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十多天後,三娘死了。
  嬤嬤同我說,是暴病,高燒不止,扯著嗓子喊了半夜,連貼身的丫鬟都不敢去看她。早晨安靜了,一摸,人都涼了。
  我笑,「三娘出身武術世家,身子骨是眾娘娘裡最好的,怎麼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嬤嬤還說:「四小姐鬧著說有人下毒手……」
  她在我凌厲的眼神下閉上了嘴。嬤嬤跟了母親那麼多年了,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睿兒在外面喊我,「姐姐,我寫好了。」
  我拿出笑臉,出去看他。
  睿兒病好後我就沒有讓他再去學堂,自己在家教他讀書習字。母親出自書香門第,我三歲就由她教導著唸書臨字,現在教睿兒自然綽綽有餘。
  秋涼,我同他坐在荷池邊的亭子裡,風時不時吹亂案上的紙。我握著睿兒的手,教他寫顏體。忙了半天,睿兒喊頭暈,才歇下來。
  那次大病後他的身體就一直較弱,氣虛。我拉他坐下,給他披上外衣,他貓兒一般膩過來,頭靠我肩膀,手摟著腰。我笑著推開他。
  「熱死了,這麼大的人還撒嬌。」
  睿兒忽然問:「姐姐會嫁人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聽二娘說,有人來向父親求親,父親沒回話。」睿兒答道,「二娘還說,這次北朝使者來訪,就是來求親的,宗室女兒裡,就姐姐最合適。她說其實四姐也合適,不過不是嫡出。」
  我笑意盈盈,問:「睿兒希望姐姐嫁嗎?」
  他急忙晃腦袋,摟著我的胳膊,說:「睿兒需要姐姐,希望姐姐永遠都不要走。」
  我的臉貼著他的黑髮,輕聲說:「睿兒希望姐姐不離開,姐姐就永遠不離開。」
  人雖赤裸裸的來,孤孤單單的去,活著的時候卻最怕寂寞。若沒有睿需要我保護,我會這樣迅速堅強嗎?
  我若遠嫁走了,睿兒怎麼辦?
  隱約有樂聲飄來,曲調生硬,彈奏者很顯然技藝笨拙,又疏於練習。好好的《胡笳十八拍》給彈得如同《夜訪客》,短促的斷音彷彿咳嗽。
  睿兒歪著腦袋一聽,譏笑著說:「是陳婉在練琴了。這曲子她練了有一個月了,還是這樣,真不知道她指頭是怎麼長的!」
  我心不在焉道:「以後在外面見著她,要叫四姐。」
  中秋來臨之際,京城裡最轟動的消息莫過於宵陽王和親使再訪了。不同於上次的保密,這次來訪可謂是聲勢浩大,鋪天蓋地。全京城都議論紛紛,猜測皇上會送出那個女兒。
  宵陽王使進京的那天,整個京城一片喧嘩。只見一隊精練的人馬自大開城門款款行來,兩旁卻是山海般圍觀的群眾。這隊人馬行走在眾人矚目之下,依舊從容自若。
  這話是隨同宵陽王使一行返京的弘說的。我和一群宗室女兒那日恰好給太后召進宮去賞桂花,他過來請安,女孩子們紛紛將他圍住,非要把宵陽王的長相模樣問個清楚。弘笑,「宵陽王稍長我幾歲,自然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
  他話音剛落,就聽一個女孩嬌笑一聲,道:「只有個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弘哥哥吝嗇,不肯多讚美呢!」
  眾家女兒鶯笑連連。
  這宵陽王是北帝最小的兒子,據說文濤武略,滿腹經略,若不是母親出身卑微,怕是北朝太子的不二人選。
  我倒覺得,嫁了這樣的人,風光倒是風光了,可是日子卻不會過得踏實吧。枕邊一個野心勃勃的丈夫,我這樣的人,怕是沒法睡得安穩呢。
  廂房內,太后拿子輕輕敲敲棋盤,道:「念兒?瞧瞧你是下的什麼棋啊?」
  我這才回過神來,一看,太后剛提過子的地方我就提了子。我笑,丟下手裡的棋子道:「太后,這棋念兒是輸定了,太后現在就罰念兒吧。」
  太后呵呵笑,「這可是你自己開口請罰的。今年中秋佳節皇上為款待宵陽來使,宗室子女都要進宮來團聚,你到時候在宴上獻一曲吧。」
  我剛應下來,就聽一陣喧嘩,原來是宵陽王使來覲見太后了。女孩子們全部避嫌到了珠簾後面,卻個個忍不住好奇地探頭張望。
  對於養在深閨中的女兒們,遙遠的北朝的來使,自然是個新奇人物。於是個個也顧不了儀態教養,議論紛紛。我想這宵陽王使跪在外面,只見這珠簾抖動,軟語暗香陣陣襲來,怕是覺得這漢皇帝的後宮還真是春色宜人,一朝住下來,就此不知魏晉。
  來客只有兩人。為首的男子一副文官打扮,五官端正無奇,一直同太后說話,該就是宵陽王使。另一名年輕男子則大有不同,劍眉鷹目,直鼻薄唇,身段挺拔,風度翩翩,武官打扮更顯得英俊非凡。在簾子裡姑娘們的打量和議論下,神情依舊自若,嘴角卻掩不住一絲傲氣,整個人猶如一隻好整以暇的豹子。
  不經意間,他向這邊掃了一道目光,琥珀色的眸子,目光犀利透徹。我不由退了半步,覺得手心一涼。
  陳婉湊我耳邊,冷聲說:「若那宵陽王有這名男子一半俊朗,讓我嫁去北蠻荒地也願意了。」
  我笑,訕笑。知道她針對我,暗示我。
  宵陽王使告退,那名年輕男子拜了太后之後,還對著簾子抱了抱拳,惹得女孩子們大氣不敢出。
  太后掀了簾子進來,看著我們笑笑:「這個宵陽王,叫這麼個人來求親,就不怕為人作嫁?我看那將軍人也不錯,你們誰看中了,哀家來做主,到時候一併嫁過去好了。」
  女孩子們紅臉嗔笑,鬧了一陣。我知道太后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流連,我乾脆別過臉,裝做沒看見。
  事情只要一天沒定,我就多一天的時間,也就多一分勝算。

《京都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