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劉秀便從宛城歸來。這次再見他,我卻沒了以前的那份自在與坦然,只要一想到陰識說親被拒一事,我就渾身不舒服。
即便我已不是以前的陰麗華,可我如今畢竟仍頂著她的名頭苟活,為了避免尷尬,相見不如不見,於是我借口傷養得差不多為由,向鄧晨夫妻請辭回家。沒曾想劉縯聞訊後,一口否決。
「就這麼想逃開我?休想!我劉縯看中的東西,必然不會輕易放棄!」他帶著一種惱恨的口氣,惡狠狠的盯住我。
「我不是東西!」不理他,自顧自的打著包袱卷,我琢磨著要不要求劉元再做點麻餅帶回去,她做的麻餅口味極好,不是尋常人家裡能夠吃到的。
劉縯可不管這些,他野蠻的伸手拉我,我後背撞進他懷裡,他從身後伸臂攬住我的腰,濕濡的唇角貼在我的頸上,炙熱的氣息傳遞著他的堅決。
「不許走!下個月我便回蔡陽了,你就不能再多陪我幾日?」
從未見有哪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有他這麼會磨人的,我好氣又好笑的拍打他的手背:「鬆手,別逼我跟你打架!我可不是你的什麼人……」
「那等我回蔡陽辦完事便去新野找陰次伯提親!」
我心中一凜,脫口道:「不許!」
背後緊貼的軀體猛地一僵,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箍在我腰上的胳膊收得更緊了。
「你想勒死我啊……」
話沒說完,他突然扳過我的身子,俯首吻了下來,粗狂的氣息瞬間吞沒我。許久過後他鬆開我,迷糊的神智在恢復清醒的一剎那看到他洋洋自得的神情,不由為之慍怒。
一拳砸中他的下顎:「再敢肆意輕薄,我殺了你!」話雖如此,那一拳到底留了幾分力,連我自己都覺得羞臊不已。
「麗華,你並不討厭我!」他嘻嘻一笑,顯得分外篤定和自信。
我狠狠感到一陣狼狽,這個劉縯,為什麼總喜歡把話放到檯面上來。
「可我也沒說喜歡你!」我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譏。
「你會喜歡我的!」他很肯定的回答。
「憑什麼?」
「就憑我是劉縯——劉伯升!」
「嘁!臉皮厚的我見多了,還沒見過這麼厚的……」
爭吵的最後結果不外乎是我們又打了一架,劉縯擺明有意放水讓我,我也就沒好意思當真使勁踹他。
這之後我也沒真的走成,不知為何,陰家那頭來人了,沒提接我回去的事,反而帶口訊來說讓我留在鄧家多住幾日,還把侍女胭脂從陰家送了來貼身服侍。
我滿心不解,思前想後左右逃不過是劉縯背著我使了什麼手腳,問他他卻是笑而不語,賊賊的樣子更讓人覺得可疑。我和他兩人在鄧家走得甚近,閒暇時他開始教我練劍,演習劍招。我對這個很感興趣,一個肯教,一個肯學,接下來的日子倒也過得不無聊枯燥。
我之前還動腦筋想著該怎樣避開劉秀,沒曾想連這個麻煩也省了,打從劉秀回來後,鄧晨有事沒事的就帶他出去,各處串起門子。我雖然少根筋,對周邊的事不大上心,然而眼瞅得鄧家上上下下每個人都顯得古古怪怪,竟像是刻意製造空間和機會給我和劉縯獨處,我也開始有點覺悟了。
進一步接觸劉縯,會發現這個人還真像劉嘉所說的那樣,是個思想表面化,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單純傢伙。他高興時會暢懷大笑,憤怒時會拍案而起,什麼樣喜怒哀樂都不用費心去揣測,直接可從他臉上看得一清二楚的傢伙。
他是長子,卻不管家中生計,只顧揮霍錢財,好俠養士,結交人才。若非我早知新朝將亡、漢室將起,必然會和劉嘉、劉元等人一樣,認為他是個不思進取的紈褲子弟,可是就眼下的局勢而言,劉縯的志向不用說我也猜到了,他不會甘心就這樣默默無聞一輩子,漢高祖劉邦才是他為之奮鬥的偶像和目標。
轉眼到了月初,劉縯依依不捨的向我辭行,我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把他慪了個半死,最後終於氣沖沖的走了。
劉縯走後沒幾天,鄧家突然來了位新客人,馬車駛到門口的時候,鄧家許多女眷都出去瞧熱鬧,我卻躲在房裡反覆練著劍法,比劃著如何把跆拳道和中國古劍術相結合,融會貫通。
「姑娘!姑娘!」胭脂興沖沖的跑進房,把我之前關照的「沒事不許打擾我練劍」的話給拋到了九霄雲外,「了不得了,姑娘!」
「天塌了?地震了?」我收劍歸鞘。天氣漸漸熱了,體力運動帶來的副作用就是揮汗如雨,在這個時代想洗次澡可不如在現代隨便開個花灑,沖個蓬蓬浴或是香薰泡那麼愜意自如。我哀歎著生活設施簡陋的同時,只得取了棉布細細的吸乾滿身的汗水。
「真真是個大美人呀!美得就跟畫中走出來似的……」
「哦?」我漫不經心諜著胭脂嘮叨,隨口附和。
不行,看樣子非得拿個澡盆子放水洗澡才行,全身黏糊糊的,想將就都過意不去。
「姑娘!」胭脂咬著下唇偷覷我,笑容怪怪的,「其實……我家姑娘長得也不錯,奴婢以為姑娘比她要好看些。」
「哦。」
「只是……劉姑娘的氣質更叫人心折!」
「嗯?」我回過味來,敢情這丫頭繞了個彎,並非是在誇我,「什麼劉姑娘?」
胭脂嫣然一笑,正要回答,忽地門上輕叩兩記,一個軟軟的聲音在外頭低聲問道:「陰姑娘在否?」
我詫異的掃了眼胭脂,她靈巧的疾步走向門口,一連迭的叫道:「在的,在的……」
門扉拉開的同時,我看到門外站了個綠衣女子,身材窈窕,步履婀娜,由一名粉衣婢女扶著,裊裊如雲般走了進來。細看她的長相,膚白如雪,眉目如畫,烏黑的長髮挽了個垂雲髻,身上穿一襲墨綠色的絹絲襦裙,長長的裙裾隨著她的移步而逶迤飄動。
我大大的一怔,這種強烈的視覺震駭當真是前所未有,胭脂形容的果然不差,這美人兒真像是從畫裡摘下來的。
「那個……請問有什麼事麼?」我訥訥的開口,生怕說話聲音太大,會驚擾了這位嬌滴滴的美人。
她揚起頭來,果然我瞧得不差,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只是她眼中隱含的那份寒意從何而來?
「你就是陰麗華?」果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那咄咄逼人的口吻讓我頓時警覺起來。
我撇著嘴點頭,隨手將擦汗的棉帕丟到席上:「有何指教?」
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雖說我還不清楚她到底是誰,可她那雙犀利的眼睛裡綻放的眼神,可是絲毫沒半點要和我友善相處的意思。
目光落在我擱在案几上的長劍上,她冷聲問道:「你會使劍?」
「不會!」我很乾脆的回答,她的口吻像是在審問犯人,這點讓我很不爽。
她走近幾步,忽然彎腰從幾上抓起劍鞘,沒等我開口阻止,只聽「鏘」地聲,長劍出鞘,寒光乍起。
耳聽得胭脂一聲低呼,那柄劍劍尖直指我鼻尖,美人兒冷冷一笑:「此乃我大哥心愛之物,自得劍之日起便懸於腰間,從未離身!不曾想今日竟會落到一不會使劍之人手中,真是名劍蒙塵,所托非人!」
我一軒眉,再次領受她的冷嘲熱諷的同時,不由動了真怒。
「不過……勇氣可嘉!」她輕輕噓歎口氣,神色稍緩,持劍的胳膊徐徐垂下。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趁她神情放鬆之際,快速錯步欺近,以掌為刀,一記劈在她的手腕上。她痛呼一聲,五指鬆開,長劍落地,我順勢反手抄住,頓時長劍劃空,發出「嗡」地聲長吟。
「不可!」驀地,身側響起一聲厲喝。
斜刺裡有人插了進來,擋在美人兒的面前,我猝不及防,長劍劈落時原本算準不會傷到她,只是想將她頭上的垂雲髻打散而已,料不到會發生此等變故。
「啪!」的聲,來人合掌攏住劍身,幸而我及時收勁,不然劍鋒鋒利,勢必血濺當場。饒是如此,我已被嚇得不輕,一顆心怦怦狂跳,亂了方寸。
「搞什麼?」我吼道,「你想找死啊!知不知道刀劍無眼?」
劉秀額角沁著汗珠,僵硬的把手鬆開,臉色一片蒼白:「對不住!伯姬年幼不懂事,請勿見怪!」
「年幼不懂事?」我翻白眼,劉伯姬的年紀怎麼看都在我之上,起碼也該有個二十三、四了,這樣的人也叫年幼不懂事?
劉秀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微窘的扯出一絲笑容:「噯,是我管教不夠!陰姑娘恕罪!」
劉伯姬怯怯的從他身後探出腦袋來,一張臉嚇得煞白,可是一雙眼睛卻是閃閃發亮:「三哥,她真是陰麗華?」
「嗯。」劉秀應了聲,又寵又憐的瞥了眼妹妹,「去給陰姑娘陪個不是。」
「為什麼和你形容得不一樣?你以前不是說,陰麗華鬱悒嬌弱,是個風一吹就倒的紙糊美人,不能娶回家勞作操持家事,只能每日供著,所以不適合你……」
「伯姬!」劉秀難堪的喝止妹妹。
我忽然有種想笑卻又笑不出的感覺,歸劍入鞘,無力的走回床上坐下,一時無語。
「三哥,」劉伯姬小聲的說,「你好沒眼光,這麼個天下少有的美人兒,卻反被大哥後來居上,慧眼撿了去。」
劉秀輕咳一聲,拉起劉伯姬的手,把她使勁往門外拖:「你又來做什麼?不是說好在家陪娘的麼?」
「大哥到家後老念叨著陰麗華……我來瞧瞧……」
「娘呢,身體好些沒?」
「還是經常咳嗽,不過吃了三哥上次抓的藥,夜裡好睡些了……」聲音漸漸遠去,劉伯姬的丫鬟匆忙衝我行了個禮後,慌慌張張的追出門去。遠遠的,劉伯姬絮絮的聲音仍隱隱傳來,「三哥給我買的料子,我做了這身衣裳,可好看?」
「嗯,好看,什麼時候你肯讓哥哥們給你做嫁衣,你穿了會更好看!」
「庸夫俗子,怎入我眼……」
終於一丁點也聽不見了,我卻倚著門框,若有所思的發起呆來。
沒眼光嗎?劉秀沒眼光?
我自哂而笑,他倒是個極其聰明的傢伙,至少從不做虧本買賣,沒眼力的應該是劉縯,我原以為他們劉家的伯姬姑娘該有多溫柔賢淑,特別是看過劉元這樣中規中矩、相夫教子的典型模範後,我對劉伯姬好奇心一度攀升。
沒想今日得見,壓根兒就不是我想的那樣。
只怕也是個頗有主見的主兒!
劉縯啊,是該說他粗線條,還是該說他對家人太不關心?劉伯姬的性格和他形容得何止相差十萬八千里!
我搖了搖頭,回身囑咐胭脂:「給我燒些水,我要洗一洗!」
胭脂愣了下:「姑娘又要沐浴?」
「不行麼?」天那麼熱,我又好動閒不住,沒一天洗上兩回,已是在挑戰我的忍耐力了。
「諾。」胭脂低頭,乖覺的出門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