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第十三回
  丁月華聽到院子裡傳來車聲,鬆了口氣,對正在沙發上打鬧的一對雙胞胎喊:「姑爹回來了,給你們帶了糖。」
  兩個四歲的孩子歡呼起來,暫時放棄了折磨那張高級沙發,跳下來向門口奔去。
  展昭一打開門,兩個小小的影子撲進了他的懷裡。丁月華挺著大肚子慢慢跟過來,衝他疲憊地笑,他看到她眼睛滿是積壓著的怒火。
  「你媽來了?」
  丁月華厭煩地點點頭。
  丁夫人優雅地坐在客廳一角的軟沙發裡,拿著報紙,展昭走進來的時候她也只是抬了一下頭。白玉堂同夏紫菀坐在地毯上給孩子堆積木,回頭沖展昭歪了一下嘴,輕聲說:「做牛做馬,累死累活,工字不出頭。」
  展昭瞪了他一眼。丁月華在他身後說:「我聽到了。小白,這裡是我家,你給我放老實點。」
  「我還不是為你們丁家。」白玉堂冷笑著丟下手裡的牌,「叫展昭辭了這份牛工,給你們做法律顧問去。」
  夏紫菀立刻伸手扯了他一下。白玉堂閉上了嘴巴。到底一物降一物。
  展昭扶著妻子坐下,然後踢了踢白玉堂,意示他跟自己出去。
  白玉堂嘴角掛著調侃地笑,一路跟著他來到後院。夜幕籠罩,涼風習習,紫籐架下那一盞小燈發出的微弱光芒好像隨時都會被黑暗吞沒一樣。
  白玉堂點了一根煙,暢快地吸了一口,說:「是姓葉的那件事吧?」
  展昭苦笑:「你很清楚啊。」
  「鬧得滿城風雨的,我不知道都難。我還有他家一份股呢。」
  「還沒拋?」
  「我是白癡嗎?」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有人說耶律晁鋒不行,比不過他老子。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是不喜歡那傢伙,但我知道他還不至於沒用到那地步。」
  展昭無奈而笑,「今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蕭扶鈴來找我了。」
  白玉堂皺眉:「她也來宋國了?股東大會的時候怎麼躲一邊去了?她找你說了什麼?」
  「嚴格來說,什麼都沒說。」
  「不愧是夫妻。」白玉堂嘖嘖。
  「對我訴苦,說自己無法力挽狂瀾,又說丈夫和婆婆的不是。」展昭冷笑一下,「我又不是家庭問題研究專家。」
  白玉堂一臉譏諷鄙夷,「把自己說得楚楚可憐,果真是蕭祁山的女兒。如果她老子不是蕭氏的前任董事長,葉朝楓也不會娶她。」
  「葉朝楓和她到底怎麼回事?」
  「你還真不知道?」白玉堂搖頭,「葉朝楓有個小叔這你總知道吧?」
  「他以前說過,他和他小叔爭家主的位子。」
  白玉堂點頭:「他贏了,他小叔耶律宏興離開了耶律家,卻緊接著耶律晁鋒之後娶了蕭扶玲同父異母的姐姐。這個大女兒是外室生的,沒入蕭家的家譜,但是很得蕭祁山的寵愛。」
  「蕭祁山這是什麼意思?」
  「想要吞遼新啊。」白玉堂說,「你以為葉朝楓和蕭扶玲結婚僅僅只是普通的政治婚姻?耶律宏興走的時候拋了股票,又帶走了不少精英。恰好耶律宏裕挑不早不晚偏那時候病重不治,再加上有人惡意造謠等等,遼新股票大跌,被外界公司吃去不少。他們老葉家眼看就要失去上市公司控制權。這時候就要借錢了。怎麼借?誰敢借?於是葉朝楓才娶了蕭扶玲。借錢給外人和借錢給女婿那是不同的。」
  展昭有些愕然,他都不知道葉朝楓曾經遇到過這些艱辛。他一直以為這個人就像傳說中的成功人士一樣,永遠無往不勝,春風得意,笑傲商場。
  白玉堂繼續說:「但是蕭祁山不會因為葉朝楓娶了他女兒就把他當兒子。蕭扶玲的嫁妝是那筆錢,耶律家的聘禮則是BACOS公司30%的股份。將這公司拱手送給了岳家。」
  「BACOS公司原先是耶律控股的。」展昭知道這點,「遼新最大進項,是軍工。而BACOS……是塑料……」
  「塑料可是輕工業命脈。」白玉堂點起第二根煙,「所以這樣一來,蕭氏就把遼新壓在了手掌下。對於蕭祁山來說,他順利嫁了兩個女兒,分解了耶律家的中堅,得到了一家大公司,還掐住了遼新的咽喉,他可賺大了。所以啊,誰說生女兒沒前途來著?老蕭家若是兩個兒子,這局棋就下不了啦。」
  展昭啼笑皆非,「他沒道理支持大女婿去打二女婿。」
  「蕭祁山沒兒子,大女婿是入贅的,生的孩子姓蕭。葉朝楓這小子要精明能幹難管理些,這種時候當然就不討喜歡了。」
  「葉朝楓怎麼會是任人欺壓的人?」展昭堅決道。
  白玉堂嗤笑,「他當然不是這樣的人。這些年想必把他憋苦了,半夜都在詛咒蕭祁山那老貨吧。所以他們夫妻會恩愛那才有鬼。我若是他,蕭扶玲生得再花容月貌都提不起性趣。」
  展昭乾笑,「我記得蕭祁山是去年死的。」
  白玉堂笑,「蕭祁山一生叱吒風雲,死了照樣不過二乘六。聽說蕭祁山中風臥床那陣子,你葉大哥還做了一次孝子,床前端茶倒水,和蕭扶玲扮演模範夫妻。老人一感動,就把蕭家大權交給了蕭扶玲,讓大女兒兩口子等了個空。」
  「他那是在幫蕭扶玲,那今天蕭氏和遼新對立的場面又怎麼解釋?」
  「這就不好說了。」白玉堂彈了彈煙灰,「不過有件事你還該知道一下。蕭氏和遼新開戰以來,底下有不少人在收購蕭氏和BACOS公司的股票。如今那數目已經有點驚人了。」
  展昭瞇起眼睛,「你是說這是葉朝楓干的?」這就是那大筆錢的去向?
  「說不準。你也知道,每次有大集團開戰,都會有人乘機收購股票,那些新貴們就是這麼來的。蕭氏肯定在查,但目前這動靜看來,似乎沒發現和遼新有關係。我們是觀戰的,更不好插手了。」
  展昭低著頭,「最近遼新有什麼動靜?」
  「公關部和保安部很忙,其他的似乎都已無事可做。還裁了一批人。葉朝楓私下有什麼動作,就不知道了。」
  夏紫菀從房子裡走了出來,對展昭說:「歐陽先生來了。」
  展昭把工作上的事暫時放下,往那間充滿歡聲笑語的屋子走去,聽到後面傳來輕輕的責備聲。
  「又抽煙。忘了你心律不穩了?」
  「一根而已。」
  「地上三根煙頭。就不能讓人省心,到頭來還不是我在服侍你。」
  白玉堂有些不耐煩:「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夏紫菀眼神一暗,無奈地笑了。瞭解白玉堂的人都知道,他對誰越親,就越愛沖誰發脾氣。但是她愛他,這脾氣發在她身上,她比別人感覺更痛許多。丁月華同她說過,白玉堂這人其實不擅長表達內心,愛用暴躁來掩飾感動。她一聽,便體諒容忍了這麼些年。回想起來,一下都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
  晚飯後,白玉堂開車先送她回家。
  夏紫菀說:「同國美辦青年畫展的事我想了一下,我們的地方顯然是不夠大的,市美術館你一直嫌設計得難看。」
  「找不到合適的地方就讓國美他們自己找。你別老把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白玉堂說。
  「還有,你上次問的那種琺琅花瓶,我托人找到了。」她笑了一下,「要湊一對可真不容易呢,所以價有點高。」
  「多貴都先買下來,包裝得漂亮一點,送去寒雪柔的府上。」白玉堂彎了彎嘴。寒雪柔如此清高孤傲,不知道這對花瓶是否能換得佳人一笑。
  夏紫菀注視著他的目光裡含著深深傷痛,可是白玉堂極少回頭看她一眼,不然是不會看不到這哀惋的眼神的。
  她輕聲說:「玉堂,今天……是我生日。」
  「哎呀!」白玉堂叫著拍了一下方向盤,笑瞇瞇地望向她,「瞧我這記性,居然給忘了!明天放你假,你看到什麼喜歡就買什麼,算我帳上,就當我送你生日禮物!」
  夏紫菀無力地笑了一下,忽然問:「你知道我滿多少歲了嗎?」
  白玉堂從沒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他想夏紫菀與自己同一屆,張口就說:「不是二十九?」
  夏紫菀虛弱地笑了,別過臉去。
  第二天,白玉堂來到畫廊。夏紫菀正在同接待員交談著,見他回來,簡單交代了幾句,跟著他走進辦公室。
  「許老師給急事絆住了,要晚點過來。」
  「知道了。」白玉堂頭也沒回。
  「丘小姐要我告訴你,送的水晶吊燈收到了,但不是她要的紫色。」
  白玉堂不耐煩,「給她送就不錯了,麻煩。」
  夏紫菀苦笑了一下,「還有,月華要我提醒你,三月六號是校慶,務必聚會。我已經幫你把時間空出來了,你自己別忘了。」
  白玉堂盯著電腦顯示屏,恩了一聲。
  夏紫菀憂傷地注視著他,輕輕說:「你……沒什麼話要說了?」
  白玉堂看了她一眼,「沒什麼事了。對了,你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麼又來了?」
  夏紫菀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抽出一個信封,放在桌子上,推了過去,說:「我想給你看看這個。」
  白玉堂一聽語氣不對,停下手裡的事看過去。黑色桌面上躺著一個白色信封,上面他熟悉的清秀筆跡寫著「辭表」二字。白紙黑字,對比鮮明,居然刺得他眼睛有點痛。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的口氣帶著強制的冷靜。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夏紫菀平靜地說。
  白玉堂抬頭盯住她。眼前白皙清秀的女子表情平淡如水,垂著頭,看著似乎順從溫柔,但是挺直的腰桿透露出骨子裡的倔強和堅強。她的眼睛裡有著幾分憂傷,幾分決絕,幾分坦蕩。再加上一點朦朧的水氣,讓她不算明亮的眼睛忽然絢爛奪目起來。
  這是他看了八年的夏紫菀,但是又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夏紫菀。那個夏紫菀是柔順的,是平凡的,是體貼的,是安靜的。是永遠仰望他的,是不會離開他的……
  白玉堂猛地站了起來,一字一頓道:「我不接受,把這東西拿回去!」
  夏紫菀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一點也不驚訝,細細說:「我這幾個月一直在培訓楊寶兒,我走後她可以接手我的工作。也許開始不大熟練,但她會做得很好的。合同本來也已經到期,我沒再簽。這個月的工資結不結也無所謂。這是配給我的車鑰匙和公寓鑰匙,水電氣我都已經結算了。我上個禮拜搬回了父母家。其他各項工作我也已經提前安排好了,不用擔心我走後會出現混亂。」
  白玉堂胸膛裡的怒火越燒越旺。她居然幾個月前就已經開始計劃辭職,她居然背著他悄悄搬家,她居然已經把交接工作做完了!他緊握的拳頭關節發白。
  「理由。我需要知道一個理由。」
  夏紫菀歎息似地說:「玉堂,我今年滿二十八。」
  白玉堂一愣,繼而咆哮:「你就因為我給你加了一歲而要辭職?!」
  夏紫菀鎮定地搖搖頭,說:「玉堂,是我累了。」
  白玉堂咬牙切齒道:「累了我就放你帶薪長假,你想去哪就去哪。把辭職信拿走,我以後也不要看到這東西!」
  夏紫菀無奈而坦然地笑了,「玉堂,我愛你這麼多年,已經愛累了。」
  白玉堂呆住。
  「八年了,朝代都更替了。我當初跟著你走進這畫廊,人人叫我夏小姐,如今那些小姑娘們都一口一個夏姐了。一個女人的青春也就十年,我給了你八年,你也實在不該抱怨我什麼。我以前年輕,一直有夢,一直有勇氣。我開開心心做你生活和工作的雙重助理,甚至為你掃煙灰、記住你眾多女友的生日愛好,添購內衣褲。可是到頭來你甚至不記得我究竟多大歲數,可見你是真的不愛我。我又不能逼著你來愛我,何不退一步,放自己好過呢?月華說得對,我就是把自己弄得太下賤了,你不尊重我,我都要鄙視我自己了。」
  「紫菀……」白玉堂憋了半天,也只憋出這兩個字。
  夏紫菀對他溫柔地微笑,「第一次見你,你穿著潔白的衣服趴在籃球場邊的欄杆上對著下面的朋友笑。我從來沒見過長得那麼好看的人。我第一次同你說話,是演講比賽的時候你坐了我的位子,你一定不記得了吧。募捐那次,你當眾羞辱了我,我卻並不怎麼生氣,只是覺得哀傷。我到底離你太遠了。你那麼俊美,高高在上,你的眼睛是看不到我這樣平淡無奇的人的,你只喜歡耶律小姐那種天仙一般的美人,你身邊的男男女女都有著優雅高貴的氣質。我算什麼呢?我圖的又不是一份工,我圖的只是實現一個夢。現在看透了,知道夢無可夢,一切都是癡心妄想,也就沒有繼續留下去的意思了。」
  白玉堂依舊呆呆看著她,一向伶牙俐齒的他在此刻張口結舌毫無反駁的餘地。
  夏紫菀低頭看了一眼辭職信,眼裡波光一閃,說:「辭職信我不會收回的,希望你不要再難為我了。你又不是非我不可,大家好聚好散吧。你……珍重。」
  她攏了一下鬢邊的碎發,輕盈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門慢慢合上,喀嗒一聲。
  白玉堂這才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身子搖晃,撐住桌子。他覺得兩腮酸痛,原來方才把牙咬得太緊。鼻子上出了一層涼汗,可是心頭卻被怒火燒得滾燙。
  他一眼看到那張還靜靜躺在桌面上的辭職信,「辭表」兩個字張牙舞爪氣焰囂張,彷彿正在嘲弄著他。他氣急敗壞,一把抓起來,揉成一團,猛地打開辦公室的門,把紙團恨恨扔在地上。
  「把這東西給我拿走!」
  聚在門外正在交頭接耳的職員都給他嚇了一大跳,急忙散開。大家的目光從凶神惡煞的白玉堂轉移到地上那個紙團,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楊寶兒大著膽子說:「白總……紫菀姐她……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
  白玉堂左胸一陣激痛,衝著職員吼:「看什麼看!還有誰想辭職的?今天一口氣全說清楚,辭了就別回來!」
  大家紛紛猛搖頭。白玉堂凶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轉身甩上門。
  眾人這才鬆了一口氣。楊寶兒為難地看著那個紙團,揀起來放在自己辦公桌上。
  那天一直到職員下班走盡,白玉堂都關在辦公室裡沒出來。畫廊裡的燈一盞一盞地滅了,玻璃窗外的夜晚燈火輝煌。以往這個時候,夏紫菀都會留在最後陪著他,她會輕輕敲門,說:「今天沒約會?來我那裡吃飯吧,我給你做粉蒸排骨。」
  白玉堂在昏暗中側耳傾聽許久,都沒有聽到那熟悉的敲門聲。她是真的走了。
  他疲憊地走出辦公室。畫廊裡寂靜無聲,職員室空無一人。他看到那個熟悉的紙團放在一張桌子的一角。
  他苦笑一下,把它拿起,仔細展平,收進了懷裡。
  ***
  葉朝楓打來電話的時候展昭正非常難得地在上班的時候偷閒,坐在陽光充足的窗下喝茶。昨天半夜丁月華把他搖醒,說肚子有些不舒服,兩人緊張兮兮地跑去醫院,結果什麼也沒檢查出來。睡眠不足的他指望手裡這杯濃茶能幫他熬過下午的時光,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嚇得有點心虛的他差點嗆了一口茶。
  葉朝楓的聲音裡洋溢著春風,精力充沛,底氣十足:「展先生,下午好啊!」
  展昭揉著太陽穴,只覺得話筒那邊似乎有陣陣陰風吹來,「葉先生?有什麼事嗎?」
  「這個電話本來應該由我的律師來打,不過我想親自至電會顯得更有誠意。」葉朝楓在笑,「您這陣子為我的案子忙得很辛苦吧?」
  展昭乾巴巴地說:「其實不辛苦。葉先生,如果你們再不能提出有力證據,我們已經可以起訴了。希望你真的意識到一點,所有證據對你們非常不利。」
  「這句話我的律師每次見我都要說上三道。」
  「看樣子他的反覆叮嚀似乎仍沒有起到提醒的作用。」
  「你這麼擔心我?我不是記得你聲明過一個檢察官在這時候是完全中立的嗎?」
  「我的確是。我在履行我的職責。我有權利決定一個合適的上交時間。」
  「你這口吻真像一個外交官。」
  展昭咬緊牙齒,費了點勁才擠出一句話:「葉朝楓,你到底想怎麼樣?」
  「哎,」葉朝楓聲音有點無賴,「我只是關心案子的進度,你不要生氣啊。」
  「我沒有。」咬牙齒。
  葉朝楓輕笑:「昭,你反應不要那麼激烈。我只是想找你說說話,聽聽你的聲音。」
  良久的沉默。
  展昭感覺自己漸漸地放鬆下來,握著話筒的手掌出了一層薄汗。
  半晌,才說:「我在上班。」
  「下班呢?」
  「檢察院有規定……」
  笑聲打斷了他的話,「你還是老樣子。」
  展昭沉默。
  「很討厭我吧?」
  「沒有。」
  「你永遠不肯說出真心話。」
  「你不也一樣嗎?」
  葉朝楓輕歎一聲:「想你了,所以貿然打了電話。打攪到你了吧?」
  展昭感覺靠著話筒的那邊耳朵麻麻的,一種沉睡了許久的感覺似乎在覺醒。他一驚,立刻掛上了電話。
  什麼意思呢。他本來有八年的時間都可以打這個電話,卻拖到今日才撥了號碼。
  當他是什麼人?
  下午剩下的時光就在一場沉悶空洞的會議裡消磨而去。秋葉已經開始發黃,知了的鳴叫已經絕跡。上級領導千篇一律的發言重申著紀檢的準備工作,展昭只記住了這週末每個辦公室要自己動手大掃除。
  會議結束時,展昭被領導點名留了下來。
  「小展,上次那個案子,聽說你還沒交上去?」王老仍舊一臉和氣地笑容。
  展昭說:「就還差最後一點了,就這兩天。」
  王老拍拍他:「我知道你愛人快生孩子了。不過蕭氏好像投訴到上頭去了,弄得我也很不好做。關於你同被告是校友的事我給壓下去了,你也要抓緊速度啊。不如這樣,你今天加個班,明天一早就要交法院。怎麼樣?」
  展昭很奇怪蕭氏為何這麼急著逼死葉朝楓,而葉朝楓看上去顯然胸有成竹滿不在乎。
  也許到了明天,事情會結告一段落,一切都恢復原狀。
  然後生活中永遠充滿意外。半夜的時候,丁月華再次把展昭推醒。展昭努力打起精神,聽到她充滿不安的聲音:「我覺得不對勁,好像……羊水破了……」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潑醒了展昭,他立刻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取出準備好的毯子裹住丁月華,將她扶上車。
  到了醫院的時候,已經有醫生和護士等在門口,迅速將正經歷著陣痛的丁月華送去檢查。
  丁夫人很快趕來。展昭不禁佩服她在這種時刻都能夠著裝優雅頭髮整齊的出場,並且迅速找到理由對小護士指手畫腳來轉移自己的緊張情緒。丁家大嫂則過來安慰他道:「別擔心,我當初生大寶和小寶的時候也早了一個星期,什麼事都沒有。」
  丁夫人忙碌中抽空凶狠地往這邊瞪了一眼,顯然是在責備展昭沒有將她女兒照顧好。她發號施令道:「大嫂去給陳醫生打個電話,如果這個醫生不行,我們立刻換一個!」
  大嫂有些猶豫,怯怯地說:「媽……不如先等這邊結果出來……」
  「我說去就去!」
  大嫂立刻跳起來掏出手機。展昭紋絲不動地坐著,冷眼看著丁太后像一隻牢籠裡的母獅一樣在前面踱來踱去,高跟鞋清脆的聲音響徹午夜的醫院走廊。然後他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即將做父親了。
  一個同他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已經被傾注上了他的愛的孩子即將誕生。八個月來這個孩子只是丁月華肚子裡的一個隆起,然後十幾個小時後,他將會正式展開自己的人生。
  一個孩子。他開始激動,微微發抖。
  醫生走了出來,對丁夫人說:「早產,但是目前看來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丁夫人叫。「早產這本身就是個大問題。」
  那個中年醫生面對丁夫人的斥責鎮定自若:「太太,令嬡最近情緒波動有些大,也許是受了一點小刺激。但是我敢保證她健康的體質可以讓她克服難關。」
  丁夫人凶狠的目光再度落到展昭身上,彷彿責問他為什麼女兒的情緒會不穩。這次他終於回了她一個不耐煩的眼神,問醫生:「請問我現在可以進去嗎?」
  「如果你願意。」醫生笑,「陣痛的時候的確需要丈夫在身邊陪伴。」
  說話間丁月華被推了出來,轉到病房。丁夫人一把推開女婿追過去。
  病房裡,丁月華一頭大汗,如臨大敵。但是當她看到母親衝了進來,發現她要面臨的敵人不僅僅是生孩子一項而已。
  丁夫人厲聲道:「有任何一點不對都要立刻告訴我,我叫陳醫生隨時準備著。你想喝水?還是其他什麼?我可以叫展昭去買,我還可以……」
  「媽,你可以閉上嘴巴嗎?」
  跟進來的展昭禮貌地低下頭掩飾住一個笑。
  丁夫人不甘心地瞪他一眼,繼續說:「無論如何媽媽都在這裡,你有什麼話都可以對我說。」
  「媽!」丁月華哀號,「我只是生孩子。你可以先出去嗎?護士,麻煩送這位太太出去。不,押她出去。你在這裡我生不出來!」
  醫生和護士都撲哧一聲笑出來,丁夫人惱怒地被半推出了病房。
  等到旁人都離開了,展昭才有機會坐在床片。
  丁月華握著展昭的手,忽然說:「昭哥,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訴你。」
  展昭心中其實一片澄明,他知道她想說什麼,「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丁月華搖頭:「這時不說,以後就沒機會開口了。」
  「那好吧。」展昭平靜地應了一聲。
  丁月華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已經知道了,於是把話攤開來了說。
  「我後來同李明浩見過幾次。我沒告訴你……」
  「沒什麼的。」展昭說,「我一早就說過,這事你自己做主。我只是在你無助的時候幫你一把。」
  丁月華聲音平緩了許多:「昭哥,我們都謝謝你。沒有你,我不會這麼安寧順利的把孩子生下來。你人這麼好,讓我非常內疚自責,總覺得自己這樣利用你,非常無恥……」
  「怎麼這麼說。」展昭笑,「我都說過,這不過是舉手之勞。我當你是小妹妹,你能幸福,我就很開心了。」
  「是嗎?」丁月華眼睛濕潤,「我還真幸運呢,有兩個親哥哥,還有你和老五,現在還有了明浩和孩子。」
  展昭抽來紙巾遞過去。
  丁月華擦去淚水,問:「那你呢?昭哥,姓葉的現在對你如何?」
  展昭愣住:「葉朝楓……」
  「他的案子的事我都清楚。」丁月華沒好氣,「他那個人,看著文質彬彬,做的事會把人氣死。我不喜歡他,他玩弄感情,甩手一走八年,現在又回來攪亂一池春水。真自私。如果你又找到愛人了呢,如果你結婚成家了呢?他是做得出棒打鴛鴦這種缺德事的人。昭哥,這時我反而慶幸,你現在雖然寂寞,但是不用再失去什麼,受的傷要小很多。只是葉朝楓……只是他……」
  丁月華搖搖頭:「躲不過啊……昭哥……很難……」
  他又何嘗不知道呢?
  「你打算怎麼辦?」丁月華問。
  展昭也不知道。
  感情上的事,他向來隨波逐流,漂到哪裡是哪裡。他對感情也沒有什麼高要求,不過是想求一份安定。獨身太久,他已經習慣了寂寞,所以不會主動邀請別人進入他的生活。但是那個男人……
  他到底在想什麼?
  當天晚上七點的時候,丁月華終於順利地生下一個男孩。
  窗外還有一大片火燒雲殘留在天際,所有的燈火都已經亮起。展昭抽著白玉堂遞來的煙,聽著孩子充滿火力的啼哭聲,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釋然。就像剛經歷了一場蛻變,一場戰爭,脫胎換骨的靈魂終於得到昇華。
  白玉堂近乎自言自語地說:「明天就要有動作了。」
  「什麼?」
  「遼新。」白玉堂說,「我們估計他們已經掌控了蕭氏近30%的股票。」
  展昭疲憊的腦子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果真是遼新在收購?」
  「八九不離十了。」
  「這難道不是惡性收購?」話剛說完,他才一下又想起來,這次收購跨越國界,而國際經濟法一直是宋遼夏之間的爭論要點之一。那個男人顯然是鑽了法律的空子。
  展昭歎氣。葉朝楓走的其實是老套路。但老套路自然有其優點,不然也不會傳沿至今。回憶起昨日的那通電話,也許那時候葉朝楓就已經勝利在握,開心之餘打電話來騷擾他。
  「那……蕭氏就沒有採取什麼行動?」
  「展昭!」
  這個聲音非常突兀,兩人吃驚地回過頭去。
  蕭扶鈴步履僵硬地一步一步走過來,臉色蒼白,神情有些怪異。
  白玉堂譏諷道:「這不就在行動嗎?」
  蕭扶鈴對白玉堂道:「白先生,我能和展昭單獨談一下嗎?」
  白玉堂看向展昭。展昭衝他點點頭,白玉堂不放心地瞥了蕭扶鈴一眼,然後離開。
  蕭扶鈴又走近了幾步,展昭看清她的頭髮有些凌亂,眼睛通紅,目光炯炯,全然失去了平日裡的優雅從容。展昭在她的逼人的注視下情不自禁後退一步。
  「展昭,我需要你幫一個忙。」她應該是哭過或是叫喊,聲音有些沙啞,「我們兩個其實並沒有什麼深厚交情,你若拒絕也情有可原。但是你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對我們有幫助的人了。」
  展昭不解地皺起眉頭,「扶鈴姐,你怎麼了?」
  蕭扶鈴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晁鋒根本不肯見我。他的助手全在敷衍我,我去公司和別墅都找不到他。當然,我理解,八年來他第一次終於可以光明正大不見我,他巴不得能避去冥王星。但是我此刻需要和他面對面地談一下,哪怕是最後一次。」
  「可是我能做什麼?」展昭還是不明白。
  「我拜託你去聯繫一下他。」
  「扶鈴姐……」
  「他會聽你的。你對他來說一直是最特別的。他這麼高傲的一個人,能得到他感情的人寥寥可數,而你是我唯一能寄托希望的。我恨過你,我也怨過他,但事到如今我已經都想清楚了。注定得不到的就不該去強求。」
  「扶鈴姐,」展昭打斷她,「我不應該參合到你們夫妻之間的。」
  「這早就不是夫妻間的矛盾了,展昭。」蕭扶鈴苦笑,面容在那瞬間展現出了一點蒼老。「我想你還不知道……家父當年的確做得非常過分,但他都是為了我和蕭家著想。商場上就是這麼一回事,我想換成他耶律晁鋒,他絕對會同樣這麼做。」
  「也許他現在就這麼做了。」展昭輕聲說。
  「你還是瞭解情況的吧?」蕭扶鈴盯住他,「七、八年前的事現在來說是非也晚了。家父去世前暗示過我要提防著他,我也確實一直這麼做,但是我究竟不是他的對手。我不知道他和我姐夫,也就是他小叔是不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那耶律宏興居然帶著股票回了遼新!」
  蕭扶鈴說到這裡,挺下來喘氣,忽然摀住臉,肩膀顫抖著。展昭知道她在哭,於是掏出手絹遞了過去,但是蕭扶鈴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緒,沒有接他的手絹。
  「你其實只用轉告他一句話就行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得饒人處且饒人。」說完了,堅決地補充一句,「他可以把蕭氏拿去,但是要把孩子給我!」
  展昭覺得嘴裡苦澀。他歎了一口氣,說:「我會同他說的,不過我想商場上的事他也不會聽我的。」
  蕭扶鈴對他微微欠身:「你太低估你自己了。」
  展昭悠然一笑:「你認識他比我長,應該明白,沒人能凌越於他的個人意志之上。」
  蕭扶鈴臉色變了變,最後化做無奈:「總之,我先謝謝你了。」
  她離開後,展昭掏出手機。葉朝楓的電話號碼一直在他手機裡,但是他們重逢這麼多天,這還是他第一次撥打這個號碼。
  電話撥通的那個時刻,展昭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手機和弦的鈴聲。那首曲子很熟悉,似乎還是當年葉朝楓在宋大時用的鈴聲。他扭過頭去,看到那個正靠著玻璃門站著的男子。他的身後是醫院光線明亮的走廊,光線剪影下,看上去格外年輕,幾乎就像當年在宋大那間體育休息室裡那個樣子。
  展昭不知怎麼想說一句「朝楓原來你也會老」,話從嘴裡出來,卻變成了:「你怎麼會在這?」
  葉朝楓說:「我來看你。」
  展昭站在那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
  看他什麼?
  垂下眼睛,說:「那剛才是話聽到了?也就不用我重複了吧。」
  葉朝楓淡淡笑了一下,走了過來:「我就知道她會來找你。」
  展昭對這對夫妻真是佩服了:「我又不是你們夫妻間的傳話筒。」
  葉朝楓笑了笑,遞了一支煙過去。兩人有片刻的寧靜,隨著煙霧騰上半空,葉朝楓才再度開口:「我和蕭扶鈴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完的。但是和你沒有什麼關係,你可以不用在乎。」
  「耶律宏興是怎麼回事?」
  「他姓耶律,我們耶律家的人,再不濟,也不會給蕭家人做狗。他回遼新,給他8%的股份,蕭氏他原有的不變。這比他單拿蕭氏的要划算多了。」
  「他太太怎麼說?」
  「不知道,不過她是個逆來順受的女人,很不像是蕭祁山的女兒。扶鈴倒是像蕭祁山,但是本事沒他厲害。」
  展昭一時覺得這遼國的煙有點嗆口。「她只是一個女人,幾年夫妻,該給她留點情面。」
  葉朝楓冷笑:「你以為她以前給我留了很多情面了?」
  展昭幾乎沒聽葉朝楓用這種語氣說過話,他熟悉的葉朝楓是甚至很少在話裡透露出這麼多情緒的。正是如此,可以想像這對夫妻間的矛盾已經根深蒂固,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再說,人家夫妻家事,與他何干。
  想到這裡,展昭有些氣短,支吾了一句:「你……也不用這麼睚眥必報吧?」
  葉朝楓輕笑,彷彿展昭說了什麼可愛的話。
  「遼新不是一家雜貨鋪,展昭。那些股東們,手下跟著我父親出身的兄弟們,都在等這這天。蕭祁山當年如果沒有我父親雪中送炭借他錢、為他做擔保,他一個外室根本做不成蕭氏董事長。他在我父親生後竟做得出來那種事,就早該知道有今天這報應。」
  葉朝楓的語氣平和冷靜,彷彿在稱述別人的事,但是展昭仍然感覺得出來裡面的寒意。
  「聽起來,蕭扶鈴也該是無辜的。」
  葉朝楓在夜幕中只剩指間的紅點和大致的輪廓,「她做過什麼你也不清楚,我也不想同你說一個女人的是非。你只用知道,她是蕭祁山的女兒和傳人,是蕭氏的代表。家父去世後有一段日子很艱難,遼新眼看著要失去在宋市場。皓蘭會嫁給趙子彬,為的借趙家保留遼新在宋的最後一點立足之地。好在趙子彬人雖刻板,但對她卻一心一意。你沒有妹妹,你若有個心愛的妹妹,看著她嫁一個不愛的人,是什麼感覺?」
  展昭在這詰問下感覺臉上發燙,訥訥道:「她到底是你太太。」
  「我們正在辦理離婚。」葉朝楓輕聲歎了一下。
  展昭如果接著他的話說「真巧啊我也準備這麼干」的話,那或許這兩個而立之年又婚姻失敗的男人剛好可以有足夠理由一起去喝一通什麼的。但是他沒有。他聽得出葉朝楓的話裡難得透露出了憂傷和無奈,那是他很久以前聽他說到自己利用了展昭做掩護時才表露過的感情。平常時刻,這個男子永遠沉穩安定,心情平和。天下男人都必須會用面具武裝自己,但是他武裝得格外嚴密。所以在他難得鬆懈的這個片刻,他還是保持沉默去傾聽吧。
  「我本覺得這不是什麼光彩事不必告訴你的。我們分開的原因有很多,感情只是其一,其他方面也有很多摩擦。這個結局雖然讓人覺得遺憾,但是不覺得難過。所以……」他聳了聳肩,總結一句,「就這樣了。」
  展昭想了想,換成別人在遇到這事時會怎麼做?他想起來了,於是伸手拍了拍葉朝楓的肩。掌下的肩膀寬厚結實,隔著一層衣料傳來溫暖。就在他要把手縮回去的時候,葉朝楓突然傾過身來,張開手抱住了他。
  他渾身僵硬住。而葉朝楓抱著他的手卻是越來越緊,讓他無法掙扎。
  「你……」
  「對不起。」
  展昭一動不動,感覺胸口堆積了一整天的窒息敢似乎在漸漸鬆透。
  「說這個做什麼?」
  「以前並不是沒有想到過找你,只是覺得自己沒資格。」
  沒有回音。
  「我不騙人。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八年前我選擇蕭扶鈴是因為我要救家族的產業,而並不是因為我不愛你。」
  「現在你什麼都有了,又回來找我了?」不帶感情的問句。
  葉朝楓無奈地笑:「我還真卑鄙。」
  「有取就有捨,你自己選擇的。」
  「不可以後悔嗎?」
  「你豈是會後悔的人!」展昭掙扎了一下,從那懷抱裡掙脫了出去。
  葉朝楓沒有勉強,手揣進口袋裡。
  「我不後悔。」他淡淡地自信地笑,「你始終是我的。」
  展昭抬頭,看著那個男人半明半暗的輪廓,耳朵裡忽然響起了丁月華不久說過的話:「躲不過啊……」
  他心裡也在想,真的躲不過嗎?
  或者,其實,本就不願躲呢?
  葉朝楓將一臉錯愕的展昭留在了室外的昏暗中,步入明亮的醫院大堂。等候已久的屬下迎了上來,手裡捏著手機。
  「葉哥,蕭強和幾個蕭氏股東已經聯繫上了,九點在隨園見。」
  葉朝楓的腳步沒有停下來,一直往停車場走去,「皓蘭那邊呢?」
  「二小姐明天上午來開封和您會合。太太和小少爺明天下午回上京。」
  「告訴權叔做好準備,除了皓蘭,任何人不可以過問他的工作。特別是耶律宏興。」
  「葉哥,大嫂那裡怎麼辦?」
  「可以把蕭氏拿去,但是要把孩子給她?」葉朝楓微笑,「你葉大嫂手裡有籌碼。」
  屬下看著他臉上難得的愜意的笑,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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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昭第二天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在醫院陪護病房裡醒來,看著滿眼的淺淺粉綠,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然後記憶才一點一點回到他的大腦裡。丁月華生產,蕭扶鈴送話,葉朝楓突然冒了出來……
  他長吁一口氣,坐了起來。壓在衣服底下的手機滑落到地上。他揀了起來,這才發現上面全是歐陽春給他發來的短信。他夜裡將鈴聲調成了振動,睡死後一直沒有聽到。
  短信內容大同小異,都是要他打開電視看國際經濟頻道。不好的預感盤旋,他立刻打開了病房裡的電視。
  讓他傻眼的是,葉朝楓先生的頭像第一時間出現在屏幕上。旁邊一小方格框著蕭扶鈴一張的模糊的照片,似乎正在向世人展示下堂婦的命運。這弄得展昭一時以為他對媒體公佈離婚的事,聽了半分鐘,才知道不是。
  「……兩國司法機關和經濟學家對該行為是否構成惡性收購仍然大有爭議……蕭氏董事會決議撤回訴訟,耶律晁鋒最後收手,蕭扶玲依舊做主蕭氏……協議離婚……股市……」
  手機又響了起來,展昭接了過來。歐陽春那邊很吵,聽得出他在大聲喊著說話:「看了新聞了嗎?你這老校友真會壓時間啊。我是拿著報告進到檢察長辦公室裡聽到這消息的……」
  展昭緩緩放下手機,耳邊一陣嗡嗡聲。而電視裡的葉朝楓正在閃光燈下溫和微笑。

《嘉佑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