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福晉少福晉」
「唔?」朝露囈應了一聲,有隻手正輕輕搖著她。她竟然趴在桌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你是誰?」她迷迷糊糊地看著臉前這張友善的小臉。
小男孩兩隻有精神的黑眼一直滴溜溜地瞧著她,稚氣未脫的小臉很討人喜歡,頭上還綁著小髻,大概只有五六歲。
「小猴子。」
「原來你就是小猴子?小猴子你好。」朝露笑著點點頭。
她見他一會兒搔搔頭,一會兒踹踹腳,無一刻安靜,不禁失笑。難怪他會被叫做小猴子。
「小猴子,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見朝露這麼親切,小猴子也不怕生,上前挨得更近。
「大廳有人找你。」他用稚嫩的童音說道。他小小年紀,心中的權威尺度完全是以對他凶不凶來衡量。
「是嗎?你怎麼知道的?」
「我聽到的,先跑來告訴你。」小猴子伸著小臉驕傲地宣佈。接著他看到桌上完整的飯菜。
「少福晉,你不吃了嗎?」
「嗯,不吃了。」她每餐下箸前都得小心翼翼,不是飯裡有沙,就是菜有餿味,不然就是在菜葉裡看到小蟲,弄得她每餐都只吃幾口。
「那我可以吃嗎?」他眼睛直盯著桌上的雞肉。
「可以啊。」
朝露幫他在椅凳上坐好,只見小猴子扒了一口飯到嘴裡,嚼了嚼又吐了出來。
「有沙子。」他苦著小臉道。
「咦?你以前飯裡沒有沙子嗎?」朝露疑惑道。她以為王府裡的人早已經習慣了。
小猴子搖搖頭。
朝露心中疑雲漸生。這是怎麼回事?
「小猴子,你有吃過有酸味的菜嗎?」滿容告訴她,因為愛惜食物不肯浪費,所以有時飯菜會有隔夜的餿味。她還強調,所有的人都是這樣吃的。
「沒有。」小猴子想了一下,又搖搖頭。
朝露懊惱地顰起柳眉,開始回想她生活裡不尋常的待遇。她只是生性單純善良,並不代表她愚昧遲鈍啊。
「你每天洗澡都洗熱水嗎?」
這次小猴子卻猶豫起來。
「我沒有每天洗澡。」他一副坦白認錯的模樣。
小猴子的童言讓朝露忍不住笑了出來,原本已經醞釀在心中的怒氣頓時被驅散了。
「你要吃饅頭嗎?我的饅頭裡面沒有沙子。」小猴子張著純真的眸子,遞出緊緊捏在手中的半塊饅頭。
「好啊,謝謝你。」朝露笑著拿過饅頭。她有需要找馬嬤嬤好好談一下了。
「我下次再帶來給你。」小猴子覺得被天仙一般的朝露青睞是一種無上的光榮,開始在她身旁興奮地跳來跳去。
李增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驚得白鬍子一抖,連忙使眼色給孫子,如此放肆成何體統!小猴子看到了爺爺,自動地乖乖站好。
「少福晉,大廳有人要見您。」
「誰呢?」
「多拉爾忠勇公府的小少爺。」
朝露詫異眨了眨眼。海都蘭?她跟他沒什麼交情啊,找她做什麼?
朝露一進大廳,果然見海都蘭背著手正在欣賞一盆蘭花。
「海都蘭?」
「喔,朝露格格,好久不見。」海都蘭轉過身來,咧著嘴沖朝露微笑,一張頗英俊的臉龐容光煥發。
「你來找易堯?」
「不是。」他搖搖頭,上前一步,「我專程來找你,敘敘舊。」
「敘舊?」朝露覺得好笑,「我記得我們已經快一年沒見過面了。」
「沒錯,格格記性真好。我們上一次見面是去年的端午。想不到能讓格格記住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他們見面的次數用一隻手指頭都可以數出來,每次朝露都被他近乎輕浮的誇張言語弄得尷尬萬分。交淺言深實在不是她的風格,所以每回見到他,她總是草草找了借口迴避。
可能是她近來少與熟人談天,而易堯從那次交談後好幾天便避不見面,她實在悶得慌,所以對海都蘭今天的誇張言辭只覺好笑,並不感到討厭。
「不用客套了,收起你的魅力吧,那對我起不了作用。」
「可惜。」他搖頭惋惜,「想不到你說嫁就嫁,我本來以為我還有一點機會哩。」
「海都蘭,注意一下你的言行,我現在已經嫁給易堯了。」他實在本性難改,朝露無奈地正色警告。
不想海都蘭卻反而跨向前,使得朝露趕忙向後退了一步。每個人都對他人設有不同的親密距離,而他已經逾越了。
「格格,你是不是過得不快樂?」海都蘭微彎下腰,湊著眼睛,放肆地審視她。
「胡扯。」她輕斥,微微變了臉。
「是嗎?」他拖長了尾音,「那我怎麼看不到新嫁娘應有的喜悅?」
朝露輕蹙起眉頭,他說得太露骨了:「你自己也尚未娶妻,怎麼判斷別人快不快樂?」
「我沒娶妻是因為我一直在等你。」海都蘭聳聳肩。
「拜託!你別瞎說好不好!」
「我講真話卻沒人相信,難道你不知道我在聽到你嫁給易堯時心都快碎了?」
他亦莊亦諧的話語竟讓朝露有點不知所措。這個人在挑逗她嗎?
「我現在很快樂,也很滿足。」她慎重地說道,不讓他有一絲誤解。
「你快樂就好。」海都蘭別有寓意地看她一眼,接著直起身子,拋開令朝露緊張的話題,東南西北與她聊開來。
一直到送走海都蘭,朝露還頗納悶他奇怪的言行。
可是縱使疑雲曾在腦中誕生,她也任它流洩而過。反正有人陪她聊聊天也不錯,更何況她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少福晉,您找奴才?」馬嬤嬤被召喚到朝露面前。
朝露看著眼前這位高瘦的女人,她瘦長的臉上顴骨高隆,眼神銳利,給人一種不易親近的刻薄感覺。
「馬嬤嬤,我想跟你提一下,我的飲食可能要你多費點心了。」講得含蓄,是因為在她的成長背景裡並不太需要疾言厲色,只要一個眼神,底下的奴才莫不誠惶誠恐地遵辦。
可是,她發現這裡好像不太一樣。
只見馬嬤嬤惶恐地道:「奴才回少福晉,奴才一天要管的事可多了。少福晉是在怪奴才督導不周嗎?其實奴才也有做奴才的難處,有時講了他們,不見得有用,卻惹來一大堆怨言,總讓人嫌,讓人討厭。少福晉您高高在上,是沒辦法體會下人的苦衷。」她的神色雖然恭謹,卻毫無一絲愧疚及改進的誠意,反把問題怪在朝露頭上。
朝露愣了愣,她才講一句,這奴才竟回了一大車。
「滿容在我飲食動手腳,在服侍上疏懶,這事你是不是應該關切一下?」朝露忍著怒氣,不再客氣了,直截了當地說。
講得這麼白,馬嬤嬤再裝迷糊就不像了。
沒料到馬嬤嬤卻四兩撥千斤地反道:「滿容這丫頭的體貼細心奴才是信得過的。少福晉,您看她不就把小王爺服侍得穩穩當當的?奴才從沒聽小王爺抱怨過。是不是少福晉對事情的要求嚴苛了些?」她可是老精明了,對付單純的憨格格有何困難。
朝露倒抽了口氣,聽到這裡,她全明白了。本來以為滿容故意刁難地,沒想到原來是奴才們集體讓她難堪。
胸中的憤怒讓她氣得顫抖,她一怒而起。
「你太過分。」
「奴才不敢。」馬嬤嬤馬上低下頭去。
她的態度完全是謙順有恭,可是愈是如此,愈是諷刺地彰顯出她實質桀傲的可惡。
馬嬤嬤對滿容的作為一直很清楚,卻故意睜一眼閉一眼地縱容地。誰教這個皇格格這麼沒尊嚴地自個兒跑進王府來。這事已變成笑話傳遍了整個北京城,她連上個街,耳旁聽到的都是人們議論紛紛的取笑聲。滿容的怠慢剛好合了她的意,她本來就不想討好這位不順眼的少福晉。
「你」朝露氣得亂了章程,一時間竟拿她沒轍。
「你們不怕我到小王爺面前告你們一狀嗎?」
「少福晉,我們做奴才的都是瞧主子的臉色做事,小王爺那麼精明睿智,有什麼事能瞞得過他的眼睛呢?」
什麼?
像遭重物擊中般,朝露整個人差點站不住腳,體內的膽汁迅速湧上了喉嚨。
原來易堯一直知道奴才們在欺負她?他一直放縱他們而不聞不問?難怪這些奴才敢明目張膽地騎到她頭上!
「你走吧!」朝露愕然後,心中陡起一股酸楚,就像她吃過的餿菜一般,又苦又酸又淒涼。
馬嬤嬤走後,她悲從中來,忍不住伏在桌上飲泣起來。
偌大的扶影樓迴盪著她的泣嚀聲,蕭瑟中挾帶一股淒涼,屋外斑駁的綠竹恰如點點淚痕,無言訴說這郁愁
淚是流了,卻始終不見有人來關懷
良久,她醒悟到這婚姻是自己爭取來的,易堯也是自己選的夫婿,她對自己的選擇應該要有信心才對。奴才要怎樣對待她都無妨,她要忍耐,相信她的表現易堯一定也會看到,只要能守在易堯身邊,什麼樣的委屈她都能忍受。
只是易堯的心她真的守得住嗎?
淒惶地縮進被窩中,她無助地望著桌上跳動的火花,透著冉冉上升的薄煙,在腦中描繪易堯的臉孔,那閃爍不定的火苗就像易堯的捉摸不定
他會不會像這白煙,離她愈來愈遠?
曲橋的一端,易堯咬牙強迫自己站住腳。
才不過幾天,他已經活像個窩囊的男人,迷戀起自己的老婆。他對她的關心與注目,遠遠超過當初的設限。
你該不會愛上她了吧?!
愛?
他的心震了一下,有點被這個念頭嚇到。
愛上她?他不是才對毓豪誇下海口,說朝露絕對沒有進駐他心房的本事?他猛然一甩頭,將這荒謬的念頭驅逐出腦海。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她?
可是她究竟該死的在哭什麼?!
想念她的家?還是覺得自己被虧待了?
易堯惱怒地豎起眉,她若隱若現的嚶泣隨風傳送入耳,有一搭沒一搭地扯痛他的神經。
明知道不該在乎她,偏偏就是控制不住從心縫裡偷溜走的思緒。
他討厭她的眼淚,也厭惡自己莫名其妙的罪惡感。理論上,要有罪惡感的人應該是玄燁才對。易堯發現自己正循著她的泣聲移動步伐,他倏地停下腳步,斂起連自己都不屑的軟弱,往回走。
他的黝眸蒙上一層懊惱關懷一個自己厭惡的女人,實在有夠他媽的諷刺!
任何轉變都是一種辛苦的挑戰,但是為了一個肯定的眼神,一個小小的讚美,再辛苦也值得。
這天,朝露發現茶壺裡又沒熱水了。
她不想等滿容來倒,提起小銅壺走向廚房。
奴才剛開始看見她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都嚇了一跳,可是沒有人發出不平之聲,也沒有人出面幫助她,朝露清楚他們全用看戲的心態在背後指指點點。
她盡最大的努力漠視心中像漣漪一樣一圈圈向外擴張的難堪與心酸。
其實尊貴的出身正是她拋棄面子的最大障礙。
皇格格讓她比一般人擁有更驕傲的自尊及脆弱的心靈,就像此刻,她得花比尋常人更大的自制力,來抑止自己丟下手中的銅壺躲回房裡去。
強忍著難堪,她走近滾水旁,也不曉得要先拿塊布墊手,直接就伸手往燒得火紅的鍋蓋探去。
「哎唷!」只見她痛呼出聲,鍋蓋「匡啷」掉落,巨大聲響頓時讓廚房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停下工作,轉頭側目。
朝露尷尬地站在原地。
「呼!嚇我一跳,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咧,怎麼有人連這種小事都不會做?」有刻薄的人看清楚狀況後,誇張地拍著胸脯說道。
「不要說了!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擔待點就是了。」
馬嬤嬤走了過來:「少福晉,您需要什麼,只管吩咐奴才們做,要是傷了您的金枝玉葉,奴才可過意不去。」
耳旁聽著他們一個奚落來,一個陰損去,朝露心裡又悲又氣又怒。她咬牙走開,手掌的紅燙刺痛直往心坎裡鑽,卻怎麼也比不上蝕心的世態薄情。
她翻了自己房裡的櫃子,沒有藥。於是走到澹松軒,易堯不在,她翻著抽屜找怯毒丸。
「格格!」
驀地一聲喊,讓朝露倏地抬起頭。
「淳嬤嬤!」
朝露忘情地奔向前,衣袖勾到桌旁的大竹筒,筒中圖軸辟里啪啦倒了一地。
「格格!我的好格格啊!想死奴才了!」淳嬤嬤不顧禮節,上前一把抱住她心愛的格格。這可是她一手帶大的心頭肉啊!
「淳嬤嬤,你怎麼來了?」乍見熟稔的臉孔,朝露激動不已,哭了半天才止住。
「高魯生安排熟人讓我偷溜進來的。」淳嬤嬤蹲下去撿拾地上那些畫。
「是誰?」朝露想不到高魯生還能在寶日郡王府尋到路子。
「是李度。」淳嬤嬤答道,「高魯生和李度還算有點交情,特地跑到恭親王府拜託,李度就叫他兒子小猴子偷偷帶我進來。」
朝露的淚水忍不住又在眼眶裡打轉,他們為了她費盡功夫,比起這些日子在郡王府所受的待遇有如天淵之別。
「我的好格格,別哭了。」淳嬤嬤上前替她拭淚,「奴才不能待太久,這趟來是特地送衣裳給您的。還有,這本書是德主子叫我拿來的」
「我額娘還好嗎?」朝露等淳嬤嬤的叨絮叮嚀告一段落後,插口問道。
「德主子還好。」淳嬤嬤歎口氣,「她雖然傷心,但是也說了,既然格格如願嫁了自己所愛的人,就好好在郡王府過日子吧!她說她會想法子讓皇上答允格格回宮的。」
朝露點點頭。
「好了,奴才該走了,被宮裡知道奴才來見您可就不好了。」淳嬤嬤拉住朝露的右手。
這親暱的一碰,疼得朝露眼淚差點掉出來。她忍著不敢叫出聲,淳嬤嬤卻發覺她的異樣,低頭一看,忍不住驚呼起來:「格格!您的手怎麼燙成這樣?」
「沒什麼。」朝露慌得把右手藏在背後,一面推著淳嬤嬤,「只不過是點小傷,不用大驚小怪。嬤嬤趕緊回去吧,別耽擱了。」
這下換成淳嬤嬤走不開腳了。她直落著淚,嘴裡叨著怎麼會燙得這麼嚴重。磨蹭了許久,最後才在小猴子的帶領下離去。
朝露回到房裡整理衣物,然後翻了翻德妃給的那本《女訓》。一翻之下,赫然發現書裡頭夾了許多金葉子。
額娘
她怔忡地看著這些金葉子,想著娘,想著她要自己好好過日子的話
孤身一人,處在這個迥然陌生的環境裡,她內心的孤獨惶恐沒有人能體會。
這裡當真是她未來的棲所嗎?
「少福晉。」
一聽到聲音,朝露立即轉過身。只見整天未露面的滿容,站在後頭瞪大眼睛瞧著桌上的金葉子。
「什麼事?」
「奴才幫少福晉送晚膳來。」滿容說著話,眼睛還是離不開金葉子。
朝露瞧著外頭,想不到天暗得這麼快,紅霞輝映的天邊一下子就沉淪在昏黑夜色裡。
「擱著吧。」
「嗯奴才今天太忙了,沒來服侍少福晉,明天奴才會早些過來。」
朝露無所謂地點點頭,逕自收好金葉子和《女訓》。
滿容剛走,小猴子就一溜煙進來,放了一瓶藥膏在朝露手心裡。
是大內的珍貴藥材「百花散」,專治燙傷紅腫的。
「這藥怎麼來的?」朝露心頭一熱,趕忙用話掩飾了。
「是高公公托我爹帶給少福晉的。」
「謝謝你,小猴子。」朝露感激地對他微笑。在這時候,任何一點溫暖、一點關懷,都足以令她感動萬分。
這晚,直到燈油耗盡,月兒高懸時,她知道又是一天枯等。易堯是不是忘了她的存在了?
偌大的空間在寂靜的壓迫下,益發顯得孤寂襲人。她踽踽走到餐桌,拿起碗筷,剛伸手想挾菜,卻有一股嗆鼻的餿味直撲而來。
朝露皺起眉頭,聞了聞飯菜
「嘔??」桌上儘是餿飯剩菜!
她氣得渾身發抖,衝動地想去斥責那些該死的奴才,可是念頭一轉,她又頹然坐了下來。
奴才們會這般欺負她不是沒有原因的,他們根本就瞧不起她。就這樣前去,徒惹來他們的訕笑,何苦呢?
朝露自卑又自慚地望著眼前的飯菜他們的膽大妄為,全在易堯的默許下為什麼他要這般對待她?為什麼他這麼討厭她?他曾經熱情地擁抱過她,難道真的只是在逢場作戲?
含著悲淚,朝露重新拿起筷子,撿了肉片邊的綠豌豆,在茶杯裡洗了洗
嗯,餿味沒有那麼重了她挾了四五顆豆子放進嘴裡努力嚥下喉去。宮裡現在應該都用過膳了吧?皇阿瑪不知道會不會想念她。明明才過不久,為何宮中的一切已恍如隔世?感覺離她好遙遠好孤寂
突地,心中陡然一酸,她克制不住從深處爆發開來的悲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扔下了筷子,捧起那瓶百花散縮進被窩裡,失聲慟哭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嗚額娘露兒好想你皇阿瑪皇阿瑪您真的不要露兒了嗎?」
懷裡揣著的明明是滿滿的溫情,可是她卻捨棄了這些,跑來這裡受人輕視侮慢,任人欺凌糟蹋,全是為了她那份執著的愛情。
「嬤嬤高魯生」她哽咽地哭泣。
可悲的是,她沒有後路可退。
就在她自艾自憐的時候,驚訝地看到易堯踏進樓來。
「易堯?」乍見他的喜悅被他一臉的陰沉給僵凝住了。
「今天有宮裡的人來過嗎?」他居高臨下地看她。
「今天沒沒有。」朝露心中一凜,微微遲疑了一下,決定撒謊。
易堯對皇阿瑪非常敏感,她還是少生事端得好。而且他不尋常的出現也讓她心生警惕。
「宮裡從沒有人找過我。」
易堯偏著頭,一雙精沉的銳眸莫測高深地睨著她。隨後他輕輕一哼,勾起唇角,露出一貫的嘲弄表情。
「沒關係,你要是不嫌累,就繼續玩你的小把戲好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易堯眉峰一斂:「別再裝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在明眼人面前不需要太虛偽。還沒找到那幅畫是嗎?再加把勁!我祝你早日達成使命。」他陰鷙的口吻飽含諷意。
「我根本無心找畫,你為什麼老是要誤解我?!」朝露的胸口被湧上來的心酸梗住。
「誤解?」
易堯瞥眼瞧見桌上的飯菜完全沒動過,心中不禁起了一陣嫌惡。滿容一直告訴他少福晉抱怨飯菜不好,嚥不下口,看來果真如此。哼!她可真挑剔哪!
「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讓你如此委屈地住下來。你在我這裡大概過得很不習慣若是捺不住,就回屬於你的地方去!」
朝露在他眸中讀出了憎惡與不耐。
原來他故意要奴才們欺負她,就為了要趕走她?
「我沒有抱怨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她淒惶地瞅著他,心中又苦又澀。
「沒抱怨?」易堯揚起一道濃眉,黑眸儘是譏嘲,「是誰找馬嬤嬤告狀?又是誰挑剔滿容的態度?」「我是找過馬嬤嬤,那是滿容太可惡,她」
「住口!」易堯一聲暴喝,「我告訴你,王府裡所有的奴才都是我的人,朝露格格,如果你想耍威風就回你的皇宮去!先是金鈴,再來是滿容,下一個你準備編派誰的不是?在我這郡王府不准你再教訓奴才,也不准你找他們的碴!我可不想因為你鬧得王府上下不得安寧!」
「我沒有」朝露惶忑地咬住下唇,一顆心緊揪到又擰又痛,被扭曲的委屈鑽得她寒徹骨,「我沒有找他們的碴,是他們欺負我,不是我」
「夠了!」他厭惡道,「別以為你的身份尊貴就可以在這裡猖狂!告訴你,你再這樣驕縱,別怪我不給你留面子!」
易堯冷斥完,轉身便走,彷彿連多留片刻都是浪費。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用那種眼神看她?朝露的心畏抽了一下。被欺負的人明明是她呀,為什麼挨罵的人也是她?她又沒有抱怨什麼,為什麼他還那麼凶?她用手背抹去淚水,卻怎麼抹也抹不完。「我不敢抱怨了嗚嗚我再也不敢抱怨滿容了」她知道哭也沒有用,只是不爭氣的淚水停不下來。
她無聲的哭泣,一如她無處可訴的委屈與冤枉。
滿是傷痕的心靈,獨自被扶影樓裡濃濃的哀戚與孤絕圍困她已經無力脫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