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節目中接到陳傑電話,我幾乎驚死,當下反應極快,遮蔽來電,手伸到台下拍了兩下,表情毫無變化,嘴裡含糊應答:「喂?喂?我聽不清楚,……,喂?」對方當然沒有回應,我直視鏡頭,面色安詳之極:「剛才這位朋友的電話有點問題,歡迎下次繼續撥打。」說完躲出鏡頭,擦了一把汗,感覺兩腿酥軟,盤算了兩秒鐘,決定還是找王禿子,關鍵時刻,非出生死手不可。
陳傑那幾句話全刪了,觀眾什麼也看不到。倒是肖麗猜到了一點,往我手機上發了一條短信:「是不是陳傑?都是我不好,原諒我!」我沒理她,繼續接電話,心想滾你媽的蛋吧,如果這事真弄得我身敗名裂,我第一個就把你做了。前兩年有報紙登了一件兇殺案,標題惡俗無比:《先xx後xx再割喉》,我對奸沒什麼興趣,割喉倒是挺解恨的。
到現在我也沒見到陳傑這小王八蛋,只在照片裡看過幾次,長得倒不壞,只是乾瘦無肉,兩眼賊溜溜的,一副漢奸模樣。我跟王禿子說好了,這週末就派人到他家做家訪,4條大漢,條條黑壯生猛,能抓住當然好,只要人在手裡,一切都不在話下,抓不住也無所謂,借口早就想好了,就說他欠賬不還,進門就把電視砸了,再往沙發裡戳一把刀,讓這小王八蛋自己掂量去。
這次我真的起了殺心。跟王小山聊了幾個鐘頭,聽的全是殺人放火的勾當,按他的說法,「中國人命爛賤」,坐飛機摔死了,民航只賠幾萬塊,黑社會的價錢比這還公道,找個農村小伙子,往他手裡放一把刀,3000元買命,一萬塊滅門。殺陳傑這樣的尤其容易,文文弱弱的,要打打不過,要跑跑不動,兩刀下去,天下太平。我說本來還想給他幾萬塊,逼著他寫個保證書什麼的,禿子王小山仰天長笑:「還不如把幾萬塊給我,省事!」他是江湖豪客,一向言簡意賅。
回家後兩點多了,肖麗明顯在裝睡,我簡單洗了洗,悄無聲息地鑽進被窩。她在我背後動了動,忽然伸手抱住了我。我有點煩,推開,她又伸過來,再推開,力氣大了些,她一下哭了。我在外面跑了一天,又累又乏,也懶得管,聽著她低低的啜泣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最多過了幾分鐘,她啪地開燈,我一下睜開了眼,看見她滿臉是淚,嘴裡還在跟我道歉:「對不起,你原諒我,原諒我……」我皺起眉,說大半夜的,還讓不讓人睡了?她乖巧地收聲,眼中的熱淚還在刷刷地流,我看著也有點難受,從床頭抽了兩張紙巾,她不接,嗚咽著問我:「是不是他?」我心裡一動,想這事有點古怪,說你怎麼知道是他,你們還有聯繫?她小聲回答:「你剛走他就來找我,說……說……」我冷笑一聲,說他對你這麼好,你怎麼不跟他走?反正本子在他手裡,有多少錢都是你們的。肖麗的眼淚又開始淌:「求求你,別……,老魏,我……嗚嗚……我不會再對不起你!」
陳傑這小王八蛋真是個賊骨頭,知道我要做節目,一早就在對面的茶館裡守著,我一走他就上樓騷擾肖麗。肖麗說沒讓他進門,只在門口聊了兩句,還說他要把這事幹到底,反正他連工作都沒有,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想像著他們倆見面的情景,突然插嘴問了一句:「他沒說要帶你一起走?」肖麗點點頭又搖搖頭:「他跟我道歉,說後悔對我動手,還說……,不過我不會跟他走,我……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急得口不擇言,說你他媽笨蛋,答應他多好,讓我把人抓住,不就全解決了嗎?她囁嚅:「我想過,可是……可是我怕你打不過他,他練過武……」我氣笑了,說練他媽的六,我還用親自出手?她這才省悟過來,吐了吐舌頭,說哎呀,我就是糊塗,早知道……我說你留他電話了沒有,陳傑原來的手機號停機了,一直聯繫不上。肖麗說我要了,他不給我。我歎口氣,心想大好的機會,就被小賤人這麼放過了。躺倒要睡,又被她抱得緊緊的,小聲告訴我:「你小心點,他挺陰的。」我一愣,她貼在我耳邊說:「陳傑說了,不怕你厲害,他身邊也有高人。」
我握握她的手,被那顆假鑽石硬硬地戳了一下,心裡一熱,像有什麼東西輕輕爬過。我知道肖麗這番話不盡不實,第一是他們見面的場景,不可能只是「在門口聊了兩句」,要麼不開門,開了門就沒有不進的道理,弄不好兩人借我的床把孩子都生下了,我他媽蒙在鼓裡呢;第二是那個孩子,肖麗肯定承認其爹了,否則陳傑沒必要道歉。這事想得牙根直發癢,想這小賤貨,當我面裝得千柔百順,背過身去還不知道怎麼說我呢。想到這裡心裡一冷,想這一切會不會是個大圈套?陳傑說的高人又是誰?會不會是這兩個賤人串通好了,一個在內,一個在外,一個裝真情,一個演冷酷,非把我搞垮不可?這樣肖麗就太高了,我輸得心服口服,這手腕計謀,當總統都夠了,別說小小一個我了。不過看起來又不像,難道那麼多眼淚、那麼多傾訴、那麼多淺唱低回,全他媽假的?
第二天直睡到下午,趙娜娜的電話把我吵醒了,說胡主任這週末在他的別墅舉辦家宴,請了兩位大法官,你去不去?這是大場合,不能不去,給老胡捧場倒是其次,結交大人物才是真的,說起來我也不算小律師了,可遠遠不夠大牌,生平還沒接過上兩千萬的案子呢,人家老胡也是提攜我。律師這行當就是這樣,認識的法官越大,案子的標的就越高。業內有個說法:十萬書記員,百萬審判員,千萬副庭長,億萬副院長——幾十萬的案子,找書記員就能解決;過了1億,就必須拜副院長的門。胡操性經手大案無數,手面也是驚人,他不愛麻將,只愛扎金花,3張牌一開,生死立判,去年他辦過一次家宴,請了中院的某人,一夜銷魂豪賭,聽說光傭人的小費就有1萬多。事後輕描淡寫地告訴我:「昨天手氣不順,送了70多萬。」嚇得我五臟亂顫,不過這70萬沒有白花,胡某人畢竟大牌,只要寫個條子,中院叱吒立辦。
肖麗就在跟前,不敢亂說亂動,我問了時間地點,跟趙娜娜說當然要去,一定多帶現金。她說那我坐你的車好了,5點鐘你來接我。我說老胡真看得起你,那晚上端茶倒水都是好差事。她咯咯一笑,突然問我:「你那個同學,姓曾的,怎麼那樣啊?」我說他怎麼了,趙娜娜憤世嫉俗:「不就是睡覺嘛,操,跟人大談愛情!」我放聲大笑,肖麗一下湊了過來,貼著我的臉問趙娜娜:「說什麼呢,逗我們老魏這麼開心?」這明顯是在吃醋,我趕緊掛了電話。
剛到所裡,看見和健與劉亞男交頭接耳地密談,心中一堵,把和健叫進來,先誇他,說你做的幾份法律意見書都挺到位,除了格式上有點小毛病。他點頭稱是,我接著警告他:「你呀,功底不錯,人也機靈,以後前途無量。可別學小劉那樣,翅膀還沒硬呢,就敢挖師父牆角。」他大駭:「不會吧?她看著可挺……」我說看著老實,其實厲害著呢,人家一個案子就能賺上千萬!和健目瞪口呆。
這是為官要訣,當領導的人人精通此道:不發動群眾斗群眾,自己的屁股就坐不穩。只要手下有兩個以上的兵,我就會想方設法讓他們掐。事情很明顯:兵太團結了對官不利,窩裡鬥就好得多,人人聽話,個個服帖,都拿你當老大。辦法十分簡單:在甲面前說乙厲害,在乙面前誇甲能幹,嫉妒之心人皆有之,說多了他們就會彼此相撲。不過劉亞男做不久了,我跟老丁約了7天的期限,借口是她的例假,其實是要收回那1萬塊,債務一清就下毒手。
正跟和健聊得愉快,劉亞男敲敲門,說外面有個顧女士找您,我探頭一看,原來是潘志明前妻,趕緊把和健支出去,顧菲倒爽快:「老潘調後勤了,你知道吧?」我說什麼時候的事,她淡淡一笑:「還沒發文,不過事情已經定了,我知道。」我十分難過,想老潘這傢伙,怎麼會潦倒至此?說實話,我們這些人的法學功底都不如他,從大一開始,這人就不斷地寫論文:《論宣告失蹤與宣告死亡》、《論佈雷頓森林體系》、《論死刑》、《亂倫罪名之研究》……我至今還記得他1990年在宿舍裡的演講:「法律維護什麼?四個字:公序良俗!公序良俗是什麼?兩個字:人倫!亂倫是什麼?兩個字:禽獸!各國都有亂倫罪,為什麼唯獨在中國,亂倫不稱罪?……」
那年他21歲,心繫公序良俗,舌辯人倫禽獸,壯志滔滔,熱血橫流,下可對河岳,上可照日星。現在他37歲,離了婚,貶了職,老婆還要跟他打官司。這就是所謂的生活。我心想:潘志明一生都在研究法律,可是離了審判口,這輩子恐怕用不上了。
顧菲約我週末去郊外騎馬,我只有推了,說這週末事情太多,我們改天好不好?我給她介紹了昭陽所的元臻成,代理合同已經簽了,下周就去河口法院立案,估計又是老潘心頭的一根刺。這案子基本是義務,元臻成前兩年跟我跑過幾個案子,能辦事,也好說話,律師費按離婚案收,不過幾千塊。她把胸堆在桌子上,說什麼事情太多,哼,忙著跟小姑娘約會吧?這話的意思就深了,我見竿就爬,說年輕姑娘只有皮相,什麼都不懂,就像婚紗,只能穿一次,穿完了掛起來。成熟女性慣會風情,知冷知熱,就像內衣,天天穿年年穿,怎麼穿怎麼舒服。她掩口胡盧而笑,橫空拋灑眼神無數,個個嫵媚宛轉,眼眼肥而不膩,有人見了汗下,有人見了腿軟,有人見了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