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美麗與陰謀

  謝昭瑛的傷稍微好了點後,又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有幾次早上起來看到桌子上的點心少了,才知道這傢伙半夜又來過。
  於是我提筆大書「碩鼠」二字放在桌子上,結果第二天看到下面多了四個小字:「與君共勉」。氣得我哭笑不得。
  後來一天,雲香告訴我:「夫人現在不讓三小姐出閣樓了。宋先生好像也要去英王府做記室,要搬出府呢!」
  我很驚訝:「怎麼那麼突然?」
  雲香道:「才不突然。瞧三小姐對宋先生示好的那架勢,這事現在才讓夫人知道,都已算瞞得夠久的了。聽說寶瓶還挨了通罵,給貶到下房去了。」
  我說:「三姐不是都不準備進宮了嗎?人家宋先生人也不錯啊。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我看很般配嘛。」
  雲香說:「小姐你站著說話不腰疼。」
  也是,說著簡單。
  我當天下午偷偷去找宋子敬,驚訝地發現書院裡換了一個先生。是個花白鬍子說話慢吞吞的老頭。宋子敬呢?
  好在宋三還在,他告訴我:「先生已經在英王府做事了,這幾天就要搬出去。」
  我問:「你們先生有說什麼嗎?」
  「先生說這樣很好。其實謝大人倒是有意等我家先生有了些基業後,將三小姐許配給他。可是先生一口回絕了,說自己過慣了閒雲野鶴的生活,不適合成家。還說三小姐適合更好的男子,自己委實配不上。當時三小姐就在簾子後,聽到了,哭著就跑出去了。」
  我搖頭。謝昭珂怪可憐的。不過我的初戀亦不比她好到哪裡去。宋子敬是個獨身主義者,那起碼也沒有別的女人可以得到他,不是嗎?
  小王子也說過,時間會撫平一切憂傷,留下的只有快樂。
  我希望她能明白。
  那天半夜,我熄了燈等謝昭瑛。他如往常一樣翻牆入室,夜風蕭蕭,月色慘淡,我們江湖相見。
  謝昭瑛被我嚇了一跳:「丫頭?這半夜了你還沒睡?」
  我點起燈,冷笑:「夜半無人私語時,如此良辰美景,用來睡覺太可惜了。」
  謝昭瑛一屁股坐下,「不睡正好,來,倒茶。」
  我清了清喉嚨:「我們倆該好好談一下!」
  謝昭瑛自己倒了杯茶,「也好,是該談談了。」
  我開門見山:「你一直想見皇帝是吧?」
  謝昭瑛端著茶杯,在燭火中衝我露出一個傾倒眾生的微笑。
  我又問:「你一直見不到他?」
  謝昭瑛說:「他在深宮。皇后和趙家防範嚴密。」
  我說:「一個國家,皇帝已經被軟禁至此,那逆臣居然還能容你們這種人在眼皮底下出入?我得說,東齊真的很民主!」
  謝昭瑛斜睨我:「趙家不敢走到最後一步,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兵權。」
  「兵權在哪裡?」
  「燕王手裡。」
  「燕王到底是誰?」
  「皇上的六弟。」
  「那他哥哥被軟禁,他一點表示都沒有?」
  「因為他只掌北軍,而東軍雖歸他督管,但是虎符不在他手裡。若舉事,調動起來非常不便。甚至,局勢若有變動,反而會成絆腳石。」
  「那虎符在哪裡?」
  謝昭瑛抿了一口茶:「皇帝手裡。」
  我大驚:「那趙家不是掌管東軍了?」
  「不。」他說,「趙家一直小心謹慎按兵不動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也沒有得到虎符。」
  我思索整理一番,讚道:「皇帝真不簡單。」
  謝昭瑛點點頭:「皇上英明,只是一直身體欠佳,有心無力。不過趙黨如今勢力亦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皇上想必也早有準備,這才能在關鍵時刻牽制住他們。」
  我笑:「我要是趙老爺子,就想法子逼得燕王舉事。管他自立還是清君側,總之得調用東軍,然後中途使離間計,讓兩軍自己鬥。」
  謝昭瑛很是欣慰,捏了捏我的臉:「乖,真聰明。」
  我輕踢了他一腳,說:「那你要見皇帝,定是為了那虎符了?」
  謝昭瑛點頭。
  「努力了四個月還沒見到?」
  謝昭瑛很無奈:「我可真的盡力了。」
  我忽然想到:「你想進宮見他見不到,那你可以讓他出來相見啊!」
  謝昭瑛的臉上寫著「你是白癡嗎」幾個字。我想也是,他這幾個月,恐怕就差沒有打地道或者發明飛機了,那點主意怎麼可能想不到。
  「他出不來?」
  「首要一點,他身體不好。翡華你還記得吧?她的可靠消息是,皇上行走都需要人扶著。這樣的身體,再加上趙氏那婆娘阻攔,他能想去哪去哪嗎?」
  我點頭:「所以長輩說,結婚要慎重……」
  謝昭瑛煩躁地推開茶杯,「我時間緊迫……」
  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趙黨蠢蠢欲動已久,我擔心皇上抗不住。一旦趙黨掌握了東軍,江山易主不說,那更是一場浩劫的開始。」
  我嘟囔:「哪次江山易主不是一場浩劫?政治是不流血的戰爭,戰爭是流血的政治!」
  謝昭瑛猛回頭:「說得好!」
  我訕笑:「還是毛爺爺說得好。」
  「什麼?」
  我忽然想到:「不如我去試試吧?」
  謝昭瑛再次問:「什麼?」
  我跳起來:「總之我得進宮去謝恩,我可以和皇后好好談一談。」
  「請她讓我面聖?」
  「請她出宮。」
  謝昭瑛說:「你別想得很簡單。在你之前,翡華嘗試過幾次勸趙氏出宮,但是根本不管用。趙氏多疑。」
  「更年期。」我點頭,「不過我覺得是你想得太複雜。你想想,他們現在最迫切的是什麼?」
  謝昭瑛一點即通:「捉住我。」
  我點頭:「她很有可能會為了抓住你,而冒險將計就計一次。這可是以前翡華姐勸她時,沒有的前提條件。所以也許我花不了多少口舌,她就會同意。」
  謝昭瑛瞇著眼笑:「她即使會出宮,也必然會留大批人手看守住皇上,不讓外人靠近。或者,她會布下一個局,打算聲東擊西,藉機抓住我?」
  我也笑:「她甚至還會帶著皇上一起出宮。」
  謝昭瑛思索:「我們得賭一個。」
  我說:「這是後話,首先要勸皇后出宮。」
  謝昭瑛負手而立,皺眉思索片刻,著:「的確。時不待人,只有放手一搏。」
  我讚歎:「二哥,我忽然發現你形象好高大!」
  謝昭瑛得意:「是嗎?」
  「是啊。」我補充,「如果嘴邊沒有那顆芝麻粒就更好了。」
  次日,我又隆重打扮了一番,隨著謝夫人進宮朝拜薩滿婆婆趙皇后。
  趙皇后在一間富麗堂皇的名為釣魚閣的水榭裡親切接見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大臣女眷。趙大媽今天穿一身紅底金花藍邊紫帶裙子,頭上一隻鳳凰在開屏,一頭珠翠像散落在天空中的星星。
  她身邊還坐著幾個妃子,端莊文靜的是李賢妃,女冠打扮的是劉太妃,保養得挺不錯也穿得挺有品位的是王太妃,還有一位藍衣少婦是懷柔郡主,然後就是貼身女官秦翡華小姐。
  今天氣氛比較隨和,我才有機會和秦翡華說說話。
  她笑容和煦,卻是問:「你二哥最近怎麼樣?」
  我聽她這麼問,就知道她還不知道謝老二受傷的事。現在事已過,也不想讓她擔心,便沒提那事,只說一切都好。
  她又問:「他說了什麼時候走嗎?」
  「他倒的確說過他時間緊迫。」
  秦翡華笑容有點憂傷:「來了不過見幾面,轉眼又走了,重逢遙遙無期。」
  我握住她的手,卻也不知道安慰她點什麼。
  趙皇后忽然高聲問:「這小姐妹倆在說什麼了,笑得那麼歡?」
  我和秦翡華都一驚。她正在情緒中,不知怎麼應答。我趕緊開口道:「回娘娘的話,我正在誇翡華姐姐的手保養得好呢!」
  趙皇后笑,對謝夫人說:「你這小女兒,人機靈。」
  謝夫人謙虛道:「讓娘娘見笑了。她只會耍點嘴皮子。」
  我假裝不樂意:「娘,我可不是只會耍嘴皮子,我可有真本事的。」
  趙皇后好奇:「什麼真本事?」
  我得意:「美容啊!」
  「美容?」趙皇后驚訝。
  我站起來走到她座下,「娘娘,小女平日在家無所事事,便潛心研究美容之法,結合醫學,研製出了一套謝氏美容保養法。您要不要聽一聽?」
  趙皇后的青春正像黃河兩岸的水土那樣流失,我這話題正中了她的心思。
  我站到廳堂中間,開始演講:「單說夏日保養吧。京都夏天炎熱乾燥,相信各位女士都感覺到臉上經常油膩膩的。這其實就是面部缺水的明顯表現。女士們,我們的臉,就像花朵一樣,需要水的滋潤。沒有水分的大地會龜裂,失去水分的水果會幹皺。如果乾燥缺水,我們的臉上不但會分泌大量油脂,我們的皮膚還會加速老化,產生大量的斑點和皺紋。年輕和年老的區別是什麼?沒錯!就是皺紋!所以說,補水,是女性美容養生的關鍵!」
  我信口開河天馬行空,大媽們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麼,關鍵問題就出來了:如何補水?」我喝了一口茶潤喉嚨,「首先,就是要多喝水。科……我研究出來,女人一天至少要喝七杯水才能達到從內部補水的效果。女人是花,每天都需要澆灌和精心護理。那麼從外呢?其實方法大家都知道了,就是敷面。不過我說的敷面,和各位平時做的,有點不同。」
  趙皇后立刻問:「有什麼不同?」
  我笑,分析給她聽:「據我所知,如今東齊的姑娘們日常用來敷面的,多是用珍珠,人參等。但並非只有貴重的才是好的。大家都忽略了皮膚的其他需求,也忽略了普通蔬菜的作用。首先,我們要從洗臉和去角質開始說起。最簡單是蛋清加鹽…………」
  一個時辰後,我以一句「女人,要對自己好一點」結束了演講。我坐在椅子裡,大口大口地灌著涼茶,一個小宮女給我扇風,一個遞上濕帕子給我擦汗。
  趙皇后和一干婦女們聚在一起熱烈討論著。旁邊桌子上堆了一大堆食物:黃瓜,西紅柿(在這裡叫朱榴果),綠豆,蘆薈(在這裡叫仙人須),胡蘿蔔,牛奶,蜂蜜,雞蛋……
  我肚子餓了,偷偷摸了一根黃瓜在啃。
  我還真要感謝原來寢室裡的那些女生。如果不是她們三年如一日地在我耳邊討論各種綠色美容方法,我今天也沒辦法滔滔不絕講上兩個小時。其實我真的考慮過,如果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不如創立一個化妝品的品牌。以我的聰明才智和商業頭腦(如果有的話),不出五年我就能成為東齊首屈一指的女富翁。
  正異想天開,忽然聽王太妃問:「這臉上是保養了,可身上怎麼辦?」
  我拍手:「娘娘問得好!身體保養,也有許多方面。首先,要飲食規律,多吃蔬菜瓜果,肉類盡量選擇雞魚類。其二,生命在於運動。各位娘娘成日坐在宮中,身體得不到足夠鍛煉,容易生病。一病,辛苦保養的容顏一下就凋零了。所以運動是很重要的。平時多散散步,打點球什麼的……」
  「還有呢?」趙皇后不耐煩我的囉嗦。
  我笑,忙道:「還有第三,就是保養皮膚。宮中現有方法,是敷牛乳。這的確很好。可是牛乳不頂百用。身體肌膚鬆弛的最佳解決辦法,就是泡溫泉!」
  「溫泉?」趙皇后的臉上忽然出現一抹非常微妙的表情。
  我假裝沒有看到,繼續說:「各位知道熱脹冷縮這一現象嗎?其實人的皮膚也一樣。溫水能讓皮膚鬆弛,而冷水能讓皮膚緊繃。所以從溫水裡出來再以涼水洗浴,讓皮膚瞬間繃緊,時間久了,鬆弛的皮膚會慢慢一直保持繃緊的狀態……」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王太妃說:「那一定要在溫泉裡沐浴嗎?」
  「當然!」我堅定道,「古有醫書記載:溫泉沐浴,經脈常溫通,可舒筋活血除百病益壽延年。暖水讓肌膚放鬆,毛孔張開,這時溫泉裡的有益物質能浸入人體。這可是普通溫水達不到的效果。」
  懷柔郡主忽然歡喜道:「皇姨娘,我記得那澧泉宮裡,既有溫泉,又有山泉,一冷一熱兩個池子,不正是得天獨厚的好條件?」
  趙皇后呵呵一笑:「我怎麼沒想到。」
  懷柔郡主說:「澧泉宮離京都又不遠,來回不過兩三天。皇姨娘,我想去呢!」
  她拉著姨媽的手搖啊搖。趙皇后慈愛地拍了拍,道:「我知道。可是皇上如今還病臥床踏,我們怎麼能留他在宮裡獨自去享樂?」
  就等這個機會。我說:「那就帶聖上一同去好了。」
  所有人都盯住了我,表情統一,就像事先綵排過。
  我滿不在乎道:「溫泉可治百病,對聖上的身體也有好處。他的確可以去沐浴一下。」
  趙皇后的笑容宛如監考老師瞄到作弊的學生,有種既幸災樂禍又怨恨的詭異,又生怕驚動了我,還得做出一副顧全大局的樣子,說:「的確說得有道理。不過出宮一事還得從長計議。」
  其實我知道從長不了。再拖幾天,鳥都飛走了,他們上哪裡設網子捕捉去?
  所以第三天,我就得到消息,帝后幸澧泉宮。

《歌盡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