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門,回身輕輕地把門關好,落塵才快步向外走去。
童秘書迎上前來,說道:「董事長吩咐我送你回家。」
落塵對這個童秘書的印象很好,而他又是年輕的男性,所以落塵對著他的時候,還是會略顯出少女面對異性時特有的侷促與無措。她下意識地拽了一下衣襟,彷彿要把衣服拉平整:「不用客氣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童忤被她的樣子弄笑了。他工作的時候其實很少笑,因為年紀不大的緣故,他總是盡量保持嚴肅,以此來提高一些權威感。其實落塵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沒什麼笑料可言,可她小大人的神態被突發事件弄得有些不自然,就多少有些搞笑了。
「你不讓我送,會顯得我辦事不力啊。走吧。」童忤的語氣不輕不重,多少有些隨意,但是又在這種隨意中流露出點兒親切的味道,讓人聽著格外受用。
落塵低下頭,沒再堅持。
「瞧瞧,這是誰啊!」一個不和諧的略顯刺耳的聲音響起來。
「林先生,尤先生,找董事長嗎?」
落塵抬起頭,正好對上一雙深思的眼睛。落塵認得這個人,前幾天在學校,是他為自己解圍,將另外一個蠻不講理的傢伙帶走的。她轉過臉,蠻不講理的那位正帶著一臉怪笑盯著自己看。
「你來這裡幹嗎啊?」
見落塵根本不予理睬,童忤代為解釋:「凌小姐的家人之前是這裡的商戶,董事長找她過來瞭解一些情況。」
「之前?」這次發問的是林緒。
童忤猶豫了,這種事情實在不方便在落塵面前向他交代清楚,這是人之常情。
「之前是表示過去時,相信你們這麼高的智商,都能夠理解。」落塵回答道。以她的性子,本不是這麼計較的。但是,她既沒有重新回顧一次的勇氣,更覺得沒有向陌生人細說的必要。
落塵向童忤微微欠身:「我先回去了,您忙吧!」說完就向電梯間走去。
童忤向林緒他們說:「董事長讓我送凌小姐回去,你們直接進去吧。」他剛想走,卻被林緒拉住。
「是尤他找你有事,我替你去送人。」
然後就聽尤他嚷嚷:「誰找他有事啊,你……」尤他後面的話當然是在林緒凌厲的眼神下嚥下去了,只不過落塵沒看到罷了。
林緒剛好來得及跟落塵乘一部電梯下樓。他也不說話,只是站在電梯門口,完全擋住了落塵的出路。他站在那裡,卻遲遲不摁樓層按鈕。
剛剛他們之間的對話,落塵都聽到了,所以現在也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吧,他並沒跟她說要送她回家,不拒絕吧,這麼大的一個人就杵在眼前,真的一起下樓,一起走,又怕有默許的誤會。
落塵只好擺出敬而遠之的態度,說:「麻煩幫我摁一樓,謝謝!」
聽到她說話,他才自作主張地摁了地下二層。在這棟商廈裡,地下一層是庫房,地下二層是車庫。
見不被理睬,落塵只好自己走過去摁。可她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他的大手握住拉了下來:「你總是這麼無視別人的好意嗎?」
落塵不由得有些生氣了:「好意?什麼好意?!」
「難道送你回家,不算是好意?」
「我腿腳沒問題,也認識回家的路,我不需要這種好意。」
「依你這麼說,好意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你需要的,才算是好意?」林緒的聲音裡已經有些危險的成分,只是那時的落塵還分辨不出來罷了。
「這是自然。施比受有福,給予的人享受到了賦予的快樂,誰又知道被施捨的人接受得痛不痛苦?」對於這一點,落塵是深有體會的。也許很多孩子都忘記了學齡前的一些事情,可對她而言,在孤兒院的那段記憶永遠不會淡去。
並不是沒有人關心孤兒的成長,國家財政對於孤兒院的投入也不少,社會也有很多捐助。但是問題並不僅僅在於捐助只是杯水車薪,更突出的是很多捐助的無序、重複所帶來的極大浪費。急需的用品,往往很難得到,而一些用來展示他們生活水平高的硬件設施,倒是不斷有人贊助翻新。
「你需要什麼?」林緒並沒有和她糾纏施與受的問題,反而直接切入主題。
電梯此時已經停在了地下二層,林緒等落塵走出去之後,才步出電梯間。
落塵忽地回身:「需要什麼你都能給我嗎?」
「怎麼這麼問?」
「不能給,你又何必亂打聽。」早料到林緒的回答,落塵反擊回去。他們的關心,可能只是為了滿足一時的好奇心,或許讓她把痛苦翻出來展示一下吧。可她是現實的,知道這麼做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只是多一個人欷?感歎而已。
「不是不能給,總要知道我能否給得起啊!」林緒的興趣被她勾起來了。
「五十萬,你有嗎?」落塵也是隨便一說,在學生宿舍遇到的人,哪裡會有什麼身家。
「我有的話,你拿什麼來交換?」
「我能有什麼?要是真的有人能夠借給我,我能保證的只是盡快還款。」落塵還處於閒聊的狀態中,雖然不知不覺地透露了自己現在的情況,可她並沒覺得會有什麼不妥。
「盡快是多快?」林緒彷彿饒有興致。
「嗯,」落塵仔細想了一下,「盡快就是盡快,有可能快,也有可能慢。」她老實地回答。
「我可以有條件地借給你,你不妨考慮一下。」
「什麼條件?」落塵雖然覺得難以置信,但卻沒考慮這件事的真假。
「我們結婚,期限至你還清所有借款為止。」
他說得簡單明瞭,這是另種形式的貸款,只不過利息變成了她而已。但她也有不解的地方,自己的容貌實在平常,一米六四的身高,並不高挑出眾,怎麼會引來他這麼荒謬突兀的提議?
待她再要開口,林緒打開車門,示意她上車,然後才說:「我很清楚我剛剛說的是什麼,你只要回答好或是不好就行了。你不需要質疑我的能力,支票我可以現在寫給你。」
落塵開口道:「明水路市場旁邊,你知道吧。」出其不意誰不會啊。
那天,直至下車,林緒和凌落塵都沒再交談。比沉穩,比耐心,他們倆旗鼓相當。
回到家,凌落塵似乎完全忘記了發生在那棟商廈的事情。弟弟才是實實在在急需解決的問題。落沙的狀態好像好了很多,畢竟以前最常在他身邊的也只有落塵,只要落塵不離開,他就沒有失去全部的世界。他對於落塵的依賴,也使落塵對於他的依賴在增長。有個人全心全意地需要你,這種感覺是很神聖的,讓你不由自主地呵護這種很純真的感情,儘管落塵是個很安靜的人,卻對他的有些表現多少有些婆婆媽媽。
等落沙睡下,落塵去客廳看書。雖然父母的房間空著,但他們還是保持著在客廳裡學習的習慣,不想改變什麼。學習是她生活中最不困難的部分。落塵並不是很聰明的學生,但她的理解力很不錯,在學校裡學習的知識都能很快理解消化。況且知識對於她來說,是生存的資本,她比那些同齡的孩子更認真對待學習的過程,珍惜這種機會。儘管她已經錯過了報到時間,去讀大學已成奢望,但書還是隨時可以看的。
看著看著,落塵就有些出神,回想著她剛到這個家的情形。環顧這個並不是很大的兩室一廳,她卻覺得似乎最快樂的時光都在這裡,但這些時光也似乎在沒有刻意珍惜的情況下都過去了。家裡哪件東西是什麼樣的、什麼時候添的,在哪裡有過什麼趣事,弟弟小的時候,都爬到過哪個角落、弄壞過什麼物件……好像這一切一切都歷歷在目。父親憨厚的笑聲,母親有些張揚的笑聲,也迴響在耳邊。
落塵覺得她一直在努力長大,學好本事,為了離開這個她寄居的地方。但是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他們當成最重要的親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由於真心的愛護,自己已經不是自己了,而是這個家的一部分。這個房子不只是房子,還是自己和弟弟的家,留有父母氣息的家。
又是忙碌的幾天。童秘書出現了幾次,幫助她處理了父母過世後的一些後續問題:把房子、存款過戶到凌落塵的名下,清償債務,給父母銷戶口,並在一個很好的公墓給父母買了一塊地把他們合葬了。他做這些,反覆強調是商廈撫恤的一部分,落塵明知道不會那麼簡單,可還是接受了。不論是不是有另外一個世界,她還是希望他們能夠舒適一點兒,最起碼落沙在憑弔他們的時候,能更好受一點兒。
童忤給了她林緒的電話號碼,要她想好後聯絡林緒。通過童忤,她也知道了林緒是徐蔓之的兒子,是她耳熟能詳的華林集團的少東家。毫無疑問,五十萬他絕對有能力拿得出來。
因此,童忤的頻繁出現,還是讓落塵的心態有了些微變化。落塵對任何人,基本的感覺就是和她有關和無關,別的極少能有直觀的感受。可能最近有印象的就是童忤了,他是和她接觸比較多的異性。凌落塵給他的標籤是能幹,但似乎這也和性別關係不大。這樣想想,倒覺得結婚與否無所謂了。
落塵在求職的路上經過C大,看著那些嬉笑、打鬧或是親密地挽手出入校園的那些學生,落塵忽然發覺,即使她還有父母,還有完整的家庭,自己和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她的不同,不是因為身世的緣故,是她的性格就是這樣,就算是按著最標準的規矩去要求自己,她也不能成為心裡暗暗羨慕的那種笑得恣意、無憂無慮的人,她只能是猶如野草般自己成長。這個世界最應該無條件關心、肯定自己的人早已經放棄了分享她成功喜悅的權利,她也只能是無聲無息地成長,甘苦自知。
忽然間,落塵覺得豁然開朗。為什麼拿那些條條框框的標準為難自己呢?眼前既然有解決問題的捷徑,人家提供了方便,這樣的機會擺在面前,還需要堅持什麼?關鍵是誰在乎呢?除了她自己,眼下誰還在乎她?這麼想似乎有些自暴自棄的情緒在裡面,但落塵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既然這樣能讓她和弟弟生活得好,既然要付出的代價是自己,自己又只有自己,還有什麼好擔心和害怕的呢?
落塵拿出來那個有電話號碼的字條,童忤給她之後,她一直放在包的夾層裡面,似乎那時已經有預感會用到。上面寫著兩個字——林緒,後面就是一個手機號碼。
電話響了好久之後,才有人接聽:「凌落塵?」
聽他這麼說,落塵忽然有點兒後悔了,她作出決定是一回事,可事事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中,感覺就不那麼美妙了。
「我在開會,出來接你的電話,你就打算不出聲?」雖然會議的確很急,但林緒此時多少有些打趣的意味。
「你開會吧,我再打。」
「說吧。」他的聲音有點兒誘導的意味。
「借錢給我的事情,你改主意了嗎?」
「我在等你的回答。」
「條件不能更換嗎?比如和你們公司簽約,規定服務年限。」落塵之所以這麼提議,是希望作為華林的少東家,他能把她作為一項風險投資。而她相信,以她的能力和努力,應該會使回報大於預期。
「需要服務的是我,不是公司。」
林緒乾脆,落塵也一樣利落,儘管這種利落更多的是快刀斬亂麻般逞一時之快。「好,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