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那夜我帶著睿兒回去得較早。
  靜夜,月色極好,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晝。我睡不著,又有些餘熱,乾脆起來去院子裡乘涼。荷池邊一坐,涼風習習,很是舒暢。
  正冥思著,忽聽到極輕微的騷動。我抬頭,見東南方某處方向亮起了燈火。
  騷動聲逐漸響亮,火光也在往這邊靠近。我站起來,估計似有京城什麼事發生,驚動了禁軍。
  風轉勁,雲很快就把月亮遮住,大地復暗。
  就那瞬間,草叢中有驚鳥飛起。我迅速裹緊披肩。
  黑暗中,我感覺到有一雙眼睛盯住了我。那種感覺,就像自己是一隻被盯上的獵物。
  有一股陌生的氣息飄來,我神經繃到極點,張口欲喚人。
  只覺得後頸一涼,一隻手摀住了我的嘴巴,連著我的驚呼一起捂在了我的喉嚨裡。身後男人溫熱身軀貼著我的後背。
  那是一具成熟男性的身體,我是第一次這樣貼近一個男人,這個認識讓我不禁輕輕發抖。
  那名男子挾著我退進房內,關上門。一片黑暗中,我清晰地聽到他急促不穩的呼吸。
  似乎就那瞬間,我聽到了下人拍打院門的聲音。不一會兒,王府內的侍衛和下人們湧進了宜荷院。
  那名男子強健有力的手桎梏著我,似乎有點發抖,黑暗中我聞到了血腥味。
  嬤嬤打著呵欠問:「這是怎麼了?郡主和小世子都睡下了啊!」
  「王府進了賊,我們過來查查。」
  我微微動了動,示意身後的男人。他卻加大了力度,壓低聲音道:「我可以放開你,但你若說了不該說的話,我的刀不長眼睛。」
  我在他掌中笑了。
  他一震,鬆開了手。
  我揚聲道:「我這裡沒有事,你們退下吧。」
  侍衛似有不甘:「恕小的打攪郡主安眠。只是這賊兇猛得很,剛殺了人潛逃,放任不管不行。」
  我道:「既然這樣,那你們就該趕緊抓賊去,不要在我這裡耽擱了。」
  我語氣不耐煩,嬤嬤立刻趕他們:「快走吧。郡主都說沒事了。」
  侍衛在園子裡搜了一圈,沒有收穫,掃興而散。
  月亮從雲裡鑽了出來,我站在陰影裡,和這個男子對視。
  我輕聲說:「你受傷了。」
  他戒備地看著我。那雙怎麼都掩飾不去的琥珀色眼睛,在昏暗中格外明亮。
  這時外面又響起腳步聲,只聽睿在門外問:「姐,你還醒著嗎?」邊說邊推門。
  我連喊也來不及,只見銀光一閃,一把雪花短刀已經逼著他的脖子插在旁的樑柱上。我驚呼一聲,衝過去拉過已經嚇呆的睿,緊抱在懷裡。
  冷汗濕了鬢角。
  我回過頭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男子捂著右肋,道:「對不起……」
  我驚訝地咦了一聲,就見他軟軟地倒在地上。
  睿兒和我面面相覷。他說:「去叫侍衛來,他們剛才一定是在抓他。」
  「等等。」我叫住睿兒。
  這事複雜蹊蹺,一時未必說得清,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我點亮蠟燭走過去,昏迷過去的男子有著一張陌生的臉,我摸了摸,冰冷的觸感。他的右肋下有一道猙獰的傷,血還在流著。
  我對睿兒說:「把櫃子裡的冬被抱取來。」
  睿兒的臉皺成一團:「姐,你要救他?」
  「他要死在這裡,整個王府都脫不了干係。」
  皇帝對父親已經很不滿了,這時候不能再出半點差錯。
  睿兒氣呼呼地抱來被子,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從冰冷的地上移到被子上。我打開床頭暗格,取出傷藥。
  男子傷口雖然深,但是沒有劃到重要血管,也沒有中毒。我花了一番工夫,終於把血止住,給他把傷口包紮好。
  壺裡還有涼茶,扶著他的頭灌下,再摸脈,鬆口氣,死不了了。
  這麼一折騰,我和睿兒都出了一身的汗。我本想把睿兒打發回他自己的房裡,可他突然執拗起來,死活要跟我睡。我只好任那個男子躺在地上,哄著睿兒入睡。漸漸的,我也睡著了。
  醒來時,天微微亮。睿兒在我懷裡沉睡著,胳膊緊摟著我的脖子。難怪我一晚上總覺得起悶。
  睿兒這孩子,近來越發粘著我,母親的去世對他影響巨大。
  我費了一番勁才小心地從他手下脫身。撩開簾子,不意外地看到地上只餘沾血的毯子,卻不見人影。
  走了最好,少一個麻煩。
  我輕手輕腳下了床,披上衣服。我沒習慣留侍女守夜,她們都是到了時間才進屋來叫我。現下天色還早,我尚有時間收拾那張毯子。
  剛把毯子抱起來,轉過身來,突然撞上一個高大的身軀。
  我倒抽一口涼氣,他的眉毛也難受地皺了一下。
  這不怪我,自知有傷還送上門來。
  男子伸手要接過我手裡的毯子。我看了看還熟睡著的睿兒,一把將他拉到對堂。
  關上門,我打量他。臉上還貼著假皮,看不出臉色如何,可是看他行動自如,想必傷不太重。
  這樣一想,便急著想把他打發走,道:「閣下看樣子沒大礙了。」
  他笑道:「多謝小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氣。您的朋友想必現在正在擔心你,小女子這裡狹小簡陋,也不利於閣下養傷。我看閣下不如換個地方。」
  男子一笑,琥珀色的眼睛裡充滿了玩味:「郡主這是在趕我走嗎?」
  我只想著睿兒就要醒來,沒了耐心:「閣下身手不凡,小地留不得您。閣下請多保重,後會無期。」
  男子一臉陰森地笑,道:「可是現在全城戒嚴,我出去就是自投羅網,郡主發發善心,多收留我幾日。」
  我冷著臉:「壯士,這是女孩子閨房。」
  「我知道啊。」該人做誣賴狀。
  我氣,「若是傳出去……」
  他打斷:「依郡主的本事,怎麼會輕易傳出去呢?」
  我給堵住。這人倒是聰明人,一語中的。
  我知道碰硬不行,只好說:「收留你也行。可這樣一來,我得擔下多大的風險。閣下不是京都人不知道,那東南方的集英殿,昨天夜裡起了大火,說是有小賊偷了『國卷』,又放火燒樓。現在全城戒嚴,包藏罪犯者,要誅九族呢。」
  男子發出清朗的笑聲:「郡主,天下誰人敢誅您的九族?」
  我只笑不語。
  他問:「你想要怎麼樣?」
  我說:「總得給我點保證,要被查出來,我的名節可要不保。我也不是熱心腸的人,幫你這麼大一個忙,總得有點好處。」
  男子揚了揚左眉毛,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我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彎刀:「就以此為證,許諾我三個要求。」
  男人微笑著,「我答應。」
  我道:「閣下果真是爽快之人。那麼,第一,我們彼此以真面目示人,坦誠以公,還請閣下把你的面具取下來。」
  男子一愣,卻沒有推托,動手自臉上緩緩撕去了一層薄膜,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我在太后宮裡的珠簾後看到的男人。
  他一笑,魅惑眾生,居然有這麼俊美如天人的北國男子。
  我說:「你已經知道我了,小女姓陳名念。今上賜封,和熙郡主。」
  他說:「我叫韶。」
  「少?」
  他執起我的手,在我手心寫下那個字。「韶」。
  帶著薄繭的指尖劃過我的掌心,我微微一個激靈,情不自禁地將手一下縮了回來。
  韶又衝我露出眩目的笑容來。

《京都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