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後
遠山含笑,清水綠波映小橋,竹篙一撐橋下過,熙來攘往的照陽城是一片熱鬧繁華的景象。
緊鄰照陽城的幾里外,有一棟豪華屋宇,大到像是另一座城:這是安樂爺府第,專為安樂爺新婚而築的新居。
沒錯,今日正是安樂爺和西陵郡主的成親之日。
鄂府的大喜之日,可是比一般王公貴族辦得還熱鬧,共襄盛舉的還有許多倚賴他們生存的商行。
愈近春宵時,識相的人潮漸漸散去。
鄂無忌略顯醉意,在兄弟的簇擁下,前進洞房。
「大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鬧洞房-!」鄂無畏、鄂無慮、鄂無天三人比新郎倌還高興。
「大哥,大嫂十二年後長得如何,你見過沒?我記得十二年前你從宮裡回來,好像說很普通。」鄂無畏問。
鄂無忌微癱在兄弟身上,「普通?大概吧,我也忘了,都十二年了,我怎麼會記得那麼多,就連指婚那天的景象都模糊了!」
「那你擔不擔心待會兒掀喜帕?」其實鄂無忌一向反對指婚,覺得硬把兩個陌生人湊在一塊兒就馬上入洞房,真的很奇怪!他是個重感覺的人,要他在那種完全沒感覺的情況下洞房,肯定今他「性」致缺缺。
鄂無忌笑了笑,「不擔心。」
其實他一直是盼著成親的,他對這個西陵郡主,好像有著無法言喻的感覺,那感覺好像來自於她身上的某一部分。
哪一部分呢?事過十二年,記憶隨著他忙於家業而漸漸模糊,他真的憶不起了,只記得那兩隻糾纏在一起的鳳凰紙鳶。
當時年紀小,不懂皇太后幹嘛為了兩隻糾纏在一起的鳳凰紙鳶而指婚,現在想起來,倒是挺有意思的。
「美不美有什麼關係,侍妾夠美就好了。二哥,你那個秦淮名妓,堪稱是傾國才是服侍男人的。
鄂無天就不這樣想了,「女人光漂亮有什麼用,而且女人多了麻煩也多,我認為能持家幫夫、能傳宗接代,就是好女人。」
談論問,他們也到了洞房樓下。
這洞房設在安樂爺府裡,景致最美的寒煙樓。
寒煙樓位於寒煙湖畔,在天氣稍帶寒氣之時,湖上便會霧氣瀰漫,使寒煙樓在一片茫茫霧色中,彷似天上宮闕。
上閣樓前,鄂無忌停下腳步,醉眼看了兄弟們一眼,「你們……不要妨礙我洞房,改日我才不妨礙你們,如何?」
「大哥迫不及待了。」
「不能怪大哥,他是長子,肩上的擔子比我們重,況且一直忙著家業,沒空要什麼女人,就只能等著迎娶大嫂。」「大哥,我們說什麼都不會妨礙你洞房,而且你可以把一些產業讓我們管理,好好地去享受你的新婚生活吧!」
鄂無忌一笑,「好兄弟,你們終於良心發現肯學做生意了,再說對各行各業瞭若指掌,才不愧為鄂府子弟。」
三人回以一笑,怕他繼續說教似的,立即要將他推上閣樓。
鄂無忌卻突然喊道:「等等!」
「春育一刻值千金,每虛度一刻就是浪費了千金,大哥,浪費不得呀!」眾兄弟說。
「是啊、是啊!」他們知道情況不對,因為鄂無忌可能又要當場指派工作了。
果然,鄂無忌說:「無畏,我知道你對藥材最不懂,我把淮河以南的藥鋪暫時交給你管理。」
「大哥……」
鄂無忌不聽鄂無畏反駁,馬上說:「無慮,布坊交給你,你對絲織品的鑒定能力還不行,上次你挑的那批進貢品,差點笑死人。」
「知道了。」鄂無慮知道自己沒有說不的權利。
「無天。」
「大哥,我知道我該做什麼。」
「哦?」
「我年紀最小,經驗還不夠,只要巡視一下產業、幫忙管帳就可以了。」鄂無慮和鄂無畏都是這樣的。
鄂無忌搖搖頭,一隻手搭上他的肩,「年紀小,經驗還不夠,才更需要磨練,皇上說要採銅,哪裡有銅礦,就讓你去找。」
「找銅礦,這簡單,沒問題。」
簡單?當真是年紀小,經驗還不夠;鄂無慮和鄂無畏皆不敢搭腔,唯恐惹責任上身。
「大哥,該進洞房了。」免得還有工作落身,三人有志一同的把他推入寒煙樓,替他拉上門,趕緊離去。
洞房內紅燭高照,前房與臥榻之間隔著重重蘿帳,昏黃的燭光把粉紫色的蘿帳渲染得如夢似幻。
鄂無忌揚起薄唇、掀開蘿帳,舉步跨出時,腳底-像是踢到了什麼東西;他雖有醉意,神智卻仍清楚,於是挪開腳,低頭一看——
是一個錦盒。
他拾起錦盒,沒有多想,就把它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滿滿的信箋,信箋依錦盒的大小,整齊的疊放著;再度映入眼簾的是信箋上的字——
紅箋小字,
說盡平生意。
鴻雁在雲魚在水,
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
遙山恰對簾鉤。
人面不知何處?
綠波依舊東流。
燁念瓏兒情詩!他確定這是首情詩,不置可否讀過書的人絕對都看得出來。而這句燁念瓏兒……燁?是誰?他雖有醉意,卻很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
那瓏兒呢?是他的新婚妻子歐陽玲瓏嗎?
一想到此,他的酒意赫然全退!
這是一個男人寫給他新婚妻子歐陽玲瓏的情詩?
他的妻子有情人!?
他的手已有些顫抖,不過還是忍不住往下翻閱,看見的幾乎都是情詩,篇篇都是燁念瓏兒,
而其餘不是情詩的信箋,全多批評他鄂府為富不仁,經商之手法與流氓太保之行徑無異!
他知道外界是這麼評論他們鄂府的,而他們也確實如此,所以更是坦然面對,畢竟商行的運作還是得借他們之力。可是,這些人信簽的內容-教他無法忍受,她既然是他的妻子,他更是容不得她與外人一同來評判他!
嗯?這是什麼字?信中人應該是飽讀詩書,怎麼把他們的「鄂」寫成「惡」,四大鄂少被他寫成了四大惡少。
不對,這是在罵他們!
他拿著錦盒的手在顫抖。
他在前房躊躇、顫抖許久,最後將錦盒往壁櫃的暗層一放,端起桌上預備喝交杯酒用的酒,猛往嘴裡灌,直至一滴不剩,他才帶著醉意兼怒意,掀開重重蘿帳進入內室。
西陵郡主自然是坐在臥榻之上,等著他掀喜帕。
他的手朝喜帕伸去,卻在喜帕前停了下來,因為他的手到現在仍憤怒得發抖,以至於沒有勇氣繼續下面的動作。
片晌,他的手又朝喜帕伸去,但仍猶豫不決,故又在喜帕前停了下來,直到手酸了,他才無力的垂下手,往臥榻一躺。
西陵郡主從喜帕下見到已倒臥在床的鄂無忌,心中不禁納悶:他的手有問題嗎,怎麼連個喜帕也掀不開?
伸手輕輕搖了他幾下,見他沒反應,知道他大概是被灌醉了,她只好自己拿下喜帕。
注視著他的容貌半晌,她執起他的手猛瞧,碰碰他的每根手指頭;嗯,好像沒問題呀!
一定是醉了,醉得看不清她就倒下;娘親跟她說過,春宵一刻值千金,醉得不省人事的大有人在。
她褪下鳳冠霞-,挪好鄂無忌的身子,帶著怯意在他身邊躺下,拉過被子蓋住兩人。此刻,桃紅從重重蘿帳旁走出。
她注視著重重蘿帳,手輕撫過額頭上的疤痕,眼底有著鄂無忌殘留的身影,嘴角咧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而悄然離去。
夜半,龍鳳臘燭燃盡,鄂無忌在一片黑暗之中醒來,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頓時腦中一片凌亂。
他的妻子有情人、他的妻子有情人、他的妻子有情人!他緊握住拳頭,讓這個令人難以忍受的事實折磨著!
直到天色微亮,鄂無忌起身跨過熟睡的歐陽玲瓏,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走到前房,取出錦盒離去。
歐陽玲瓏聽到——聲醒來,身旁雖還有著熱氣,可是床上早已沒人,這時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不對勁!
立刻翻身下床,她走到前房急忙地喊著桃紅,想知道鄂無忌是不是有交代些什麼。「桃紅、桃紅!」「郡主。」桃紅揉著惺忪的睡眼出現。
「爺走了,他有沒有交代些什麼?」
「爺走了?我不知道啊。」
就在此時,一名丫環來到寒煙樓。「夫人萬福。爺要我帶話給夫人,爺不准夫人離開這寒煙樓半步。」
「不准我離開這寒煙樓半步?什麼意思?」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告退。」丫環不敢逗留,立刻轉身下樓。
怎麼回事?歐陽玲瓏跌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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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一匹白色駿馬奔馳到安樂爺府前,嘶的一聲停下來。
鄂無忌翻身下馬,火冒三丈的往府裡沖。
「爺……」門房還來不及請安,鄂無忌已進了府。
「爺……」家丁正相心開口,他卻已翩然地從幾位家了身邊越過。
「爺……」端著茶水的丫環,差點讓他匆匆而過的身子掃翻了托盤。
直到與總管擦身而過,鄂無忌才突地煞住腳步,口氣凌厲的命令:「鄂興回來,跟他說我在書房。」
總管豈敢怠慢,連忙應道:「是。」
鄂無忌旋即又舉步離去。
回到書房的他,怒氣難消,依舊握緊拳頭,整個人煩躁不已。
除了寒煙樓裡那個不知羞恥的女人之外,還沒有人敢讓他受這樣的氣,所以他非把這個人揪出來不可!
攤開掌心,一顆珍珠正閃耀著光芒,他俊眼微瞇,仔細端詳著這顆珍珠……接著,他從壁櫃裡取出一隻盒子,一打開盒蓋,裡面也都是珍珠。
他將手裡的珍珠放了進去——
盒裡全是同一種珍珠,而且這些珍珠皆是上上之品。
那狂徒居然拿如此貴重的珍珠來當暗器!
看著盒裡的十幾顆珍珠,他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二、四、六、八、十、十二……」他數著盒裡的珍珠,知道這裡有多少珍珠,那大膽狂徒就得逞了幾次。
那大膽狂徒,揚言在他的酒樓、食品糧行裡下毒,所以迫使他必須做善事。
有人規定有錢一定得做善事嗎?
而這珍珠,就是在他被脅迫做了善事之後,那狂徒所留下的。
那大膽狂徒在他修橋鋪路後,就會在橋頭替他提名,外留一顆珍珠;他免費辦了私塾,那人也會在私塾的木匾旁幫他提名,外留一顆珍珠;也曾要他派他的專屬大夫替窮人接生,彌月時再送來一顆紅蛋,外加一顆珍珠……
而他會乖乖的被脅迫,除了顧及商行的聲譽外,全因這個人神出鬼沒的功夫一流,他在沒把握速到人的情況下,當然不敢貿然拒絕。
再說,從沒做過善事的他,居然在看到小孩子能快快樂樂的上學、拿到那顆紅蛋時的喜悅,心中頓時有一種滿足感。
這也是他沒全力緝捕那個人的原因。
但今天太離譜了,那人居然要他替隔壁縣的落月城築堤防水!
水災對落月城的居民來講是家常便飯的事,十年才被淹一次是大幸、三五年被淹一次是小幸、年年被淹是不幸!端看老天爺高興與否。
可是這又千他什麼事?又淹不到他的安樂爺府。
這堤防不是沒人築過,只是年久失修,加上河水年年沖刷,早已不堪使用。若等朝廷派人來勘查,再等拔款修堤,的確是無法應付今年的雨季。再則,築堤是件大工程,也需花費一大筆銀兩,雖然那些錢對他來說只是九牛
一毛,可是他絕不會花在對他沒有利益的事上!
他們鄂府的家訓是:先顧自己利益,再管他人死活。
「爺,屬下不力,沒追上。」鄂無忌的貼身隨從鄂興隨後匆匆進門,朝鄂無忌稟報。
「沒追上?連個衣角都沒碰到?」
「爺,那人好像知道爺的行程,屬下根本連個影子都沒瞧見,更遑論要碰到衣角了。」
那狂徒好像真的知道他的行程,往往他人還沒到,就已留下字條等著他了!
見鄂無忌不語、臉色暗沉,鄂興連忙請罪,「爺,屬下不力……」
鄂無忌舉手阻止他再說下去,「我決定要活逮那狂徒,去給我布下天羅地網,非逮到他不可!」
「是!」
「鄂興,夫人是否有出寒煙樓?」
「回爺的話,沒有。」
「很好,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不准她踏出寒煙樓半步,我安樂爺的名聲不能毀在她手裡!」
「屬下知道。」
「下去吧。」
「是。」鄂興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