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稀疏的陽光透過窗牖照進房內,飛舞的塵埃在金色的光芒中跳躍,像是充滿生命力的飛蟲。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美好,窗外的花開了,草綠了,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陽光將我的影子拉長,我靜坐在榻上,默默的看著身下的影子,從西往東慢慢移動。劉秀就站在我對面,我一動不動的坐了一下午,看著日暮、日落,天色逐漸變黑,他也一動不動的站了一下午。
他不說話,我更是無從說起,想跟他說幾句真心話,卻又怕自己狠不下心,最後心痛反悔。所以我只能默默低著頭,兩眼發直的看著自己的影子,隨著日落的瞬息一點點的移動,最後終於……踩到了他的腳下。
腳上的鞋是雙做工粗糙的平頭麻履,那是我在信都養傷時學著做的,因為記不得他的鞋碼,結果做得有些緊腳,原讓他送給其他人穿的,他卻笑著把它硬給套在了腳上。
「啪嗒!」一滴淚濺落在自己的手背上,我縮了縮手,心裡愈發堵。
以後,怕是再不需我這麼費盡心思的做鞋給他穿了。
「你真要這麼決定?」驀然,劉秀開口。
我渾身一顫,張了張嘴,卻是無語凝噎,隔得半晌,他不死心的又重複追問了句:「你當真要我去真定?」
雙手攏在袖內,十指掐進掌心,怎樣帝痛都及不上我那顆已經碎裂的心。
我僵硬的點了點頭,停頓片刻,眼淚簌簌直落,我咬著唇用力再次點頭……點頭。
「陰麗華——」他突然拔高聲音直呼我的名字。聞聲驚慄抬頭,婆娑的視線中,劉秀面色煞白的瞪著眼睛望著我,「你……真要我納妾?」
我強忍淚水,心如刀絞的凝望著他,一個「不」字險些衝口而出。
他靜靜的看著我,眼裡有驚、有怒、有憐、有痛……最後,這抹讓我一輩子難忘的複雜表情終於盡數收斂去,他悵然的輕笑兩聲:「既如此……秀謝過夫人的一片賢德之心!」說著,竟朝著我深深一揖。
我張嘴,喊聲卻啞在喉嚨裡。劉秀行完禮後,轉身離去,留下最後一道卓然的背影。
我貪婪的把這抹影子收在眼裡,刻在心裡,轉身掩面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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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聽風唳,坐待天明。
空洞洞的漆黑房間,彷彿又回到了新婚那晚,劉秀擁著我無聲落淚……
「秀兒……」無力的,我轉動發僵的脖子,慢慢看向洞開的大門。
東方漸白,閃耀的晨曦之光刺得我的眼睛劇痛,尉遲峻悄然無聲的杵在門口,我抬手揉著發疼發脹的額角,虛軟的問:「都準備好了?」
「是。」頓了頓,稍有遲疑的答,「卯時二刻,大司馬會率隊出發前往真定,屆時城中諸將皆會出城相送,我們在這個時候離開最不易被人發現。」
「嗯。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是寅末。」
我心裡一顫,閉了閉眼:「知道了,你先出去,我換上女裙更方便出城……」
「諾。只是……姑娘,今日又是服藥的時日。」
「是嗎?我倒忘了……」若是現在服藥,怕是又會出現什麼稀奇古怪的藥力反應了吧。可是程馭的這三劑藥的藥效的確有目共睹,他既然再三叮囑不能錯過服藥時間,還是遵照醫囑比較妥當。
「子山,你這就去把藥熬上,我服了藥再走。」或許藥效驚人,等這第三副藥喝下去,我的雙腿便能立刻康復,下地行走。
尉遲峻走後,我開始磨蹭的脫去武服。換上女裝後,卻是照樣不會盤髻,我握著鄧禹送的那半支玉釵,沉吟片刻,將滿頭烏髮在腦後挽了兩繞,隨隨便便的將長髮打了個結,然後將玉釵隨手插入髮鬢,梳了個不倫不類的髮型。
卯時二刻,耳聽門外一陣喧嘩,距離雖遠,卻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我先還對鏡梳妝,到後來手中所持梳篦啪地落地,全身上下不可抑制的起來。我雙手俯撐鏡奩,卻仍是無法強迫自己安靜下來,鏡奩被我晃得咯咯亂抖,震得鏡奩上的銅鏡移了位。
「姑娘……」
「藥——好了沒?」我猛回頭,厲聲而問。
尉遲峻蹙眉:「程老先生囑咐,需文火煎熬,不可操之過急。」
我忽然一鬆勁,頹然的趴倒在鏡奩上,臉埋在臂彎內,只覺得心如死寂。
「姑娘……還有些時間,你……不去最後見見……」
「出去!」
「姑……」
「出去!藥沒好你就去熬藥!在你把藥端來之前不許再踏進我的房門!出去——」幾乎是用吼的把尉遲峻轟出了房間後,我一動不動的趴在鏡奩上,眼淚卻是再次無聲的從眼角滑下。
辰時初刻,那碗黑得能倒映出我發腫雙眼的藥汁終於遞到了我的手裡,我一仰頭想也不想的喝了下去。
「子山,不管一會兒我的神志是否清醒,午時前我們必須離開昌城!」我冷冷的把碗還給尉遲峻,「這是命令!」
「諾。」
服下藥不到十分鐘,我便開始覺得渾身燥熱,像是有把火在我的肚腹中燃燒起來,汗濕鬢髮,豆大的汗水順著臉頰滑入衣襟。
嘴裡又乾又渴,我強忍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忍耐不住將外頭的一件襌衣脫了去,可身上仍是著了火般,一開始只是上身熱,雙腿卻是冷如冰塊,到後來氣息流轉,卻又像是整個倒了個個兒,變成上身冷,下身熱。我像是在冰與火中煎熬洗練。
口渴到嗓子痛,我剛想開口招呼尉遲峻去倒水,誰曾想剛提了口氣,一股熱辣辣的氣流便從胸口直躥上來,喉嚨口湧起一股腥甜。
「噗——」口中猝然噴出一口血霧,在一片鮮紅顏色中我仰天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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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雙大手流連的在我臉上拂拭,指繭的粗糙刮疼了我的肌膚,我不滿的想用手去推,可是胳膊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眼瞼猛地睜開,我滴溜溜的瞪大了眼睛。
那張文雅白皙的臉孔就在我的眼前,劍眉彎眼,溫婉的笑容中透著滿滿的憐惜與雄。我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觸摸,食指指尖點上他的鼻尖,指尖的感覺是木鈍的,我再次不確定的將手移到邊上,輕輕摩挲他的臉頰,掌心的溫暖濕潤讓我一顫——這樣的感覺真真切切,絕非幻覺。
「你……沒走?」
他俯下身,突然用力吻住了我的唇。的雙唇相觸,我腦子裡轟地一聲,最後那點理智終於被燃燒殆盡。
他的唇沿著我的下頜一路滑向我的脖頸,唇瓣游移之處,如遭電亟。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沉悶的,伸手抱住他的頭。
高高的長冠打到我的下巴,我打了個寒噤,突然從失魂中清醒過來,嗓子裡逼出一句話:「你為什麼在這兒?!」
他的唇已然滑至我的胸口,衣襟半敞,未露。劉秀抬起頭來,琉璃色的眸瞳變得異常晦澀難懂,他盯著我看了許久,終於吁了口氣,不答反問:「你為何吐血?」
我一愣。難道他是因為我吐血才又半道折回的?我不經意的往窗外投去一瞥,卻見烏黑一片,竟已不像是在白晝。
床前一盞陶燈照得他面色如雪,他伸手固定住我的臉,不讓我再東張西望:「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我鼻子一酸,險些又要落淚,忙咬著唇,輕笑:「其實……吐血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那是……」
唇上一緊,他用發顫的手緊緊摀住我的嘴:「你總以為自己很強,為什麼不肯承認自己其實也很軟弱呢?」
我訝然,轉念想到他可能有所誤會,那口淤血其實只是單純的服藥所致,並不曾對我的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輕輕扳開他的手,我哽聲輕笑:「你自己何嘗不是?」
我們兩個可憐蟲,其實都是那種遍體鱗傷也不肯輕易說痛的人!
我抬手捧著他的臉,手指留戀不捨的從他的眉毛掃起,一點點的滑到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秀兒,我要你活著!能看到你活著,比什麼都好!」
「只要我活著就可以了嗎?」
「嗯。」繼續不捨的看著他,突然很心酸的想,如果能這樣看他一輩子該多好?就這樣看著他慢慢變老……
「秀兒……」我貪戀的凝視著那張乾淨的臉龐,「蓄了鬍鬚的秀兒又會是個什麼樣呢?」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中年的劉秀……五十知天命,六十花甲子,老年的劉秀……
我輕輕笑了兩聲,遙想得出神,也遙想得雄,我的願望只是他能好好的活著,將來能夠躺在床上得享天年,壽終正寢,而非亡命亂世,慘遭橫死,屍骨無存。
淚水滑入嘴裡,帶著鹹澀的滋味,我笑得卻是異常的粲爛:「秀兒!我的秀兒……」我湊上唇,主動吻住他。
舌尖滑入他的口中,唇舌交纏,苦澀的淚水中帶著一絲絲甜蜜。
劉秀的呼吸逐漸加重,我半瞇著眼,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半拖半拉的將它覆上了自己高聳的胸乳。
他的手在輕輕發顫,我騰出右手主動將自己的衣襟扣帶解開,他的手突然加重力道,我嚶嚀一聲,突然將他一把推開。
劉秀紅著一張臉,略帶驚異的看著我,囁嚅:「對不……」
我猛地撲了上去,將他推翻在床上,雙手撐住他的胸口,雙腿分開跨騎在他身上。
「麗……華……」
我低埋著頭不去看他的臉,只覺得自己全身肌膚都在發燙,我咬咬唇,毫不遲疑的伸手去解他的衣襟。只是由於太過緊張,加上對於他身上這套衣裳的不熟悉,結果反而扯了半天連外套也沒解開。
我氣惱的扒扯,把那件穿戴比平時更正式的官服扯得亂七八糟,可是即便如此我仍是解不了那惱人的衣裳,心裡不禁一陣發酸,竟是怔怔的落下淚來。
劉秀自被我推倒在床,便沒發出一聲異議,哪怕衣襟被我扯得袒露大半胸膛,也未曾有絲毫反應。我停止了手中的扯動,眼淚越落越凶,那種絕望似乎團團包圍住了我,令人窒息。
他沒吱聲,只是慢慢的撐起上身,伸手過來輕輕替我拭乾眼淚。我感覺特別不好意思,用手背蒙著落淚的眼睛,別開頭不去看他。
他將我的手拿開,攥著我的手腕牽引著帶到他的衣襟繫帶下,我怔怔的沒反應,只是哽咽抽泣,腦子裡木訥的還沒怎麼反應過來他的用意。
他輕輕歎息一聲,修長的手指靈巧的解開自己的衣裳,三兩下便把上身的衣服給脫了個乾淨。我兩眼發直,袒露在我眼前的胸肌十分強健,一點都不像他外表那麼瘦弱。
過得片刻,我面上慢半拍的爆紅,燙得耳根子都要燒起來了。正當發糗之際,半敞的一燙,劉秀居然湊上腦袋,把唇印滾燙的印上了我的心口。
「嗯……」我悶哼一聲,身子發顫,四肢軟軟的險些癱倒。
他及時托住我的後背,另一手將我身上披掛的衣衫盡數褪去。
「秀……」我無力的攀住他的肩膀,指尖下靛溫異常滾燙。
劉秀飽含柔情的在我額上落在一吻,而後眼睫、鼻尖、唇角……吻一點點的落下,悱惻。
我神魂劇顫,胳膊環住他的脖子,褻衣被最後褪去的瞬間,全身因緊張而泛起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秀……秀兒……」我輕顫,在他的柔情下沉溺。
「嗯,我在!」他輕哼,鼻音雖重,聲音卻是無限溫柔。
「哦……秀……兒……」他的親吻、撫觸令我神魂俱失,只得迷茫的瞪著模糊的淚眼看著他。
他緊緊的抱住我,的肌膚貼合在一起,那種緊密無間的感覺令人讚歎,我忍不住探指在他背上不規矩的游移,終於惹得他霍然翻身,反將我壓在身下。
「秀……」動情的曲起雙膝,我將腿纏繞他的腰肢,像條蟒蛇般緊纏不放。如果可以,真想一輩子,就這樣纏住他……絕不放手!
「嗯……」我嬌喘著低吟。
「疼麼?」他低下頭吻去我的淚水。
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居然還能強迫自己停下來,還能著臉,滿頭大汗的憋紅了一張充斥的臉孔來問我這樣的問題。
這該死的溫柔!
我在心底咒罵一句,用力勾下他的脖子,湊上紅唇緊緊吻住他。
瘋狂!癡迷!沉淪……
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跨越了兩千年尋的夫,我愛他!
對他,愛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