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喲!來喲!買鵝喲,又肥又美的鵝肉呀!」鵝販王二又大又響的嗓門,融在一片吆喝聲中,顯得有些渾沌不清。「莊大姊,你今天要買鵝嗎?我幫你挑一隻大肥鵝,包你滿意!」
這條嘈雜不休的大街上,只見各式各樣的小攤販、五花八門的各色貨品,從洛陽大街直延伸到龍公廟口前,蜿蜒千餘尺的熱鬧街道,是洛陽城裡有名的商店街。
這裡從剛摘下來鮮翠欲滴的青菜、甫撈上岸的新鮮魚貨,到小孩玩的木馬一應俱全。小市民買生活用品,婦女們買菜、裁布料、買胭脂,到這裡來,統統可以獲得滿足。
「王老闆,你可別使壞心眼,上回跟你買的那只鵝太老了,肉質一點也不甜。」
「啊?怎麼會?」王二誇張的驚訝表情,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的生意情操絕對是正直又老實。他拍起胸脯,「大姊,你放心!今天這只鵝絕對是只嫩鵝!不好吃,保證退錢。」
買的人自然知道,這鵝肉吞下肚去,錢哪裡還要得回來?不過聽到商家如此豪爽的承諾,倒也心甘情願地掏出錢來。
正當市集交易熱絡,氣氛正酣時,突然有一陣耳語從遠處傳了過來。
「混世太子來了。」
「啊?混世太子來了?」
這訊息好像串鞭炮在市集上炸開。逛街的人迅速斂起神色走避一旁,攤販們的叫賣聲也漸歇,膽子小的甚至收起攤子閃到屋簷下,寧可損失做生意的時間,也不願意惹禍上身。
鵝販王二將鵝胡亂包一包,塞進莊大姊的手裡,彎腰扛起他的生意扁擔急著想避避風頭。
「喂!老闆,你還沒拿錢咧。」莊大姊喊著。
「回頭再跟你拿,不急著這一會兒,讓你賒著也行。」
怪了!沒看過店家主動開口要人賒帳的。
莊大姊好奇心被引出來了,反倒一把拉住王二的袖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剛有人喊說誰來了?」
「莊大姊,你搬來洛陽那麼久了,沒聽過混世太子這名號嗎?」
「混世太子?他是誰?」莊大姊翻一翻白眼。
「不是他,是他們!混世太子一共有三位。」王二誇張地歎氣搖頭,對她的無知大表感歎。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們害怕成這樣?」
「他們倒不會做什麼大奸大惡的壞事,只是蠻橫慣了,胡鬧嬉戲全憑他們當時的心情。有時候吃吃女孩子的豆腐,有時替顧客向老闆們胡攪蠻纏要斤兩,有時捉弄店家的生意,誰要是看不過去仗義執言,就成為他們下一個惡作劇的對象。像前兩天,隔壁賣豆腐腦的攤子就被他們推到豬槽裡去,說那豆腐腦味道像豬食。其實這還不是因為那老闆批評混世太子找他親家麻煩所惹出來的後果。哎!反正他們做的事沒有個準兒,全憑他們高興,我們做小本生意的,那禁得起他們這種玩法,能避就避,能躲就躲,你看,那豆腐腦的攤子到現在還沒重新開張咧。」
「這麼囂張啊?他們如此無法無天,為何不報官?」
「報官?」王二倒笑出來。「大姊啊,你道他們是尋常的地痞少年啊?能報官,我們早就報了,還等到現在?」
「怎麼說?」莊大姊一臉疑惑,「莫非他們大有來頭?」
「你說對了!」王二點點頭,「他們一個是當今丞相的兒子,一個是六王爺的二兒子,一個是雷太師的獨子。」
「我的老天啊。」莊大姊咋咋舌,這三個人如果真要造反,還真的沒人能治得了。
此刻,被稱做「混世太子」的三人,正大搖大擺地打從龍公廟前經過。
他們一點也不在意別人的側目,他們心裡清楚得很,還不壞的長相、不凡的身家、顯赫到嚇死人的財勢,這些全是惹人側目及讓人議論的最佳話題。他們同時也因這些因素而目空一切,睥睨群倫,說穿了就是一個「狂」、一個「傲」字。
他們的父執輩均是正直嚴明之人,或許是因為他們三人至今還沒闖出真正的大禍,也或許是被他們戲弄的人不敢上門投訴,所以至今仍然放縱他們在外頭逍遙廝混。
這三人在家時亦懂得收斂守規,他們的父母怎麼想也想不到一個個俊眉秀目的少年,聚集在一塊,竟然會嬉鬧無度到近乎荒唐?
「今天好無聊。」風清巽俊朗的臉龐透著無趣。
「我們進去龍公廟看一看。」嵇律提議道。他的玩心是三人中最重的。
風清巽看看雷天昊,後者聳聳肩,三人一起跨進了龍公廟裡。
他們在正殿裡閒逛一圈後,繞到了後方偏殿。
「欸!這邊有一間小堂。」雷天昊奇道。
「奇怪!我們以前怎麼都沒注意到?」
小而暗的廟室位在左側偏殿的最裡邊,除正門外,三面牆的上半面均漆了白色石灰,下半面則是木頭原色,廟室內除了一尊約一尺高的神像外,牆壁四周還掛有一些古文字畫。三個人繞幾步就將這間廟室看完了。
「這裡到底供奉什麼神啊?」嵇律彎腰細瞧擺在神案上的唯一木雕。
「不曉得,這木頭倒雕得怪。」風清巽伸手拿起神像,放在手中細看。
他們都是不相信怪力亂神之人,因此對所謂的神明偶像一點都沒有敬畏之心。對於迷信鬼神之人,更是嗤之以鼻。
「你們看,這木頭刻得多怪,明明是龍身,卻有一顆烏龜頭,怎麼看都是四不像。」
雷天昊把它接過去,在手中掂了掂。「好沉,這塊木頭的質地還不錯。」
這木雕刻工粗獷,單只用簡單的幾筆就刻出整體線條,雖然簡潔有力,卻也顯得古樸有餘,精緻不足。不過木頭本身質色黝黑,紋路相當緊密而沉重,看得出是有些歷史了。
「嘖!這玩意一點也瞧不出是什麼來頭,它也配坐在這裡享受香火?真是不知羞恥啊!」風清巽出口批評。
「就是!浪費神的糧食,真是罪過、罪過。」嵇律對著手中的木雕扮鬼臉。這尊神像就在他們三人手中輪流轉來轉去。
「唔,它的模樣好醜,我來替它畫龍點睛一下。」風清巽左右瞧了瞧,走到牆角邊,手指抹了黑灰,就著嵇律手上往木雕的眼珠子塗去。
「哈,不錯不錯,有些樣了。」
「應該讓它更有精神些。」雷天昊和嵇律看了大樂,紛紛沾著黑灰,往木雕的臉上、身上亂塗一通。
「我看不如燒了吧?反正橫豎是塊木頭,留著也沒用。」
「贊成!燒了它,破除世人崇拜鬼神的愚昧行為!」
這三人於是找來火種和乾草,準備來個火祭儀式。
正當嵇律將雕像往中央一擺,欲點燃火苗時,本來昏暗的廟室忽然閃出數道銀光,強烈的光線刺得三人紛紛側臉迴避,不敢直視。
刺目的銀光閃爍過後,四周竟升起數層紫霧,昏昏朦朦地布在他們腳旁,如鬼魅般騰湧,把他們膝蓋以下全隱在霧團裡。
這乍起的駭然異象看得他們眼珠子發直,個個目瞪口呆,久久說不出話來。
風清巽是三人中第一個回過神的,他輕喘著氣,低聲問道:「嵇律,你剛剛點燃了什麼?」
「沒有,我什麼事都沒做。」嵇律的聲音也有著憋氣般的窒息感。
「我們是不是在作夢?」雷天昊的問話像是自言自語,並不期待夥伴們回答他。
「哼!」
一片沉悶的寂靜中,突然有個粗嘎低沉的不屑哼聲自他們身後傳出,震得他們三人心口一麻,倏地轉過頭去。
只見他們身後站著一個不及三尺高,乾癟皺縮的白髮老人,臉上皺紋深得像刀刻的一樣,寬鼻厚唇,正負手而立,一雙威目精神瞿鑠地看著他們。
在這關上門的斗室中,突然冒出一個人出來,著實令人覺得詭異悚然。
「都已經九十九代了,還是這般頑劣!」老者開口說話的語氣有著濃濃的譴責。
「你是誰?」風清巽問道。
「龍馬使者。」
老人的答話,讓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這一笑神秘詭譎的氛圍破解了,他們方纔所受到的驚嚇也一掃而空。
「什麼嘛!原來是個江湖術士!」他們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驚嚇之色早已消褪,眉眼間全是可笑的神情。
「哪來的騙子,竟敢唬弄我們,你這小老頭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情緒放鬆後,他們全為方纔的驚慌失措感到好笑。心中既無鬼神,自然將眼前所見,歸咎於江湖術士詐騙的伎倆。
「無知!」老者斥責一聲,瞪了開口說話的雷天昊一眼。「你們就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才會被貶到人間,想不到輪迴了近百代,你們還是本性不改,再不收斂,我看再過個百代你們仍然返不了天庭。」
「喂!老頭,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是不是說書的?要講故事就到前面廟門口,那裡人多,你講起來也比較有趣味。」風清巽打斷他的神話。
「放肆!我是龍馬使者,是天地間的文明使者,什麼說書的,胡來!」老者兩撇白髯鬚被怒氣噴得一翹一翹的。
「不是說書的?」雷天昊摸著鼻尖,「那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不是說了嘛,我是傳達文明的天神。沒有我,人類哪來的知識?世間哪來的進步與繁榮?你們三個臭小子滿口老頭、老頭的亂叫,真是沒大沒小!」
「好哇!你這糟老頭還真是向天公借了膽子,你知不知道我們三人是誰?竟敢在這裡對我們大呼小叫的!」風清巽叫起來。
他們三人早就被左一句無知,右一句放肆,惹得怒火填膺,滿肚子的不快。
「哼!我還不認識你們嗎?」老者個子矮小,一蹦一跳地在他們三人之間轉,隨手一指風清巽道:「你,風神的後代。」然後他又抬頭望著雷天昊說道:「你是雷神之後,至於你呢……」他對著一臉不置可否的嵇律道:「你是澤神的後人。」
風清巽和雷天昊還來不及開口,嵇律已經大笑起來。「什麼嘛!姓風的是風神的後代,姓雷的是雷神的後代,我又不姓澤,為什麼我是澤神的後代?」
老者聳聳肩,一本正經道:「這個你問我可就問錯人了,你應該去問你的歷代祖宗們,你們百代前以神格貶入了凡間,開枝散葉後,澤家子孫不知有多少,你那支的祖先心血來潮改了姓,我哪會知道為什麼!」
被搶了一頓白,嵇律兩道濃眉不悅地攢了起來。「你說我們是神的後代,那我們的神祖宗為什麼會被貶入人間?」
「因為他們掀起一場人間浩劫,被天帝罷黜了。」
風清巽嗤了一聲,「鬼話連篇,既然是天地遠古的事情,何以證明我們就是你講的那些神的子孫!就因為我們的姓氏?荒謬!」
「你們難道不覺得本身的悟性特別高?習物練武一點就通,成績也比一般人顯著?你們以為這是為什麼?資質比人好?聰明才智比人高?」老者要笑不笑地斜睨他們一眼,「話要這麼說也沒錯,但是終究其因,主要還是因為你們體內具有神格的特質所致。」他頓了頓,有些嘲弄地補充一句:「以前你們祖先騰雲駕霧,而現在你們這丁點資質,頂多只能飛簷走壁,就是你們口中講的……哦,輕功!哈!就這麼點功夫,還自以為相當厲害。」
三人對老者的話,均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那會輕功的人豈不都是神族的後代?」風清巽大笑道。
「差不多。」老者正色道:「練輕功的人體內或多或少都有神格靈性,否則再怎麼練也是惘然。」
老者緩緩看他們一眼,接著道:「擁有神格的人不多,你們這般駑鈍頑劣之徒就將這靈氣完全給糟蹋了,真可惜!」
他說完還重重地歎了口氣,言下之意頗為不勝欷吁。
「可惡!你這糟老頭敢瞧不起人!你活得不耐煩了?」
「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隨便亂扯一通,想騙誰啊?」
「你自己裝神弄鬼也就算了,還敢大言不慚批評我們!」
三人忿忿叫嚷起來。
他們雖然不相信老者的話,卻是相當在乎對方的侮辱之詞。
雷天昊想起他們未做完的事。「趕緊燒了這塊木頭,我懶得聽他在這裡胡說八道。火種、火種!」他伸手向嵇律要火種。
「住手!你們膽敢燒我的神尊!」老者氣急敗壞地怒喝。
「為什麼不敢?」風清巽神色鄙夷地反譏道:「燒了你,世間少一個妖言惑眾的人,我們也算是功德一件。」
孰不知,他們三人全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倔強脾氣,愈是不讓做,他們愈是唱反調。老者的斥喝,更催促了他們動手的決心。
雷天昊的火種已點燃,正作勢要往木頭燒去。
「住手!可惡的渾小子!你們要真的燒了,我一定讓你們痛不欲生!」
「那你就試試看,我倒想知道你如何讓我們痛不欲生。」說完,三人手上的火把,已經一同燒下,瞬間引燃熊熊烈焰。
老者見大勢已去,怨恨地詛咒道:「你們絕對會後悔今天所做的事,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吧!」
說完,他四周竟然刮起一陣迷霧般的旋風,老者的身體在三人的注視下,漸漸變成透明,而後消失於銀白色的煙霧中。
大白天的,竟然出現這種駭人景象,著實詭異到了極點。
他們三人親睹老者的消失,不禁背上寒毛直豎,縱使身旁燃著火焰,他們的手腳還是感到冰冷。
三人互瞧了一眼,有默契地丟下火把,不約而同朝外頭走去。
不管老者是不是江湖騙子,他消失前所說的詛咒,讓他們心頭直犯疙瘩。
他們開始留心身邊有無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消逝,那場記憶也被洗掉了。
生活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他們點的那把火,一發不可收拾,不僅燒光了龍公廟,連帶的也燒掉了相鄰的幾戶人家。
他們放縱的行為也被徹底管束了。
更已深,夜正沉,今晚無月也無星,天空暗濛濛的,放眼望去儘是灰黑一氣,昏得令人沉窒。
一小隊士兵正摸黑由北門穿越而入。守城門的將兵遠遠看到隊伍前高揚的紅黑兩色旌旗,早就敞開城門讓這隊鐵騎順利通行,連攔人盤查做做樣子這種例行規矩也免了。
十餘人的隊伍,胯下坐騎清一色是黑色,匹匹步履輕盈,腳蹄子踏在石板道上清脆俐落,行家一眼便可瞧出這些馬兒全是萬中選一的剽悍駿馬。
隊伍在關張祠堂前向左轉了彎,直向西北角而去。黝黑昏暗的遠處聳立了一座高大宅第,隱隱夜色中,仍然可見漆亮高聳的匾額上「將軍府」三個大字。近處細瞧,會發現方才以為蒼茫灰暗的一角,原來是宅院中崢嶸茂密的綠林。
這裡正是功高勳彪,人盡皆知的將軍府邸。
此刻只見將軍府高高的門簷上掛著一排亮晃晃的大紅喜燈,紅影搖曳中,燈籠上一個個雙喜字顯得特別刺眼顯目,老遠就看得一清二楚。
風清巽眉心多了好幾道直紋,狠狠瞪著自家門前的紅燈籠,悶聲低咒了一句:「究竟在搞什麼鬼?」
一直隨侍在旁的兆邦也對那排紅燈籠傻眼。左數右數,那些燈籠再怎麼數都是六對,那是婚慶的燈籠絕對不會錯的。可是……他偷瞄了風清巽一眼,他們離家快兩個月,他一直跟在將軍身旁,沒道理將軍成親他不知道啊!
「爺。」他輕喚一聲,「要屬下先進府探究嗎?」
「不必了,快到了。」風清巽的聲音有一絲隱忍的不快。
兆邦不再出聲,風清巽的表情告訴他,他的情緒正在醞釀中。
昔日乖戾孤傲的少年,如今已經是威名顯赫的鎮國大將軍。三年前,風清巽遷出丞相府,住進這座由皇帝親筆題匾的將軍府。
兆邦壓根不相信風清巽會想成親,雖然他擁有出色的成就,但是邪肆放蕩的天性仍舊根植他體內。
他可以呵護寵溺女人,但他對女人的溫存,絕對沒有真心的成分,女人可以要走他的情,卻要不走他的心。
其實也不能全怪他風流浪蕩。俊磊挺拔的相貌,放蕩不羈的浪子性格,對女人而言全是要命的誘惑。單從女人對他爭相投懷送抱來看,他非凡的魅力可是沒幾個人比得上。
能遊戲人間的第一要則是多情卻不專情,兆邦覺得這是風清巽厲害的地方。
抵達將軍府,除了風清巽和兆邦直奔內庭外,剩下的人全在外庭下了馬。
風清巽剛躍下馬,在一旁恭迎的老管家竇平即喜孜孜地上前賀道:「屬下恭喜爺,願爺……」
風清巽眉頭一皺,沉聲打斷他,「你道的是哪門子的喜?」他有一種相當不好的預感。
聞言,竇平一驚。怎麼……老丞相沒派人通知爺嗎?心頭雖是這樣想,當然不敢放肆地問出來。他只是個下人,無權過問主子的事情。
「這……爺,一個月前,少夫人進門了。」他邊回話,邊小心翼翼地查看風清巽的臉色。
風清巽吃驚地瞪著開口說話的管家。「你說什麼?」
「一個月前少夫人……」竇平以為他沒聽清楚。
「夠了!」他臉色鐵青地朝可憐的管家陰沉道:「我人遠在千里外,哪來的少夫人?」
單聽這聲陰柔的駁斥,竇平心頭一悚,嚇矮了半顆頭。
風清巽雖是簪纓世家的子弟,但帶過兵打過仗,將軍府裡是以軍法治府,御下恩厚威重,奴僕們最怕主子發怒。
他太瞭解這個主子的脾氣,沒有提高音量並下代表沒事,相反的,卻是他變臉的前兆。
「爺……」他苦不堪言,低下頭,彎著腰,努力控制發抖的聲音。「爺,少夫人是小姐一個月前替您娶進門的。」
「芬丫頭?」可惡!風清巽漂亮狹長的眸子緊瞇了起來。情況已經明朗八、九分了,猜都猜得出是怎麼一回事。
他暗自詛咒一聲,臉色陰鷙地向竇平掃了一眼,舉步踏進府裡。兆邦趕緊隨後跟上。
「爺……爺?」竇平在他身後又急又慌又惶恐地叫喚著。
「嗯?」風清巽沒有停下腳步。他累了,想早點休憩,況且,他也不想在這樁無聊的事情上多花心思。
「爺,少夫人現在已經在府裡了。」竇平重複了一遍。
「嗯。」他仍舊是不感興趣地哼了一聲。
竇平見風清巽沒有繼續問的打算,硬著頭皮道:「爺,少夫人……住在東廂的日屋裡。」
風清巽猛地轉回身,害得跟在後頭的兆邦差點收不住腳撞了上去,他急忙向後退開一步,見風清巽眼睛不祥地瞇了起來。
「沒有我的允許,你竟敢讓一個陌生女人住進我屋子裡!你可真行!」
竇平渾身打了個冷顫,跪了下去。這話比十個耳刮子更教人膽戰心驚。
「爺……她……她是少夫人……」他舌頭打結了,風清巽的怒火向來沒幾個人承受得住,他自然也不敢說是老丞相囑咐的。
「哼!」風清巽甩袖大步離去,兆邦和竇平遠遠落後他一大截。
聰明人都懂得要明哲保身,尤其在這個時候。
※※※
「郡主。」葆兒奔進屋,對獨自在屋裡的柳雅茵嚷道:「郡主,姑爺回府了。」
柳雅茵心口一震,嫻雅柔美的臉蛋顯得有些蒼白,神情也有絲慌張。
來了,他終究回來了。她鎮日提心吊膽的事情終於要發生了。
也好,早些解決最好,她知道今日的見面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她想得很清楚,一切只不過是她爹的一相情願罷了。
「葆兒……我……我的模樣還好吧?」其實她根本不必擔心外貌,有差別嗎?她在心底苦澀地暗嘲一聲。
葆兒嬌笑一聲。「郡主,你別慌嘛。」她上前攏攏柳雅茵的雲鬢,她家郡主有一頭非常美麗烏亮的秀髮,握在手中又滑順又細柔,她至今還沒瞧過哪家小姐的頭髮比得上她家郡主的。
「你的模樣很好,美得很呢,我想沉魚落雁就是在形容郡主這樣子吧。」
「別逗了。」柳雅茵柳眉微顰,似笑非笑地嗔道。
柳雅茵的表情讓葆兒看得怔忡。剔透如瑩的肌膚,映得黛眉含翠,絳唇晶潤,她有一種獨特的柔美,無論舉手投足或任何細微的表情,都有她特有的韻味。
葆兒從小被德王爺買進府裡伺候郡主,還請來師父教她拳腳功夫,用來保護柔弱的郡主。她跟柳雅茵一起長大,再美的臉孔也應該看習慣了,偏偏她就是看不膩。
此時柳雅茵嘴邊的笑容依稀,緊繃的情緒才稍稍緩和,不料卻突然被風清巽毫無預警的重哼聲給嚇了一跳。
她心一凜,面向前方。
風清巽已經大步踏進屋子裡來。
他雙眸微瞇,放肆無禮地將她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憑這幾分薄色,就想當少夫人?」
濃厚的鄙夷與諷刺讓柳雅茵心頭一凜。傳聞風清巽個性高傲狂狷,喜怒隨性,可她萬萬沒料到他竟然放肆到一開口就侮辱人。他……真的是風清巽嗎?
「你……你是……」
「怎麼?」風清巽眉頭高高一揚,譏諷道:「不知道我是誰,也配住這屋子?」他走近她,炯亮黑眸直盯她的臉,驀地,他眉頭一皺,彎下腰,湊近她細看。
他原本慍怒不善的臉色在瞬間驟變──
風清巽伸手在她面前揮了揮,錯愕、驚訝讓他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你……是瞎子!」
倏地,他臉色難看到極點,一種受侮辱、被欺騙的憤怒在剎那間攫獲全部的情緒……他眉峰緊擰,二話不說,倏地掉頭離去。
「姑……姑爺……」葆兒的喊聲顯得無力又沉重。
她轉過頭去看她們家郡主,卻在柳雅茵毫無血色的臉上,找不到任何受辱的委屈與悲愁。她只是略帶空茫地靜靜站在桌旁。
而後,她反倒像是在安慰葆兒似地淺淺一笑。「沒關係,我早就知道會這樣子。他……這樣反而好。」
「郡主……」葆兒難過道:「姑爺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尋常人起碼也會以禮對待,何況你是他的妻子。」
「他只是講出事實,有什麼不對?我本來就沒有期待他會履行這樁婚約,殘疾之人不能指望有正常的婚姻生活。」
「郡主!」葆兒心痛地喊一聲,「眼盲又如何呢?奴婢從沒見過有人彈琵琶能彈得比你好的,也沒見過比你更體貼善良的人了。郡主的優點那麼多……」
「不要再說了。」她苦笑一聲,「殘疾就是最大的缺點,人們可以包容一個無德無才的妻子,卻沒有辦法接受一個有殘疾的女人。方才不就已經很明顯了嗎?再多的才華也彌補不了我的缺點啊。」
「郡主……你難道不傷心嗎?」葆兒眸中已帶有淚光。她好心疼柔弱的郡主,為她的遭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