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94章

  孫東平這一覺睡得很長,做了很多很多夢,什麼陳倉爛谷子的舊事他都夢到了。
  小時候逗狗反被追著滿院子跑,上樹捉蟬卻摔斷了胳膊,上小學掀女同學的裙子被扇了耳光,初中帶著兄弟們和海軍大院的人打架被孫父揍了屁股。高中,高中他遇到了一個女孩子,是他拂去了這快美玉上的塵土,是她教會了他什麼叫做成長。
  夢裡,他們總是手拉著手,奔跑在那條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林蔭道上,很驚慌,很害怕,可是心裡卻又有著無畏的勇氣。
  只要再快一點,只要再遠一點,那些人就找不到他們了。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他手裡一空,女孩子不見了。黑暗吞噬著著整個世界,他慌張地尋找著,聲嘶力竭地大喊著她的名字。
  「顧湘——」
  孫東平的手指動了動,不安地動了動頭,呢喃:「顧湘……」
  他猛地張開眼睛。
  視線裡一片黑暗,鼻端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這裡是醫院。
  是的,他想起來了。劉校長來找他,質問他為什麼出爾反爾,要取消婚事。兩個人都很衝動,劉校長氣憤地捶了一拳,剛好捶到他脆弱的胃。然後徐楊衝了進來,他被送去醫院,半路上就昏了過去,醒來就在這裡了。
  麻藥的效果已經過去,傷口疼得很。他難耐地哼了一下。
  黑暗的角落裡,有個人影動了動。
  「誰?」孫東平一驚。
  那人走過來,床頭的檯燈被拉亮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劉靜雲蒼白憂鬱的面容。
  「靜雲……」孫東平胸裡一陣激盪。
  劉靜雲拉過椅子,坐在床邊。短短半個月,她也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神色疲憊,只是看向他的目光,還是冷冷的。
  「徐楊姐都告訴我了。我要代我爸向你道歉。他太衝動了。」
  「不是的。」孫東平急忙說,「我的確該打。」
  劉靜雲的嘴角擠出一個笑,「醫生切除了你四分之一的胃。」
  「是嗎?」孫東平觸動並不大,「這倒是一勞永逸了。」
  「你以後更要多注意一下飲食了。」
  劉靜雲這話裡有話,孫東平聽得出來。
  他凝望著她。劉靜雲面容沉靜如水一般,淡淡地說:「我想了想,我們不能這樣下去。」
  「那又該怎麼樣?」
  劉靜雲低聲說,「我們都冷靜一段時間吧。」
  孫東平慢慢地收回了目光,轉投向空無的黑暗之中。
  「你真的決定了?」
  「是的。」劉靜雲聲音柔和,卻透露出來前所未有的堅定,「東平,我覺得,人一輩子,總還是要找一個全心全意愛自己的人。我不求百分之百的愛,起碼也要有百分之九十五才行。可是你只能給我百分之五十。你的愛多,百分之五十也比得過別人的百分之九十了。我若是不知道也好,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可我現在知道了,就沒辦法假裝下去。」
  孫東平垂下眼簾,半晌才說:「對不起。」
  「都是我自找的吧。」劉靜雲笑得苦澀,「沒有誰把刀架在脖子上叫我愛你。所以我誰也不怨。我只是運氣不夠好。」
  「靜雲,」孫東平說,「我對你是認真的。」
  「我知道。」
  「我確實想和你結婚,好好過一輩子。」
  「我也知道。」劉靜雲的聲音帶上了鼻音,「可是你忘不了顧湘呀。」
  孫東平抬起手,覆蓋在眼睛上。
  劉靜雲仰起頭,把淚水逼了回去。她伸手握住孫東平的手,最後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後她站了起來,拉開門走了出去。
  徐楊就站在門口,臉上烏雲密佈,焦慮之中還有一種隱忍的憤怒。
  「怎麼樣了?」
  劉靜雲明明眼裡沒有淚,看著卻像就要哭出來一樣。
  「我們已經說清楚了。以後我們就沒關係了。」
  「別傻呀!」徐楊拉著她,好聲勸著,「他只是一時糊塗,誰都會捨不得初戀。你先放棄了,這感情就沒辦法繼續圓下去了。」
  「姐,」劉靜雲輕柔地喚了她一聲,「是我要分手,但是他也並沒有挽留啊。你還不明白嗎?」
  徐楊怔怔。
  劉靜雲搖了搖頭,「愛得不夠純粹,便有私心。我和他即使勉強在一起,也回不到過去了。那百分之五十的愛,又經得起幾次消磨?」
  「什麼百分之五十?」徐楊不明就裡。
  劉靜雲笑而不答。她張手擁抱了徐楊一下,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拉開套房的大門,從容離去。
  徐楊咬了咬牙,拉開病房的門走進去。
  孫東平無力地轉過頭來,「姐?」
  徐楊走到床前,她的臉憋得發紫,額頭青筋暴露,雙手握拳。
  「為什麼不挽留她?」
  孫東平歎氣,牽扯到了傷口,他覺得鑽心得痛。
  「她要完整的愛,我給不了她。強留她,就只有欺騙她。我做不到。」
  「那為什麼給不了?」徐楊質問,「你和顧湘有可能復合嗎?隔了八年,你們的性格、習慣、身份,都有了那麼大的變化,不是我多管閒事。我是過來人,我知道你們復合不了。」
  「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呢?」孫東平苦笑,「只是,我控制不了啊。」
  「你是控制不了。」徐楊神色一正,厲聲問:「你老實同我交代,葉文雪的死,和你有關係嗎?」
  孫東平望著她,眨了眨眼,「你在說什麼?」
  徐楊撲過去,她不敢抓著孫東平搖晃,但是可以揪著他空出來的手用力掐著,不知道是想把他掐死,還是掐清醒過來。
  「你瞞著我到底做了多少事?剛才劉靜雲她爸來找我,說他知道,大家私底下都說,是你給姓趙的錢,讓他弄死葉文雪的。你要為顧湘報仇……」
  「他有什麼證據?」孫東平平靜地問,任由徐楊把他的手掐出一條條印子。
  徐楊愣住了。
  孫東平嘴角帶著無法形容的笑,「沒有證據,是不是?就和當年一樣,那麼混亂的場面,誰都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推了顧湘一把,所以只有她一個人來頂罪了。」
  徐楊覺得渾身發冷。幽暗的病房裡,眼前這個還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不再是她熟悉的那個陽光普照的弟弟。這人眼裡寫著深刻的怨恨和報復後的快感,面目陌生。
  「我給趙家齊的錢,是從分公司的帳上劃過去的,名義是投資他的酒吧,我們還有書面協議為證。我要趙家齊好好『照顧』葉文雪,我沒說要他騙葉文雪吸食毒品,不是嗎?再說了,公安局都只是懷疑老趙誘騙葉文雪吸毒,而且這案子都已經結了。」
  徐楊鬆開孫東平的手,跌坐在椅子你。她腦子裡混亂得找不到詞了,只有一個勁說:「你……你……你怎麼……」
  「姐,你還是學法律出身的呢。你難道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種法律不能束縛的事?」
  徐楊這才緊急調動自己荒廢了有幾年的法律知識。她知道孫東平說的沒錯。沒有一條直接證據能證明他指使人給葉文雪吸毒。那姑娘早就有了毒癮,偶爾一不小心吸多了,並不奇怪。
  「那你……到底有沒有……」徐楊說不出來了。
  孫東平疲憊地閉上眼睛,「我要說我沒有,你信嗎?」
  徐楊語塞。她心裡充滿了疑惑,但是她又不相信孫東平會為了顧湘做到這一步。
  「顧湘知道嗎?」
  「何必讓她知道?她坐牢五年,還不夠痛苦的嗎?」
  徐楊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毅然道:「那我就當你什麼都沒做!」
  他居然肯為顧湘做到這一步,也怪不得他沒法和劉靜雲繼續下去了。
  孫東平閉著眼睛,微微一笑,又說:「勞煩代我轉告劉校長,就說:一來,流言永遠是流言,明智的人會選擇性地聽取。二來,我不會受威脅的,因為這是我和靜雲兩個成年人做出的成熟理智的決定。第三,請他不要還認為自己可以永遠掌控靜雲的人生。以後的路怎麼走,靜雲自己很清楚,他沒有權利干涉。」

《愛如指間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