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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的畢竟是千萬人之上,老謀深算的皇帝,翹楚心裡也是驚慌的,她穩了穩心緒,話出口已是平靜的,「是當日翹楚在宮裡拜祭常妃娘娘的時候,在娘娘宮殿裡撿到的詞曲譜。」
這話其實有些冒險……若常妃不沾管弦便麻煩了,但她記得,夜掃宮殿的時候,曾在廳裡看到一尾琵琶。
她賭了。
拒她聽到背後數道抽氣的聲音,不同睿王等人,沈清苓便站在她斜側之處,她能看清這個女子的神色,沈清苓眼裡閃過惑意,還有極重的疑慮。
皇帝手撐著桌案,神色有些恍惚,喃喃道:「嗯,她也是用琵琶的,這琴棋書畫雖遠不及芳菲,也還是不錯的,她本來就不愛舞文弄墨,會幾首曲子已不錯了,這首曲子她是從哪裡得來的,她自己寫的嗎……」
他低低說著,眼瞼一翻,神色突然變得凌厲起來,一手指向她,怒喝道:「翹楚,你好大膽!如此歡欣時刻,誰准你唱這些悲詞哀調,你可知罪?」
瓠這一下,大有雷霆之勢——
場上的聲音一下子颯靜,人人屏息靜氣,都為這翹妃捏了把汗,暗暗心驚猜度為何提到這已故的常妃,皇帝竟突發大怒……
但這怒氣來得太大太猝然,一時之間,竟無人敢勸。
翹楚心臟怦怦亂跳,俯身重重叩首,道:「翹楚知罪……」
這其實早在她預料之中,她雖不知道常妃為何會暴薨,和皇帝之間的具~體羈絆,但她曾聽汨羅提過,常妃的日子甚苦,加之夜探常妃宮殿所見的滿目淒愴,那並不是一個真正受寵妃子所應有的際遇。
除非……她根本從來就沒被皇帝真正愛過。
但是,她總有種感覺,皇帝未必全然無情,否則,他會將兵符交給一個不愛的女人的兒子嗎?
她會這樣說,一為沈清苓,試探沈清苓的同時又讓她產生疑惑,讓她不敢肯定自己也是穿越者,而探究到常妃身上去,但常妃已故,沈清苓暫時沒有辦法證實常妃到底是不是穿越者;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目的,讓皇帝想一想常妃。
在離開之前,這是她能為上官驚鴻做的最後一件事了。愛厭都好,和她為他這些事,似乎總是劃不上等號。
皇帝仍不解怒,冷冷盯著她,眼裡甚至隱隱浮起絲殺意。
額頭破了皮,出了血,她不敢停下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一個皇帝生殺予奪的權力……突然額頭著地的時候碰到一股綿軟,她一怔,卻見一隻手掌平撐在地上,護住她的額,擋住了她的動作。
她往旁邊看去,卻見一臉沉雋的睿王不知什麼時候安靜地跪到她身邊。他的手擋在她身前,當她微微一驚回過神來的時候,身子再也不能動彈,他的手改環在她腰上,不讓她再叩頭。
「父皇,翹楚是當罰,但她會做出冒犯之舉,也是兒子平日管教不達,兒子願代她受罰。這曲子冒犯了父皇,想必母妃在天之靈,也認為兒子該罰。兒子記得,母妃過世那年的生辰,父皇給母妃送了珍珠做禮物。父皇待母妃好,兒子卻做錯了事,冒犯了父皇,父皇打了兒子,母妃當時一句話都沒說,因為她認為兒子冒犯父皇便是不對。」睿王微微抬頭看著皇帝,眸光平靜,一字一頓,字字清晰。
翹楚有些恍惚,身側,兩個人的手緊握在一起,或者說,他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他的手很大,溫熱而有力,不似她早已冷汗直冒,他甚至沒有一點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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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將她的手握住那一瞬間,彷彿有種熱流在背脊緩緩流過,她生了一種錯覺,這個男人會保護她,絕不會讓他的父親還是其他人傷害到她。
但她知道,那種相濡以沫一般的感覺……不是真的。
她不相信,不再信。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塵世。
皇帝目含凶光,臉孔本微微猙獰著,這時突然渾身一震,怔怔看著二人,嘴唇顫動著,卻始終說不出話來。
「父皇,本來喜氣日子只談賞,不論罰,但賞罰當分明,翹妃有所失儀,八弟確實責無旁貸……」
眼梢暗暗掠過趨步上前的太子,翹楚微微咬牙……這上官驚灝果真是無孔不入!
她心驚,正想說話,手卻被睿王重重按了一下。
他的目光仍淡淡,直直的看著皇帝,很安靜。
「驚灝,莫要再說了,他是你弟弟!」皇帝突然低吼一聲,微微踉蹌著從高台走下來,郎後,諸妃,兩名大太監伸手去扶,都教他拂開了。
他大步走到翹楚面前,有些駭人的緊盯著她,「常妃那詞譜上可還寫了什麼?」
「回皇上,娘娘沒有寫什麼在上面了。」翹楚略略一想,才恭謹回道。
皇帝閉住眼睛,一聲長笑,睜開眼來的時候,臉容一瞬變得蒼老衰敗,他也不過才四五十歲的年紀……
他眸裡浮上一抹倦色,苦笑道:「她寫這首詞是什麼意思?」
他似在問她,又似在自言自語。
被身旁男子緊握著手,翹楚冷靜地收起任何一絲讓眼前這銳利的一國之君質疑的猶豫,稟道:「翹楚覺得,娘娘的意思是……有些人誰也說不清他哪裡好,甚至也許他什麼都不好,但就是誰也代替不了。」
在所有人的驚懼下,皇帝突然跨前一步,緊緊抓住翹楚的肩膀,顫聲道:「你真的這樣認為?她真的如你所說這樣想?」
翹楚搖了搖頭,輕聲道:「皇上,若是翹楚,我愛的人對我很壞,我想我再也不會愛他了。但我相信,常妃娘娘卻並非這樣想,她還是深愛著那個人的,如果她不是這樣想,又怎麼會期許來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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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突然在翹楚和皇帝的幾個對答之後完變,皇帝的神色還有些恍惚,卻似乎一下高興了起來,親自將睿王和翹楚二人扶起,又走到太子面前,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榜。
這時,很多人都看明白了,皇帝剛才雖對太子厲色相向,心裡最重視的仍然是太子,今晚之前,皇帝或許心裡還有些什麼想法,但如今看來,他對睿王的的鍾愛似乎並不下太子。
然而,最後那一聲對答極輕,誰也不知道翹楚到底對皇帝說了些什麼,也許唯一能將他們的對話聽清的就只有在她身旁的睿王了。
人們雖然好奇,但皇帝的心,宮裡的事,有時誰都說不清,也不會有答案。
很,篝火席間觥籌交錯,再次熱鬧起來。
翹楚到這時才算鬆了口氣,背脊已是一身冷汗。睿王正攬著她走回去,她只覺耳目有些轟鳴,腿腳一軟,若非男人緊緊環著她的腰,她已經摔倒。
她想自己走,無奈手腳乏力,也不想在這種場合讓人看出什麼,只好微微攥住他的手,他立刻將她的手反握住,視線一抬,攏住了她的眉眼。
他似乎隨即吃了一驚,剛才和皇帝對峙時的沉穩自若也一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凌亂了的目光。
「翹楚,你哪裡不舒服?」
他抱著她,沉聲問著,那聲音竟有些她陌生的急了。
她正想跟他說聲她想回去,突聽得皇帝的笑聲在背後的高台淡淡傳來,「翹妃,你也許晚來不知道,但朕早在這篝火會開始之前便有言在先,今晚若有誰的歌樂能讓朕盡興,朕便送他一份禮物。當然,朕雖為天子,也不能任之信口開河,但只要在朕能辦到的範圍內,朕必定回答應。現在,你告訴朕,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