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潮擁擠的商業區,一整條長長的騎樓下,擺滿了販賣各式各樣商品的攤販,來來往往、駐足流連的購物人潮將騎樓擠得水洩不通,形成了一副繁華熱鬧的景象。
    在一棟俗稱電影城大樓的騎樓下,靠近柱子旁擺著一張長方形的折疊桌,桌前垂著一條由桌面垂至桌腳的紅布,紅布上寫著三個黑色大字——賽諸葛,桌子後則坐著一個女人。
    這名女子頭髮在腦後挽成髻,戴著一副黑框厚重眼鏡,擋去了一大半的臉;她的眉心有一顆又大又黑的痣,左臉頰上有塊青色胎記;一身灰色寬大衣袍長至小腿處,小腿被長統白襪包裹住,黑色皮鞋與白襪形成強烈對比。
    她的年齡看來約在三十五歲至四十歲左右。她的裝扮像個五十年代的女人,長相因那顆黑痣、胎斑與眼鏡,平庸到有些不堪入目,不過倒挺符合那桌前紅布上的三個字——賽諸葛。
    在眾多的攤販中,她的生意最冷清,可她的樣子卻引來最多目光。
    因無人光顧,她現在正以雙手支撐著下巴,面無表情的樣子似是在發呆,其實她是姜太公釣魚,正等著她的「周文王」上鉤。
    時間已近凌晨,人潮也漸漸散去,就在最後一波午夜場的人潮湧出又散去時,她也準備要收攤了。
    此時,一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無聲無息的來到她的桌前,出聲問道:「小姐真的是賽諸葛嗎?」
    賽諸葛驀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先生,我自認為有兩下子,至於是不是賽諸葛,要由他人來評斷。」
    「那你現在跟我走,我們家老爺子想要讓你幫他看相。」
    老爺子?她要等的周文王。「先生請帶路。」
    男人帶著她走出騎樓,上了一輛車。
    上車後,他拿出一條黑布遞給她,「你必須蒙上眼睛。」
    「蒙上眼睛?為什麼要蒙上眼睛?我只是個看相的,生意也不太好,你們不會是想擄人勒贖吧?」那男人和在前座開車的男人根本不願正眼看她,所以她沒加上強暴的字眼。
    「我們不會害你的,只要你看得準,保證你吃香的、喝辣的,從今以後不用再擺路邊攤。」若看不準,蒙上眼睛可免去送她離去後亂講話的可能。
    她猶豫了一下,「你們家老爺子是幹什麼的?可不可以讓我心裡有個底,我一個弱女子難免會害怕。」
    「混黑社會的。」男人有點不耐煩,又似有意要嚇嚇她。
    「黑社會!?我可不可以不要去?」
    「不行,這樣我回去沒辦法交差。」
    他親自動手把她的眼睛蒙了起來,「阿升,好了!」
    隨後車子立刻開動。
    約三十分鐘後,車子停了,她眼睛上的黑布被拿下來,車門也被打開了,她所在的地方是個車庫。
    她跟著那個男人和那個叫阿升的男人下車,走向車庫右邊的樓梯,隨著他們上樓。
    大廳裡佈置得甚是氣派,四周的牆壁上掛著幾乎與牆壁一般大的油墨山水畫;一盞水晶燈由挑高的二樓垂直而下,照得大廳燈火輝煌,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沒有窗戶。
    一個年約六、七十歲的男人獨佔了一整張長沙發,他臉色凜然的坐在沙發上,雙膝大開,手指夾著一根雪茄。他的模樣不怒而威,身邊還站了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更加重了他的威寒之氣。
    此人名叫柯明輝,是山海幫的幫主。山海幫曾是台灣第一大幫,有一套完善的幫規,它的勢力曾經遍及東北部。
    後因政府的一清專案,以及新幫派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山海幫的勢力範圍逐漸縮小,目前只能保有北部的地盤。
    柯明輝是個極宿命的人,他相信命運乃是天定。
    他年輕時,在那段懵懂無知的過渡期裡,他讓一個住在宜蘭,號稱「臥龍諸葛」的相士看過命。
    臥龍諸葛告訴他,他到中年時必將稱霸一方,於是他加入了幫派,也真如他所言飛黃騰達。
    後來,他的氣勢日漸消弱,他曾再回去想找臥龍諸葛問命解運,可他卻已往生,女兒們也因傳言而搬離了宜蘭。
    所以他窮其一生都在尋找奇人異士,想知命順運、掌握先機,以求畢生一帆風順、盡善盡美。
    現在的年輕人大多浮誇不實,習慣用暴力解決一切。所以他為了讓山海幫免於分崩離析,便利用相士來評斷他身邊的人:誰可以信任,誰不可以信任;誰可以重用,誰不可以重用。
    只是至今仍未再尋獲如臥龍諸葛一般的奇人異士,是曾遇見幾個能講中七八分的,但仍無法如他的意。
    「老爺子,賽諸葛帶到了。」
    兩個男人將賽諸葛帶到大廳後,立刻站到另外兩個穿黑色西裝男人的身邊,四人一字排開。
    「小姐請坐。」柯明輝比了個手勢。對這些相士他一向禮遇,若是真能鐵口直斷,他更是奉為上賓。
    她長得雖不堪入目,坐下的姿勢卻出奇的優雅。她微微一笑道:「不知老爺子想問些什麼?」
    「你精通什麼?」柯明輝看過太多相士,知道他們各有專精。他甚至可以從對方的言談中評斷出這個相士的道行,以及所言是否準確,有沒有胡亂謊騙,或者只會灌迷湯討紅包。
    「什麼都有涉獵。」
    「那恐怕不精。」
    「別人或許如此,我卻能將各種命理融會貫通,心領神會。」
    好狂傲的口氣!而狂傲之人要不就是確有實才,要不就是吹牛。先試她一試,「那你就看看我。」
    賽諸葛正眼看著柯明輝,半響後,「以老爺子的面相,中年便已稱霸一方,只是若以目前老爺子的氣色……」
    「氣色如何?」
    「老爺子目前的氣色不足,萬事不成;且氣白而滯,還需要守,待紅潤時方可亨通。」
    他最近又因地盤的問題抑鬱而成疾,確實是萬事不成,導致氣色不好,然只憑這點還無法證實她有過人之實才。「我最近身體不好,氣色自然差。」
    「老爺子,色只看一年一月,您身體不好是近一年的事;但氣發可受十年之福,您的氣色沉滯,至少有十年不曾如您自己的意了。」
    聞言,柯明輝朝她微微領首表示佩服,不禁仔細瞧瞧這看了著實令男人倒盡胃口的女人。
    是他老眼昏花嗎?怎麼這女人似被一股綠色霧氣包圍住。
    她的舉止不但優雅,還充滿自信;若不看那張臉孔及那直線條竹竿似的身材,這女人該是丰姿綽約才是。
    「果真是賽諸葛,奉茶。」對有真正才學的相士,他絕對奉如上賓。
    茶很快的送來,賽諸葛也不客氣的立刻端著輕啜品茗,「老爺子還想知道什麼?」
    「我是否還能再稱霸個幾年?」其實,他是想金盆洗手,過著不曾過過的安寧生活,就是怕兒子不肯接手。
    並非他不懂得讓賢,也非他偏袒自己的兒子,而是幫裡的人真的沒有一個可以跟自己的兒子相提並論。
    「老爺子,我需要您的手。」
    柯明輝朝賽諸葛伸出他的手。
    賽諸葛握住柯明輝的手後,心念一集中,立刻得知柯明輝的想法。
    「老爺子,紋隨心變,以您掌紋的變化來看,您的心應該已漸漸淡泊,甚至有力不從心之感,該是頤養天年的時候了。」她的目光故意停在他的掌上,也認真的看了他的掌紋兩眼。
    准!「可是後繼無人,我還得操心。」柯明輝輕歎了一口氣。
    「您子孫凋零,應只有一子無女。恕我直言,您的兒子無心傳承您的一切,您的樸役宮裡又無主星,身邊的人……」她抬眼看著柯明輝身後的人,而後放低音量繼續說道:「不能完全信任。」
    賽諸葛句句道進他的心坎兒裡,「請問賽諸葛,我該如何是好?」她愈說愈准,他便愈來愈客氣。
    「我能說過去、斷未來,但命運卻操在您的手上,惟有自己可以改變命運,所以我無法為您下任何決定。」她剛剛只能感應到他的想法,卻不敢感應他的未來,她身在虎穴,不想耗盡心力。
    「不,我相信你可以,劉備有個諸葛亮,朱元璋有個劉伯溫,我想留你在身邊隨時為我分憂解勞。」她看命的方式很像他遇過的那個臥龍諸葛,若是能把她留在身邊,一定可以諸事順利。
    「我不敢媲美諸葛亮與劉伯溫,倒是很感謝您識得我這匹千里馬,我擺路邊攤的生意差得很,您若願意重用,我欣然接受。」
    「那很好,我絕不會虧待你,你搬過來住方便嗎?」
    「方便。什麼時候可以搬過來?」
    「愈快愈好,就明天。」
    「我明天就搬過來。」
    之後,賽諸葛又被蒙上眼睛,送出柯明輝的住處,回到了電影城大樓。
    「我明天下午三點到這個地方來接你。」同一位男人替她解下黑布,為她開啟車門請她下車。
    「我明天不擺攤子了,三點在這裡等你們。」她隨即下了車,走向她沒收好的攤位。
    待車子走遠後,她才把桌子和椅子搬到一旁的垃圾堆旁,然後上了一輛停在路邊的計程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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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小姐上哪裡去?」司機從後照鏡看著賽諸葛的模樣,怎麼也掩不住嘴角的竊笑,噗哧一聲笑出了來。
    賽諸葛看著後照鏡,挪了挪厚重的眼鏡,攏攏緊貼著頭皮的頭髮,相當滿意自己的樣子。「到刑事局偵查小組辦公室。」
    「綠玄,我真服了你,你還真的會算命。」從竊聽器中,王偉華聽得一請二楚。
    他跟她是搭檔,曾一度很排斥她,怕她會壞了他原有的良好表現,影響他的考績,毀了他的前途。
    因為刑事小組從沒有剛出警官學校的女性警官加入,諸葛綠玄是頭一個;只因為她寫自己的專長是相命,符合這次的任務,於是她便破天荒的被編派到刑事小組,成了第一個完全沒有經盡便從事臥底工作的女性探員。
    「學長,我明天就可以開始寸步不離的跟著柯明輝,我需要你指導我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他的信任。」
    她完全沒有實戰經驗,學校教的全是理論,這個任務她接得心驚膽戰。
    她惟一的法寶就是自己的超異能還有冷靜,但不是每件事都可以以不變應萬變,偶爾也要出奇制勝。
    「我會告訴你該怎麼做,你今晚的表現非常好。」
    王偉華將視線專注在前方的路況,怕自己又笑了出來。
    「有柯明輝的詳細資料嗎?像關於他兒子的。」她必須瞭解他的兒子,她今晚感應到柯明輝對他的兒子非常在乎。
    「只知道他兒子目前在國外,無法掌握其行蹤。不過,柯明輝身邊沒了可商議的對象,凡事便會找你商量,那你就可以完全掌握他的動向,我們也可以隨時準備行動。」
    他們對柯明輝的資料掌握得極少,像他這樣能稱霸一方的黑社會老大竟然沒有前科,而他的兒子更像是一張白紙,除了基本資料,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偵查小組只知柯明輝是個老江湖,對身邊的人過濾得很嚴,也不容易相信人,偽裝成相士是接近他的惟一辦法,也惟有相士和他兒子可以左右他的想法,所以才需要有人偽裝成相士接近他。
    山海幫在黑道中有其份量,也有自己經營的事業,幫主的權力大於一切,包括派任下一任幫主。
    雖然這些事業都是賭場、酒店、地下錢莊等,但他們都盡量合法化;不像其他新興幫派不懂黑道亦有道的胡作非為,搞得警方一個頭兩個大。
    只是最近經濟不景氣,加上山海幫的地盤被新興幫派鯨吞蠶食,偵查小組得到密報,說山海幫惟恐混不下去,有意販買毒品以增加收入,再購買大量槍枝準備重振雄威。
    「學長,萬一我做不好,致使整個計劃失敗,會不會害你連帶遭到處分?」她的責任多麼重大。
    「上級會看情況,有些任務太危險只好放棄。所以只要你被識破身份,就必須馬上放棄任務,保住性命要緊。」
    「我會努力完成任務。」
    「我也會隨時注意你的狀況。」
    兩人透過後照鏡有默契的相視一笑,彼此鼓勵。

《丑顏徐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