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桂花開得好,我採集了不少,自釀桂花酒。小丫鬟同我咀嚼舌根道:「聽說四小姐最近有了心上人了。」
我心不在焉地問:「哪裡聽來的?」
「下人們都在傳了。好像是前些日子她去進香,拉車的馬受了驚,給一個公子救了下來,就對那人一見鍾情了。」
我笑,一見最鍾不得情。光憑一張皮相,誰知裡面是好是歹。
不過這也是陳婉這種深閨單純女子最正常的舉動了。
我問:「知道那公子是誰嗎?」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聽四小姐的丫鬟珠兒說,那公子英俊瀟灑,風度翩翩,肯定出身不凡呢。」
我笑笑,沒說話。
酒才埋下,宮裡太監傳話,說是太后想我了,要我進宮說。
偷國卷的賊一直沒有抓獲,京兆尹丟了烏紗帽,皇帝發了一通火,卻也無可奈何。戒備解了,京城裡恢復了往日的熱鬧,我乘轎從朝天路經過,兩邊客商雲集,家家生意都熱火朝天。
秋日陽光下的皇城卻是依舊森森,陽光似乎始終照射不進那深深的庭院。秋風已開始掃著落葉,我步上青石階,太后的祥慶宮的大門正敞開的。
當今太后當年是寵冠後宮的絕色美人,如今年華老去,卻依舊可以見昔日的模樣。祥慶宮裡始終熏著寧月香,我不大喜歡那股子甜味,讓人有點昏昏欲睡。
太后同我說:「中秋後就沒見著你了。前陣子皇帝又病了。唉,我的命可真苦,年紀一大把了,還得為兒孫操心。皇帝吧,年輕時不愛惜身子,現在病都發了。孫兒們吧,太子是個好孩子,就是那性子太弱了些。老四煥兒卻又是個急噪性子。你說這江山,將來交到他們手上,還不急死人。」
我笑著寬慰道:「老祖宗,兒孫自有兒孫福,你過慮了。您老操勞一輩子,現在就該兩耳不聽,兩眼不看,好好享您的福。他們的事,由他們去吧。」
太后笑:「你是個機靈孩子。孫輩裡,你是出類拔萃的。你娘雖去得早,但你弟弟有你這樣的姐姐教導,將來也一定能成材。」
我低下頭去。
太后單獨叫我,便有著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打算。
她說:「宵陽王求親,皇帝沒有女兒可送,來問我的意思。我點了好幾個女兒的名,皇帝都不滿意,說是這次和親意義重大,得送一個沉穩持重,擔得大局的人。他一說,我就想到了你。」
我一下伏下身去:「念兒恐慌。」
太后似乎是慈愛一笑:「緊張什麼,這事還未定下來呢。」
她將我扶起來,讓我挨著她坐下,「朝中大臣有的覺得你合適,有的也不同意。但倒都覺得,嫁安王或者順王的女兒,都是可以的。你父親未嫁的女兒有你和你妹妹婉兒,順王有陳柔陳月兩姐妹,年紀都相當,才情相貌也都出眾,這下又難選擇了。」
我微微發抖,道:「老祖宗慈悲,想想我弟弟吧。家母去得早,弟弟年幼,還無人照料。」
太后歎一聲:「可憐的孩子。你娘走時,想也是萬般捨不得你們的。只是那病來得那麼突然啊……」
我一眨眼,大滴的淚水滾落下來。太后唸了一聲佛,急忙給我擦眼淚。我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啜泣起來。
哭了一陣,回過氣來,收了眼淚。
我同太后說:「若陛下要我嫁,我自當會嫁,只是懇請老祖宗多多照顧睿兒,可憐他年幼喪母,姐姐又要遠嫁。這一別,不知此生還有見面的機會沒有。」
說著又哭了起來。
太后心肝兒可憐人兒地摟著我也掉了幾滴眼淚,然後賞賜了我一大堆東西,將我送了出去。
我走出大門,不慌不忙地擦去淚水,整了整衣服,從容地步下台階。
小轎出了皇宮門,轉乘王府的轎子。我還未上轎,就見一列人馬飛馳而來。領頭的男子氣宇軒昂,衣冠華美,五官深刻,深邃的琥珀色眼睛輕易就捕捉到了我的身影。
他稍微減緩速度,在馬上衝我一拱手。
我回以一笑,眼波流轉。
轉瞬擦肩而過。
隔天晚上就從宮裡傳來了消息,說是宵陽王看了陳婉的畫像,非常喜歡,執意要娶她。
皇上本來推脫說陳婉不是嫡出,然後將我推出去。可是宵陽王使說他們的王很固執。作為退讓,同意把順王之女陳月一併納為側妃。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冷笑起來。作為退讓?一妻一妾,享盡齊人之福,他還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睿兒說:「想不到居然有人會對著陳婉的畫像生情。不過老實說,她不動起來,倒也還看得過去。」
我問嬤嬤:「四妹前日不是聽說有了心上人了嗎?她肯嫁?」
嬤嬤說:「就這奇怪,四小姐居然一聲不吭地同意了,似乎還挺高興的。」
睿兒道:「那可是王妃正室,她當然高興了。」
我推了推他,要他注意言行。他竊笑著閉上嘴。
嬤嬤漸漸又扯到其他去:「府裡的下人阿石,昨日突然辭工了,連工錢都沒要就走了。」
睿兒頭也沒抬,道:「走就走了唄。王府也不缺那麼一個奴才。是嗎,姐姐?」他抬頭望著我。
我迎著他那雙深沉的眸子,笑了一下:「是啊。走就走了吧。」
天空碧藍如洗,有片落葉飄到我的琴上。
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