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婚假、蜜月旅行,落塵週一的時候就上學去了。
上週一落塵為了落沙的事情逃課了,之後她也是去學校上了課就走,並沒有再遇到楚荊揚。即使他就這樣消失了,落塵也並不意外。這個張狂的人,很少按照常理出牌,他要什麼、不要什麼,也不是正常人能夠推斷的。
落塵感覺自己現在走幾步渾身就酸痛得厲害,卻又沒什麼胃口,或者自己也老了,以前沒有這麼虛弱啊。她決定到超市裡買些東西,中午給自己做點兒好吃的,因為宿舍裡有小廚房,能做一些簡單的飯菜。
她拎著水果蔬菜,爬上五樓,楚荊揚竟然就在自己的門前斜靠著!落塵想,這個人好像從來都是很隨意地靠在那兒,不像林緒,到哪兒都是端正的站姿,可同樣都有惑人的氣質。
落塵走過去打開門,楚荊揚隨後就跟了進去,說:「嗯,你收拾後果然不一樣了,看著還挺舒適的。你買了這麼多東西,一會兒做什麼?」
落塵完全當他不存在,把吃的拿到廚房,分類放到冰箱裡,又打開一瓶水,喝了口潤潤嗓子,收拾停當才又回來。
楚荊揚大模大樣地坐在書桌前的轉椅上,手上拿著煙,見落塵出來就把煙掐滅了。落塵對他這種偽紳士的舉動沒說什麼。
「今天我很累,」落塵主動開口,不能總是在這兒被動地等著,她沒有和任何人聚會的心思,「想在宿舍吃。」
「上周你去哪兒了?為了躲我,連精讀課都逃?」
「我上周有事。」
「忙什麼?」
結婚的事情,落塵本不打算和任何人說,可此刻彷彿是為了壯膽,她決定告訴楚荊揚,她道:「我結婚了。」
楚荊揚沒聽清似的追問:「你說什麼?」
「我說,我結婚了。上週一直在忙。」
「你夠法定結婚年齡嗎,開玩笑。」楚荊揚雖然知道落塵並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但是他不肯相信這個消息。
「信不信隨便你。」
「他是誰?娶你的人是誰?」
「他叫林緒。」落塵不想跟楚荊揚說廢話。他聽說過林緒也好,完全不認識也罷,她只想快點兒結束和他的對話,最好一併結束任何再見面的可能性。
「華林的林緒?」
落塵有些自嘲地說:「沒想到他的名氣還不小,你竟然認識。」
「林緒畢業於C大,我讀本科的時候他還在校。」楚荊揚怎麼會不認識林緒,兩個人在本科的時候都擔任過校學生會主席。他為了公司的發展,也曾想去結識林緒。但是他又覺得公司剛起步,重心還在科研部分,有了拳頭產品再考慮也不遲。
「你養父母做主把你嫁掉了?」楚荊揚只能這麼猜測。
落塵搖搖頭,說:「他們出車禍了,現在家裡只剩下弟弟和我。」她停頓了一下,「別說這個了,上週末舉行的婚禮,我很累,改天再見大家吧。」
楚荊揚看起來還在消化這個意外的消息,小小的凌落塵竟然結婚了!他回過神來,決定不再繼續那個話題:「也好,反正我也沒約他們。我還沒吃過你做的飯呢。」
「我想一個人休息。」
「別這樣落塵,我們都十多年不見了,你記仇我也沒辦法,不過不會一點兒情面都不留吧。」楚荊揚打定主意要胡攪蠻纏。
這是在自己的地方,可以沒有什麼顧慮,落塵不客氣地說:「我不覺得跟你有什麼情面。楚荊揚,如果你不再打擾我,我是真的不想計較以前的事情。我們是都長大了,但並不是長大了就可以忘記過去的傷害、忘記傷痛。」
落塵決定把事情說開,接著說:「我們都是孤兒,你失去父母,就要把痛苦發洩在我身上?我呢?我從小被父母遺棄,一個人努力地生存,我沒招過你吧,憑什麼要任你欺凌!後來,我終於離開了。我告訴自己,過去的不再去回憶,因為沒有任何值得回憶的。我沒想過要回去看誰,那裡沒有人在乎過我的存在。或者你在乎過,你也一定氣急敗壞過。那麼難得的一個玩具,就那麼突然失去了。」
楚荊揚低下頭,這是他第一次在落塵面前低頭。他知道,自己曾經的行為給這個小女孩帶去很多傷害,還是無法彌補的。自己任性、孤傲,但從來沒有惡意傷害過誰,卻傷害了這個當年自己最在乎的人,傷害了自己曾經尋求過溫暖的小人兒。她或許並不知道當年她的存在對自己來說意義有多麼重大。
只是一瞬間的黯然,楚荊揚又抬起頭,因為沒有什麼是難得倒他的,只要他想去做。現在他想得到落塵的諒解,真正的諒解,至於為什麼他沒有想過。
「落塵,你只知道我父母去世,你卻並不知道我是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人殺害的吧。我想當時我那種情況是需要心理輔導的,但當年卻沒有那個條件。我一個人在很多種情緒,包括自責、痛恨,還有很多說不出的感受中掙扎、成長。或者我是扭曲的樹,但是我仍然想向上生長,向著陽光。
「落塵,遇到你的時候,正是我對一切似懂非懂、想放開自己卻又找不到出口的時候。你那時很小,卻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什麼時候都靜靜的,不慌張、不毛躁,也不哭鬧。你沒有心事,沒有我那麼重的心事,也不像其他的小孩為了小事就爭吵、打鬧。有一次,我忽然發現欺負你,讓你哭比我自己哭還要暢快,你靜靜地流淚能帶走我的傷痛。那時我並不懂事,只覺得那樣能讓自己好過,就不自覺地那麼做了。後來我才明白,強者只有征服強者才能獲得快感,弱者只有欺凌弱者才能重拾自信。我對你做的,可能是有這樣雙重的意義。」
楚荊揚站起來,走到落塵身邊,牽起落塵的手,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背。落塵還沉浸在他的敘述中,目光似乎投在很遠的地方,並沒有作出反應。
「落塵,你別躲著我,如果我們沒有遇見也就罷了。既然又遇到了,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為自己少時的過錯補償你。」
落塵把手抽回來,轉頭看著楚荊揚,說:「不必了,我什麼都不缺,沒什麼需要你補償的。我原諒你了,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說出理由,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落塵心裡想,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最苦,自己的故事最悲慘,其實不過是不知道別人的事罷了。
「你真的原諒我嗎?」
「是,只求你別再找我了。」
「那為什麼?」
「麻煩。」
「落塵,咱們不能像小時候一樣,總在一起嗎?」
落塵被他弄得啼笑皆非了,跟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打交道,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什麼時候總和他在一起了?都是他經常趁她一個人的時候欺負她。
落塵不理他,既然說不過他,就只好不理他。
「落塵,我還有一年就畢業了,確切地說還不到一年。然後,我可能留在國內發展,也可能出國。咱們只有這麼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在校園中共處,你別把我推開好嗎?現在我向毛主席保證,永遠不欺負你、不讓你流淚。我就在你身邊,不干涉、不影響你的生活。」
落塵還是不理他。他的存在就是影響,還說什麼不影響呢?
「你不出聲就是同意了啊。唉,好久沒這麼努力地遊說誰了,真辛苦啊。晚上吃什麼,我都餓了。」說完,他自顧自地走進廚房。
落塵走到床邊坐下。這個還是印象中那個陰冷殘暴的男孩嗎?他變得更高大了,有著掩飾不住的氣勢和威嚴。他低聲下氣是為什麼呢?除了林緒,落塵想不出其他解釋,只是沒想到林緒的名字還有這個功用。雖然是狐假虎威,但只要威力夠就好了。落塵決定隨他去吧,諒他也不敢對她怎樣。落塵靠在那裡,似乎在想著心事,又似乎什麼都沒想,沙發上淡淡的煙味是楚荊揚留下的,竟同他這個人一樣的囂張,不容忽視。
過了一會兒,落塵聽到廚房裡有叮叮噹噹的響聲。又過了一會兒,食物的香氣就飄了過來。是楚荊揚在做飯!
落塵動了動有些麻木的腳,慢慢地走到廚房門口。楚荊揚腰間紮著淡藍色的圍裙,正在盛菜,菜是一熱一冷,外加個湯,看起來很有水準的樣子。
「嘗嘗看,中學畢業的時候打工學的。」楚荊揚遞給落塵一副碗筷。
落塵握著筷子,想了想,還是開口:「楚荊揚,你別在我這裡費心了,不論你是什麼目的。當年我幫不了自己,今時今日,我也幫不了你。」她不想再因為林緒繼續和楚荊揚有什麼來往。
楚荊揚聞言,臉上的笑意瞬間就不見了,彷彿那笑容只是裝飾,隨時可以拿下的。他盯著落塵,室內溫度頓時下降了好幾度,讓人覺得冷。
「林緒在你心裡就那麼了不起,我在你心裡就那麼功利?!你認為我討好你,就是因為你現在是林夫人了?」
落塵見他說出了自己要說的話,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抬頭看著他說:「或許不全是,但還是有關係吧?我覺得你前後的態度就是有變化。」的確,剛重逢時,落塵覺不出楚荊揚對她有什麼尊重可言。
楚荊揚坐下,盯著落塵說:「即使將來我拿芯片同華林合作,那也是互利的。即使不找華林,也有別家可以合作,對我來說,這其中的差別不大,只是起點不同而已。我甚至也可以和國外的廠商合作。在商言商,都是用利益說話,裡面不夾雜個人好惡。
「落塵,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這樣討好你是為什麼,所以我也不能向你解釋清楚。你只要接受,不需要猜測我的動機和意圖,這樣對我們來說都會輕鬆。我不需要靠巴結誰去成就我的事業,這點兒驕傲我還有。
「況且,以你對我的印象,我現在討好你還不如直接去討好林緒,我何必多此一舉呢?
「落塵,我開公司並不是要誰賞我飯吃,是我做好了東西,邀別人共享,去實現利潤最大化。」楚荊揚並沒有否定與林緒合作的可能,畢竟華林那麼大的公司,以後的事情誰都不能確定。
「那你是為了什麼?」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待在你身邊。沒見到你的那麼多年,我也過得很好,但現在見到了,就覺得如果不這麼做自己會受不了的。」
「可是你在我身邊,我會受不了的。」
「我只會出現在你在學校的時間,是單純的同學關係。況且我很忙,不會總有時間騷擾你的。」
想到他的那群擁護者,落塵就頭疼:「不行。」
「為什麼不行?」
「楚荊揚,即使我們相處,我也希望是普通同學關係。我不想和你有什麼單獨接觸,不想其他人誤會,惹來麻煩。」
「其他人?你指林緒?」
「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落塵拒絕得這樣清楚明白,楚荊揚沒有話說了。本來,自己的糾纏就師出無名,無法理直氣壯。他正多少有些灰心呢,忽然有人敲門。
「落塵,落塵,你在嗎?」是濛濛,偶爾這個時候她會找落塵一起去食堂吃飯。
落塵還沒有想好開不開門,身邊的楚荊揚已經起身,幾步走過去把門打開,道:「請進,落塵在裡面。」他儼然一副主人的模樣。
濛濛看到楚荊揚,心想怪不得一回來,就有人攛掇自己過來呢,一定是早有人看到他過來找落塵。這些人也不說清楚,拿自己當槍使,害得自己還以為是什麼大狀況呢。不過就她近日的觀察,這兩個人好像沒啥交集。
「楚師兄怎麼在這啊?」濛濛也不客氣,八卦得很專業。狗仔隊她是不當的,頂多是訪談,然後自己潤色罷了。
「我過來和落塵一起吃午飯。你吃了嗎?要不一起吃吧,我們剛要開飯。」
「是嗎,那我有口福了。」濛濛早已看到落塵的臉色不對,但自己已經闖進來了,就得拿自己的臉皮當銅牆鐵壁了。況且落塵想拿楚某人當路人,想必她也不會太介意。
米飯此時剛燜好,楚荊揚盛好了飯,落塵只能主隨客便,一起吃了。幸好菜做得量大,不然以濛濛今天的狀態,是一定不夠吃的。她一邊吃,一邊說:「味道不錯。落塵,你的手藝真是不簡單。」
的確,楚荊揚的手藝很好。落塵雖然也擅長廚藝,但她多是做家常菜,比不得在飯店中學習過的楚荊揚,況且楚荊揚的師傅是酒店的廚師長,特級名廚,自然這些家常小菜也做得別有風味。
落塵覺得他做得是很好吃,也無意澄清那些菜並不是自己做的,還要多費唇舌。其實,圍裙還紮在楚荊揚的腰間,只是濛濛不說破罷了。
吃過飯,楚荊揚收拾過後,推說有事先走了。從始至終落塵根本沒有插手幫忙,這對於落塵來說是個全新的體驗——被人照顧,是那種完全不用她動手的照顧,何況這種照顧來自楚荊揚,更是不可思議。只要他在,無論落塵習慣性地想做什麼,他都不讓,落塵也不喜歡同人謙讓,也就隨便他了。
楚荊揚走的時候,落塵和濛濛正擠在椅子裡,看電腦裡面濛濛所說的超好看的韓劇。楚荊揚按住她,沒要她起來。其實落塵不是想送他,只是想快點兒把門鎖上。楚荊揚貼住她耳邊說:「讓我將功補過吧,什麼我都肯做,好嗎?」然後他就走了。
落塵完全不知道劇情如何,因為只要男主角一出現,濛濛就大喊:「快看,快看,他的眼神,他的手勢,他的衣著,他的鞋……」總之,很小的特點都被濛濛無限放大甚至產生崇拜。後來,落塵實在忍不住了,問道:「濛濛,這個男人有那麼好看嗎?」
「當然沒有你的楚荊揚好看了!嘿嘿,你完了,估計有無數目擊者看到他進你的宿舍,待了數小時後出去。幸好我來了,不然,你的清白啊,難保啦。」
濛濛誇張的表情逗得落塵也笑了:「我看你來了我的清白才不保。快回你自己屋看吧,我想去圖書館借書。」好像誰同濛濛在一起,都很難不同她說笑。
「你還敢出門啊,不怕有人堵你?」
「堵我幹嗎?」
「你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啊。你同楚荊揚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他的那些擁護者能放過你?!」
的確是得防備,落塵可不想因為楚荊揚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那可太冤枉了。
「那我明天再去。」從善如流總是沒有壞處的。
「這就對了。外面我先幫你抵擋一陣,你還是先和楚荊揚串好詞,他是有辦法讓你脫身的。」
落塵想,麻煩都是因他而起,自己要當回事,求他庇護,那才是中了他的計了。她道:「再說吧,未必會那麼嚴重。」
「你可別小瞧了楚荊揚,你看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就知道他的道行了。他既然能做到大家皆大歡喜、都不得罪,就有辦法讓你妥妥當當的,沒人敢招惹。」
落塵聽濛濛這麼說,不禁想:「我太知道他的本事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顛倒黑白,忽神忽鬼,都任由自己,哪是那麼好說話的?敬而遠之,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