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0章

  十六
  秦浩歌和邱小曼正手拉手地從對街一個房子裡走出來,兩人臉上都掛著笑,只是那笑有點奇怪。邱小曼的臉通紅地,秦浩歌則一個勁地盯著她看。
  兩人戀愛都談了三年多了,到現在都還看不夠?
  許諾站起來,打算喊他們倆一聲。林天行卻忽然一把摀住了許諾的嘴。
  許諾嚇了一跳,甩開他的手,「你幹什麼?」
  「傻姑娘,做事不長腦子!」林天行輕聲責備她,「你看清楚了再喊。」
  許諾莫名其妙,「那不就是浩歌和小曼嘛。」
  林天行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你再看看,他們倆從哪裡走出來的?」
  許諾看過去:東昇旅館。
  許諾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猶如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林天行不由伸手想去扶,可是許諾又站穩了。
  她方才被熱氣熏得通紅的臉已經褪去了顏色,眼簾半垂著,眼珠漆黑沒有半點光,緊抿著唇,呼吸很平靜。
  林天行焦躁地撓了撓頭,也有點後悔去提點她。許諾有世故練達的一面,也有特別單純懵懂的一面。她的單純非常可愛,是如今在女孩子們身上不容易找到的。林天行覺得自己幫助許諾擺脫這場無望的初戀的同時,也在一點一點敲破她的單純,看著她一身是傷。他頓時有種負疚感。
  許諾清了清嗓子,笑了一下,「你說的有道理,好在我沒叫他們。不然多尷尬。」
  林天行反而很尷尬地笑。
  許諾不是天真爛漫的幼兒園小朋友。秦邱兩人在一起三年多,親熱到這個程度根本不值得奇怪的。
  許諾這歎口氣,拎起菜籃子埋頭大步往家裡走。
  林天行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他看著她被汗水打濕的衣服後背,還有那圓潤的身材,心裡泛起柔柔憐惜。這個看似高壯的女孩,卻是有顆敏感溫柔的心。
  許諾幾乎是小跑著衝回了家,剛一進門,涼風一吹,腦子發暈,險些站不住。林天行趕忙過來扶住她。
  「怎麼啦?」劉錦程跑過來。
  許諾按著太陽穴,說:「就是有點暈,也沒什麼。」
  林天行嘗試著放開她的手,可是許諾一邁步,又要往一旁倒。林天行拉著她問:「你覺得怎麼樣?」
  許諾說:「頭暈,噁心,眼睛發黑,想吐。」
  劉錦程說:「你有了?」
  許諾掄起巴掌,劉錦程抱頭鼠竄。
  林天行歎氣,下結論:「你中暑了。」
  許諾不信,「我從來不中暑!」
  林天行啼笑皆非,「你又不是機器人。」
  許諾果真是中暑了,而且還有點嚴重。一大碗解暑湯灌下肚,也不見好轉,還有點發燒。許媽媽命令她躺下休息,林天行便留下來照顧她。
  許諾有氣無力地說:「我睡睡就好,你忙去吧。」
  林天行說:「得了,我就貪圖你這裡空調涼快呢。就讓我偷一下懶吧。」
  許諾笑了笑,很難得的沒有寒磣他。
  空調挺舊的,運行的時候發出微弱的嗡嗡聲,在寂靜的房間裡十分清晰。許諾閉著眼睛躺著,林天行坐她身邊翻著漫畫書。
  許久都沒有聲音,許諾大概是睡著了,於是林天行開始毫無顧及地挖腳丫,摳鼻屎,並且把髒東西統統抹到床板底下。
  「我們三個,我一直有點多餘,我知道。」許諾低低的聲音突然響起。
  林天行手一抖,心虛地看過去。還好,許諾依舊閉著眼睛。
  「我打小就像是一個陪襯,」她的聲音輕柔低沉,帶著淺淺的憂傷,「小曼那麼漂亮,我從來都是站在她身後的人。拍照片的時候,我都永遠站在旁邊的。他們倆有啥事,就避開我商量。我始終是一個外人。」
  林天行凝視著她蒼白的臉,動了動嘴唇,沒說什麼。
  許諾張開了眼,望著天花板,「這些年,我每想到浩歌,心裡就疼得很。和他相處雖然快樂,可還是覺得很難受。我覺得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都是偷來的,隨時要把他還給小曼。而且……而且……」
  她慢慢坐起來,「而且我覺得我這個人內心特別黑暗。」
  林天行笑了,「這話怎麼說?」
  許諾十分難得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頭說:「我很喜歡小曼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可是……」
  「可是你也覺得她有點愛慕虛榮,有點配不上秦浩歌?」
  許諾的臉色一片雪白。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林天行一直笑。
  許諾窘迫得不行,臉色又很快轉紅,「我知道是我的不對……」
  「這有什麼對和錯的?」林天行嗤之以鼻,「人無完人,連秦浩歌都不會說邱小曼完美無缺。做朋友歸做朋友,卻沒義務把對方當成神仙供著。」
  許諾愣愣的聽著。
  林天行歎氣搖頭,這丫頭平時打起小算盤精明著呢,怎麼感情上這麼幼稚?
  「我知道你在難過什麼。」他說,「你把他們當最親密的朋友。但是他們卻總避開你一段距離。」
  許諾像被刺了一下,縮了縮身子。
  林天行沉默片刻,柔聲說:「你一向活得恣意瀟灑,我喜歡你這樣,也給了我信心,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幼稚不成熟。許諾,你是個好女孩,愛情總會有的,也許現在就在美人橋上等你呢。」
  許諾聽到最後一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低下頭去,眼睛裡水光閃爍。
  林天行看著她圓潤的臉頰和小巧的耳朵,覺得她這樣子就像受了委屈傷害,把自己綣成一團的小動物,十分的可愛又讓人憐惜。
  他握住了許諾的手。
  許諾微微一驚,轉過頭來。林天行看到了她濕潤的眼睛。
  這天下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論美或醜,哭泣起來,總是有幾分動人的。許諾眼睛大,睫毛濃長,如今裡面正水色瀲灩,十分漂亮。她的嘴唇微薄,顏色淺,現下被她咬過,比往常要紅潤許多,帶著光澤。
  林天行看著,一時有點著迷了。他心想,這樣看著,許諾還是挺漂亮的嘛。她也不算多胖,頂多只是有點超重而已嘛。他凝視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有那張微張著的唇,不禁想,也不知道這唇,有多柔軟。
  許諾情緒還在激動中,懵懂地注視著林天行俊秀的臉越靠越近,心跳越來越快,迷糊的大腦只隱約知道有什麼事將要發生,可是身子中了咒一樣無法動彈。
  然後她看清了林天行鼻樑上細小的雀斑,然後那片陰影籠罩住了自己,然後嘴唇上傳來柔軟而溫暖的觸感……
  十七
  歐陽烈同經理走在裝修精緻的酒店長廊裡。
  歐陽烈對經理說:「老頭子兩次三番派人來叫我,我得去他那裡走一趟,沒有個三、四天恐怕回不來。這段時間,酒店裡的事要你多費心了。」
  年輕的經理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親信,笑著拍胸保證:「阿烈放心吧,我們倆不用這麼客氣。」
  四、五個穿著制服的女員工匆匆走來,看到他們倆,都嬌笑著低下頭。
  經理說:「這都是新招來的實習生,負責前台和客房服務。」
  歐陽烈看著那群隱隱激動的年輕小姑娘,點了點頭。
  交叉而過時,小姑娘們整齊叫了一聲:「總經理好!」然後又整齊地咯咯笑起來,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
  走在中間的一個女孩子似乎被推了一下,手裡的文件夾翻落在地,紙張頓時飛得到處都是。
  大家都驚了一下。那個女孩哎呀叫了一聲,趕緊蹲下來揀。
  歐陽烈低頭看她。女孩子二十出頭的模樣,鼻樑高直,皮膚白細,頸脖修長。
  經理一眼看出歐陽烈神態不對,便出口叫道:「你先站起來。」
  女孩子抱著資料,忐忑不安地站起來,頭低著只看得到兩排長長的睫毛。
  經理笑道:「又不會吃了你,把頭抬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子這才慢慢把頭抬起來,一雙如畫般的鳳目,迷迷濛濛,像江南四月的煙雨。那身再普通不過的桃紅色制服貼著她窈窕的身段,襯得人色若春曉。
  歐陽烈覺得這副模樣和氣質,十分眼熟。
  女孩小聲地說:「經理,我叫邱小曼,是客房部的,上個禮拜才來的實習生。」
  「哦!」歐陽烈這才想了起來,「原來是小曼呀,難怪看著眼熟!」
  經理和其他幾個女孩子都露出驚愕之色。經理忽然拍掌,「對,她進來,還是烈哥你交代的。瞧,我都忘了!」
  邱小曼羞澀地淺笑了一下,又把頭低了下去。
  歐陽烈笑著又看了她兩眼,「兩年多沒見,你長大多了,一下沒認出來。怎麼樣?做得還習慣嗎?」
  邱小曼立刻點頭,眼睛裡閃爍著光芒,急切地說:「習慣!這裡同事人好,領導也好!我學到了很多東西。謝謝烈哥給我這個機會!」
  經理笑道:「邱小曼是吧?對的!工作挺負責的。」
  歐陽烈說:「這就好。你好好幹,改天你和諾諾一起過來,請你們倆姐妹吃飯。」
  邱小曼歡喜地笑道:「是!謝謝烈哥給我這個機會!」
  歐陽烈點了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經理多看了邱小曼兩眼,趕緊跟了上去。
  邱小曼笑容一直掛在臉上,蹲下來繼續揀資料。沒等她動手,同事已經七手八腳地幫她揀好了,塞到她懷裡。
  「小曼,原來你認識烈哥呀!」
  「是呀!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
  「你們熟嗎?我看他對你很好呀!」
  邱小曼依舊維持著謙遜溫和的笑,「我和他不熟啦,只是小時候在一起長大而已。」
  「居然是一起長大的啊!」女孩子們驚呼。
  邱小曼補充:「不過我們已經兩年多沒來往了,你看他一開始都沒認出我來。」
  同事追問:「怎麼沒來往啊?真可惜。」
  邱小曼說:「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不聯繫了。不過那時候我交了男朋友,也沒在乎這件事。」
  「你男朋友?你和我們說過的那個?我看他可比不上烈哥。」
  「別胡說!」邱小曼突然板起臉來,「我男朋友人可好了!聰明勤奮,對我又好!」
  「你們幾個!」主管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上班時間,聚在一起說什麼悄悄話?還不趕緊去幹活?」
  女孩子們急忙點頭,匆匆散去。
  林天行最近拜了劉錦程為師學游泳,態度十分認真,幾天下來就已經可以自行漂浮了。
  劉錦程在岸上吃西瓜,隨手分給大寶一塊。大寶高興地汪汪叫了兩聲,吃完西瓜又往水裡跳,嚇得林天行嗆了兩口水。
  劉錦程問:「小林哥,你和我姐鬧矛盾了?」
  「哦?」林天行了低頭用力划水,「沒有的事啊。我們沒有吵啊。」
  「你們是沒吵,你們在冷戰吧?」劉錦程哼了哼,「平時見面就和見了鬼一樣,拼了命地躲開對方。以前只要在一起,兩張嘴就停不下來,這幾天你們倆是一句話都沒說。阿姨和外婆都問我你們是不是鬧嚴重了。」
  「沒事!」林天行半腦袋埋水裡,滾燙的臉接觸到清涼的水,還挺舒服的,「其實也就是一個小誤會。你姐她……她硬是不肯原諒我。」
  「嗨,我說呢!」劉錦程老氣橫秋道,「小林哥你也是,女人嘛,不論年輕的還是老的,不論漂亮的還是醜的,那個使起脾氣來,九頭牛都拉不回去!怎麼辦呢?哄唄!你要哄她啊!」
  林天行苦笑,「這個恐怕不是哄一哄能解決的。」
  「那麼嚴重?」劉錦程抓了抓腦袋,「我姐雖然有點摳門,有點要強,有點喜歡落井下石……不過人是很豪爽開朗的,從來沒有隔夜的怒火。你怎麼得罪她了?」
  林天行看著劉錦程無知的臉,心想我要如實告訴了你,估計你那豪爽開朗的姐姐也會把你滅了口。他又想起那天許諾的臉色,更是覺得頭疼。
  林天行苦笑,「也沒什麼。你都知道,女人是很麻煩的,咱們看來屁大的事,她們當天塌了一樣。說又說不通,哄也哄不過來。只有等她們把氣生完了才好。」
  劉錦程很贊同地點了點頭,「就是,女人的確是麻煩。一下要依靠,一下要獨立,一下要犧牲,一下要尊嚴。我真是適應不過來。」
  林天行笑著潑他一臉水,「你小子才多大啊?關於女人你知道個什麼?」
  劉錦程甩了甩腦袋,說:「那小林哥你懂嗎?」
  林天行老實承認:「我也不懂。」
  敲門進房的時候,許諾剛好糊完一個花燈。淺黃色的蓮花徐徐如生,許諾小心翼翼將之托在手上,轉過身去看林天行。她這天恰好盤起了頭髮,穿一身白衣服,盤腿坐在地板上。圓臉圓胳膊,寶像莊嚴。
  林天行後退一小步,「哇,觀音!」
  許諾冷冰冰地看著他。
  林天行硬著頭皮打招呼:「嗨。」
  許諾眨了眨眼。
  林天行遇了冷,有點尷尬。他撓撓頭,「在忙什麼呢?」
  許諾看了他片刻,一個字都沒說,低頭繼續做花燈。
  林天行就在一旁蹲著看。許諾胖胖的手出奇地靈活,硬紙板剪出底座,已經做好的花瓣一卷,一片一片麻利地粘上去,層次分明有序,五分鐘後,一個精美的花燈就做好了。許諾然後還接著做了小兔子,小鴨子等花燈,都堆在屋子一角。
  林天行忍不住問:「你做這個用來幹嗎?」
  許諾終於出聲,「下禮拜就是七夕了。鎮裡要放花燈,拿去賣的。」
  「哦。」林天行繼續蹲著看。
  許諾緊接著又做出一個小豬燈,然後拿起來對照著林天行的臉,歪著嘴笑了笑。
  林天行忍了。他反覆告戒自己,是男人就得忍住。
  許諾說:「你也別光看著!這又不難,動手做啊!」
  林天行拿起那紙和糨糊,「我先告訴你,我手工奇爛,不保證會做出什麼變異動植物來。」
  「爛了扣你工錢就是。」許諾說,又奸笑,「這大的賣五十,小的買三十。特允你抽個百分之二十的成。」
  林天行兩眼一亮,「此話當真?」
  「一言九鼎。」
  十八
  林天行趕緊開始剪紙粘花。許諾沒再說什麼,手下的速度卻放慢了許多。她做一步,林天行跟著做一步,一點一點,林天行終於也做了出來。
  許諾看了譏笑:「我的花是二八少女,你的花已經是半老徐娘。」
  林天行道:「老女人也有老女人的風韻,你還笑,知道個什麼?」說完再接再厲。
  一時間房間裡只有紙張發出的嘩啦聲。林天行一連做了好幾個花燈,抬頭看許諾。她還低著頭,全神貫注,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林天行心想,他倒從來沒在別的女孩臉上看到這麼漂亮的睫毛。
  許諾的圓臉上還有一層極細的絨毛,在光線下有點發白,就像嬰兒的皮膚。林天行一直看一直看,許諾白皙的皮膚下有一抹紅潤不知不覺地暈了開來。
  「看什麼看?」許諾抬頭瞪了林天行一眼。
  林天行的俊臉漲得通紅,結巴地說:「那個……我只看你……覺得你好看……」最後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許諾譏笑:「你確定你說的是我?」
  林天行放下手裡的紙燈,沒有看許諾,「我不是心口胡言的人。」
  許諾聽了,老半天才回了一聲:「哦?」
  林天行鼓起勇氣,一把握住她的手。許諾顫了一下,掙扎卻沒掙脫。
  「許……許諾!」林天行大聲地說,「我不是那種隨便親女孩子的人,我不是輕浮的人!我……我喜歡你!」
  許諾滿臉通紅地看著他,兩人握著的手裡全都是汗。
  彷彿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許諾終於嗤笑了一聲,甩開了林天行的手。
  「莫名其妙!」她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許諾!」林天行跳起來喊住她,「我說過,我不是那種人!」
  許諾回過頭去看他。少年清秀俊逸,放在哪裡都是女孩子們爭奪的對象。她更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那天在菜園子裡的那一幕。
  「我看你是糊塗了。」許諾冷冷地說,「我又沒叫你對我負責,你自己衝上來做什麼?不就是親一下嘛,我們倆都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林天行手足無措,「不是的!我是想告訴你,我是認真的!」
  「你呀,我看你才糊塗得很呢!」許諾冷笑,「我根本就沒把那事當回事,你也少拿那事戲弄我!」
  林天行突然反問:「要是沒當回事,那你幹嗎這幾天都不理我?」
  許諾語塞,「我……你……」她也詞窮了。
  林天行抓住了把柄,立刻展開反擊:「瞧!你說不出來了吧?你對我也不是沒感覺的!」
  許諾的臉漲得發紫,「胡說什麼!你又不是我,憑什麼代替我發言?誰喜歡你啦?你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我是皮粗肉厚的鄉下丫頭。你無聊了也不能拿我來尋開心!」
  林天行急著要拉她,許諾趕緊躲開。
  林天行不死心,「我又不是逼著你接納我,但你好歹可以好好聽我說話吧?」
  許諾冷靜了一點,「好吧,有什麼話就趕緊說。」
  林天行趕緊說:「我親了你,我現在告訴你我的感受,這都是我的事。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這是你的事。許諾,別把感情當敵人,我也不會傷害你。」
  這句話字字在理,許諾更退讓了幾分。
  「你有自卑,覺得我們差距大。不過我認為真的感情是看不到這些的。在我看來,你真誠善良,開朗豁達,我就覺得你很美!」
  許諾牙齒發酸,「夠了……差不多行了!」
  林天行把手一攤,像卸下了包袱,「反正,把話說出來了,我也解放了!」
  「我知道了。」許諾小聲說。
  林天行等了半天,她卻沒有下文,他急了,「然後呢?」
  「然後什麼啊?」
  「你對我呢?」
  許諾哼了哼,「我……對你沒感覺。」
  林天行耷拉著腦袋,像一株曬蔫了的草,「我就知道,你喜歡秦浩歌。我喜歡你,你喜歡他,他又喜歡邱小曼。而邱小曼,邱小曼。」他譏笑,「邱小曼呀,我看她喜歡男人。」
  「廢話!」許諾說,「她不喜歡男人,還喜歡女人不成?」
  林天行說:「她喜歡所有男人!」
  許諾明白了,訕訕轉過頭去。很難得的沒有替朋友辯解。原來他心裡是很清楚的。
  林天行說:「瞧,這就像一個解不開的連環。」
  許諾說:「小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
  「我知道。」林天行撓了撓耳朵,「我只是告訴,我是認真的,有誠意的。」
  許諾說:「你……不要和別人說。」
  「行!」林天行一口答應,拉開門,「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門合上,許諾慢慢坐下來,拿著未做完的紙燈。擺弄了半天,不但沒做完,還把鴨子的翅膀貼反了。
  她煩躁地丟開紙燈,躺在地板上,長長歎了一口氣。
  過去的半個小時,就像在做夢一樣。她人生中第一個向她表白的男生,居然真的如夢想的那樣英俊而富有。不現實是一回事,滿足了虛榮心是另外一回事啊。
  一個女孩子這樣的機遇會有幾回呢?許諾想,她還算是幸運的吧。
  林天行說喜歡她。許諾不知道她該怎麼處理這句話。
  鳳凰會愛上麻雀嗎?
  十九
  許諾打著呵欠走下樓。她昨天頭髮沒干就睡了,今天起來,一頭亂毛就和大了結的毛線一樣。
  林天行正在大堂裡收拾碗筷,看到她下來,立刻打招呼:「早啊!」
  許諾看過去,只見小林子笑容溫柔得像一汪可以溺死人的湖水。她沒由來打了個寒顫,背上發涼。
  許諾擠出一個笑,「早,大家早!」
  劉錦程啃著油條走過來,「都九點半了,也不早了。」
  許諾抓了抓頭髮,「睡過了,媽問我了嗎?」
  「阿姨和外婆去採購了,今天店裡有幾個退房的,要你幫著打掃房間。」
  店夥計也跑下來催她,「許諾,老闆娘叫你來幫我們的哦!」
  許諾正大口灌豆漿,另一隻手抓著兩張油餅,嘴巴沒空說話。
  林天行把抹布放下,「我來吧。」
  許諾差點嗆著,「你去幹嗎?」
  「你慢點吃。」林天行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收拾房間的事,我來做就好了。」
  許諾和劉錦程都瞪著眼睛看他。林天行沖許諾擠了擠眼,跟著店夥計上樓去了。
  劉錦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確定地問他姐:「不是做夢吧?」
  「夢也夢不來這出啊。」許諾又啃了一口油餅,「不過他想幫我幹活,那就讓他干去好了。幹嗎不允許人家勤勞呢?」
  劉錦程不甘心地問:「幹嗎不把我這份也干了?」
  許諾當然知道原因,可是她不能說。
  每段戀愛都是一個秘密,似乎這份感情窩著藏著放在心底,它才可以健康茁壯,長長久久,一見了光,就要褪色變質,最終化成灰燼。
  許諾不知道她和林天行這算不算是戀愛,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林天行的話當真。疑惑和自卑始終阻隔在兩人之間。但是許諾覺得這樣很好,她覺得很安全。
  林天行一但開始行動,做得就十分到位了。他開始到處幫著許諾做事。
  店雖小,可是活瑣碎而多,永遠做不完。許諾洗碗,他就在旁邊碼碗;許諾掃地,他就去倒垃圾。許諾端著一大鍋湯去上菜,他走過來一把接住就走。
  許諾開始還十分享受,手頭輕鬆了,有時間去看電視劇。可是日子一久,更麻煩的事就來了。
  外婆是最先找她談話的。老太太一邊剝著蓮子一邊問:「丫頭啊,你在和小林處對象嗎?」
  許諾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胡說!沒有的事!你從哪裡聽來的?」
  老太太意味深長地看了外孫女一眼,「還用別人說?這幾天他那個勁,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他不過稍微勤快了一點,你看店裡哪個人不是這麼忙的?」許諾哼道,「我看他是突然覺悟了,知道不好意思白吃咱們家的飯了。」
  老太太當然不信,「他要做活,幹嗎偏偏幫做你的。什麼事都搶去了,你倒輕鬆了。那個殷切勁兒,店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著呢。你別以為就我多疑,你媽在我耳朵邊都念叨了好久了。」
  「媽說什麼?」
  「她覺得你們不合適。」
  「哦?」許諾倒不驚訝。
  外婆說:「我們都覺得,小林這孩子雖然好,漂亮又乖巧,可是不穩重,配不上你。」
  許諾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話,驚駭了半晌,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睛都濕了。她撲過去摟住老太太的脖子,老太太手裡的蓮子都落了,笑著罵她。
  許諾心情好,再去看林天行。小伙子正在大堂裡忙得熱火朝天,後背都被汗水打濕完了。他現在手腳已經非常麻利了,而且學會了怎麼和客人相處,應答流利,笑容親切。如果店裡要評選最佳笑容員工,肯定非他莫屬。
  許諾在客棧裡長大,年年迎來送往,見過那麼多人,她看得出這人出身不錯的。世人眼光裡,肯定是覺得她配不上他。不過家裡人愛她,所以始終覺得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
  林天行瞅到許諾一個人在角落裡發呆,忙裡抽空跑過去。
  「想什麼呢?你都閒到發呆的地步了?」
  許諾看著他滿是汗水的俊臉,覺得有點心疼,不又歎了一口氣。
  林天行笑了,「怎麼了?發覺自己愛上我了?」
  「少來!」許諾白他一眼。
  林天行回頭看了客人滿座的大堂一眼,心裡冒出一個想法。他沖許諾擠眼睛,「我們溜出去游泳怎麼樣?」
  許諾也熱得難受,心裡一動,點頭賊笑,「好主意!我帶上東西先走,你找空溜出來!」
  兩人合掌為約。林天行繼續跑堂,許諾帶上兩人的游泳衣和毛巾,從後門跑走了。
  去的還是老地方,那個小水灣。
  這裡只有許諾一個人,她換衣服跳下水,來來回回游了幾輪才停下來。林天行還沒來,許諾靠在一塊大石頭上,無聊地打水花玩。
  天上的月亮又圓了,一個月過得真快。一轉眼,暑假已經過了三分之二。大學四年,這樣無憂無慮的暑假,只有三次,許諾也已經過了三分之二。
  數學題做到一半,身後傳來腳步聲。許諾沒回頭,不耐煩地叫道:「終於來啦?」
  「你果然在這。」是秦浩歌的聲音。
  許諾詫異,「浩歌?你找我?」
  月色很好,秦浩歌臉色陰沉,一身風雨欲來的氣息。
  許諾問:「怎麼了?」
  「你上來!」秦浩歌生硬地說。
  許諾不敢不從,趕緊上岸,裹著毛巾坐到他身邊去,「到底怎麼了?」
  秦浩歌注視著她,問:「諾諾,我問你件事,你只回答是或不是。」
  這是什麼問題?
  許諾連忙點頭。
  「好。」秦浩歌說,「小曼去歐陽烈的酒店工作,是不是你的主意?」
  許諾像被一個棒子敲在頭上,「你知道了?」
  「我只問是還是不是?」秦浩歌厲聲喝問。
  許諾嚇了一跳。她和秦浩歌一同長大,這麼多年了,秦浩歌對她永遠溫柔親切,輕聲細語,這是他頭一次吼她。
  她慌忙地辯解:「也不是的,是小曼需要找實習,覺得歐陽烈的酒店很不錯……」
  「這麼說,你還是做了中間人?」秦浩歌質問。
  許諾沒膽量撒謊,「我是去問過歐陽烈。他一口同意了。」
  秦浩歌說:「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許諾算了算,「半個月前了吧。」
  秦浩歌緊緊抿著唇,眼裡迸射出冰冷的火焰,英俊儒雅的臉都扭曲了。
  「怎麼了?」許諾彷徨不安地問。
  秦浩歌再度開口,聲音低沉而壓抑,「他們都說,歐陽烈對小曼有意思,才招她去做事。他現在走到哪裡都把她帶在身邊。你知道歐陽烈做的都是什麼生意,你怎麼能讓小曼摻合進去?許諾,你到底在想什麼?」
  二十
  許諾被這番話衝擊得頭暈腦漲,根本不知道怎麼應答才好,「不會的!小曼告訴我,她只在酒店裡做客房服務,跟著人學點行政工作。歐陽他,他不會的……」
  「你這麼確定他不會?」秦浩歌譏諷,「他們現在都說小曼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你知道這意味這什麼嗎?」
  許諾其實也慌了,她不相信這謠言,但是她擔心小曼的名譽,「浩歌你冷靜點!你要相信小曼!你問過她了嗎?」
  「她?」秦浩歌冷笑,「她永遠都是否認的。可是這麼多年你都看到了,歐陽和她一直不清不楚。不,還不止歐陽一個人。高中的時候你們學校了那個縣委書記的兒子,大學的時候,那些不知道什麼身份男人。」
  許諾大驚。原來他並非沒懷疑過小曼那些不單純的朋友。
  秦浩歌痛心疾首,「我知道,小曼喜歡玩,她喜歡漂亮華貴的東西,而且她總是信誓旦旦向我保證,她對我是一心一意的,否則天打雷霹。我離她那麼遠,我只有去相信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現實擺在面前,我不得不去懷疑這一切。」
  許諾真不知道說什麼的好。
  秦浩歌抬頭看許諾,「諾諾,我可以相信你嗎?」
  許諾連忙道:「你永遠都可以相信我!」
  「那好,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許諾知道自己現在還是老實客觀地陳述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是小曼叫我去聯絡歐陽烈的,她覺得歐陽的酒店好,將來實習報告上寫得也漂亮。至於她去工作後的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她也從來沒和我說過。不過,浩歌,雖然你不喜歡歐陽,可是我得說,歐陽不是那種奪人所好的人。」
  秦浩歌冷笑,「他?莫非他的今天全都是他正當手段得來的?」
  許諾臉紅。
  秦浩歌又問:「那小曼之前的那些事呢?」
  許諾暗暗叫苦,可是她知道,自己不交代,秦浩歌是不會罷休的。
  「我得先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小曼漂亮,有很多人追。女人嘛,都是愛虛榮的。和追她的男生說笑一下,我覺得,覺得這也不是很嚴重的問題。」
  秦浩歌沉默了一陣。水邊一時只有草叢裡的夏蟲在叫個不停。
  「諾諾,我知道有一個人,好像是她學院還是學校書記的兒子,和她關係一直很親密。」
  許諾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小曼沒有對我說過。」
  秦浩歌相信她,「對你都不說,那就更可疑了。」
  「浩歌,」許諾說,「至少我可以確定,歐陽烈對小曼並沒有意思。你想想,歐陽是誰,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小曼名花有主,以他的性格,他不會去奪人所好。」
  秦浩歌苦笑,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他對小曼沒意思,就能保證小曼對他沒意思嗎?」
  「浩歌?」
  「諾諾,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小曼她到底想要什麼。」
  其實許諾也不知道。
  秦浩歌無奈,「小時候,她媽走了,她爸老打她,我總是看到她一身青紫還裝出笑臉,不讓別人知道。我疼她啊,你知道嗎?她那麼孤獨可憐,我就總想給她很多很多的愛。我呵護她,疼惜她,守在她身邊,看她一點一點長大。我捨不得她經歷半點風雨。後來好不容易得到她了,我當時真覺得,我這輩子都滿足了。」
  許諾安靜地坐在他身旁,聽著,腳指無意識地揪著地上的草。
  「這麼些年,她想要什麼,我都盡量給她。你知道,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我能給的也有限,可是我覺得我付出的這些應該可以滿足一個女人了。但是現在我才發現,不,我滿足不了她。」
  「浩歌,」許諾說,「這不是你的錯。」
  「當然不是我的錯。」秦浩歌自嘲,「那是小曼的錯嗎?從什麼時候起,她喜歡上了名貴的衣服和首飾,喜歡上了高級的化妝品,喜歡上了那些虛榮的東西?我一不在她身邊,一沒注意她,她就變了。以前她可以和我在我們家的小廚房裡坐著聊天聊上一個下午,現在根本就不願走進我們家的門,說有股怪味道。以前我就是咳嗽兩聲,她都會給我熬梨子羹,我前幾天熱傷風發燒在家,她總共只打了一個電話。」
  許諾想說小曼很忙,但是這個借口太弱了,根本就拿不出手來。
  秦浩歌苦笑著搖頭,「我不要求她永遠愛我如熱戀,我只希望她不要變得這麼面目全非。諾諾,為什麼你能不變,而她不能呢?」
  許諾苦笑,「是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你要信任小曼。」
  「我信任她,可是每次到最後都發現是我錯了。」秦浩歌冷眼看許諾,「你呢?你總叫我信任她,你信任她嗎?」
  許諾一下被問住了。沒錯,她信任邱小曼嗎?
  答案當然是不。她甚至比秦浩歌還清楚小曼,知道她是如何同男孩子們調笑玩鬧,如何使用簡單的小伎倆,引得他們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圍過來。但是她也清楚邱小曼對秦浩歌是真心的。如果她不是真心,又何必維持這麼久?秦浩歌沒錢沒勢,一張臉好看頂什麼用?
  許諾歎息,「她有她的苦衷。」
  秦浩歌冷笑,「苦衷?什麼苦衷?家裡欠了高利貸,非得她肉還?」
  許諾聽了臉上發燙,「別這麼說她,浩歌。她不過想過得更好一點。」
  「是嗎?」秦浩歌又躺下,「那我不攔著她去過她的好日子,我放開她。我們都解脫了。」
  「浩歌,」許諾把手輕打在他肩上,「別這麼悲觀。再等等看吧,再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秦浩歌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握住,「好,我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這時的歐陽烈,正從車裡走出來。酒店的員工大步迎過來,幫著司機把行李從後備箱裡取出來。
  「那兩個紙箱子,一給你們宋經理送過去,就說是我帶回來的土產。」歐陽烈心情不錯,「還有一個,你們拿去分了吧。」
  員工歡天喜地,「謝謝董事長!」
  歐陽烈走進酒店,大班跟在身邊,問:「烈哥在飛機上吃過了嗎?要不要我們去準備。」
  「不用太麻煩。」歐陽烈說,「弄一碗麵好了,多放點湯。」
  大班立刻吩咐下面的人去做,然後又跟著歐陽烈,欲言又止。
  歐陽烈問:「還有什麼事?」
  大班猶豫著,說:「也不是大事。之前您介紹來實習的那個女孩子,邱小曼,她那出了一點事。」
  「怎麼了?」歐陽烈扭頭看了大班一眼。
  大班苦著臉說:「她幫一個姑娘代班,去酒吧做事,被客人纏上了。這姑娘性子也真烈,甩不脫手,就順手抓著一個酒杯拍過去……」
  歐陽烈站住了,「人傷著了?」
  「淤傷,沒見紅。」
  「我是問邱小曼!」
  「啊?啊!」大班連忙說,「被推得摔了一交,手上擦破了點皮。現在人在醫務室,黃姐陪著她。」
  歐陽烈點了點頭。他走到了自己專屬的套房,洗了手臉,換了衣服,說:「去看看吧。」
  大班這回當然知道他要去看誰了。
  恰好有人敲門,是餐廳經理親自送面上來了。熱騰騰一大碗香菇燉雞面,燙水充足,濃香四溢。
  歐陽烈看了笑笑,「先擱著,看了人再吃。」
  「面可擱不得啊!」餐廳經理追出去,歐陽烈只擺了擺手,進了電梯。
  醫務室裡,邱小曼坐在床上,手肘和腳踝都包著白繃帶。她眼睛和鼻子都泛著紅,頭髮散著,流雲一樣披她的肩膀上,襯得她蒼白的臉只得一個巴掌大。
  黃姐瞅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又冷又酸地說:「好在今天的客人要應付,不然若是告起來,可不是賠那點錢就能了事的了。你也在我們這裡做了半個月,應該知道服務業是怎麼一個狀況。很多時候,忍一時之氣,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要不是看在你是總經理交代下來的人,今天徐經理也不會這麼為你出頭。你也是命好……」
  邱小曼低著頭,乖順無助的樣子,只有眼珠子溜溜地轉,黃姐看不到。
  她抽了抽鼻子,小聲說:「我已經沒事了,我回宿舍了。」
  「哎,你沒聽到醫生說的嗎?你撞到了頭,要留下來觀察幾個小時。萬一有個啥後遺症,我可不負責!」
  邱小曼細聲細氣地說:「我沒事。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說著站起來,忽然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
  黃姐哎呀叫了一聲,已經趕不及過來扶住她。門外一個人突然大步邁進來,一下接住了邱小曼。

《流年·愛(美人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