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爾怎麼也沒想到,同這個小海龜的見面,竟然被精心安排成一樁驚喜,在她下火車的時候迎面砸了過來。
「等你的?」不是高莫視力好,實在是很少見到有人在站台上舉著這麼大一個牌子,何況上書「陸卷爾」三個大字,紅得刺眼。
車還在緩慢地向前蹭動中,原本不急著下車的陸卷爾同學,背上包,拉起箱子,「咱們能到別的車廂下車不?」那可憐勁兒,任誰也不能忍心搖頭。所以高莫儘管知道各個車廂相通的門很可能已經鎖閉,還是沒有異議地跟著她逆著人流擠了過去。
擠來擠去的結果,就是兩個人成了這節車廂最後下車的乘客,卻沒有辦法躲開恭候在下面的那位同志。卷爾其實並沒有看清楚舉牌人的長相,絕對不是以貌取人,隨便嫌棄別人,她只是下意識地對這種超出常理的誇張行為選擇了躲避。
「你好,我是陸卷爾。」卷爾眼見著對方拿起電話,要換另外一招找人,忙迎上去。
「你好,我是曲東光。」他牌子不撒手,可好歹空出來一隻手跟卷爾握手,笑容滿面,「我還以為你已經下車先走了呢,接不到你,我可要慘。我爸說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宿舍。」
有問題,有問題。看起來很正常的人非做出超出常理的事情,自然不是他有問題,就是他的精神的確有問題。她望向高莫,高莫給了她一個少安勿躁的眼神。
「叔叔太客氣了,我在這兒上學那麼多年,其實用不著接的。」
「我爸說了,你自己擠地鐵公車哪有坐車舒服,讓你一定不要拿我當外人。」
這一句話,把卷爾嘴邊的話生生地頂了回去。敢情兒出國一年,中國話都說不利落了,得靠重複他爸爸說了什麼來表達。
「你好,我是高莫。我們東西不少,麻煩你了。」高莫說完,把最大的一個包遞到曲東光手裡,真是毫不客氣。
但是當這個曲東光以不熟悉路為借口,帶著他們在A市城裡面繞了將近四個小時後,卷爾才知道真正不客氣的絕對不是她跟高莫。
「怎麼這麼晚,我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呢。」范菁芒對著電腦忙活著,手不停,口也不停。
「高莫要是再不出手,我今天真回不來了。」卷爾坐在她們倆合買的沙發上大喘著氣。她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氣的。高莫堅持由他來開車,先送卷爾回來,這樣她才得以脫身。至於他們倆怎麼回去,就不得而知了。
聽卷爾講了個大概,范菁芒感興趣地回頭,「這個曲東光,玩這個,太過分了。」
「估計是怕一點點小意思,我領會不了。」卷爾想起那個在後座上陪了她一路的那個大牌子,「他高估了我的承受能力。」
卷爾決定在媽媽提起這個人的時候,完全不接話。不論他的用意是什麼,她不想做任何配合。這個人幼稚得可惡,在她的生命裡應該只會出現一下而已,繞繞路也就消失了。
卷爾正收拾呢,隔壁的劉璐就來找她們吃飯了。
「我先不去了,一會兒還要出去。」卷爾打算在宿舍等丁未的電話,他答應沒事的話一起吃晚飯。
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卷爾沒辦法繼續收拾下去,她發現她總是拿著一件東西在轉圈。是不是該先去洗洗臉,打扮一下?手機應該放在哪裡?放得遠了,怕聽不到鈴聲;貼身放著,會加劇她緊張的情緒。她看來看去,還是把音量調到最小,擺在書架上。她跑出去洗臉,又很快地跑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跑得太急了,坐下來好一會兒,心跳還是快得不受控制。
由於不知道丁未人在哪裡,兩個人會約在哪裡,卷爾沒辦法先去附近等。可是也不能就這樣在屋裡等著,這裡交通不是很方便,萬一趕時間的話還要打車。更關鍵的是即使打了車,也未必能趕得上時間。
「咱們幾點約在哪兒?」卷爾忍不住給丁未發了條短信。
卷爾等了又等,半個小時過去,他那兒一點兒動靜也沒有。卷爾懷疑他是不是關機了。她把電話撥過去,竟然通了。
卷爾聽著電話裡面的音樂聲,真是等他接也不是,掛斷也不是。她正猶豫呢,丁未接起了電話。
「說,怎麼了?」他的聲音很低,沒有客套,卻讓卷爾覺得特親切。
「咱們一會兒哪兒見?」
「你先吃吧,不用等我。」丁未在A市飯店等採訪呢,環境稍微寬鬆點兒,所以手機沒關。但看看時間,找卷爾吃飯看來是不行了,採訪完回台裡做好片子又得是下半夜了。
「沒事,我等你,反正你也總是要吃飯的。」卷爾不想放棄。離得遠見不到,那是沒辦法,都在一個城市如果還不見面,那就是不肯想辦法。
「不用等我,有空我再找你。」那邊已經在叫他了,丁未匆匆結束通話。
一通電話,讓卷爾的心情變得出奇的差。腦子裡先是在想,他為什麼不想見她,後來又想他明明開著手機,為什麼連條短信都不願意回給她?讓她自己想她是永遠想不出答案的。她不願意往壞處想,卻又找不到合理的解釋來給丁未這樣的行為開脫。
「菁菁,你感覺這種情況,應該是什麼原因呢?」夜裡終於知道這次盼望已久的見面已經絕無可能,她試著求教於范菁芒。她沒有說得太具體,只是把此時的情形描述給范菁芒,她或者有不一樣的看法。
「這樣啊,兩個人不同步吧。一個太忙,一個太閒,很難調適的。」范菁芒體貼地沒有多問什麼,反而講了她自己的故事給卷爾聽。
范菁芒的第一個男朋友比她高兩屆,高中畢業後,考到A市。她為了他考了兩年,考上K大,算是追隨而至。但是她大一,他大三,用她的話來形容,已經完全不在一個進度上。他是學導演的,早已開始實習,拍些小片,接觸的人多而雜。他抽煙、喝酒,出入各種場所,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很不適應。最讓她不適應的是她不論什麼時候找他,他都是一副忙得要死的樣子,拽的不行。
「所以,慢慢就疏遠了,究竟是怎麼分的,我如今都有些記不清了。」
卷爾聽對面窸窸窣窣的,范菁芒已經下床了,於是打開氣窗,又爬上床。
「卷爾,我跟趙恆分手了。」
趙恆是范菁芒的男朋友,是生物系的,長得很帥,關鍵是對她很好。要說硬要挑出什麼毛病,就是對菁菁太好了點兒,也太黏人了些,顯得男子氣不是很足。
卷爾對趙恆的印象一貫很好,很羨慕他們這麼琴瑟和鳴地總在一起。有時趙恆會待到很晚還不走,但她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一方面范菁芒比較注意,另外一方面她們宿舍的床是那種一體的,上面是床,下面是書桌、衣櫃,卷爾到時間就上床睡覺,塞上耳機,沒覺得有什麼不方便的。相反她總覺著多少算是回報了一些范菁芒慷慨提供的那些方便。
這樣的模範情侶竟然不聲不響地分手了?!
冷風已經讓室內的溫度下降了許多,卷爾覺得自己的聲音都有點兒發顫,「好突然……」雖然她有很多問題,比如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為什麼,但她也知道這不是她該打聽的,尤其不該現在問出口。
「以後,咱們倆做伴吧!」卷爾不知道是不是該出言安慰,想來想去,只覺得她或者會不適應突然一個人。
趙恆在開學後,就沒再出現,彷彿憑空消失了一樣。范菁芒變成了孤家寡人,和卷爾搭伴報了很多的班,學羽毛球、網球和游泳,等等。兩個人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的,倒也不愁課餘時間無事可做。
卷爾對丁未思念的症狀,並沒有因為忙就緩解下來。偶爾的電話、短信之類的,只能算是飲鴆止渴,除了讓她更加抓心撓肝地惦記之外,沒有一點兒作用。
開學一個月後,兩個人才見面,恍若隔世倒是不至於,反正是小半年過去了。
乍一見面,卷爾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陌生。丁未住的地方有了一些變化,換了新電腦。他自己換了髮型,留得比以前略長。穿著的風格也有了一些變化,在家裡他一般都是穿一條運動褲,上面穿T恤的,如今卻穿了一套家居服坐在那裡,讓卷爾生出一種對面的人她並不認識的錯覺。
卷爾別彆扭扭地坐在丁未對面,拽住衣角捲起來,又捋平。早上在范菁芒的鼓勵下穿上的新衣,此刻像是會咬人一樣,感覺刺刺癢癢的,渾身不自在。她垂下頭,看到褲腳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弄上的泥點,在淺色的褲子上分外顯眼,她更是連腿都不知道該怎麼擺放了。
她侷促之下,抬頭一瞥,丁未已經似睡非睡地靠在那裡,彷彿將她的存在完全忘記了。只此一瞬,卷爾就鎮定下來。髒亂差有什麼關係,丁未是不在意的,他對她整個人都不在意,何況是表面上這一星半點兒。
丁未的作息不規律,早上沒精神是他的正常狀況。卷爾輕輕脫下外套站起身,打算四處看看,找點兒活幹。
她剛走到廚房門口,就聽丁未道:「過來。」
卷爾走回去,把手交到丁未伸過來的手裡。他一用力,她就栽到了他的身上,進而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他動作倒是一氣呵成了,但這個姿勢對卷爾來說實在是談不上舒服,所以只挺了一會兒,她就忍不住開始尋找更合適的位置。
「別亂動,」丁未皺了皺眉,「陪我睡會兒。」
卷爾想說點兒什麼,可丁未把手按在她的後腦上,讓她喘氣都十分勉強,嘴是絕對張不開的。她積攢了些力氣,若想奮起或者還是可以的,但聽著他穩穩的呼吸聲,她還是放棄了。
卷爾想得明明白白的,要爭取一動不動地保證丁未的睡眠質量,可她很快發現,這是不可能的。她先是覺得身體這麼僵著有些發疼,而後又覺出眉毛還是哪兒癢得不行。她越是知道不能動,越是覺得恐怕挺不住。天人交戰的同時,她的身體已經不聽從大腦的指揮,在丁未的身上小幅度地蹭了起來。眉目上的微癢暫時得以緩解,又有這兒或者那兒需要她略微動一下。
趴在丁未身上的她,由於毫無睏意,些微的感覺都被無限放大,逼得她不得不頻頻動作。當然時間對她來說,也是被相應抻長了若干。她以為她是久久才小小地動一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可是對被直接干擾了睡眠的丁未來說,身上的人就沒停過。
他放棄了再瞇一會兒的想法,突然睜開眼睛,「養了多少條蟲子在身上?」
不知道是因為被他奪去了注意力,還是知道可以隨意動了,身上奇異地無一處不舒坦。她的頭被他勾住下巴抬了起來,她不敢看他,臉卻隨之紅了,自己之前的舉動,好像是故意要吵醒他似的。
「就養了一條大蟲,還是不能隨身攜帶的。」卷爾意有所指地戳了戳丁未的胸。
「哦?難道不是被大蟲附體了?畢竟還是母的比較多見。」丁未忍著笑,揉捏著卷爾的臉。
卷爾當然知道他在調侃自己,可鬥嘴、逞口舌之快那是小孩子的把戲,「覺得我堪比女英雄?」
丁未手下更不留情,「多日不見,學問長不長不知道,面皮見長。」
「怎麼看出來的?」卷爾拉開他一隻手,從手心到手指,輕觸著,「這裡安了精密的測量儀器?」
見丁未不反抗,卷爾膽子更大了一些,手探到他的腦後,摸索著,「消失了這麼久,是不是被外星人帶走改造了?」
「希望我變成超人?」丁未沒等卷爾回答,就抱著卷爾一躍而起,「是不是超人,基本能力都還具備。」
於是,他們直奔主題。
兩個飢腸轆轆的人一起吃了晚飯,丁未把卷爾送到宿舍樓下就回去了。分開的時候,卷爾有些悶悶不樂。但丁未覺得有些事,需要她自己去想,不是他能解釋明白的。他自已也不見得就明白。於是他只是拍了拍她的後背,「我走了。」
四月的天氣很涼爽宜人,宿舍樓前的廣場上到處都是人。卷爾沒有進樓,放棄了尋找花壇旁邊的空長椅,直接坐在廣場的台階上。
心情為什麼不好?隔了這麼久終於見到,丁未的表現再正常不過了,一貫的充分表達熱情之餘,將彼此的距離拿捏得恰到好處。還是失望吧,沒從他那兒發現任何有關思念的蛛絲馬跡,而她卻任感情氾濫得再明顯不過了。她對他失望,對自己失望,似乎自己怎麼做都是錯的,這樣的感覺真是不好。
卷爾呆坐了一會兒,終於站起來。解決不了的問題,再怎麼想也是無用,不如回宿舍煩惱些實實在在的東西,明天的課堂討論,她還沒準備完呢!
宿舍的門關著,卷爾翻出鑰匙正要開門,只覺得一陣風從臉頰刮過,她已經被范箐芒拉進屋。
「你可算回來了!」
「出什麼事了?」卷爾馬上反應過來。范菁芒常說的一句話是「慌什麼」,遇事不亂是她的作風。所以她這樣自然是有大事了。
「索朗十幾個電話打過來,說小羅不見了。你手機關機,遲遲不回來,他找不到小羅,又不敢打到她家裡去問,急得不行。聽他的意思,兩個人好像吵架了,還喝了不少的酒。你先把手機開機吧,不然小羅找你,一樣也找不到。」
卷爾手忙腳亂地找到手機,並不是她關機,是手機沒有電了。她同丁未在一起,根本想不起來要看手機,自然也沒注意到。充電、開機,然後還能做什麼?一想到小羅需要她,打電話找她,卻打不通,她就後悔不已。自己這點兒事,有什麼可想的必要呢?非正常狀態都已經確定了,還自尋煩惱地想些什麼呢?耽誤的這些時間,小羅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