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不到頭的沙漠裡,有一位姑娘叫珊麗,如果她向你微笑,你就會愛上這沙漠。」
「這裡有一種酒,叫青蛇之吻,如果你喝了,你就會變得善良和勇敢。要來一杯嗎?」
(一)
我的門前一年四季都有呼嘯的風,從玉門關蜿蜒而來的絲路,像是永遠也走不完的生命,在這裡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無邊無際的沙漠。有的人死在我面前的路上,有的人死在我背後的路上,沒有人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會在哪裡死,沙漠裡的生命既脆弱又悲傷。如果天上有晚霞,每一粒沙都會變成紅色的,這時經過月牙山的憔悴旅人就會到我的酒店裡來坐一坐。
我叫珊麗,我釀的酒就叫青蛇之吻。
很多年以前,當月牙山的沙柳剛長出第一片綠葉時,有位白衣公子來過,他叫歐陽克。他在我斟酒的時候握住了我的手,我的臉比天上的晚霞還紅,他溫柔地看著我,他的眼睛笑瞇瞇的,笑得那麼可惡,像是天塌下來他也不會把手鬆開,我掙扎著,躲避著,但總逃不開他強壯的臂膀,那個晚霞照耀的傍晚,窗外的沙柳在沙沙作響,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氣讓我醉迷。
「我知道,你就叫珊麗,我因為你愛上了這片沙漠。」
「青蛇之吻讓我善良和勇敢,你羞紅的臉龐讓我得到了整個世界的綠洲。」
我的臉緊緊貼在他的懷裡,歐陽客輕輕地吻我。沙漠裡甘霖普降,甘泉嘩嘩流動,每一片黃沙之上都長出了青草和鮮花。
「你愛我嗎?」
歐陽克指著晚霞中巍峨的月牙山,「讓風作證,讓山作證,讓我的劍作證,讓無情的沙漠都來作證,我--愛--你。」他一字一句地說。
他不是我這個世界裡的人,我只是絲路上平凡酒家的平凡女兒,而他是江湖上驚天動地的英雄。我們的故事本該到此結束,他騎馬遠去,我在山坡上依依遠望,他的背影成為我生命裡永不褪色的風景。我會咀嚼著甜蜜的往事在歲月裡慢慢蒼老,會在臨終前向整個世界微笑,告訴風,告訴月牙山,告訴這片無情的沙漠:我來過,我擁有過,我無怨無悔。
為什麼總要到事過境遷之後,我們才會明白人生的路該如何走?
歐陽克要走的時候我拉住了他的白馬,「求求你帶我走,我的一切都給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我哀哀地哭泣,白馬嘶灰長鳴,我的眼淚一滴滴落到地上。
歐陽克大笑,他用馬鞭輕輕拂過我的發稍,「我家在白駝,離此萬里,你不想家?」
「不想。」
「一入我門,永無歸日,你不後悔?」
「不悔。」
「我姬妾眾多,我一視同仁,你不嫉妒?」
「我---」
「說話!」
「我不---」
「回答我!」
「我不嫉妒!我不嫉妒!!」
如果光陰可以重來,我願意作出第二種選擇,我一定不會來白駝山,不管這裡的紅葉是多麼迷人,樹林裡的小鳥是多麼美麗,我寧願孤零零一個人在月牙山,守候他一去不歸的身影,哪怕是千年萬年。是的,我嫉妒,日日夜夜無法排遣的寂寞,他和米米兒、芬莎公主放浪形骸的笑,讓我如萬箭攢心。
後來,再後來---,如果這故事就到此為止該多好,我就不用在這蒼茫的秋風裡一日日捱過我悲傷的暮年。
(二)
每年秋風呼嘯的日子,一個叫獨孤秋楓的年輕人就會來到我的門前。我沒有和他說過話,甚至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他總是會捉些小動物放在我的門前,用金色的絲繩繫住,有時還繫著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花。
歐陽克不到我這裡來已經有多久了?我已經記不清楚。但就在那一夜,他挑簾進來,身後跟著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我眼裡有多少興奮的火花啊,我撲向他,想告訴他,他不在白駝的這些日子,我是如何地思念他,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但我的情感卻永不會變。
歐陽克攔住了我,這時我才發現他目光裡的冷淡,「你,搬出去,從今後,惜玉居的主人就是小桃了。」他扶住旁邊那位女郎的纖腰。
「阿克,我---,你---」我不知該說什麼好。
「快點,搬出去!」他的眼裡,他曾對我微笑的眼裡看不見一絲溫柔。
我伏到床上流淚,歐陽克把我抓起來,粗暴地向外推搡,我再也忍不住了,抱住他的腿號啕大哭,「阿克,求求你,不要這樣對待我,我想你,我愛你---」
他一個耳光打在我的臉上,「滾出去!賤女人,別逼我發火!」他拔出了腰中懸劍。我看著這把劍,就是這把劍呵,在多年以前的那個傍晚,曾為我們的愛情作過證。
我一陣眩暈,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
我醒來時看見獨孤秋楓正在深情地望著我,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過,隔壁惜玉居裡床在吱呀地搖動,一種銷魂的呻吟在深夜裡分外刺耳,我心中怒火沸騰。我問獨孤秋楓:「你要我嗎?」
他的臉紅了。
我輕輕脫下歐陽克送我的紅裙,在黑夜裡閉上眼,緊緊抱住獨孤秋楓,他的心在急促地跳。
「你要為我做一件事。」我閉著眼告訴我身上的年輕男人。
「什麼事?」
「幫我殺了隔壁那一對男女。我跟你走。」
那個春夜似乎無比漫長,隔壁的廝殺像是經過了幾百年,終於,獨孤秋楓推開房門走進來,他劍上的血慢慢滴落,像是生命起源時的河水。
「我已經殺了他們了。」
雷電在我頭上轟響,窗外風雨大作,我哭著跑進惜玉居,那個在我斟酒時握我手的男人,那個在高高的白馬上大笑的男人,那個從大沙漠把我帶回白駝山莊的男人,那個我日日夜夜、生生世世都在思念的男人,他躺在血泊之中,永遠也不會醒來,我撲到在他身上放聲痛哭。
這個錯永遠不可挽回,即使我用整個世界來交換,也不可能讓我的男人再睜開眼來。是嗎?是嗎?
獨孤秋楓把我扶起來,風雨中的他不知所措。
「我們喝一杯酒吧。」風雨中我擦乾了臉上的眼淚。
「在望不到頭的沙漠裡,有一位姑娘叫珊麗,如果她向你微笑,你就會愛上這沙漠。」
「這裡有一種酒,叫青蛇之吻,如果你喝了,你就會變得善良和勇敢。要來一杯嗎?」
獨孤秋楓一飲而盡。
一炷香後,他慢慢倒了下去。
「有一句話我要告訴你,」他低低地說。
我把耳朵貼近他呼吸微弱的嘴。
「我早就知道這是毒酒,不過,死在你手裡,我心甘情願。」他說。
「有一種酒,叫青蛇之吻,我喝了,會變得善良和勇敢---」他在臨終之際喃喃地說。
風雨之後我回到了月牙山。
每年春天門前的沙柳總會長出綠葉,每當晚霞照在山頂的時候,整個沙漠都會變成紅色的。
有人在我面前的路上倒下,有人在我背後的路上死去。在瞬息生死的光陰中,一切都在慢慢地蒼老。
當青春的臉上堆滿皺紋,青絲變成白髮,記憶中的紅葉慢慢飄起又落下。還會有人記得當年的故事嗎?
一個穿白衣年輕人挑簾進來,白髮蒼蒼的我迎上去。
「在望不到頭的沙漠裡,有一位姑娘叫珊麗,如果她向你微笑,你就會愛上這沙漠。」
「這裡有一種酒,叫青蛇之吻,如果你喝了,你就會變得善良和勇敢。要來一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