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八十一話塵埃未允許落定
    「路悠言,今晚,把你的真心和謊言都統統拿出來,讓我死個明白。」
    想鬧,卻沒有了力氣。他驕傲,他天賦驚人,他早看了人世的冷暖,他在人群裡靜然卓立,冷眼塵世。
    可是,他,也還會痛。
    悠言嘴微張,卻終於無法言語,想再鬧,卻再也鬧不出。睫毛彎彎,上面水末如露。
    閉上眼睛,天地寂靜,最愛的人就在身旁。相識,相愛,離開,思念,重逢,輾輾轉轉,反反覆覆,卻逃不過。
    二十一歲那年,遇上他,那時,歲月如歌。四月的校園,明媚的晴空,明明不到六月,已是天微微藍。雲是棉花糖果,飄過輕絮嫣然。校道內,香樟暖,人群,語笑斐然。
    這一輩子,最彌足珍貴的時間裡,遇上了一個人。那個時間,永遠不會再重來了。不管你是誰。
    對的時間,對的人。
    那麼,又是錯了什麼。以致無法守。
    指腹在她的臉上劃過,那黑暗的小屋內的一切仍在腦裡回轉,不斷,切割著神經的韌度。
    在她視線闔合的時間裡,四年的痛和恨,此刻柔了眸,看她淚光清澈。吻上她的睫,她的眼,臉上寸寸許許的地方。
    薄唇濕潤溫熱,肌膚忠誠了心,悠言顫抖,為他的唇到過的地方,一下又一下。
    耳邊是他低啞的聲音,「言,遲濮也曾這樣對待過你嗎。」
    話音落,吻落在她的唇上。
    渾身顫慄,水漾的眸子大睜,碰上他灼熱的眉心,深邃的瞳。
    「顧夜白,你真卑鄙。」避開了他的目光來指控。
    他挑眉,淡淡笑,靜待她的話。
    「你送我三個願望,拿走一個,誣賴了一個,怎能這樣。」
    「那你說該怎樣,我聽了便是。」言,你要用它來回絕你的答案麼,無妨。顧夜白嘴角輕勾。
    「第二個願望,不作數。還給我。」
    「好。」
    「那麼,願望換你所有的問題也都不作數。別再逼/我。」悠言咬唇。
    「好。」他頷首。
    悠言大怔,瞬間失了神。
    「為什麼——」不再追問了。如此輕易放過她?
    「來日方長。」他淡淡道,曜黑的眸華光灩。
    「今晚,你不打算給我一個解釋,我也不打算放你走。」
    「懷安不會願意你的屋子裡藏著一個女人。」
    「那是我的問題,與你無關。」
    「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回家,這也是我的問題,與你無關。」
    「嗯,除非你想章磊死。」男人眉揚。進義的事,先動手後懷柔,力與錢的問題,那晚,那個會,算是散了。章一的勢力,自是無懼,只是,你不知道。
    「老闆的身手很好。」悠言怒道。
    「言,若對方人多,那就不好玩了。」長指磨挲著的她倔強的唇瓣。
    那唇色,真誘人。他想。
    悠言白了小臉。
    「好。我跟你走。」半晌,悠言聲音苦澀。
    跟他走,早已是千情萬願,只是,他日,再離,還怎麼離。
    待老闆的事解決,終究還是要走。借的東西始終要還,幸福也一樣。
    「言真乖。」在她頭頂一吻,放開她。
    悠言微愣,只見他往後走了幾步,俯/身拿起一樣物事。
    當他轉過身,悠言圓了眸,男子抱著小熊,眉眼素淡,又藏了隱隱的寵溺與憐愛。
    在他不遠的地方,一些響動傳來。小巷裡,林子晏等走了出來。
    一襲茫然遍了身,悠言低了螓首。顧夜白已走了過來,伸臂攬住她的腰,道:「走吧。」
    悠言點點頭,模樣乖巧。
    顧夜白輕輕一笑,便攜了她離去。
    招呼不打。沒有人上來。
    許晴看了看身畔的三個男人,眉眼猶自震驚,卻緘默了聲息。就連鬼子Frankie也是。
    燈光暗暖,與那二人,不過是距離淺淺。許晴卻突然想,這中間隔著的千山萬水,是誰也涉不過。
    再次回到了他的家。
    怔愣間,耳邊是他的聲音。
    「髒死了,我幫你洗個澡。」
    悠言一呆,臉上倏紅,道:「你才髒,誰要你幫——」
    男子低沉促狹的笑聲便滿了一室。
    她抬頭,他已往二樓樓梯的方向走去。
    拍拍小熊,顧夜白嘴角輕翹,道:「如果言也想我替你洗的話,我樂意之至。」
    額,自作多情了。悠言兩頰頓紅,不敢看他。
    「不必願望換。」他淡淡道,淺笑,隱了身影。
    悠言蓋了眼睛,黑線滿臉。這妖孽。
    當他的聲息遠去,悠言走到陽台,手裡捏著手機。她自己的手機還躺在豬窩裡,這是章磊給她配的。猶豫了一下,終於撥通了一個號碼。
    二樓,房內。
    把小熊輕放到床上,顧夜白打開電腦,開了視訊。
    「老徐,幫我查兩個人。這次,我要所有的資料。」
    爽朗一笑,屏幕上的絡腮男子又是淡淡的好奇,「誰?勞得你大駕。」
    「遲璞。」顧夜白眸色微凝,道:「還有,路悠言。」
    陽台。電話接通了。悠言咬唇。
    「請問是哪位。」那頭是男人的聲音,儒雅清淡,辯不出年歲。
    「爸爸,是我。」悠言輕聲道。
    第八十二話謊言裡的愛情
    「請問是哪位。」那頭是男人的聲音,儒雅清淡,辯不出年歲。
    「爸爸,是我。」悠言輕聲道。
    那個男人是沉穩鎮定的人,一時卻凝屏了聲音,悠言鼻子一酸。四年,與遲濮過的時間多,只在過年節的時間回去看看他。
    「傻孩子,終於想起你爸爸了。還在生爸爸的氣?我打到你戶頭的錢沒有動過。」男人的笑聲低靄,又擔憂道:「身/子怎麼樣了,有沒有按時吃藥?」
    「我有,我有,您別擔心。」淚水,又開始不爭氣。
    電話那端的聲音,更低沉了些。
    「是誰欺負我家言了?」
    「爸爸,幫我。」抬手抹了淚,咬唇不讓他聽到她的哭音。
    「你說。爸爸一定幫你做到。」男人溫聲道。
    「啊,爸,你別答應得那麼快,萬一做不到呢。」向父親撒個嬌。
    「我的女兒當知道她的父親,做不到便不會提。說吧,言,什麼窮凶極惡的,爸爸替你承著。」
    悠言撲哧一笑,父親在那邊也淡淡笑了。
    「爸,把媽媽,還有遲大哥所有的關聯都掩蓋掉,能麼。」心悸痛,悠言凝向遠處的天幕。
    天邊,星冷。
    通話結束了,還捏著機子怔怔出神,彷彿遠方的父親就在身邊,輕聲啜泣。
    真是該死!
    臨末一話,爸爸問,言,告訴爸爸,你一切都好。
    她竟然說了「爸爸不必掛念我,阿姨好就好,您幫我問阿姨好。」
    末了,父親輕淡的歎息,聲音澀。
    其實,現在伴在父親身邊的女人,很好。對她父親與她都很好。那個女子愛他的父親,她的父親亦然。只差一個名份。
    甚至,她與爸爸,相識於媽媽出現之前。
    其實她何必糾結?這麼多年,作繭自縛。
    可是,遲箏,那個叫媽媽的人,那個把手教她學畫,那個對她說喜歡了,就得對得起起那份喜歡的人,是這世上的唯一,誰也不可替代。
    就像小白,誰也不能代替。
    這一生一世中,總有一些人,他們至於你,如此特別。像蜉蝣的小,卻像暖陽的驕。
    她不是個好小孩,說了很多謊言。甚至,那次,還騙了老闆,說爸爸很愛媽媽。那只是,她替媽媽描繪的愛情,有個人,會在一個人死後,還能深深記,細細念。
    媽媽是抱憾而死,死的時候,很淒涼。只留給她一幅未完成的畫。
    這畫,永遠也完成不了。
    斷翅的蝶,醜陋的怪物,軀幹乾澀,在地上蠕動,再也無法飛過深海,只能遙望。
    怔仲間,電話顫動,是誰?
    按了接聽。
    「言。」聲音清柔,又關切。
    「珊。」她低低叫,「剛想找你呢,你不請自來了。」
    Susan笑道:「如果我非不請自來,你可以找到我麼。」
    悠言癟嘴,倒是,這位空姐在世界遊蕩,鮮少腳踏實地。
    「你怎麼找我來了。」
    「想你了。」Susan淡淡道。
    「一顆米加一兔子。」(me,too)好友聲音雖淡,悠言眼眶卻紅了。
    「傻子。」Susan輕輕啐罵。
    「珊,你還記得你曾以我媽媽之名立下的誓言麼。」
    Susan咬牙道:「路悠言。」
    「記得你說過的話。」
    Susan聲音奇異:「言,他果然還在乎你,是麼?」
    悠言吸吸鼻子,哼了一聲。不鳥人。
    「不用你提醒我,我不會向顧夜白說一字,要說也在四年前說了。路悠言,你這傻子,就繼續自己哭自己傷吧!我不管你了!」Susan怒道。
    被噴,悠言撇撇嘴,每次說不管,最後還不是管了,這女人還真是口是心非,心口不一是不是美女的通病?
    出得來,卻不見了那笨蛋的蹤影,顧夜白心下一沉,利眸微瞇,卻看到她膩在陽台中。
    被打開了一側的落地玻璃,映著她的側影。
    女人拎著手機,正苦了臉,偶爾把機子挪離幾分耳朵,想想,又端了回來,小臉皺成了苦瓜。
    不自覺唇邊輕揚。
    踱了出去,把手輕輕搭放在她身上,有點作弄的意味。
    溫暖中帶點涼意,悠言一驚,隨即想起這個屋子只有那人,扭頭瞪了他一眼,又繼續電話。
    那頭,卻匆匆收了線。
    「下次再訓你。」
    悠言一愣,又撇嘴吐舌。
    「是誰?」那人好聽的聲音在背後傳來。
    「阿珊。」悠言悻悻道,「才說幾句,怎麼就掛了?她不是不知道她一點也不好找。」
    「Susan倒也識趣。」顧夜白笑道。
    悠言呆呆道:「識趣?」
    伸臂將她圈抱在懷中,那人把下巴擱在她瘦削的肩上,湊到她耳邊,輕聲道:「長夜苦短,春霄一刻。」
    悠言愣,然後呆若木雞,尖叫道:「顧夜白,你這色胚。」
    掙脫,從他懷裡逃離,站定了,又挑眉看他,學他平日的模樣。
    顧夜白一笑,腳步也沒怎麼移動,長臂一展,已一把把她撈回懷裡。
    兩手把她按壓在懷中,一下一下啄吻她的眼角,鼻尖,耳末。她尖叫著,笑著去躲。
    第八十三話為她煮點清湯
    兩手把她按壓在懷中,一下一下啄吻她的眼角,鼻尖,耳末。她尖叫著,笑著去躲。
    他也不攔阻,手一鬆,任她跑。
    閒適環胸,看她皺了小臉,警惕地看他,又叫又笑。
    他的情人,該是這樣子的。被眷寵著,不知人世煩惱。如何與那散了一地酒罐子和面盒子的黑暗小屋沾上邊?
    她額上沁出薄汗,他抬手輕輕幫她擦了,重瞳如輝,微笑著去深凝,在她不經覺間。
    她懊惱地看著他。怎麼才幾步,就又給逮回懷裡。
    這打鬧的歡愉,便一時忘卻前塵舊事。悠言伸出小指去戳他的胸膛,道:「不算,重來。」
    顧夜白一怔之下,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眸光輕閃,又道:「如果有人給逮住了,你說該怎麼辦?」
    「那就再來唄。值到到你捉不住我為止。」
    他嘴角微彎,兩手捉上她的小耳朵,道:「難道我的調/情就這麼失敗?」
    聲線蠱惑。
    這下,輪到悠言呆了。
    臉上一熱,假裝聽不見。嘟嘟道:「逮住了就逮住了,你還想怎樣?要錢沒有,要命也不給。」
    「你有錢麼?」微微挑眉,有人趾高氣揚。
    悠言悻悻,又惱道:「少看不起人,沒錢又怎麼樣?」
    麵包,牛奶瓶子,面,腦裡再次滑過屋子裡那些簡單到簡陋的吃食,顧夜白暗沉了眸,手環到她腰間,把她攔腰抱起。
    悠言吃了一驚,小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呆呆看著他。
    緘默了聲音,他逕自把她抱離陽台。
    他身上襯衣雪白輕薄,沐浴過後薄荷般的清香迷離,侵擾了她的五官。與他相抵的肌膚分明感到涼意絲絲沁人,然這男人的懷抱卻又那麼溫暖。多麼矛盾奇妙的觸感,只是,這樣的感覺,很安全。是可以熟睡的安全,一如在熒山那些日子,在他懷裡沉沉睡去,再也不懼怕生命的流逝如河澗水,指間砂。
    悄悄伸出手,環上了他的脖子,輕輕的,頭在他胸膛上蹭了數下,忍不住綻了笑,鼻子又酸了。
    她真以為她的小動作他不覺嗎?顧夜白只覺咽喉一澀,心倏然緊了,也緊了手上的力道。
    長長的睫毛,撲哧的眨,嘴翹上好奇的弧度。她以為他會把抱到房間,呃,好像有點不CJ,臉一下紅了——卻不意是廚房。
    把她放到桌子上,顧夜白點了點她的鼻子,淡淡道:「想吃什麼,我去做。」
    意外之極,但甜蜜的喜悅瞬間彌了心。
    「你怎麼突然想起給我做吃的?」眼珠骨碌,哼道:「自己餓了,自己想吃,不好意思說罷,嗯嗯?」
    顧夜白嘴角微揚,道:「我突然不餓了,那就不做了。」
    長腿一邁,轉身待走。
    悠言急了,伸手去拉他的手。顧夜白挑眉,「嗯?」
    「你這人怎麼沒半分誠意,又說給我做吃的——」悠言惱聲道。
    「再說一次,給誰做吃的?」男人俊雅的眉眼越發邪惡。
    悠言怒,伸手去掐他的鼻子,他伸手覆住了,把她小小的手攏在掌心。
    他的目光又深又灼,悠言有點慌了,低叫道:「給我,給我做吃的,成了麼。」
    「不口是心非的孩子,才乖。」顧夜白微微一笑,在她的鼻翼上輕撣一下,便往冰箱的方向而去。
    「路小姐,想吃什麼?」拉開冰箱門,男人環了裡面的食材一眼,道。
    悠言晃著腳丫子,嘟囔道:「我想吃的,你這裡有麼?」
    「你說。」
    悠言一怔,脫口道:「怎會這麼巧便備有了?」
    「一直有買。」他淡淡道。
    本還想與他抬槓,悠言一下住了嘴,竟不敢再說下去。
    顧夜白看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從冰箱裡拿了些東西出來,便到流理台上洗弄起來。
    把頭靠在膝蓋上,悠言側首凝向男人的背影,高大,挺拔,又安靜。在為她做著料理。
    也許是一點清湯,也許是些末涼拌,嗯,總歸是她愛吃的。
    二人在一起的那些時間裡,多是她做他吃,實際上,他的手藝比她要好。
    如果,不是那次病了,也不知道。
    閉上眼睛,思緒回到了那年的校園。情景一幕幕過。終於忍不住,自桌上跳落,光著腳丫子跑到他背後,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微微一震,白皙的手停下動作。
    頭在他寬厚的背上蹭著,悠言輕聲道:「小白,小白。」
    「怎麼。」他柔聲道,聲音幾分沙啞。
    「你給我做點枸杞粥,好麼。」
    那小粥,是他第一次為她做的食物,病中的她。
    「好。」他道,不猶豫。
    懊惱自己的衝動,她趕緊又撤下手,才要逃離,他臂一展,已把她鎖進懷中。下巴擱在她的發上,顧夜白微闔上眼睛。
    猶豫著,顫抖著把手環向他的腰,臉緊貼上他溫暖又清香的懷抱。
    一直放在心間的記憶又慢慢清晰起來。
    他的,還有她的,只有交疊在一起了,才算完整。
    人聲潮動,那是四年前G大的校園。

《路從今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