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過去兩周,日子反反覆覆。
葉品夏正在陽台上,青色的葡萄漸漸變得透明,再過些時候大概就成熟了。葉子卻卷卷的,品夏早覺得像是生蟲了。葡萄的籐蔓上容易生一種青色的肉蟲,或貼著莖幹,或蜷縮在葉子裡,用肉眼看總是難以發現。
剛才仔細的看了看,發現果真是有蟲子。
她小心地拿著鑷子,從繞在一處的籐蔓上夾下一隻蟲來。
青的肉蟲,還微微蜷著,偶爾蠕動一下,被放在陽台上品夏專門準備的紙盒子裡。
葉品端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然後看見盒子裡的蟲。他先是一愣,然後馬上露出極好奇的眼神,湊了上來。
「這是……?」他的確好奇,因為不曾見過。
品夏告訴他:「這是葡萄上長的蟲子。」
品端竟迫不及待地問:「它叫什麼?」
品夏一邊搖頭,一邊用驚奇的目光打量著葉品端,他竟然會好奇這蟲叫什麼名字。
品端從品夏打量他的目光中偏開臉:「葡萄上還有嗎?」
「當然,多著呢!」品夏好笑地看著他,覺得今天的他沒以往的討厭,甚至還有些可愛起來。她指著架子上的葡萄籐,對品端說:「你仔細找找,這上面可多呢,要把它們捉下來才好,不然這葡萄葉子就要被吃掉了呢!」
「是嗎?」品端朝葡萄架子伸過頭去,湊近些看起來。
那片地方有些窄,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品夏猛然一驚,連細小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了,她的心彭彭直跳。而他的表情卻那麼自然,品夏退後一步,站在一旁。急速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品端卻突然伸過只手來到她面前,攤開。又把她嚇得心跳加快,但想一想,她便馬上明白他的意思,把手裡的鑷子遞了過去。
果然,品端很快從那籐上夾下好幾條類似的蟲子來,它們都在那盒子一伸一縮。
而品端邊夾著蟲子,邊悄悄打量品夏。
她的臉微微透著紅暈,站在一邊,目光凝結在葡萄籐上,專注認真。其實剛才過來陽台看見品夏在捉蟲,他不是不驚訝的。即使現在對她有了好感,卻仍舊始終存留著這樣一個印象:葉品夏是一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吃不得苦,沒有挫折,安穩的生活在自己的天地裡。但現在看來,似乎許多地方都該被推翻了。
對著許多女孩子都會尖叫甚至害怕的蟲子,她面不改色的捉著,還能指著它們,喜笑晏晏。而除了因為自己而發的一些脾氣,她並不同以前接觸過的那些女生一樣,小姐氣十足。
不知不覺間,心裡種下的好感,慢慢被澆灌著,長大,長大。
屋子裡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她跑過去接起電話,是遙遙打來的。
「品夏,明天有場球賽出不出來?」遙遙的語氣總是那麼興奮。
「什麼球賽啊?」
「你來看不就知道了麼?」遙遙存心不說。
「足球籃球?」
「一句話,來不來?」
遙遙怎麼也沒肯正面回答品夏的話,品夏想想明天沒什麼事,去就去吧。
「好,我去。」
接著兩個女生扯了很久的其他事情,等品夏掛上電話,轉過身,看見品端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品夏摸摸自己的臉,手心觸到的地方驚人的熱,八成是又紅了。心裡羞惱並存,羞是因為被一個男生注視著,惱卻是因為這個男生是自己討厭的。
看見面前的葉品端還是涼涼地看著自己,心底又是無端的冒出些火來,品夏橫了眼過去:「你看什麼看?蟲子捉完了?」
葉品端卻站起來,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卻把話題轉到她剛才電話的內容上:「你明天要出去?」
「是啊。」品夏馬上語氣轉為控訴,「你居然偷聽我講話!」氣憤滿滿的充斥在胸膛間,這個人,也未免過分了些吧!
品端倒也不否認:「我那哪是偷聽,你說話聲音那麼大,我這是光明正大地聽。」
品夏不由得語塞,她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應該說,遙遙的聲音在每次打電話的時候都特別的大。受了她的影響,她也逐漸向這個方向發展起來。兩邊聲音都大,葉品端聽不見才怪呢!這樣一來,她沒了生氣的立場,只好沉默。
「我明天和你一起出去。」品端見她沉默不語,乾脆自己先開口。
「啊?」品夏第一反應就是拒絕,「不要。」
「為什麼?」品端的臉又湊了過來。
品夏揉揉額,有點頭疼了。
本來為了自己的福利,實在是應該理直氣壯的拒絕的,可是每次被葉品端這樣看著的時候,她就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真奇怪,品夏暗想。她似乎對其他人並不至於這樣啊,這是怎麼了?
葉品端果然直直地看著品夏,彷彿她只要一說出他不想聽到的話就會內疚似的,緊接著問題又扯回到很多天前的那個問題上。
「你是不是討厭我?」
哎——品夏在心底長長地歎了口氣,任何人對著面前這張漂亮精緻到像畫裡的人的臉,還有眼睛裡那種害怕被拋棄被討厭的神情和微微的水氣,也說不出一個是來吧。
雖然,她真的真的很想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是,我討厭死你了!
可惜她還是不行,話到嘴邊就無法再繼續。
而品端把品夏的矛盾都看在眼裡,她真是個反應直接的女孩。雖然是很盡力地把這些想法都放在心裡,可還是被他看出了些許端倪。想到這些,心裡的笑意浮上眼睛,但品端微微斂了眼簾,不讓她察覺到。
嘿嘿,察覺到還怎麼玩下去?
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明天品夏得被迫和品端一起出門了。
上帝保佑。
第二天的天氣格外的熱,一大早就聽見窗外的蟬開始沒完沒了的叫,叫得人好不心煩。
好吧好吧,品夏承認自己的心煩有百分之八十來自於身邊的這位仁兄。
葉品端幾乎天剛亮就過來品夏家了,品夏覺得奇怪,往常他不是上午到中午都很少在家嗎?難道,自己的信譽度真的這麼低嗎?他這是害怕她獨自出門扔下他?
馬上事實浮出水面,卻讓品夏的心靈被打擊了一下。
他居然是被她媽媽叫過來的,品夏的父母這時候正站在客廳裡準備出門。葉母看著品端說:「我們今天一天都不會在家,小夏就交給你了。」兩個孩子在一塊,他們也不至於不放心了。
品端點頭:「好的。」
無比聽話,只有品夏站在一旁眼睛都快凸出來了,直恨不得吐血。
她的父母,居然要,隔壁的這個和她同年齡的小孩來照顧她?
憤憤不平的品夏瞪了眼品端,把父母送出家門。
和遙遙約好的時間是在下午,中飯必須自己解決。
按照品夏的習慣,既然下午是要出門的,父母出門又沒留下菜,空有微波爐她也用不上,乾脆出去吃。不過,今天和往常,終究有些不同。
「等會你要吃什麼?我們出去吃。」不情不願的問品端,至少得盡盡義務,不然渴著餓著了,媽媽回來還不找她算帳?
「出去?」品端挑眉,語帶嘲諷,「原來你不會做飯啊……」
品夏示威似的鼻子一翹,瞪了過去:「現在哪個女生會去學這個啊!多的是人不會好吧?」
一絲淺笑突然在品端的臉上漾了開來:「不會就直說。」他朝廚房走過去,品夏懷疑地看著他走進廚房,喊道:「喂!你要做什麼?」
品端回頭,揚起已經拿在手裡的鍋鏟,也不說話,只看了品夏一眼。那目光是在說,很顯然他是來做飯的啊!
品夏看看他,又瞅瞅那堆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遲疑地開口:「你會做飯?」
「是啊。」這次葉品端總算回答了她的話,手上卻已經忙了起來。
開始品夏還懷揣著十足的不信任,謹慎地站在一旁作為自家廚房的守衛。可是看著看著,品夏漸漸相信了品端的話是事實。看他那麼嫻熟的刀工,做什麼都成竹在胸的樣子,他會做飯肯定是真的。
品端做飯的樣子很認真,雖然品夏媽媽的圍裙圍在他身上總有些怪異。但是,當她的目光一接觸到品端的臉的時候,心裡的感覺又換了一種。
是誰說過認真的人最美麗來著,品夏現在真切的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真諦。
她心裡一直知道葉品端是長的極其好看的人,只是因為總覺得他性子惡劣,就存上了一分偏見。話說回來,她的那些看法真的算偏見嗎?不過現在的葉品端比起平時,的確因為那分多出來的認真,不僅漂亮,還可愛得多。
品夏目不轉睛地看著品端做菜,直到品端忽然走過來在她額上敲了一下,她定睛,品端正站在面前笑吟吟地看著她。
「吃飯了。」
笑吟吟的,這種表情並不常見。
品夏的心裡在這一瞬間略略悸動,她朝飯桌看去,果然已經擺上了幾道菜。
品夏馬上走過去夾起一筷子絲瓜,送到嘴巴裡,唔,真好吃!品夏又驚又喜,她沒想到葉品端也挺能做菜的。看見她的表情,品端馬上明白她也覺得好吃,於是也坐下來,看著她吃。只看著品夏吃東西的樣子,品端就覺得自己心裡的滿足感慢慢地升騰起來。
如果說,最幸福的事有很多。
那麼,看著自己喜歡的人吃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也應該算在裡面吧?
品端想到這些忽然心裡咯登一下,自己「喜歡」的人?是指——品夏?他為什麼會用這樣一個詞來說?還是,那些略微的好感,終於長成,變為喜歡了嗎?
應該是這樣的,品端看著品夏,嘴角浮起溫暖的笑。
這天的太陽真的好大,照得所有地方都白晃晃的。天空是淡淡的藍,卻連一點雲都沒有,品夏一下樓就撐開傘。
她走在傘下的小小陰影中,依然覺得熱氣一陣陣地朝著皮膚上烤著。
葉品端則走在她右邊後側一點點,整個身體都暴露在太陽底下。
品夏忽然回頭:「這麼大太陽,你小心曬傷。」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竟然會想要關心一下身後的這個男孩。
但品端看看她的傘:「我又不是女生,哪來這麼嬌貴?」
「我看你也挺嬌貴的嘛!」品夏很討厭的就是他這種語氣了,心裡馬上不痛快了,嘴巴的話也尖銳起來。
品端沉下臉來,迅速轉移話題:「快走吧,還是你想遲到?」他嬌貴?大概是指他的長相。品端看了看自己,其實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副面容了,對著鏡子,他都會想到製造它出來的那兩個人。不負責任的兩個人,卻正是血緣上和他最親近的人。
然而這些,品夏哪會明白?
「我從來不遲到。」說完這句話,品夏也閉上嘴巴,越走越快,她就不知道了,為什麼每次她好不容易心軟下來表示點好意的時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會變得更加緊繃,對話就會變得越發尖銳起來呢?
今天的球賽在品夏的學校,還沒走到大門口,她就看見遙遙朝她招手。
遙遙今天穿著無袖的白色背心和同色的短裙,露出的胳膊在空中揮動:「品夏,快來快來,這邊!」
品夏快步走過去:「到底是什麼球啊?」
遙遙卻已經看見了品端,叫了出來:「哎哎,他也來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可有眼福了!」品夏順著她的目光偷偷看了眼品端,他卻別開臉,望著不知道是什麼的地方去了。
品夏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收回目光。
至於為什麼沮喪,她沒有想。
遙遙興奮了一會沒得到任何回應,也只好摸摸鼻子訕訕地轉過頭老實回答品夏之前的問題。
「過來過來,是在籃球場,籃球賽!」遙遙拉起品夏就往裡走。
校門口朱紅色牆上灰白的青年中學四個大字,被陽光抹上些許金色,幾枝盛開的紫薇從旁邊的鐵欄杆縫隙中伸出來,映著粉紅的薔薇,別有一番綽約的風姿。
籃球場上已經站滿了人,四四方方的球場,周圍一圈碧綠的香樟。
看見有樹蔭,品端的眼神在瞬間柔和了下來,而品夏已經被遙遙拉了過去,在一棵樹下和那裡原本就站著的幾個人說起話來。
隔得遠遠的,品端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品夏的表情,他卻看得分明。
和遙遙在一塊的時候,她總是顯得沉穩安靜,但時不時會綻放出笑容,不一般的燦爛。
想到這些都是因為遙遙這個女孩,他有些不快。
好不容易碰見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他也想要她把關心多放在自己身上呢!
遙遙大聲叫嚷著:「什麼?缺了個人?」
對面的男孩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重重點頭。
「天吶!」遙遙耷拉著肩皺起鼻子,「怎麼辦啊,他怎麼事先不說有事?」
品夏納悶的問:「誰啊?」
「還不就是那個陸曉!」遙遙氣鼓鼓的,「就知道他沒有什麼信用。」
品夏淡然的「哦」了一聲,再不說話,只看著他們在那邊商量。她知道陸曉也是校隊的成員,以前也曾看過他打籃球。她甚至還記得陸曉上籃成功後,回過頭來向她露出的笑容和比出的V字。
想到以前,品夏的眼色暗下來,心裡緊緊縮成一團。
看來,她還是沒有完全的釋然。
遙遙在有意無意間朝葉品端那邊瞟了一眼,定住,然後賊兮兮地朝品夏勾了勾手指。她附到品夏耳朵旁邊說道:「品夏,跟你打個商量,把你的漂亮鄰居借來用用可以麼?」
品夏目瞪口呆,瞅了眼品端,用著不確定的語氣問:「他?你看他可以?」
遙遙斜視著品夏:「他怎麼不可以?按照我的眼光,他是現在不錯的人選啊!」
「呵呵——」品夏再懷疑地瞄一眼品端,「他個子不高啊。」
「你沒注意過他的聲音麼?人家在變聲啊,在變聲,說明他還有很大的長高空間的。」遙遙無力地歎氣,「反正現在就他了,補個缺嘛!怎麼樣?」
「不是還有認得的別人可以補嗎?」自己學校的人不用做什麼?浪費掉啊?
「就是因為太認得了,知道他們的水平嘛。拜託啦,去叫他幫幫忙咯。」遙遙合住雙掌,懇切地望著她。
「你自己去說啊。」品夏不想去,她去求他幫忙?不是要欠他人情了?中午的飯就是他做的,她已經覺得很不好意思了。
「我要說了有用我早過去了。」遙遙一臉的忿忿,「你也看見了每次他根本理都不理我誒!快去啦快去啦,拜託了嘛!」說著,遙遙還拉著品夏的手搖啊搖的,直蹭出她一身的雞皮疙瘩來。
還能怎麼樣呢?
品夏朝品端站的地方走了過去,他離他們的位置隔了兩棵樹。
品端也看見品夏朝他走過來,挑挑眉。
品夏囁嚅著開口:「遙遙說,要你幫個忙上場。」
品端朝籃球場望過去,收到好幾道注視自己的目光,他輕輕皺了下眉,對品夏的話不置可否。
「這個忙你幫不幫?不幫就算了。」品夏等了會,有些不耐煩地踢踢腳下的石頭。他幹嘛站在這個沒有樹蔭的地方,曬死人了。瞇了眼朝頭頂的太陽打量了一眼,真的好曬人!
品端突然拉著她,走到旁邊的樹下。
品夏因為這而愣了下,他是看出來她的不耐煩了,對嗎?他其實,是一個細心的人吧!
緊接著,品端認真地對她說:「你的忙,我當然會幫。」
品夏一怔,呆呆的看向他,品端的臉龐上閃過極淡的紅潮,在品夏還沒確定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的時候,就完全隱沒了。
可是他的這句話,結合著剛才的舉動在她的心裡泛起波瀾來。
——你的忙,我當然會幫。
感覺自己在他眼裡,是一個特殊的人。為什麼特殊呢?有多特殊呢?百來個問題在心裡繞啊繞的,最後團成了一個死結。
但是,心微微的動了。
在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之後,雙方這才同意了由葉品端這個外人補上缺口。
看著品端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品夏的心裡突然冒上些許後悔來,她,是不是不該讓品端攪和進來?她撞撞身邊遙遙的胳膊:「喂,陸曉今天沒來,籃球隊難道就沒有替補的啊?」雖然她看到的幾個同學的確沒什麼實力,難道籃球隊會不找替補麼?
「啊?」遙遙正聚精會神地看著場內,想都沒想她回答,「好像應該有的,不過幹什麼去了我也不知道。哎呀,管他呢,現在有上場多好,是不是很幸福?」
品夏心裡也承認這實在就是一副漂亮得一塌糊塗的畫,可是,她就是後悔了。說得直接些,品夏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的確是,心疼了。
哎哎,怎麼葉品端隨隨便便一站,就有了那種孤寂無依的感覺呢?
球賽終於開始,拉雜了半天,四周的觀眾都等得不耐煩了。哨音一響,甚至有人同時吹起口哨來。
唔,雖然也是又尖又亮,可是沒有那次葉品端吹的那麼好聽。品夏猛的心裡一震,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呢?無緣無故的怎麼就想到葉品端的口哨聲呢?何況,那一次他可是在嘲笑她啊,哪有好聽這樣的說法?
品夏接著馬上發現品端並不僅僅只是菜做得好而已了,別看他差不多剛夠一米七的個頭,在場上那堆塊頭大大、個子高高的人中間穿來插去,竟是毫不吃虧。他一動起來,就像是現在所有的光線都聚集到他那兒似的,讓幾乎全部的人的視線都膠著在品端的身上。剛才不動的時候那種讓品夏看了難受的感覺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覺得,現在的自己移不開目光。
葉品端的球技的確出色。
品夏對他的瞭解很有限,這並不能夠完全怪品夏。品端不是一個喜歡說三說四的人,而剛好品夏也不是一個喜歡打聽家長裡短的人,湊到一起,對於彼此互相的瞭解自然不可能多。
其實品夏對品端有些行為也感到好奇,但她絕對不會去刨根問底。她當然不知道品端在搬到她家對面之前,過的是一個什麼樣的生活。葉品端的一切像一朵還沒開的花苞擺在品夏的面前,硬生生剝開對誰都不好。順其自然吧,至少,她現在已經知道他菜做得不錯,籃球也打得不錯。
也許,這就夠了。
點點頭只是為了強調,在對自己說了上面這句話,葉品夏繼續認真地看比賽。
據說,女生看球大部分是看人而不是看球。
之前品夏就曾經環視過球場一周,發現現在在場的人裡面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性別為女。不過,現在球場上的那幾個男生在同齡的孩子裡單就長相而言都是佼佼者。品夏卻漸漸發現,自己心裡,突然有了點不舒服的感覺。
她知道葉品端的出色,站在場中的他具有一種類似磁鐵的特性,焦點似的光芒四射。也因此,遮蓋去了不少其他人的光彩。
可是……還是會不舒服。
好奇怪。
酸酸的,澀澀的,難以形容的滋味。而原因,好像是那些觀看的女生們投注在葉品端身上的目光。
球賽還在進行著,緊張而激烈。
比分的差距一直不大,有時候這邊剛趕上,那頭就又超過了。
場邊的人們一直喊著加油,熱火朝天,喧囂陣陣。
但一向並不太懂體育的品夏,這時候卻看出些問題來。場上的問題,剛開始,大概人們的注意都被品端吸引住了,她也一樣,都還沒覺得什麼。可是現在仔細一看,她才發現,在球場上,品端是被孤立的。
那幾個隊員配合的其實很默契,可他們還有個共同的默契就是忽略掉葉品端。
品夏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眉頭,打上了緊緊的結。籃球是講究配合的,連她這樣的外行人都清楚,她就不信那些打球的人會不清楚?她扭頭看了看周圍的人,有些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雖然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飄進了品夏的耳朵。
「哎,你說青中的怎麼有些奇怪啊?」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是啊,那個很漂亮的男生,感覺怪怪的。」另一個。
「是嘛,怎麼球都傳不到他手上似的?」
……
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可是沒有人管,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品夏抬起手腕看看表,已經三點多了。
上半場結束的哨音響過,隊員們都走到場邊。
品端的襯衣已經被汗水打濕,貼在身上,他微微喘著氣,走到樹蔭底下。遙遙拿起瓶水遞過去,他卻不接,站定了,閉上眼睛,像在休息。
品夏從遙遙手上拿過那瓶水,再次遞過去:「喝點水吧,你以為你是鐵打的麼?」
品端瞇起眼看她一眼,接過水瓶:「謝謝。」
品夏卻被他這樣正常的回答弄的不知道該怎麼接下一句話了,只好再站開一步。看了半場球賽,一直是站著的,她的腿也有些酸。遙遙看她用手捶腿,把她拖到一旁,指著個空位:「坐吧!」
品夏回頭看看品端,想讓他過來坐。那幾個隊員都聚集在一塊休息,卻幾乎沒有人理會品端。品端接收到她的目光,臉上綻開個淺淺的笑,卻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遙遙看見,噘起嘴巴:「品夏你管他做什麼!這是給你坐的!」
品夏拍拍她的手:「你什麼時候和他結上仇了?」看起來遙遙一直不是對她這個漂亮鄰居仰慕得很嗎?難道不是?
遙遙鼓起臉來:「碰的釘子多了,仇就自然結下來了嘛!」
「好了好了,那些隊員是不是對他有意見?」品夏想起來,便問遙遙。
遙遙嗤了一聲:「像他那麼拽的人,總有人不服吧。」她說著朝品端看過去,眼睛裡閃著些光亮——像是,幸災樂禍。
下半場的比分咬得更緊,幾乎是你一分我兩分的更替。
一旁的香樟被風吹動,嘩啦嘩啦的響起來。葉子在陽光下泛著如同綠寶石的光澤,從遠處傳來隱約的蟬聲,在空氣中起起伏伏。
品夏卻木然地看著,品端依舊被孤立著,有幾次,品端會朝她這邊望過來,露出她看不明白的複雜眼神。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著,比賽終於臨近尾聲。
青中的分數比對手差一分,而球,現在正在品端的手上。
他又朝品夏看了過來,品夏迎著他的視線,他比了個手勢。品夏恍然,他是叫她放心,他一定會贏的。品夏提到嗓子口的心,雖然仍舊跳得厲害,卻比先前稍稍平靜下來。
她只覺得自己是發自心底的相信品端。
站在三分線外,品端撇了撇嘴,手順勢一拋,球進了!
還剩下不到一分鐘結束。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結局已定的時候,卻看見對方幾個人互相看了眼,他們的配合那麼默契,幾乎是一氣呵成,對方也進球了。
時間到,雙方平局。
最後的結果,不說也罷。
遙遙垂頭喪氣地拉著品夏的手,把頭擱在她肩上。品端大汗淋漓地走過來,襯衣也幾乎被汗水浸透了。
品夏掏出紙巾遞過去:「擦擦吧!」
「抱歉——」品端輕聲對她說。
品夏正要開口,旁邊插進來一個男生的聲音:「抱歉?我可沒看出來你抱歉什麼了?」他的話和聲音都刺得品夏的耳膜隱隱生疼。品夏順著看過去,一個穿著球衣的高大男生邊轉著籃球邊不屑地打量著品端。她馬上認出來,這男生便是當時球場上青中的隊員之一。
品端不語,只瞥了男生一眼,越過他,往前走去。
那男生惱羞成怒,漲紅了臉:「你怎麼不說話?」
旁邊另一個隊員也過來插話:「就是,如果今天是陸曉,這場比賽准輸不了!」
漸漸的,圍觀的人也開始交頭接耳。
品端止住腳步,卻依舊什麼也不說,手插在褲袋裡,冷冷地看著他們。
可品夏卻有些難受,又是這樣看戲的人們,明明知道公道是什麼,卻不會有人出來說一句!她為品端這樣被人看著議論著而難受,也想起以前,難過堆積得越來越多。
她蹙起的眉,品端看在眼裡。
他冷冷的目光掃了一圈圍觀的人們,十分有氣勢。剛才嘈雜的聲音也變得小了,人潮逐漸散開。慢慢的,現場只剩下他們幾個。
那幾個男生被品端這樣看著,臉上也掛不住了。最開始說話的男生把球放到地上,朝品端走近了一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了許多。兩個人對峙著,身高的差距顯得格外明顯,那男生足足超過了品端半個頭。
但品端抿著嘴,毫不在乎地和他直直對視。反倒是對面的男生,漸漸地臉色發白髮青,連瞪著品端的眼睛都開始充上血絲。
好緊張,品夏的手握成拳,他們這樣對峙著的樣子,讓她有些害怕。
他們,不會打起來吧?自己是不是該過去說點什麼?她這樣站著不動,不是和其他人沒什麼分別嗎?可是,很矛盾呢,要不要去幫品端說話呢?
就在品夏拿定主意準備走上前的時候,遙遙突然從她旁邊跳了出去。
「喂!」
遙遙先咳了聲,然後叫了出來。她端起手臂,指著站在葉品端對面的男生,大聲說道:「喂喂喂!你們到底在做什麼啊!你們沒有贏,難道能夠怪他?你們自己怎麼不想想當時比賽的時候,你們是怎麼打的?你們不把球傳給他,也不配合他,怪得了他麼?」
品夏驚訝地看著遙遙,遙遙的這些話,也是她想說的。可是,她還是慢了一步,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是遙遙。品夏朝品端看去,他眼中飄過的,那是,失望?
事實被人說了出來,幾個男生都是一臉尷尬。
但還沒完,有人惱羞成怒:「憑什麼要我們配合他?」笑話,他們才是正角,而這個男孩,本來就是不相關的人吧。
「憑什麼?」遙遙的嘴角勾上諷刺的弧度,「你們沒發現他的水平比你們高嗎?」
「誰說的?」
「大家都看見了,可以說句公道話啊!」
不知道是遙遙煽動力太好還是什麼原因,周圍果真傳出陣陣附和聲。
品夏悄悄往後退了退,遙遙好厲害,不像她,想做什麼也做不了。
這時候,旁邊又走出來一個男生,對品端笑了笑:「這事,就這樣算了吧。」他又回頭看著那幾個人,沉下臉來,「你們鬧夠了沒有?」他們低下頭來,拿起球走了。
品夏認出他是之前曾經和遙遙說話的人,他是什麼人,怎麼那些人這麼聽他的話?
品夏正想著,那男生已經走到品端面前,伸出手來:「很高興今天看了場精彩的比賽,我是青中的校隊隊長,沈浩青。」
品端的視線在沈浩青的身上多停留了幾秒才移開,向品夏看去:「走吧!」
品夏點頭,對遙遙說:「我先回家了,你——」
遙遙揮揮手,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去吧去吧!再見!」
她目送著品夏和品端一起走遠,笑容收起,眼睛忽然閉上,又睜開,閃著難解的光。遙遙又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對一直等在她身邊的沈浩青說道:「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