇格外吸引人。
「這是哪兒?」李悅雖然武功盡失,但高貴迫人的氣勢仍在。
淼橘一邊手腳麻利地扶她下床,一邊伶俐地回答:「這裡當然就是南鳳閣啦!」
南鳳閣,鬼才知道南鳳閣是什麼地方,她說了等於沒說。
淼橘擊掌三聲,從洞開的門中穿入一隊妙齡少女,手捧香巾、繡帕、漱盂、銀盆……魚貫而入。八名少女齊整整地站在床榻前,曲膝躬身,異口同聲喊道:
「奴婢們給姑娘請安!」
見李悅狐疑之色越來越濃,淼橘忙笑著解釋:「她們八個人是南鳳閣的侍女,也是專屬於姑娘差遣的丫鬟。」
一轉身,她馬上厲聲高喝:「都愣著幹嘛,還不快過來服侍姑娘梳洗!」
「是——」八名侍女趕忙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輪番上陣。
李悅被動地任由她們擺佈。更衣、梳洗、上妝……大約弄了半個多時辰,淼橘才將她們打發出門。
「姑娘,你瞧瞧可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白嫩的小手遞過一面精緻的菱花銅鏡,李悅意興闌珊地瞄了眼。
鏡中的人兒一副艷麗裝扮,顯得萬分清媚動人,簡直一點也不像平時的自己了,即使在棲鳳閣時她都未如此盛裝打扮過。
撫了撫柔軟滑爽的橘紅色絲綢長裙,她歎口氣:「太艷了……」
「哪裡啊,姑娘這樣最美了。嘻,就連淼橘見了都忍不住要流口水啦!」放下菱花鏡,替她扶正珠釵,她又故意酸溜溜地說,「主上要是見了姑娘現在這副傾城容貌,南鳳閣必定會夜夜笙歌,恩寵無限了!」
李悅的心突地漏跳了一拍,她不安地蠕動了下身體,喃喃:「這……主上,他是什麼人?」
「我們主上啊,自然是位魅力無窮,讓人動心的男人啦!」
小丫頭果然精明,李悅清楚,想從她口中套出一絲口風,簡直比登天還難。
「淼橘姐姐,淼橘姐姐——你在麼?」樓下傳來嬌柔的呼喚。
淼橘趕緊應了聲,跑到閣樓平台上,從護欄杆上往下探頭高喊:「是羽幽妹妹嗎?你找我有什麼事?」
「淼橘姐姐,主上把那顆南海夜明珠賜給了北雁夫人,我找不著東西擱哪,所以來問問姐姐!」
李悅也趨步至平台,她發現原來自己所處的是幢二層精舍小閣,四周翠竹森森,栽滿了湘妃竹,土地上蒼苔佈滿,門前一道羊腸曲徑,鵝卵石子鋪成。正中站了位遍身粉紅綾羅的少女,半仰著一張清純的小臉。當她看見盛裝的李悅時,眼睛不由一亮,張嘴甜甜地叫:「這位想必就是新來的南鳳夫人了吧!奴婢羽幽,拜見南鳳夫人!」
南鳳夫人?李悅貴為公主,對這各類冠冕堂皇的稱呼,是最清楚,也是最敏感不過的了。一聽什麼南鳳夫人,身子一晃,險些暈厥過去。
淼橘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試圖掩飾:「羽幽,你胡言亂語些什麼呀!」
「你……你走開!」李悅功力盡失,體力大大不如往日,嬴弱的身體已失去了基本的抵禦力。她心中悲苦,搖搖欲墜地掙脫淼橘的扶持,冷道,「你也不用假惺惺地百般討好我。回去告訴你們主上,別以為你們將我擄了來,就可以對我為所欲為。若想乘機玷污我的名節,我寧死不從!」
淼橘手足無措,李悅不讓她近身,她也不敢貿然靠近,只得小聲賠笑:「姑娘,你怎可誤會奴婢的一番好意呀。我們主上真的是百年難見的美男子,大丈夫,多少美艷女子爭相投懷送抱,只為博主上□愛恩寵。姑娘,你現在雖如此剛烈,等見了我們主上啊,就絕不會再如此想了……」
「賤婢,住口!你們當真不知廉恥到了極點!」李悅見淼橘既然毫不知恥地說出這樣露骨的話,氣得面色發白,渾身顫抖。
「淼橘姐姐,跟她囉嗦些什麼嘛,」羽幽不知什麼時候已上了樓,小臉緊繃,一改方纔那副乖巧模樣,她拉住淼橘,「她們這些女人都是不知好歹的,敬酒不吃偏愛吃罰酒。我們給她們幾分好臉色看,她們倒還真端起主子的架子來了。哼,也不瞧瞧自己是誰,就算是大唐公主,我們也沒放在眼裡。淼橘姐姐,這種人理她幹什麼!」
小丫頭一口流利的官話,咭咭咯咯伶牙利齒,越說越猖狂。
淼橘趕緊扯住她:「死丫頭,胡說些什麼!姑娘比不得別人。」附在她耳旁,小聲低喃,「你不想想,主上何曾把我們四個調撥到園子裡侍侯過別人的。」
羽幽一時語塞,愣住了。
淼橘加了句,「你可想明白了……」說罷,拉起羽幽下樓。
李悅癱軟地滑倒在地,她發覺原來失去了武功,自己就像是個無能的廢物一樣,寸步難行。有兩個丫鬟馬上扶起她,定睛看時才發覺是剛才服侍她梳洗的八名少女中的其中兩名。
遠遠的,淼橘對羽幽的諄諄囑咐斷斷續續傳來:「……夜明珠我收在隔間的紗櫥裡,你一找就能找著……紅玉珊瑚還擱在家裡,沒帶出來……你讓蕊胭姐姐提醒主上,別亂將它隨口賞賜人,到時變不出東西來,可別來找我要……再有不明白的,你就問羅護法……」
什麼時候,幽寂的竹林內響起這聲聲淒厲的蟬鳴?
是在不知不覺中!
不知不覺,她竟在這孤立的南鳳閣呆了近十天。十天,這裡就像是座監牢——死氣,恐怖,讓人窒息,勒得她喘不過氣來。
無論她走到哪裡,身後總會形影不離地跟著兩名丫鬟,限制住她的自由。
這也許還並不算什麼,最讓李悅受不了的是夜晚。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總覺得在漆黑無邊的某個角落,有雙驚鷙陰冷的眼睛在盯著她……一夜一夜,她駭怕地度過每一個夜晚!
南鳳閣,南鳳閣,這簡直就是座困縛住她御鳳公主的天牢,讓她想飛也飛不出去——這裡比棲鳳閣還要可怕!她甚至不知自己在何處,是否還在廬州……
可是,她武功被封制,縱有心,也是無力。
也許……
「吱——」她倏地拉開大門,門外竹園內,兩名正在澆水的丫鬟錯愕地抬頭。愣怔一下後,才小心翼翼,低聲下氣地問:
「姑娘有何吩咐?」
「姑娘需要些什麼?」
不,她什麼都不需要,只想離開!
這八名隨侍婢女,對她講話時總露出異常恭謹、唯諾,甚至害怕的樣子。怕她?她有這麼可怕嗎?她武功被禁,與常人無異,她們有什麼理由怕她?
腳下驀然一滑,她「啊」了聲,昏倒在大門口。兩名婢女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花容失色地丟掉手中的容器,奔向李悅。
「姑娘——姑……」
圍住李悅的身軀緩緩倒地,李悅靈敏地從地上爬起。
她下了招險招——沒有內力的輔助,她的指力不強,這兩名婢女雖被她點中了穴道,但相信維持不了多久,她們就會甦醒。
她抹了抹額頭的汗水,時間不多,淼橘正好出去了,但馬上就會回來,她不比其他人,這丫頭太精明,太難對付了。
一口氣衝向湘妃林,七拐八彎才走完羊腸小徑,眼前豁然開朗。她看到一進進此起彼伏的房舍,皆是雕樑畫棟。同時她還看見很多穿紅著綠忙碌的人——女人!
那些女子的打扮非主非僕,事實上,南鳳閣裡八名婢女的裝扮也同樣不似丫鬟。李悅原有些緊張的心很快得到平復,因為那些女子在看見她突兀地出現後,並未露出多大驚訝狐疑,只匆匆瞥了她一眼,就又各自忙各自的了。
她鬆口氣,稍稍收斂一顆驚魂未定的心,忙低垂著頭,放步疾行。她要快些找到出口,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
出去!出去!出去!逃出去!
這個信念支持著她,催促著她,她幾乎已經奔跑起來。
可是……逃出去以後呢?以後她該去哪?找謝君愷麼?
不!再不要見到他了!他不相信她,污蔑她,輕視她,甚至討厭她!
心裡湧起陣陣悲楚,她行色匆匆地穿過一垂花門。
「你是誰?你怎麼到這裡來?」突如其來的一聲呵斥,傳到李悅耳中,猶如晴空響雷。她不敢抬頭,顫抖著後退,囁嚅:「我……」
「站住,給我回來!」
一個強壯有力的大手硬生生地將企圖逃走的李悅給拽住,她的手腕傳來劇痛,她掙扎:「放開我……」
如果有武功該多好,如果武功未失該多好!她這輩子都未受過如此粗魯的待遇!
「你從哪來?」一隻大掌粗糙地撫上她吹彈欲破的粉頰,讓她感到一陣噁心。她的下顎驀地被一把攫住,緩緩地扳正。於是,她一雙驚惶的眸子對上了他!
錦衣華服,頎長身量,面如冠玉……多麼熟悉的一張臉!
「賢……哥哥……」
是心痛,委屈,還是喜悅?她說不上來,只知道整個人,整顆心都被那乍見親人的激動情愫填滿了,眼底漸漸蒙上一層輕霧。
她看到的赫然是李賢!一個已被母后廢為庶人的太子,一個被親生母親無情拋棄的兒子,一個被奪權者殘酷幽禁的男人,一個被兄弟姐妹逐漸遺忘的兄長……
李悅已很多年未見過李賢了,自從母后將他從高高的太子位上貶下,廢為庶人後,她就再沒見過這個哥哥了——他被母后長期幽禁,關在哪裡,是死是活再無人得知。最後一次見李賢,雖然她還只有十二歲,但憑著過人的記憶力,她告訴自己,眼前這個男人正是她的親哥哥李賢!
「美人兒……」那隻大手仍不停地撫摩她的臉,原本炯然有神的眼睛裡此刻充斥著的竟是□裸的慾望。在李悅看來,那猶如惡魔的雙眼。
「不……」掙扎的結果換來的是被他點住穴道,徹底動彈不得。
不要!哥哥,賢哥哥,我是御鳳,是御鳳,是你以前最最喜愛的鳳凰兒啊——
她絕望地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李賢橫空抱起,聽到他肆無忌憚地狂笑:「楊天鵬,夠爽氣!這份大禮我收下啦!哈哈……哈……」
一腳踢開大門,李賢毫不遲疑地將她扔進一張床榻內,獰笑聲不絕於耳:「美人啊美人,別急……我會讓你慢慢銷魂……」
「可是我會先消了你的魂!」驀地,冰冷的聲音,加上冰冷的劍鋒,冷冷地從背後貼上他的脖子。涼颼颼恐怖的感覺從頭冷到腳,冷得他汗毛奈不住寒氣而根根豎起。
「別,別……開玩笑了……」李顯臉上的肌肉抽搐著,他認得這聲音,認得這柄劍,更認得這柄劍的主人。他喉頭一動,「咯」地強嚥了口唾沫,鼓起全部勇氣乾笑著舉手,試圖輕輕推開冰冷的劍鋒。
「啊——」一聲慘叫,李顯摀住手指,痛得牙齒咯咯直打顫,鮮血一滴滴滲出指縫掉在地上。
那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知道,我拿劍的時候從不開玩笑!」
「為……為什麼?」他們不是約好的麼,不是……
「因為,她是我的女人!」
飛起一腳,李賢不算瘦小的身軀就像爛沙袋般朝對面那堵牆壁飛去,瞬間撞昏倒地。
李悅平躺在床上,胸口因為激憤起伏不停,她雙頰逼得血紅,小臉上滿是屈辱哀傷的表情,瞪大的眼睛死死盯著床頂,眼角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滑落。
然後,淚眼婆娑的她在朦朦朧朧中看見了一雙似曾相識的眸子——一雙邪魅的眼眸。
胸口一震,她禁制住的穴道被解開了。而她仍一動不動,心如死灰地躺著,就連哭也是那種讓人心碎的無聲流淚。
一雙手溫柔地替她拭去淚水,而後抱起她,穩健地走出這間令人生厭的房子。
屈辱
「姑娘,奴婢沒有騙你吧,我們主上是不是很英俊,很迷人的美男子啊?」淼橘挨著荷花式的雕漆幾端坐,手裡邊熟練地做著針黹,邊打趣說,她的嘴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意。
李悅沒有理會她,坐在臨窗的紫檀架前,呆呆地望著架子上那具古色古香的瑤琴。
英俊?迷人?
那雙邪魅的眼睛?
耳邊似乎還迴響著那天清醒後與他的對話,第一次正面交鋒……
「你就是她們的主上?」
「是。」
「是你把我擄到這來的吧?」
「嗯。」
「也是你封制住了我的內力?」
「可你仍是逃出了南鳳閣!」他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剛才那樣冰冷,甚至聽不出一絲寒意,可說是判若兩人。
「為什麼?」她憤怒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筆架跳了起來,「嘩啦」數十支大大小小的毛筆滾到了地上。
他,年約三十出頭,有著一張迷人的臉孔,特別是他的一雙眼睛,使他看上去渾身散發著邪魅的氣質。
那雙眼睛使李悅在一瞬間想起郤煬,但相比之下,眼前這個男人更成熟,而且更具危險性,怪不得淼橘會將他捧到天上,他是有讓女人瘋狂的能耐。
郅渲只是漂亮,漂亮得沉穩,漂亮得安閒,與這個男人正好截然相反。
「姑娘,你有在聽奴婢講話麼?」
驚愕地抬頭,發現淼橘正支撐著下巴望著她,手裡尚拈著根繡花針,「姑娘,你是在想我們主上了吧?」
李悅橫了她一眼,將身子往後仰,避開淼橘灼熱目光帶給她的壓迫感,沒有回答。她總覺得這個丫頭不簡單,就像是楊天鵬特意安插在她身邊監視她的。
楊天鵬……他說他叫楊天鵬,要他牢牢記住他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還有一句話是她最想問的,那就是為什麼李賢也會在這裡?難道這裡正是母后幽禁他的冷宮?那自己……
他沒回答,只淡淡地告訴她:「別問那麼多,對你沒什麼好處。你以後只要記住一件事——好好做我的女人!」
做他的女人?他的確是這麼說的,用一種不容置辯的命令語氣。
霸道的男人!她倏地站起身,試圖揮開心頭的那股酸楚與煩躁!
「姑娘,你別走來走去啦,晃得奴婢眼都花了!」淼橘攔住她,甜甜地笑,「不如姑娘靜下來彈奏一曲,奴婢很想聽呢!」
彈琴?
她像跟木頭似的慢騰騰地重新坐下,淼橘乖巧地替她焚上檀香。
沉吟片刻,十指尖尖,靈巧地撥動琴弦,悠揚的琴聲隨著那裊裊青煙飄散。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惜顏色,行逢落花長歎息。今年落花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成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光祿池台文錦繡,將軍閣樓化神仙。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宛轉娥眉能幾時?須臾鶴發亂如絲。但看古來歌舞地,惟有黃昏鳥雀悲。」
一曲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歌聲稍歇,琴聲緩緩落下,但心中的那股鬱悶卻像是要迸發出來一樣難受。
人生短促,紅顏易老……
「姑娘……」淼橘站到她身邊。
門口一陣嘈雜,成功地喚回李悅的思緒。
「發生什麼事了?」
其實不用她開口,淼橘已奔向平台看個究竟了。
「什麼事那麼吵,竟敢擾了姑娘撫琴的雅興……啊,我還以為是誰那麼沒規矩呢,原來是北雁夫人。淼橘見過夫人,不知夫人蒞臨南鳳閣有何貴幹哪?」
她高高地站在二層的閣樓上,處在樓底門前的北雁夫人反倒矮了她一截,加上又被她不冷不熱的一番搶白,北雁夫人竟愣住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我……」她舔了舔唇,努力擺出一副傲然的架勢,「我是來找一名賤婢的!」
「哦?這裡好像不是北雁樓吧,夫人莫不是走錯地方了?」
「我哪會走錯,我的侍女親眼瞧見她逃進南鳳閣的!」
「吱——」閣樓底的大門豁然拉開,一位身著紫色羅裙的絕色少女窈裊地走出來,北雁夫人在看清她長相的同時呆住了。
李悅冷冷地瞧著眼前這位妖艷嫵媚的美婦人,對她這種故意找茬的爛借口嗤之以鼻。
這種手段虧她敢用出來,早些年在棲鳳閣,比這高明幾百、幾千倍的手段李悅都見識過。她向來對這種無聊的人興趣缺缺,但這次不同,她想會會這位正受楊天鵬萬分寵愛的女人,也許能從她口中挖掘出一點有價值的線索。
「你……你……」北雁夫人有些結巴,她從未想過這新來的南鳳閣主人竟是這般貌美。
「這兒沒你要找的人!」李悅淡淡地回答。
「別以為一句話就可以打發我,我知道定是你把那小賤人藏起來了!」北雁夫人叫囂,她帶來的四名婢女也紛紛幫腔道:
「是啊,我們明明看到她逃進來的……」
「既然她願意來我們南鳳閣,那她就是我們的客人。且不說她不在這,她若真在南鳳閣,我也自然要保她平安!」李悅在庭院中的鞦韆架上坐下,完全沒把她們放在眼裡。
北雁夫人恨得牙癢癢的:「你到底交不交人?」
「人我是交不出了,你何不向楊天鵬去要人呢?」悠閒地蕩了蕩,她有意氣瘋她。
「你,你……你少拿主上壓我,你以為主上喜歡你麼?他真正喜歡的人是我,就憑你剛才不懂規矩地亂喊他的名諱,你就該死……」她手指已經快指到李悅的鼻尖了。
如果可能,她更想拿尖銳的指甲劃花李悅的臉。
淼橘在閣樓上看不下去了,玉手一拍欄杆,身子靈巧地騰空躍起。一眨眼,人已穩穩地擋在李悅面前,對著北雁夫人盈盈一拜:「夫人,請回吧,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這下不只北雁夫人氣白了臉,就連李悅也吃了一驚,她沒料到淼橘一個小丫頭居然會武功。
「你……」
「夫人,你該清楚自己的身份,更該清楚主上的脾氣!」淼橘不徐不急地說,「當然,如果北雁樓的人真跑進了南鳳閣,奴婢一旦查出,自當給夫人送回!」
「哼……」北雁夫人碰了一鼻子灰。
李悅冷眼旁觀,竟發現看似貴為主子的北雁夫人竟有些忌憚淼橘。主子怕丫鬟?這倒稀奇了。
「夫人,你看那邊!」突然,北雁夫人身邊有個婢女指著湘妃竹林後嚷就起來,「是那臭丫頭!」
「好哇,可被我逮到了,抓住她!」北雁夫人一聲令下,隨她而來的四名婢女剛要追,就見淼橘身形一晃,已當先衝出去。
躲在竹林後的纖細身影「啊」的聲尖叫,已被淼橘凌空一把揪住長髮,狠狠地拖了出來。
李悅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是一個很瘦弱的小女孩,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用顫抖的聲音淒厲叫喊著:「別打我,別打我……我不要喝藥……我不要回去……」
「小賤人!」北雁夫人劈頭給了她一巴掌,「跑,我讓你跑!給我往死裡打,給我打斷這賤人的腿……」
淼橘鬆開手,四名婢女馬上拳打腳踢,那小女孩痛苦地蜷縮住身子,像只蝦子拱起背脊,抱住肚子斷斷續續哽咽著哭喊:「別打我……別打我……」
北雁夫人一拳又揮過去,淼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和顏悅色道:「人既然已經找到了,夫人要教訓自己的奴才,還是回北雁樓的好……」
「把她給我拖回去!」她大吼一聲。
「慢著!」
誰也沒想到,一直坐在鞦韆架上旁觀的李悅會插了進來,她繃緊了俏臉,冷冷地走向她們。
「你這算什麼意思?」北雁夫人挑釁地眉頭一挑。
「姑娘……」淼橘拉了拉李悅的袖口,示意讓她們離去。
李悅偏不理她,仍是擋在路口,冷道:「我說過的,她既然到了這裡,就是南鳳閣的客人,我定要說話算話,保她平安!」
北雁夫人哼了聲:「如果我今天非要帶她走呢?」
「除非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針鋒相對,兩邊人馬沒有一個肯讓步,淼橘有些慌了,這樣的場面已非她一人能掌控住,看李悅的架勢,她是真的與北雁夫人卯上勁了。原本毆打小丫頭的四名婢女也停下了手,她們在等待著女主人下一步的指令。
小丫頭已經被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她縮著身子不停抽搐。李悅不忍地走到她面前,溫柔地彎下腰:「你不要緊吧?」
「救……我,救……」凌亂的長髮已被汗水浸濕搭在臉上,她騰出一隻手,可憐兮兮地拽住她的裙角,一聲聲沙啞的哭泣催人斷腸,「救……救我……」
李悅注意到她的五根手指腫得像紅蘿蔔似的,甚至指甲縫裡都全是淤血,想來在此之前還被殘忍的上過夾棍。這些都只是表面上看得見的傷,衣服下看不到的地方呢?
李悅眼梢凌厲的掃向北雁夫人:「你真該死!」
「就憑你,想殺我?」在北雁夫人眼中,李悅柔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好,我倒要睜大眼睛看你怎麼殺我!」
李悅懶得再答理她,招手喚來自己的兩名婢女,叫她們扶那受傷的小丫頭回屋療傷。
北雁夫人見了哪裡肯依,大叫:「她是我的丫頭,要打要殺隨我高興,輪不到你插手!」
她手下的四名婢女馬上衝了上去搶奪那個小丫頭,南鳳閣裡其餘的六名婢女聞風跑來。以八對四的陣勢雙方扭打在一起。這十來個女人都不會武功,一打起來南鳳閣頓時亂翻了天。
那可憐的小丫頭被夾在中間扯來撞去,發出撕心裂肺的哀號:「不要……不要,不要……痛……啊,好痛啊……」
「豈有此理,太不像話了!」淼橘急得連連跺腳。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就是一聲暴喝:「這是怎麼回事!」
李悅等的就是這一刻,她斜睨著鳳眼,只見楊天鵬怒氣衝天地站在庭院入口,他身後站著三名妙齡女子,其中一位正是羽幽。
他的驀然出現,使原本一場充滿火藥味的混戰終止了,每個人都噤若寒蟬,垂首而立。
淼橘一連愧疚、惶恐地疾步走到他面前,雙膝一軟,撲通跪倒在堅硬的鵝卵小徑上:「主上!奴婢無能,請主上責罰!」
「哼!」
羽幽趕忙也繞到前面在淼橘旁挨著跪下,哀求道:「主上,這並非全是淼橘姐姐的過錯……羽幽懇請主上饒過淼橘姐姐這一回!」
「請主上開恩,饒過淼橘姐姐!」又一名少女跪下求情。
楊天鵬的臉色鐵青,繃緊的臉孔一絲笑容也沒有,他的目光嚴厲地掃過眾人,於是那大大小小一幫子女人嚇得「嘩啦」全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獨李悅一人鶴立雞群地挺直了腰桿,不怕死地直直瞪著楊天鵬。
「主上……」僅剩下的一名女郎稍稍年長,低眉順眼,十分溫柔的模樣,右眼角下有一顆硃砂哭痣。
楊天鵬不耐煩地一揮手,那女郎只得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三個姐妹,一副愛莫能助的無奈。
「你們三個先起來!」
「謝主上開恩!」意外的開釋讓她們驚喜不已,她們強壓下興奮的,雀躍的心情,裝出面無表情,冷漠的樣子站到了主人身後。
楊天鵬瞇著一雙邪氣的眼眸,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你果然很厲害,居然可以把南鳳閣搞得天翻地覆,連我的隨身侍女都擺不平……」他一把擒住李悅纖細的下顎,她根本連躲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他緊緊抓住了,「能不能告訴我,你怎麼辦到的?」
「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她傲然冷笑。
「主上……」北雁夫人梨花帶雨的模樣可真惹人憐愛,可惜她碰上的是一個鐵石心腸的男人。
「滾開,你那副樣子看了都讓我噁心。誰讓你到南鳳閣來發瘋的?滾回北雁樓去,少丟人現眼!」
北雁夫人錯愕地睜大眼睛,她實在不相信剛才那番絕情的話是從這個男人嘴裡說出來的。三天前還對她恩寵無限的男人呵,他怎可這樣對待她?
「主上!主上你怎麼可以為了這個賤女人這樣對我,你是愛我的不是嗎?」她激動的情緒有些失控,「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你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待我……」
「慕絮!」楊天鵬輕摟李悅的柳腰,準備進南鳳閣。
四名隨身侍女中突然飛出一名青綠色身影,只聽北雁夫人「啊」的聲慘叫,她的胸口已被一劍穿過。
「為……什麼?」她伏倒在地,沾滿鮮血的雙手死死地拽住楊天鵬的袍角,眼睛瞪得銅鈴般大,「你不愛我……當初……為何……要擄……擄我……來……」
眼瞼無力地闔上,一滴淚自眼角無聲地滑落,臨死她的雙手都未曾鬆開過,似乎想借此牢牢地抓住這個沒有心的男人。
楊天鵬身形動都沒動,就聽「茲啦」聲,他的袍角自動地撕裂。李悅暗暗心驚,因為她被動地靠在他胸膛上,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強大反彈力。
「慕絮,你知道錯了嗎?」他沒回頭。
緩緩地將長劍從北雁夫人的屍身上抽出,慕絮顫抖了下,抿緊雙唇,唇角帶著抹堅毅不屈:「是,奴婢知錯——奴婢沒有一招將她立斃於劍下。奴婢該死!」
「哼,蕊胭,這就是你□出來的成果麼?」
「奴婢知罪!」那眼角有顆哭痣的年長女郎跪了下來。
「啊——」淒厲的哭喊不和時宜的響起,打破了沉重死寂的氣氛,那個已奄奄一息的小丫頭捧著肚子蜷縮著在地上打滾,裙襦上一片血紅,「痛……啊——」
李悅大驚,欲跑過去察看卻偏偏被楊天鵬緊緊地禁錮住,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淒苦嚎叫。
「放開我!」她的怒氣直往上衝,這個殘忍、冷血的男人,難道他一點感情都沒有的嗎?他怎能任由一個可憐的小女孩在眼前痛苦的哀號而無動於衷!
楊天鵬回視她,唇角殘酷的笑在跳躍:「蕊胭,過去看看!」
「是,主上!」
「不要……」李悅以為他又要像剛才那樣大開殺戒了,拚命掙扎,「放開我!」
少女的哭喊聲越來越微弱,蕊胭彎腰察看了會,幽然道:「主上,鳳姑娘是喝了墮胎藥,此刻藥力發作……孩子已經打下來了。」
李悅頓時忘了掙扎,呆了。
楊天鵬也放開了她:「孩子?她什麼時候懷了孩子,怎麼也沒人回稟一聲?」
目光犀利地掃過那跪在地上的四名婢女,她們害怕得冷汗直冒,抖若篩糠。
「說!」
「回……回主上,不關我們的事。是夫人吩咐奴婢做的,奴婢什麼都不知道!求主上開恩,求主上開恩吶……」
蓬、蓬、蓬的磕頭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滾——」暴喝下,那四名婢女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南鳳閣,連頭也沒敢回一下。
「孩子……孩子……我要我的孩子,還我的孩子……」少女悠悠轉醒,突然傷心的,痛不欲生的哭泣。
蕊胭回頭,等待楊天鵬的下一步指示。
楊天鵬揮揮手:「帶她下去!」
蕊胭順從的應聲:「是。」
她將那少女扶了起來,少女的腦袋無力的倒向一側,拂面的長髮被風掠向一邊,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孔。
「啊——」李悅不敢置信地失聲尖叫,捂著嘴渾身顫抖。
楊天鵬一個箭步衝到她身邊,試圖摟住她不停顫抖的身子,哪知她一見他接近,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發瘋似的撲過來伸手死死掐住他脖子。
「放手!」他不願動武傷了她,呼吸困難中仍不忘擺手示意四大隨身侍女不可亂動。
她瘋狂地哭,雙手終於還是敵不過他的鐵掌,被他掰了開來,她絕望地跌回地面,踉踉蹌蹌的爬起來,衝向那名少女,淒然尖叫:「彤兒——」
人常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然而李悅雖貴為公主,這一生,卻也有兩個親人最為珍惜,一個是自己的母后,一個便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異母妹妹李彤。
李彤因自己而被牽扯進江湖,李悅對她更是抱有一種沉重的歉意,正想好好待她時,她卻無故失蹤。在兩個多月的千里尋訪中,愧疚感更是與日俱增。
然而現在,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被折磨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的可憐少女竟是自己找遍千山萬水的妹妹!
她接受不了這樣殘酷的事實!
「彤兒,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姐姐啊……彤兒……」她抱住李彤,淚如雨下。
李彤虛弱地抬起眼瞼,雙目呆滯:「求求你……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彤兒……」李悅神魂俱碎,眼睜睜地看著懷裡的妹妹因為失血過多,臉色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了。她歇斯底里地喊,「救她啊——楊天鵬,她也算是你的妻子吧,你怎麼忍心見死不救……楊天鵬——」
脫困
已經兩天兩夜了,李悅不眠不休地坐在床頭守著李彤,她又累又困,眼球充血,面容憔悴。
善解人意的淼橘默默地張羅丫鬟們煮湯煎藥。
簾外陽光四射,枝頭夏蟬拚命鼓噪,南鳳閣裡卻透著異常的死氣。李彤的情緒很不穩定,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時而更是噩夢頻頻,瘋狂叫喊。
李悅牢牢地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害怕再次失去她。
到了第三天晚上,疲倦的身子終於再也撐不住了,李悅歪在床柱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淼橘替她披了件風衣,歎了口氣,自行回房休息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覺得手心震動,猛一驚醒抬頭,卻見李彤睜著一雙淒苦哀愁的眼睛深深地瞅著她,眼角的淚水如斷線的珍珠直往下落,已浸濕了頭下枕衾。
「彤兒,你醒了?餓不餓?要不要喝點水?」
「姐姐……」她沙啞地喊了聲,細如蚊蠅。
「彤兒,你認得姐姐了?是,我是姐姐!」在這之前,彤兒也曾醒來好幾次,但神志總迷迷糊糊的不夠清醒。
「我……不是在做夢吧?前幾天我依稀夢見了姐姐……是不是我快要死了,才會夢到姐姐?」
「胡說!」李悅將她的手貼近臉,「你摸摸看,這是真實的不是嗎?姐姐就在你身邊。」
「姐姐……」她抑制不住傷心慟哭,張開雙臂撲進李悅懷裡,「姐姐,你為什麼要來,你為什麼要來……」
「別哭,小心傷了眼睛。」
話雖如此,自己何嘗不是淚濕衣襟。
「姐姐!」她努力止住哭聲,目光左右瞟動,見屋內除了她倆再無他人,才壓低嗓音問,「你怎麼會來這的?」
「抓來的……」
李彤一震,囁嚅:「抓來的?那……那……姐姐難道也被……他糟蹋了?」
李悅搖了搖頭,忽然想起那天偷跑撞見了李賢,卻真的差點貞潔不保。
「哦……那還好……還好……」她鬆了口氣,背無力地靠在軟枕上。
「彤兒……」她欲言又止。
「姐姐是想問彤兒為何會在此是麼?」李彤慘然一笑,笑容透著無比的淒涼,「那,還要從四個月前,那次出宮理佛說起了……」
李悅神情一凜,只聽她沉重的回憶:「那天突然發生暴亂,當我清醒過來時,姐姐已不在身邊,在我跟前的是位將軍……可我剛想開口相詢,他卻獰笑著舉刀要砍殺我……」
「曹煥?」
「他嘴裡嘟噥著,說什麼情非得已,奉命行事……當時,他一刀狠狠劈來,我只有閉目等死的份,誰知等了老半天,也沒感覺刀砍下,睜眼時,卻見他喉嚨口鮮血直流,嘴巴恐怖地張的老大,竟然死掉了!於是……我見到了他——楊天鵬!」
她喘口氣,似乎很疲倦的樣子,李悅替她抹去額頭上的汗水,心疼地說:「歇會兒再講吧!」
她現在終於想明白當初曹煥報出名諱時,她心底掠起的那絲不安從何而來了。
「飛□」並非禁宮護衛隊,當時它應該屬駐紮在長安城外三里的守衛軍隊,如無特殊情況,是不得隨便進城的,更別說由它來做公主的儀仗隊了。
她敢斷定曹煥奉命刺殺的絕非彤兒,而是自己,而當初也正因為曹煥是駐外的「飛□定國將軍」,所以他才會也認錯了人。
李彤平了平氣,搖頭拒絕:「這很重要,姐姐,你必須聽我講完……我被楊天鵬擄到了漠北……」
「漠北?」她想起謝君愷當時曾說過是在漠北救了彤兒。
「是,那兒有個神秘的地方,我聽他們說是什麼『絕情門』。」
「絕情門?」李悅差點跳起來,她記得英珞他們找冷香仙子的目的,正是為了對付絕情門,拯救武林蒼生。
「……在我們大唐與突厥交界的邊境上,那應該是他們的總壇,這些都是我來了這裡才想通的!我被他們抓住,開始他們待我還算禮遇。只是楊天鵬一直逼問我《御鳳訣》的下落,要我交出來。我根本就不知道《御鳳訣》是什麼東西,時間一長,他也就不耐煩了,把我關進陰森森的地牢。地牢裡還關了個瘋子,整天嚇我……我被嚇得不輕,但冷靜下來就醒悟,他們定是將我錯當成姐姐了,這《御鳳訣》應該是姐姐的東西吧?後來,我騙他們說《御鳳訣》留在皇宮了,楊天鵬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從不輕易相信人,他手下有『天』、『地』、『人』三大護法,本領高得不得了。他讓『地』部護法押著我回長安去取……」
「半路上,你逃掉了?」李悅已能猜出後面的大概。
「嗯!可是我分不清方向,在茫茫大漠中走迷了路。後來……後來就遇到了謝大哥……」李彤捏緊了拳頭,心在滴血,眼淚在不知不覺簌然落下。她深深吸了口氣,「與謝大哥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最難忘的。姐姐,我看得出,謝大哥很喜歡你……」
「彤兒……」
「姐姐,我已是不潔之人,再也配不上謝大哥了!」她蒙面大哭。
「你別這麼貶低自己,沒人會瞧不起你,你永遠都是最好的……」李悅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她。
李彤勉強止住哭泣:「當日我在少室山腳安心等你們回來,無意中發現有許多大和尚被人捆綁住,用三、四十輛大馬車運載,就在我偷偷跟上想一探究竟時被他們察覺。我一口氣逃回家,歐婆婆聽了我的講述,覺得事情非常蹊蹺,決心夜探少林寺。那天晚上,她很晚才回來,卻身負重傷,然後一大批黑衣人尾隨闖入,歐婆婆和他們打了起來……最後,我們被捉住了。我眼睛蒙上黑布,反綁著塞進了一輛馬車。依稀過了十來天,才來到了這裡,沒想又見到了楊天鵬。這一次,我沒上次那麼好運,他想盡一切方法來折磨我,還……強要了我……我明白,他之所以沒殺了我,完全是為了得到那本《御鳳訣》,所以我更不能說,絕不能洩露半句。我全靠冒充姐姐的名諱才能苟活到了今天……」
她重重的吸了口氣,面色愈發蒼白,「絕情門突然從漠北大舉搬遷到這裡,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我暗地裡偷偷留心,雖不知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卻也知道這裡已靠近江南。楊天鵬生活異常奢靡,簡直就可以媲美咱們大明宮——內院分東西南北四大處,我分派到的北雁樓,樓裡的主子,體制待遇上如同宮裡的嬪妃,我與其他伺候她的七名女子,其實就是宮娥,同樣是他的女人!」
怪不得南鳳閣的八名少女打扮的非主非僕,見了她都畏畏縮縮的。
「那他身邊,我是說淼橘、羽幽她們又是什麼身份?」
「那是他的四大隨身侍女,專門侍侯他的飲食起居,而且各個武藝高強,在絕情門中似乎也頗有權威!我方才說過絕情門自門主以下,還有『天』、『地』、『人』三部。『天』字部負責培訓供絕情門驅使的神秘殺手;『地』字部負責搜刮大量金銀珠寶;『人』字部,則是專門拿著按楊天鵬要求而繪製的仕女圖,四處強擄形貌相似的美女來填充後院……可惜我一向出入僅限於這園子,打探到的消息不多,但我總覺得這裡肯定還有大秘密。姐姐,彤兒能力有限,姐姐的機智勝我百倍,定能查出真相。日後逃回長安,莫忘了替彤兒報仇……」
講了一大段話後,她覺得異常疲憊,全身裹在酸疼中,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稍作休息,李悅黯然感傷。
窗格上倏地「咯咯」一響,李悅警覺地站起身,快步奔到窗前,卻見窗外竹影森森,在夜風中搖擺不定,幻成重重疊影,張牙舞爪似要吞噬一切。想來剛才的聲音不過是風敲窗格罷了,李悅自嘲地訕笑,自從進了這陰氣逼人的南鳳閣,她就有些神經兮兮的。
「姐姐……我有些……口渴。」李彤囁嚅著開口,覺得若讓堂堂御鳳公主做把盞遞水的事,她心中便充滿了不安。
「哦,好!瞧我,你剛才說了那麼久的話,當然會口渴,我竟沒想到!」她走近桌子,提起茶壺。
李彤仰靠在床上,深深地瞅著她,而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姐姐,你變了……似乎已不像從前的你了!」
「我不像我了?」端著茶杯,她愣住了,喃喃淺笑,「我怎會不像我呢?」
「不,以前你是『御鳳』,現在你只是『李悅』了!」
一針見血的,她像被蟄到般渾身一震,手中的茶杯不自覺的就滑落了……
驀地,斜裡伸出一隻白玉般的小手輕輕巧巧地及時托住下墜的茶杯,力道掌控的恰到好處,竟連一滴茶水也沒潑出。
「誰……唔!」
「噓——」一隻柔軟的小手摀住她的嘴,熟悉的清亮女音在耳邊響起,「別嚷,是我啦!」
「英珞?」李悅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窈窕身影裹在一片漆黑的夜行衣裡,英珞放妥茶杯,拉下蒙面黑巾,露出可人的甜甜面孔,詭異的一笑。
「見到我很意外吧?哈,瞧你嘴巴張得那麼大,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你、你、你怎麼……」
「我當然是混進來的,你看我這身打扮就該猜到了!」她機靈地左顧右盼,「時間緊迫,詳細情形以後再說。我們現在就一齊逃出去,可以嗎?」
「這……」
逃走,離開這裡,重獲自由!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啊。可是,可是……
「別磨蹭了,」英珞拉起她的手,「水霄、謝大哥領著人在前院引開他們的注意力,我們偷偷從後頭走!」
「可是……」她被拉了個趔趄,「我的內力被封制住了,沒法運氣,只會拖累你。而且……而且……」
「姐姐,」李彤掙扎著爬起身,她太清楚李悅在想什麼了,「你快走吧,不用顧及我。」
「彤兒……」
「哎呀,你婆婆媽媽的到底走不走啊。」英珞不耐煩地壓低聲音嚷,「你知不知道敵我雙方力量有多懸殊啊,他們至少有一萬人馬,一萬哪,踩都能踩扁你,與我們同來的百來人根本就是冒險送死來的。時間拖得愈久,死的人就愈多,偏你還在這婆婆媽媽。走啦——」
一拽她的手,英珞又回頭對李彤說道:「看你病懨懨的,這次要帶你一道出去是不可能的啦。你好好活下去,下次待我們剿滅了絕情門再來接你!」
李彤躺在床上,含淚答應了。
她明白,那個看似凶巴巴的女子其實說的字字在理。以她現在殘破的身體想下床行走都不可能,如果三個人一起逃的話,不僅目標大,風險也大,鬧不好一個都逃不掉,全死在這裡。
「彤兒……」李悅仍是不捨,躊躇著猶不肯挪步。
推推搡搡間,李彤突然伏在床上大哭:「姐姐,你若再不離開,彤兒便馬上在你面前咬舌自絕!」
李悅大為悲痛,她沒想到平時一向軟弱的彤兒竟會剛烈的以死相挾,她震動了。英珞乘機拖著她下樓往門口跑。
門才一拉開,月夜下迎門站著一苗條身影。
「姑娘,」淼橘仍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外面風大,姑娘還是待在房裡比較妥當。」
「淼橘……」
「讓開!」英珞火暴脾氣,也最討厭這種文縐縐的禮節,她以為淼橘不過是個丫鬟,伸手便想推開她。誰知手還沒碰上對方的衣邊,迎面就一拳已打到。英珞心裡「咯登」了一下,堪堪跳開避過,但面上仍是被凌厲的拳風刮到,一陣火辣辣的疼。
「原來是高手啊,我倒是眼拙了!」英珞見對方年紀不過與自己差不多,武功居然也不弱,一時好勝心起,欲罷不能。一招「天羅地網」,雙掌幻化成無數掌影,五成功力排山倒海地打了出去。
這一招冷香仙子傳她時原本是配合了「天蠶絲」使的招式,後來越練越熟,在郅渲的提示下,她竟將這一招融入了掌法中。
李悅雖然武功被封,眼力仍在,見她們倆使出的招式都稀奇古怪,有些竟還像是《御鳳訣》的招式,但細瞧之下卻又不是。
她扶住門框,發覺腿腳竟有些發軟,也難怪,她畢竟三天兩夜未曾好好休息了,身子本不夠強健的她哪裡經受得起。
再定睛瞧時,又是大吃一驚,只見不大的院子裡,密密麻麻,整整齊齊地站了百來號人,一律黑衣黑褲,黑巾蒙面,只露出兩眼珠,手中鋼刀明晃晃的都已出了鞘。面對這樣的重重包圍,哪裡還有逃生的機會可尋?
轉眼間,英珞與淼橘已過了三十幾招,雖然自信自己若甩出天蠶絲,再配合了「翔龍闋」七重功力,必能在百招之內打敗她。但這樣一來就太過耗損功力,即使打敗了淼橘,這外頭百來名黑巾殺手卻絕對對付不了了。
淼橘心裡似乎也十分篤定這一點,所以她打得不急不慢,虛招多,實招少,分明是想與英珞游鬥拖延時間。
看清楚這周邊極為不利的形勢後,英珞反而越打越浮躁了。就在這時候,就聽遠處「哧溜——」一聲暴響,東邊夜空中筆直躥起一道藍色焰火。
「是謝大哥的求救信號……」英珞一呆,肩頭結結實實挨了一拳,她也忘了疼,只傻傻望著在空中散開的一朵藍花。
水霄是和謝君愷在一起的……難道他們……他們……
遠遠的東邊火光四起,紅彤彤地照亮了半邊天,即使站的那麼遠,似乎還能感受到熱浪襲面。淼橘也愣住了。
熱氣好像越來越重了……
「走水了?!」淼橘驚訝地看向屋後,她們感受到的熱氣哪裡是東邊傳來的,分明是南鳳閣四周種的湘妃竹林燒了起來,火勢兇猛,竹子燒得辟啪作響,濃濃嗆人的黑煙已向門口捲了過來。
「快些救火啊,你們這幫笨蛋!」淼橘急得直跳腳,忙指揮那百人陣中的八十人去全力撲火,餘下的二十人則看住企圖趁亂逃跑的英珞和李悅。
火勢藉著風力蔓延的又快有猛,再加上已進入夏季,萬物乾燥極易點燃,所以火愈燒愈旺,已向南鳳閣一路燒來。八十名黑巾殺手在淼橘的指揮下,砍竹子的砍竹子,提水的提水……一時南鳳閣鬧騰的雞犬不寧。
「奇怪,誰放的火?」英珞奇怪的嘟噥,心裡卻巴望著最好火再燒大些,最好把他整個絕情門都給燒光。「正好!咱們趁機衝出去!」
一抖手,天蠶絲已出,同樣一招「天羅地網」,左右手共十股天蠶絲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天網,漫天撒向那二十名殺手。一時間,就聽刀劍鏗鏘,英珞天蠶絲在手,如有神助,絲毫無懼對方的鋼刀。天蠶絲性柔且刀槍難斷,再加上本身透明無色,黑暗中根本瞧不清它進攻的路線。轉眼慘叫連連,已有八九人死傷在英珞手下。
淼橘見了,哪還顧得上撲火,趕緊領了三十來人奔回支援。她又見場中刀光劍影,李悅夾在中間,閃也不是,躲也不是的險象環生,不由喝道:「給我攔住她們,不許傷了那位穿紫衣的姑娘!」
話音才落,只覺得耳旁生風,忙就地一滾,卻聽輕微的「吋吋」數聲,對面竹竿上竟密密麻麻釘了一排細若牛毛的金針,支支深入竹身,顯是發射金針的人內力十分高強。
需知這金針又細又長,就似針灸所用,輕飄飄沒甚份量。如當暗器來使,力道與準頭都極難掌控。淼橘是個識貨的行家,一見便知有強敵來襲,面色大變。
英珞卻開心的不得了,仰天發出一聲長嘯,清吟如黃鶯出谷:「渲哥哥,是你麼?快來幫我……」
南鳳閣樓頂現出一個人來,他是怎麼來的,何時來的,竟無人知曉。他背著月光昂然而立,長衫在風中颯颯作響。
就聽他嗤笑道:「難道你心裡就只有郅渲那個傢伙麼?會『纏絲金針』的可不只他一個人吧!」
「郤煬?郤煬!」英珞一愣,隨即大罵,「混蛋,你就會爬到人家屋頂上說風涼話,還不快下來幫我!」
郤煬又是「嗤」地一笑,身形輕飄飄地飛起,如大鵬展翅般,眨眼滑到跟前。猿臂一伸,抱起李悅嬌小蠻腰,對英珞道:「天蠶絲給我!」
英珞正打得起勁,聽他要天蠶絲,忙收招急急地遞過去。他快速接過,手上暗運柔勁一絞,十股天蠶絲纏繞在一起,形成一條小指粗的軟索。揮手一鞭,劈劈啪啪將衝在最前頭的一排黑巾殺手打昏。當即又回手一甩,天蠶索繞了個彎,纏住英珞腰身。
「起!」他大喝聲中,提氣騰空躍起,竟帶著兩個人飛了起來。如此高的輕功看的淼橘一干人等都傻了眼,半天才想到要去追。
滑出南鳳閣後,半空中的英珞好奇地瞪大了杏元大眼,看了半天,才笑道:「我說呢,原來你使詐,你事先早在裡外兩頭樹上繫了繩索,現在是踩在繩子上借力『飛』出來的吧?」
黑暗中,隱約可見郤煬帥氣的臉上滿是讚許的神情。
相對他們二人的嘻嘻哈哈打趣,李悅整個人不聲不響,眼看離南鳳閣越離越遠,她的心跟著一點一點沉落。
彤兒,等我,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