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沒見到蕭暄,心裡當然是失落的。柳明珠臨走沒見到她的燕王爺,也是一臉失望。我同她共乘一車,見她整日捧著一本小資詩詞,眼神幽怨,眉頭緊鎖。唉,愛而不得的滋味我早嘗過,這時看她這麼憂傷,也非常同情。古今中外,女人傷情都是一個模式,人人胸口有一堆玻璃渣滓。運氣好的遇到個男人幫你拼湊好,運氣不好的只有自己動手diy。
  我實在受不了柳小姐一分鐘一聲歎息的頻率,同她說:「你若真喜歡他,就直接同他說。他若也喜歡,那皆大歡喜;他若不喜歡,你趕緊收心重新找,別耽擱青春。你有才有貌有家事,完全可以嫁個好男人。」
  柳小姐一愣,仔細想了想,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
  她小聲說:「我自然覺得我才貌出眾,他身邊的女子就我最出色。可是他總對我敷衍了事,並不回應。男人啊,女人覺得好的他未必覺得好,真是搞不懂。」
  我笑:「也許是緣分沒到。」
  柳小姐哀怨地問蒼天:「緣分真的等得到嗎?」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因為大雪未化,從西遙到赤水,我們一共走了十天。菩薩保佑,這一路除了一次車轱轆陷在地里外,一切平安。別說土匪路霸,連流民都沒見到幾個。只是野外雪地景色千篇一律非常單調無聊。
  我這次出門,本來計劃只帶桐兒。雲香知道了來我這裡大哭一場口口聲聲說我不要她了,我哭笑不得只好把她也帶上。也好在帶了她,柳明珠自從和我談論了愛情觀後,放下了架子願意和我們一起玩了,於是我們這四個女人便組成一桌麻將打發時間。
  都說麻將贏新手,柳明珠人又聰明,什麼清一色什麼槓上開花,贏翻了天,我們三個輸的摘頭花。她贏了錢,心情大好,連說:「都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看來不錯呀!」
  我無不悲哀地想:可不是嗎?當初張子越結婚的時候我就該去買體育彩票的。
  柳明珠經過這一路同我們嘻嘻哈哈地玩耍,人開朗隨和了許多,那些詩詞偶爾也念,見我們沒一個聽得懂,乾脆丟去一邊聽我說雜聞趣事。她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子,老成矜持也是強裝出來的。現在拋去顧及和束縛,漸漸展現她天真爛漫的一面。
  就在我輸了精光又慢慢贏回二十兩碎銀後的第三天,我們終於到達了赤水城。
  有別於用做軍事的西遙城,赤水城雖然有著高大堅實的城牆和寬深的護城河。但是城市本身依山傍水,山靈城秀,建築都較精緻小巧,來往的士兵也沒有西遙城密集。相對的,是滿大街熙熙攘攘的遊人和商販,紅髮碧眼高眉深目的人也不少,這讓我幾乎有回到了台州的錯覺。
  柳明珠告訴我:「赤水雖然不是軍事城,但是往返北遼到盆地做生意的商販都會經過這裡。從我們這裡翻山比較容易。今年我們這邊雪比往年少,路比以前好走,所以比往年還要熱鬧。」
  昌郡王是個胖胖的大伯,年輕時的風流影子已經被身上的脂肪排擠得差不多了。他親切接見了我們一行,慎重謝過我後,又叫人送上珠寶無數,然後將我們安置在他女兒的隔壁院子裡。
  我隨後就知道為什麼郡王這麼心寬體胖。郡王府家的廚子是南方人,做得一手極好菜。我在京都時是吃過宮宴的,覺得這大廚水平比御廚絲毫不差。
  那晚上一頓洗塵宴吃得主賓皆歡。郡王妃已經去世多年,大伯沒有續絃,膝下只有柳明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自然希望她嫁個好人家。所以席間免不了旁敲側擊地問我蕭暄的喜好,身邊是否還有其他女人等等。
  我心想你面前不就坐著一個嗎,可是嘴上還是說:「王爺醉心公務,心無旁鶩,也沒聽說他有什麼紅顏知己。「
  大伯連連歎氣:「年輕人啊想要幹一番事業是好,可是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嘛,就和打仗一樣,有個堅實穩定的後方,才能在前方衝鋒陷陣不是?」
  我乾笑著說是是。
  柳明珠紅了臉:「爹,你少說兩句。這事我想清楚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天下又不是只有燕王爺一個男人了。」
  大伯拍大腿:「你知道什麼?天下男人多,可是就連那太子都比不過燕王啊!那樣相貌才情,天底下能找得出幾個?」
  柳明珠直著脖子紅著臉:「我管他天上人間幾回聞,我現在只想找一個疼我對我好的。燕王是好,可是他明擺著沒把我放心上,我硬送上門也不過是去受閒氣。爹你忍心?你忍心看我被丈夫冷落獨守空閨?」
  大伯頗感無言,想了半天,只有一聲長歎。
  柳明珠抹了抹眼淚,堅定地說:「我才不要作踐自己呢!」
  這英惠縣主終於有了點英惠的樣子。
  次日,我給昌郡王看腳病。其實也不是什麼大病。他年輕時一次打獵摔斷了腿骨,骨折嚴重,接起來後行動雖然不至於不便,但是一旦天氣陰冷就會疼痛。
  這種不是吃一副藥就可以治的拉肚子,而是需要好生調理。我看在他贈與重金又派人去採雪蓮的份上,也十分嚴肅對待他的老寒腿,研製了好幾種藥。有用於浸泡,有用於按摩,有用於濕敷,然後每三日扎針走穴一次。
  不論行針還是按摩,當然都是我親自伺候。我一個小姑娘給一個大伯揉腿再怎麼也有點不雅,好在柳明珠每次都陪同,在一旁觀摩學習,打個下手。半個月後,我就只用行針,改由柳小姐親自來為她爹按摩盡孝。
  昌郡王的腳漸漸好了起來,不那麼疼了,走得跑得跳得了,於是對我讚不絕口,又是送珠寶綢緞又是給我題字寫匾。大伯這麼實在,讓我挺不好意思的,畢竟也不是什麼大病。
  昌郡王派去採雪蓮的下人回來報告,說今年到處大雪薄,雪蓮都沒開。
  我不由失望,北國的春天就快來了,到時候雪蓮就更不開了。大伯安慰我,又派人再去更冷的地方尋找。
  就在這批人出發的第四天,我收到了一封書信,一封來自燕王的書信。
  他居然會給我寫信,哪根筋不對了?我納悶地展開:
  「小華,你跑那麼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你最近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誒?
  我湊近仔細看,沒錯,是蕭暄這傢伙的字。個大飽滿,力透紙背,白紙黑字非常醒目。
  「什麼地方不好去,偏偏去赤水?那地方今年不安穩。北遼在往那調兵,你趕快給我回來!否則仔細你的皮!」
  我瞠目結舌,白癡都想像得出這個傢伙寫信時火冒三丈的樣子。
  事情真的這麼嚴重了,戰爭要打起來了?
  送信來的是阮星小弟弟,他嚴肅地同我說:「那批遼軍前日裡突然在戈壁裡失去了行蹤,王爺非常擔心,要屬下務必把姑娘帶回去。」
  我往好的方面猜測:「也許他們在戈壁裡遇到了不幸?」
  阮星不由失笑:「那可是十萬大軍。」
  我聳聳肩:「我沒打過仗,不過我知道軍隊數目水分有多大。有六萬人就不錯了。」
  阮星說:「可是赤水守衛軍不過一萬。」
  我忐忑不安地去找昌郡王。他老人家胖得像佛,做事也像佛,凡事都高高掛起,除了嫁女兒外什麼都不大關心。不過他這次也得到了蕭暄的信,終於緊張起來,赤水不是軍事要地,又有天險,多年來一直很和平安穩,如今這戰火要燒到家門口,他連個準備都沒有。
  我們倒可以拍拍屁股就走,可是滿城的百姓怎麼辦?十多萬人在這時代,是個大城啦,全體遷徙你當是冰河時代?
  我這顆沒有軍事才能的腦子在這個時候特別痛苦。昌郡王平日裡一副糊塗樣,現在也不得不清醒了,立刻做決定:「還請敏姑娘帶著小女先走……」
  話沒說完就聽柳明珠一聲叫:「爹爹,你呢?」
  昌郡王苦笑:「我是一城之主,當然要留守這裡。」
  柳明珠一愣,繼而掩面哭了起來:「娘親死得早,爹爹和女兒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如今爹爹要女兒捨棄了您獨自去求生。這等不孝不義的事,我做不出來!」
  昌郡王渾身一震,同女兒兩個人抱頭痛哭。
  我和阮星面面相覷。這父女倆真該去演情景喜劇。
  他們哭起來就沒個停,我不得不插口:「郡王,縣主,事情還沒壞到那地步,先別忙著哭啊。與其在這裡哭,不如想個解決的法子。大雪封了東南的道,王爺的援軍一時到不了,咱們可以先自救啊。」
  昌郡王回過神來:「是啊!練兵千日,用兵一時。我這就去部署。」
  我又對柳明珠說:「我知道縣主不忍離開父親,可是您留下來,郡王在前方總免不了顧及你的安危,礙手礙腳。你不如同我先走,去山那頭躲一下。」
  柳小姐關鍵時刻腦子突然不靈光,革命義士英雄就義一般斬釘截鐵道:「我要同爹爹同生死!」
  祖奶奶啊,這是使性子的時候嗎?我同阮星私下達成協議,關鍵時刻她再反抗,乾脆一掌打暈扛著走好了。
  我們本來計劃當天就動身,結果行李收拾到一半,突然刮起大風,下起了雪。天要留人沒辦法,只好呆了下來,心裡安慰自己這天氣遼軍也走不了路。
  沒想這雪一連下了四天都沒停,然後傳來消息,說是進盆地的那段山路發生雪崩,把路給堵死了。昌郡王派出的糧隊正帶著糧食過關口,結果被堵在了那頭,也不知死傷如何。
  阮星收到飛鳥傳書,告訴我說:「王爺非常擔心姑娘安危,要我盡早帶你回去。」
  我說:「他願望是好的,可是也要考慮實際。我們現在能往哪裡走?」
  那是晚上,柳明珠跑來敲我的門。
  她憂心忡忡的問我:「如果仗真的打起來了怎麼辦?」
  我苦笑:「逃命唄。」
  柳明珠愁眉苦臉:「我看過那麼多史冊傳記,破城亡國的女子一旦被擒,等待她的命運真是生不如死。我已下定決心,如果落入遼人手裡,一定立刻自刎。」
  乖乖,真是書看太多腦子糊塗了。我忙安撫她:「不要想那麼多,大不了在臉上蒙一張帕子。」
  柳明珠煩惱得睡不著,我便乾脆叫她抱個枕頭過來同我聊天好了,雲香也過來湊熱鬧。外面大雪紛飛,裡面三個女孩子擠一張被子說悄悄話,嘻嘻哈哈之間,把連日來的擔心憂愁衝散了一點。
  雲香問我:「姐,遼國不去攻打西遙城,而來打這裡?」
  我想了想,說:「西遙是燕地首府,又是軍事重地,豈日說打就可以打過去的?赤水近邊界,北臨戈壁,沒有其他城池緩衝防禦,而南則是一條通往內地的要道。佔據了赤水,燕地的邊防告急。」
  柳明珠面露讚許之色,連連點頭。
  雲香又問:「那為什麼以前不攻打,而城裡防禦這麼差。」
  我轉向柳明珠。她很無奈地說:「古來自有慣例,炮火不攻通商之城。再說,遼軍要過來得穿越戈壁,那裡環境惡劣險象環生,方圓千里寸草不生,夏天酷熱冬天大雪。今年巧在偏偏隔壁落雪不多,遼軍既可行軍又可化雪充做水源,所以……」
  我接上:「京都權利人事變動,讓王爺忙得焦頭爛額,也沒想到遼軍這次會在冬天來襲。」
  雲香想了想,很堅定地對我們說:「姐姐們別怕,我相信王爺絕對不會放任不管的,也許明天援軍就到了呢!」
  我笑笑:「希望如此吧。」
  我們又閒話了幾句,擠在一起睡著了。
  似乎才閉上眼,我就被一聲轟隆巨響驚醒。張開眼,外面天正濛濛亮,雲香和柳明珠還擠在一旁熟睡。我披著衣服爬起來,往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又聽到遠處傳來轟隆的一聲,大地在顫抖。
  推開門,冰冷徹骨的風猛地灌了進來,我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吶喊和驚叫聲似真似幻,只有傳到鼻端的火硝氣息才是最真實的。
  我轉身回屋,奔到床前搖醒雲香和柳明珠。
  「快起來!仗打起來了!」
  雲香迷迷糊糊地揉眼睛,還是柳明珠反應快,臉色刷地一片蒼白,鞋也顧不得穿就跑了出去。
  我忙叫:「你要去哪裡?」
  「我去找爹!」
  「哎你站住!」我趕忙去拉住她,「你爹現在肯定在外指揮抵禦,你這一去不是給他添亂嗎?」
  柳明珠慌亂無主,眼睛裡盛滿淚水:「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我拉她回屋,給她披上衣服,冷靜道:「先鎮定下來,我們收拾好去正堂。你把家丁都聚集起來,要他們隨時做好撤退準備。我去找阮星。」
  「我在。」阮星的聲音從屋外傳進來。他不方便進來。
  我立刻問:「外面怎麼樣了?」
  「遼軍大概是半夜裡到的,那時風雪未停無人注意到。天微亮時他們已經潛伏的極近了。」
  「守得住嗎?」我的心繃得緊緊的,柳明珠也死死抓住我的手。
  阮星低聲說:「城牆堅固,目前形式尚好。」
  柳明珠大鬆一口氣,我卻說:「萬一圍城怎麼辦?東邊大雪還要封好久,城裡準備倉促儲備不多,最多支持十多天。」
  阮星說:「王爺已經帶軍趕來。」
  我大叫:「他派軍還是他帶軍?」
  「親自帶軍。」
  「這這,」我實在吃驚,「李將軍他們呢?他怎麼親自來了?」
  阮星說:「因為這次是遼衛都王帶兵實力不空小窺,而赤水不能失守。」
  我心裡亂成一團麻,千里迢迢萬里冰封的帶兵打仗,他的身體受得了嗎?
  阮星一本正經道:「姑娘放心,阮星受王爺囑咐,會誓死保護您的。」
  柳明珠聽了,疑惑地望我一眼。都這時候了我才沒心思同她解釋,趕緊催促大家換衣服。
  我留柳明珠佈置王府,帶著雲香隨阮星出去看看。
  城還未破,可是滿大街儘是驚恐奔走的百姓,丟棄的物件隨處可見,到處有哭喊爹娘的孩子。雪雖已經停了,可是刺骨的寒風依舊強勁,將我吹得搖搖欲墜。
  昌郡王帶兵在城牆上抵禦外敵,我們只見到了他的一個手下。那士兵對阮星說:「遼軍攻城之勢並不兇猛,其意還在逼我們投降。」
  阮星還略帶稚氣的臉上一片成熟高深:「他們遠涉而來,也筋疲力盡,又算準了了王爺趕救不急,想用圍城逼降。」
  我冷聲說:「想坐在城外安逸得等待我們開門?是不是也太胸有城竹了。」
  「那衛都王歷來自負強悍,這是他的作風。」
  我問那個親兵:「城中儲備如何?」
  他猶豫了一下,說:「雖然有準備,可現在是冬天,運糧隊又被雪崩阻攔……」
  我打斷他的囉嗦:「到底如何?」
  那人艱難地說:「最多不過十天。」
  我又問阮星:「王爺什麼時候趕得到?」
  阮星看了看天:「如果不再下雪,大概也是十天左右。」
  我的心在胸腔裡跳動得厲害。
  只有十天——

《歌盡桃花》