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三個月的時間裡,落塵跟林緒都沒怎麼聯繫,幾次拿起電話,甚至按下了號碼,又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刪除。其實,落塵只是在累極了的時候想聽聽林緒的聲音,好像只要聽到他的聲音,自己就不會覺得那麼累,身上就不會那麼酸痛,或許這點兒累和痛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思念,是一根籐,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長出枝芽,甚至纏住整顆心。
最終,落塵也沒有撥出那個電話。而她,也沒等到林緒的電話。落塵就在林緒給她編織的網裡,纏來蕩去,往往覺得自己已經掙脫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其實被纏得更緊、陷得更深了。所有的擺脫,彷彿只是自欺欺人。
過年前後的那幾天,落塵非常想家。中國人過年都是要回家團聚的,但外國人並沒有這種習慣,相反他們很樂於這個時候來中國,體會一下中國過年的味道。所以,亞布力在過年前後也推出新的旅遊項目:歡樂中國年。這就要求工作人員投入更大的精力去籌備。所以,不只是他們這些來實習的走不了,連那些老員工的休假也全部取消了。
落沙想過來看她,但是王媽年紀大了,這裡的天氣並不適合她。落塵也顧慮到落沙馬上要中考了,不想讓他分散精力,反覆叮囑他假期不要因為貪玩把功課丟下了。
落塵沒問過林緒的情況,但是,王媽、落沙甚至林端紫的電話裡都會或多或少地提到一些。她瞭解到林緒不停地忙,一直在做空中飛人。
從大家的接人待物就可以看出來實習的效果,這幫學生初時面對生人的羞澀已經不見了。
表現最出色的是劉之川。他在實習中提出很多合理化建議,參與了許多活動的策劃與組織。在擁有了管理權後,他會不著痕跡地關照落塵,比如客人不多的時候讓她去休息一會兒,他幫她盯著。
落塵並不樂意接受他的照顧。落塵已經適應了這種節奏,工作對她而言不算是苦差,所以她覺得沒必要接受額外的照顧。但如果不接受他的好意,兩個人可能會更尷尬。有些人,是注定做不了朋友的。
三個月的時間,落塵收穫頗豐。等到收拾行裝回家的時候,她學會了滑雪,從犁式、半犁式到平行式,滑起來也像模像樣的。而她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跟同學過集體生活。雖然他們是男生女生分開住,但有時會有男同學集體造訪。然後,女生宿舍就沸騰了,打撲克的,說笑的,還有組織小晚會的,唱歌的,跳舞的,熱鬧極了。這裡不是學校宿舍,沒有門禁,每個夜晚都可以毫無顧忌地狂歡。
雖然落塵多數時候只是在一旁看,但偶爾也會被濛濛拉上跟他們打撲克。落塵看了幾次就學會了出牌規則,但她就是搞不懂怎麼記牌。對家出牌的時候,她也會跟牌。可她畢竟剛剛學會打牌,所以對到底怎麼樣才能贏對手還缺乏經驗。幸好濛濛很厲害,所以她們搭檔的時候,是贏多輸少,即使落塵出錯牌,濛濛也從不抱怨。當然他們的氣氛是極其熱烈的,因為輸家要鑽桌子。每當輸家誕生了,滿屋子的人都停下來,看著他們鑽,還在一旁品頭論足地起哄。落塵她們要鑽的時候,濛濛總是說:「我鑽兩次吧,落塵是被我連累了。放過她吧!」
可落塵怎麼好意思呢,明明都是她在扯濛濛的後腿。況且濛濛本來就高些,鑽得再利落,總是讓人看著很彆扭,覺得她很吃力似的。所以落塵一般都不理濛濛在那兒嚷什麼,就自己走過去,貓著腰鑽過去。只有玩得起的人,才容易和大家打成一片。落塵這麼做,讓大家對這個和他們少有來往的女孩少了些距離感,覺得她也不是看上去那麼孤傲,漸漸也和她開起了沒有惡意的玩笑,覺得她和濛濛一樣親切。
落塵比較謙和,又愛乾淨,宿舍的衛生基本上都是她在打掃。所以,雖然她在熄燈之後很少參與宿舍的臥談,但她們也還是很願意接近她,把自己的事情講給她聽。很快,這六個女生就非常親密,同吃同住同行動。但如果她們問她一些私人問題,比如男朋友啊,比如家裡的事情啊,她也多半輕輕遮掩過去,自己的事情實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除了濛濛,其餘的女生都是旅遊英語專業的,所以大家剛剛培養好感情,就要返校分開了。返校前的那天晚上,落塵和濛濛洗完衣服回到宿舍,發現宿舍的燈關了,同屋的女孩都靜靜地坐在床上。有歌聲從窗外傳進來,是聲音很有磁性的男生的彈唱,聲音低低的,卻好像能撥動每個女生心裡的那根弦。
那一刻,他正唱著「風永遠吹不停,inthefallofforty-four」(《秋天1944》,黃大煒),歌聲中滿是蒼涼。落塵當時不知道這是什麼歌曲,但也隨著他的聲音沉浸到那種意境中去,有無助,有悔恨,有愛,有握不住的傷痛。
後來,他唱了很多,又有很多男聲加入,那種靜夜中的輕彈清唱,遠比熱鬧的演出更能打動人。適應了屋內的光線,落塵發現同屋的女生都怔怔地坐在床上,沉浸在動人的歌聲中。落塵沒到窗口去看那聲音的主人是誰,她只是略帶虔誠地聆聽著歌聲,感受著歌中的感情。她知道,這個歌聲會永遠留在她的記憶中,用來紀念這段有些青澀卻飽滿的青春。
回到學校,帶隊老師說實習總結開學後再做,讓大家先回家跟家人團聚一下。隨後大家就解散了。
同學們都唧唧喳喳地討論著怎麼回家。濛濛這幾個月也變得很懂事了,想起爺爺的樣子,比記憶中老了很多。濛濛歎了口氣,如果她現在還不明白出發前老爺子是為何而來的話,那就太辜負他的一番心意了。濛濛拿出手機,給媽媽發短信說她一會兒回家,在外自由的生活也算告一段落了。
老師剛剛揮手說「祝你們假期愉快」,同學們就已經作鳥獸散了。濛濛也是跟落塵打了個招呼就消失了。落塵背著包,拉著箱子,慢慢地向校門口挪動著。昨夜的歌聲一直響至深夜,落塵也靠在床邊聽了很久,現在只覺得頭昏沉沉的,也沒有什麼力氣似的。路上,幾個男生表示要幫她拿東西,她都客氣地拒絕了,因為她覺得大家都急著往回趕,不能耽誤別人的時間,再說她的東西也不算多。正走著,她忽然覺得手上一輕,袋子被人奪走了,肩上一輕,背包被人卸下去了。落塵抬頭一看,林緒正站在自己身邊,眉頭微蹙地看著她。
「走吧。」林緒丟下一句話,就拎著落塵的東西,邁開大步走向停在路旁的車。
落塵自欺欺人地想,大家都正忙呢,不會有人注意她的。她連忙跟了過去,上了車。
等到林緒發動車子,開出校園,落塵才發覺自己是多麼引人注目。路兩邊的同學都停下腳步站在一旁看著。落塵把頭低下,輕聲催促林緒:「我們快走吧。」
車子駛離了校園,落塵才有些後知後覺地問林緒:「你怎麼有空來接我?」她看看時間,快到十二點了,或許是午休時間吧,不過她也沒希望林緒回答,又說,「直接回家嗎?」
王媽讓落沙告訴落塵早點兒回家吃飯,已經給她準備了很多她愛吃的東西呢。落塵覺得這樣的好意是不能辜負的,這樣全心全意的關心,最是可貴。
林緒一直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兒,落塵才發覺林緒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看了看林緒的臉色,她就沒再多說什麼。
林緒把車開回他們原來的公寓,讓落塵下車。落塵只得給王媽打了個電話,說她跟林緒在一起,先不回去吃飯了,接著就被林緒拎下了車。
落塵掙脫他:「你幹嗎!」落塵撫著被林緒勒疼的脖子,有些氣惱。
「你就這麼接待中外來賓的?動作麻利點兒!」帶上車門,林緒先走了。落塵只得跟在後面。三個月不見了,落塵覺得他的背影都很親切,雖然那個背影顯示的都是疏離。
進屋之前,林緒在門口頓了頓:「嗯,這是王助理準備的,給你洗塵的。」
進屋後,落塵頓時被擺在屋內的鮮花淹沒了,全都是嬌艷的玫瑰花,各種顏色都有,屋頂上也吊掛著一些。落塵詫異地回頭看林緒,發覺他的表情也是驚訝且尷尬。看來,這真是王小姐一手操辦的,他毫不知情。
這個房子還留著一些他們認為並不重要的東西,還有曾經住過的痕跡,但鮮花完全改變了原來比較刻板的氛圍,增添了很多浪漫,紅的、粉的、黃的、白的……房頂上的花兒高高低低地錯落有致,地板上一束一叢地擺放著,從這些能看出來王譯秋是用了心思的。
每個女孩子都喜歡鮮花,落塵也不例外。她走進去,先是站在那兒環顧了一圈,又蹲著仔細地看了看每種顏色、每個品種的花朵。後來她乾脆坐在地板上,隨手拿起一捧把玩,聞花的香氣。如果這片花海不是林緒假他人之手的心意,落塵會覺得很幸福,並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有鮮花帶來的愉悅。
「喜歡嗎?沒想到你會喜歡這樣的東西。」林緒有些意外,因為他一直覺得落塵是很理智又現實的,跟浪漫、感性完全不搭界。
「嗯,喜歡。」落塵不想掩飾,「小時候曾經幻想自己有一座用鮮花做的房子,每天生活在裡面,只跟鮮花和小鳥做朋友。」落塵覺得鮮花代表的不是浪漫,而是美好。
「怎麼不在別墅那兒種呢?」
「我喜歡盛開時的花朵,看著就是享受。但我不想看到凋零,總是害怕會看不到下一次盛開。有的時候,美景只要看過就好。」
「吃飯吧。」林緒無意讓落塵把感慨放大。
餐桌上擺著一個各種玫瑰的插花,絢爛多姿,漂亮而別緻,落塵很是驚喜。
林緒看著落塵,覺得自己的出現遠不如鮮花帶給她的驚喜,她的注意力彷彿都在那些花花草草上。
林緒沒再說什麼,只是很紳士地幫落塵拉開椅子,自己走到對面坐好。桌上是林緒請廚師過來做的西餐,用保溫容器盛著。精緻的蓋子一打開,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讓人很有食慾。
落塵笑了笑:「林緒,謝謝你。」雖然是王小姐準備的,但林緒能有這份心思這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懷揣著小小的甜蜜,落塵開始吃飯。其實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嘴角始終含著一絲微笑。
吃過飯,落塵很自然地想收拾殘局。林緒按住她:「不用管這些,我會叫人過來收拾。」然後,他拉著落塵走進她以前的房間。
雖然她幾個月沒過來了,但是房間裡窗明几淨,沒有空置很久的味道,顯然是有人定期打掃。
林緒半擁著落塵,讓她躺在床上:「過來,陪我躺躺。」
落塵沒有掙扎,只是羞紅了臉。她和林緒都側身躺在床上,面對面的。落塵輕輕地把頭靠在林緒的胸前,側耳聽著林緒沉穩有力的心跳。溫暖的懷抱,靜謐的環境,讓落塵漸漸墜入了夢鄉。
林緒在落塵熟睡之後,把她放平,給她蓋好了被子。他只是斜靠在床上,拿起她的手輕握著。這三個月來,在國內的時候林緒都是一個人睡在這裡,睡在這張落塵睡了幾年的床上。雖然已經接受了跟落沙他們生活在一起,但林緒始終覺得這裡才是他和落塵的家,是他能夠真正放鬆和休息的地方。但夜裡,林緒還是睡不好。這時他才意識到,他睡不好是因為沒有落塵,是因為他不可以在半夜的時候走過去看看她睡得好不好,是因為她並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這些天落塵都沒有給他打電話。林緒以為是手機出了問題,他用座機撥了幾次自己的手機,手機明明是完好的。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愚蠢,連忙把手機擱置在一旁。可過了一陣兒,他又忍不住要看手機,生怕錯過了落塵的電話。
王譯秋早就看出來林緒有些失魂落魄,於是很認真地建議林緒去亞布力看看落塵:「董事長,您有空的話,就去看看凌小姐吧。或許那邊信號不好,手機不能用。如果她真的有什麼事情,聯繫不上家裡就麻煩了。」
王譯秋這麼一說,他就自欺欺人地認為落塵是手機不能用才不打電話的,卻始終沒有給落塵打電話去確認一下。他去看落塵,見了面說什麼、做什麼呢?如果不能實實在在地把她抱在懷裡,如果不能把她帶回來,林緒知道見了落塵,只會令他更加煎熬罷了。
通過這次小小的分別,林緒知道了自己的身邊、自己的懷裡,不能沒有這個小人兒。他對她的關注和渴望,已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像,就像今天把房子交給王譯秋佈置,因為他要去學校傻傻地等落塵,就像現在,明明下午有重要的會議,他卻一點兒也不想走。此刻,他確定他不要跟落塵分離,哪怕就是短短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